第84節
作者:青橘一枚      更新:2020-07-11 10:15      字數:5472
  薛可蕊難受,俯首往身後馮駕的懷裏愈發縮了縮。

  “大人……蕊兒從小在涼州長大,當真看不得我熟悉的家鄉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馮駕低頭,看見她蝤頸低垂,綠鬢如雲,心頭微動。他勒馬轉身喚住了懷香,要懷香自己先一個人回府,他與節度使夫人晚些時候再回去。

  “你喚我什麽?”薛可蕊聽見馮駕自鼻腔裏發出一聲輕笑,沒了懷香在旁,他將胸前的她摟得更緊了。

  一個轉念回神,薛可蕊明白了馮駕所指,禁不住愈發害臊,她抬手往身後那寬闊的胸膛上猛捶兩下,便嚶嚀一聲一頭紮進他懷裏捂著臉再也不肯起來。

  馮駕開懷,摟著她仰天大笑,緊夾了夾馬腹,催動馬兒跑得更快。

  “前日為夫軍務纏身,忘了陪你出去玩,今日給夫人補上,你說可好?”

  他低下頭,湊近她耳邊,壓低了嗓子同她說話。末了,還挑逗地往她耳朵裏輕輕吹一口氣,再往那柔膩的耳垂上惡作劇般咬了兩口……

  周身一股電流通過,薛可蕊一個哆嗦,四肢陡然脫力,幾乎就要癱倒在他懷裏。

  “……你……”薛可蕊抬手死死抓緊他胸口的衣襟,漲紅了臉,雙目盈盈支楞著眉毛故作惡狀抬眼瞪著他,口裏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提起這件事,薛可蕊原本不想讓他這麽輕易就糊弄過去,可是看看他眼底的淡青色,和那雙看不出本色的泥汙斑駁的戰靴,她心中充盈的是滿滿的柔情與疼惜。

  心頭的怨懟盡消,怎麽都再生氣不起來了,兩日前那場折磨了她數日的爽約風波,便在馮駕這雲淡風輕的幾句打情罵俏中灰飛煙滅。

  四處都冷清寥落的,除了偶爾有一兩隻倉惶逃竄的野狗,連個人影都看不到。薛可蕊不知道馮駕準備要將她帶到哪裏去,也不知道在這樣一種淒涼的氛圍下,這涼州城還有什麽地方值得他們二人去遊玩。

  可是薛可蕊不在乎,她隻緊緊窩在馮駕的懷裏不動彈,任由馮駕將自己帶去他認為適合的地方。她已經是他的妻子了,當然可以如眼下這般肆意享受心上人對自己的恭維與討好,她喜歡這樣被他寵愛的感覺。

  馮駕摟著身前的薛可蕊策馬揚鞭,他一路向西,一直奔往西大營的方向。

  薛可蕊好奇,他把自己帶到軍營裏來幹什麽。可是西大營裏似乎一個人都沒有,裏裏外外悄無聲息的。薛可蕊看見了從前士兵們居住的營帳空蕩蕩的,連空地上的刀劍架子也不見了。不多時又看見了從前李霽俠與馮予打過架的那一方小院,青蘿依舊葳蕤,馮駕卻沒有停下來的跡象,依舊催馬一路向西。

  眼前出現一片綿延起伏的開闊田野,田野裏的小麥還沒成熟,半黃半綠的,讓原本翠綠的田野變得更加生動多彩。麥田在微風裏泛著黃綠的浪,穗兒揚起高昂的頭顱,伸開一根根鋒利的麥芒迎向火紅的太陽,與那白花花的陽光縷縷糾纏。

  薛可蕊想,這一定是屯衛城裏住戶的莊稼地了,從前艾沙瞧她的西番族人,定是來的這裏。這樣想著,心中突然感慨萬千,她直起身來,想看看艾沙的西番族人從前居住過的衛城,可是馮駕卻並沒有帶她參觀衛城的意思,他隻繞過衛城的邊緣,一路向北而去。

  直到馬兒離開這片彩緞般的田野,登上一處山坡,馮駕終於將韁繩一勒,口中“籲”地一聲止住了馬。

  馮駕滾鞍下馬,不等薛可蕊動作,他便伸過手來握緊她腋下,抱孩子似的將薛可蕊給抱下了馬。

  “蕊兒跟為夫來,從前每次來西大營,我都不愛待房間裏,就喜歡到這裏來吹風。”

