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作者:青橘一枚      更新:2020-07-11 10:15      字數:4905
  前些日子因為沉浸在自己與馮駕定情的喜悅中,薛可蕊並沒有認真思考過二人真正走到一起後應該麵對的困難,今日薛可菁簡簡單單一句話便將薛可蕊這樁親事的種種不妥貼,給道了個透透徹徹。

  馮家沒有親眷來觀禮,也沒有稟告元帝,甚至沒有知會一下他遠在京中唯一的兄長,馮駕就這樣一個人呆在涼州便將康王世子的遺孀給娶回了家。這讓這樁原本震撼力驚人的婚事怎麽看怎麽覺得不穩當,猶如霧中花、水中月一般,隻是一個美麗的影,虛無又縹緲。

  薛可蕊大踏步邁進了馨風苑的上房,入眼是熟悉的黃花梨木博古架,架子上擺滿了藍田玉花瓶、玉鼎,有淡淡伽楠香自屋角那對掐絲琺琅的三足薰爐中嫋嫋升起,又幽幽四散開去。房間西首一麵紫檀雕百鳥朝鳳嵌玉石座屏風,屏風後一張黃花梨木雕花拔步床,帳幔繁複華美。

  王氏讓馨風苑保持了薛可蕊出嫁前最原始的麵貌,就連一隻薰爐都沒有動過。

  薛可蕊立在屋中央四下裏環顧了一會兒,暗自歎息:這天底下,也隻有父親母親對自己才是最妥帖的了吧?

  薛可蕊悶悶地坐在了妝台前,“懷香,幫我洗漱,我要睡覺了。”

  懷香忙不迭應下,轉身出門喚上王氏新給薛可蕊派上的婢女一道,急匆匆便四下裏替薛可蕊張羅起來……

  ……

  在薛府的日子平淡又嘈雜,府中諸人皆甚有默契地再不提那一日家宴上,薛可菁讓所有人都難堪的問話。

  薛恒與王氏也壓下滿懷的躑躅,興高采烈,又小心翼翼地與馮駕派來的各色管事,司馬迎來送往,快速處理著尋常人家也得要耗時數月才能完成的六禮過場。

  因戰亂,馮府這回送來的聘禮相較頭一次替李霽俠置辦的,明顯平淡了許多。禮金二百萬貫,禮餅一擔,海味八式,生雞兩對,豬肉四斤,大魚十斤,老椰子兩對,酒十擔,四京果兩擔,生果兩擔,油麻茶禮兩擔,帖盒二十。

  跟巷尾朱員外家娶媳婦的禮單差不離,禮單中規中矩,唯一的不同,便是馮駕將禮單中柴米油鹽的量給足足提高了一倍!

  或許是因為眼下正值戰亂,薛府人多,吃東西也多,所以馮駕就給多送點?薛可蕊在心底暗暗地想。

  這一次送聘禮的,與數年前替李霽俠送的一樣,都是馮狀送來的。可先後兩次,送的東西卻有了天壤之別,頭一回是紅羅金銀迷人眼,這回卻是糕餅油麻抖實在。

  王氏照舊的喜笑顏開,依然拉著薛可蕊一起來清點滿院子的挑擔箱籠。

  薛可蕊望著眼前的一挑挑,一擔擔噴香撲鼻的糕餅油麻,如若沒有看錯,她似乎還看見了時下最受百姓歡迎的——大米。

  薛可蕊並不認為馮駕對她的感情會因為這平庸的聘禮而變得同樣平庸,她還沒俗