  馮駕一邊說一邊拉著薛可蕊的手就往山坡的更高處走,薛可蕊四下裏一張望,發現這是一片寬闊的草甸,綠草如茵,迎風飛揚。草甸的盡頭矗立一座高台,巍峨的石基上,一座城樓高聳入雲,重簷歇山頂,五踩作鬥拱,挺拔又俊秀。

  “這便是狄台,此乃前朝駐防涼州的狄將軍所建之點將台,因此處一直屬西大營防區,所以蕊兒你定然從沒來過。”

  薛可蕊欣喜,薛家馬場就在距狄台不遠的地方,薛可蕊從小便去薛家馬場騎馬,卻從沒來過這裏。

  馮駕尋了一塊大青石,鼓起腮幫子吹了吹,三下五除二褪掉自己的喜袍鋪在那大青石上。馮駕僅著中衣坐上了大青石的一角,再衝薛可蕊張開雙臂,滿臉堆笑地招呼她:

  “蕊兒過來坐坐。”

  薛可蕊頷首,大大方方地走過去緊挨著馮駕坐下,再笑盈盈地接過馮駕遞過來的水壺,小口小口地喝著水。

  馮駕就勢將她摟進懷中,在她耳邊輕輕地說:

  “城裏兵荒馬亂的好不緊張,為夫帶你來看看咱涼州的山水,多麽美好,多麽宜人……”

  這山坡位置高,薛可蕊坐在那草甸上極目望去,隻覺天高雲淡,心曠神怡,她從沒在這個角度看過狄台的風景:

  高山、流水、河穀組成了層次分明,濃淡相宜的綺麗背景,近處是她才走過的那片繽紛多彩的田野。此時已近傍晚,夕陽西下,在如錦晚霞的輝映下,鱗次櫛比的衛城農莊也都披上了一層柔軟的光暈。

  雖無人語,卻依然繁華。

  大地似乎開始變得溫柔,空氣中充滿著泥土濕潤的味道,有淡淡霧氣自山穀間升起,將農莊輕輕環繞,青草的芬芳與逐漸蒸騰的輕紗薄霧在金色的陽光中融匯在一起。

  四下裏空無一人,但是薛可蕊卻似乎看見了眼前星羅的農莊上有炊煙嫋嫋,還聽見了農婦喚兒回家的呼喊聲。幾道霞光,將大樹的背影投射出一道道長長的線,眼前這片土地被那燦爛的霞光描繪得如此細膩又溫柔,讓人心醉神迷……

  壓抑心頭的陰霾似乎都被眼前這悠然自得的狄台煙草給滌淨,薛可蕊深深呼出一口氣,感歎道:“真美啊……”

  耳畔傳來馮駕喑啞的呢喃,“是啊,駕也舍不得這醉人的涼州,舍不得我的蕊兒……”

  薛可蕊一愣,她聽不懂馮駕的意思,待要開口再問卻被馮駕一把推倒在了這大青石上……

  第一二一章 妻子

  薛可蕊愣住了, 驚愕不已也忘記了叫喊。馮駕將她推倒後卻又並不著急了, 他的嘴角噙著淡淡的笑,側著身子俯首至她鼻尖, 他伸出手輕輕撫摸她的麵頰與丹唇:

  “狄台晚霞再美,怎美得過我馮駕的新娘子……”

  薛可蕊不說話,隻定定地望著他赤紅眼底那隱隱跳躍的火光, 胸腔裏那顆沉寂已久的心也隨著那漸長的火焰變得逐漸迷亂和忐忑。

  馮駕火熱的目光流連於她那媚態天成的美妙鳳目與朱丹一點嫣紅的唇, 終於,他忍不住俯下了頭,一口含住了了她光潔瑩潤的唇珠。

  薛可蕊閉上了眼,她輕輕迎了上去,加深了這個吻。馮駕曾在她漆黑的閨房內吻過她,她也算是“有經驗的人”了,她知道他喜歡的究竟是什麽感覺, 於是她主動探出了她的丁香小舌, 舔舐他的唇,撬開他的齒, 果然迎來他一陣排山倒海般的索求與沉淪。

  馮駕的手開始變得滾燙, 它們放在她纖弱的腰上, 將她箍得緊緊的,似乎想要將她柔軟的身體揉進他的胸膛。空氣開始變得滾燙, 他的呼吸也滾燙, 一直燙到薛可蕊的心裏, 讓她的心尖一陣一陣地發著顫。

  胸中的愛意大漲, 脹得她的眼窩也開始發澀。他滾燙的鼻息落到她胸口裸露的皮膚上,帶給她一陣難捱的酥麻,薛可蕊忍不住低吟一聲,手間一個用力,狠狠勾上他的脖子,將自己的臉深深沒入他的胸膛。

  馮駕明顯變得急迫起來,他急切地尋找她腰間的搭扣,可是薛可蕊的喜服太過繁瑣,解開一根繩還有一個扣,折騰了好半天,那件喜服依舊牢牢地穿在薛可蕊的身上。

  心頭如有靈光乍現,在那麽一瞬間,薛可蕊突然就想逗弄逗弄馮駕。她再不管那惱人的腰帶,隻故意扒著那寬大的描金滾邊,王氏送給她的那件大紅小肚兜便露了出來——栩栩如生的鴛鴦戲水繡在那輕薄如紗的絹絲上,遮不住上,也遮不住下,春色無邊。

  薛可蕊聽見一陣倒吸氣的聲音,馮駕俯身而下,一口咬上了她柔軟的耳垂,唇齒磨礪間,帶給她一浪高過一浪過電般的悸動,充斥她的四肢百骸……

  心潮洶湧如驚濤拍岸,薛可蕊張雙臂,將他緊緊摟進自己的懷抱,懷中他緊繃的感覺愈發清晰,馮駕似乎在奮力憋著什麽,很痛苦的樣子,臉紅脖子粗。可是薛可蕊不準備停下,她很享受能讓向來端方的馮駕如此欲罷不能的感覺。

  心隨意動,薛可蕊開始扭動她柔軟的腰肢,雙手攀上他的後背,四下裏探尋他每一塊豐沛又力張的蓬勃筋肉。

  離開他的胸膛老遠,她依然“聽”見了他狂奔如野馬的心跳。

  馮駕忍不住了,早已滑至崩潰的邊緣。他咬破了嘴才將自己從她蠱惑人心的紗衣間挪開,他氣喘如牛,額角青筋爆出,他趴在薛可蕊的身上,居高臨下,如狼一般惡狠狠瞪著她喘了老半天的氣,才終於有力氣直起自己的腰來。

  “小妮子你找死啊,竟敢在這裏勾引為夫?”馮駕直起身來摸了一把臉,扯了扯嘴角,啞著嗓子好容易從酥軟的齒間擠出來一句話。

  身上陡然輕鬆,讓薛可蕊頓時悵然,她不明白馮駕為什麽非要停下來,她不是已經是他的妻子了嗎?

  “我們還沒拜堂,喝交杯酒呢……”馮駕低低地說,聲音裏竟然有說不出的千般愁萬種怨。

  “那麽你的喜堂布置好了嗎?”薛可蕊氣鼓鼓地衝他發問。

  “……”馮駕不說話,他低下了頭,一臉羞赧。

  “下人們都跑光了,我又忙……”新晉的新郎官口中喃喃。

  “新房掛上紅幔換好紅帳了麽?”

  “……”馮駕繼續訕笑。

  薛可蕊沒有再說話,隻露出一副了然的,“你看,我就知道會這樣”的表情。

  突然發現自己特享受看他手足無措的模樣,薛可蕊的眼底有狡黠的光一閃而過,她忍不住就想逗逗他,便抬手就作勢要去拉他坐直了的腰。

  “你的馮府裏壓根兒就見不得人吧?所以咯,我的大人啊,咱們還不如就在這兒成親……”

  “夫人,且慢!”馮駕果然如臨大敵,像一隻敏捷的兔子,迅速閃到一邊。

  他一襲雪白中衣早已淩亂不堪,麵上尚有情潮未褪,卻一副受驚的模樣倉皇失措地躲她的手……

  薛可蕊無語,不禁啞然失笑。

  “第一次發現大人也會有害羞的時候?”

  她抬起寬大的喜服大袖,蓋上自己的臉,躲在那喜袍後咯咯咯地笑。

  馮駕卻笑不大出來,他低頭,似乎正在心裏作出什麽重要的決定。半晌,馮駕終於抬起了頭:

  “蕊兒,駕心裏有愧,我不能給你一個正常的婚禮,就連一個觀禮的賓客都沒有,我今天也是鼓足了勇氣才敢一個人去薛府迎你……”

  薛可蕊並不介意,她無可無不可地擺擺手:“無礙,情況特殊的時候,我也不需要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馮駕一臉感動,又探過身來拉住她的手,小心翼翼試探著看進她的眼睛:

  “咱們什麽都沒有,沒有唱禮官,沒有紅燭,沒有撒帳的同心金錢和五色彩果,就連牽巾也沒有一條……我擔心了一整夜都不能闔眼,就怕今天蕊兒會不高興。”

  薛可蕊定睛看向馮駕的臉,那天夜裏看不見,早上起來又一陣忙亂沒看清,距離上次她離開馮府,馮駕竟然瘦了如此之多。刀削斧劈似的臉頰線條愈發分明,搭配上他疲色深沉的青色眼底,薛可蕊可以想象在過去的一個月裏,他過的是怎樣暗無天日,終日操勞的生活。

  薛可蕊心中疼惜,抬手輕輕撫上他的臉,“最近可是太忙?你憔悴了許多。”

  馮駕點點頭,閉上眼就著薛可蕊輕貼他臉頰的手輕輕摩挲,“為著蕊兒的事,駕焦慮了太久,覺也睡不好。”

  他的聲音低沉中帶著淺淺輕揚的尾音,頗有些與人邀功討賞求寵愛的意味,這讓薛可蕊忍不住又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馮駕說他焦慮難入眠,薛可蕊卻忘記了思考他為了娶她什麽事都沒有做,他的焦慮究竟著落於何處,這樣天大的一個破綻。薛可蕊隻看見他的委屈與可憐巴巴,心中禁不住愛意泛濫——

  她頭腦一熱,牽起馮駕的手,將他自大青石上拖起,將那件喜服自青石上拿起,抖抖平整又拍拍幹淨。薛可蕊親自替馮駕整理好了中衣,替他穿好這件大紅喜服,自己則低下頭,摸索半天解下了腰間的紅腰帶,展展平整了,一頭自己拿好,一頭塞到馮駕手裏。

  “大人拿好了,這就做我們的牽巾吧。今日我便與大人指天為媒,以地為聘,結為夫婦。薛可蕊願以終身為托,陪夫君一道戰蠻夷,鬥逆賊,還我涼州乾坤朗朗,海清河晏!”

  薛可蕊說出這番話時是毫不猶豫的,她拿著紅腰帶做的牽巾仰頭直視馮駕的臉,那火鳳般的眼中有璨星點點,因著激動,薛可蕊的臉頰泛起一層醉人的嫣紅。

  馮駕垂首看向身前周身都寫滿決絕的姑娘,胸中有巨浪滔天。他唇角緊抿,不發一言。

  耳畔傳來薛可蕊珠落玉盤般婉轉的呼喚,“夫君,咱們可以拜堂了……”

  ……

  暮色低垂,馮駕抱著薛可蕊策馬疾馳在空無一人的明儀大街上,薛可蕊俯首於他的懷中,鬢邊散落的發絲繾綣飛揚,與他胸口赤紅的喜袍膠葛、糾纏。

  “夫人餓了麽?”

  “唔……”貓咪一般糯糯的回應換來馮駕眼底更加深重的墨色。

  “駕,帶夫人去吃好吃的,喜歡嗎?”他自喉間吐出幾個字,極盡溫柔。

  薛可蕊喜歡他的寵愛,她仰起頭,盯著他上下翻滾的喉結,嘴角梨渦淺淺:

  “好,但憑夫君安排。”

  馬蹄聲疾,二人一騎停在了一棟四層樓高的飛簷重樓前,薛可蕊照舊是被馮駕抱孩子般抱下馬的。薛可蕊抬頭,看見這是大名鼎鼎的觀瀾閣,與往日不同的是,觀瀾閣沒有掌燈,死氣沉沉的一片黑,連大門口的牌匾都不知道哪兒去了。

  “夫君,東家定是跑路了,你還來這裏找吃的?”薛可蕊扯著馮駕的袖子提醒他。

  馮駕擺擺手笑道,“沒有,契丹人來得猛,東家的金條沒收完,還來不及走。今早來接你的時候我還在這家吃了一隻餅,是從東家後院的鍋裏分出來的。東家娘子說她家夫主才買了一大堆鍋碗瓢盆補從前的缺,準備這兩天在後院挖個坑把這些東西都埋起來,也好等這陣風頭過了再挖出來繼續用。”

  “……”

  馮駕胸有成竹地一邊拉著薛可蕊的手一邊去砸觀瀾閣的門,嘭嘭嘭地震天價響。

  不多時,房門背後果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有老者壓低嗓子的聲音傳來,“來者可是節度使大人?”

  馮駕揚眉,“正是在下,還請莊家管事替我通傳你家莊老爺給我馮駕再做一餐飯食。”

  話音未落,房門吱呀一聲自內打開,一名管家模樣的老者眯縫著眼躬身立在門口,側身讓過馮駕進屋後,不等馮駕再開口,便長揖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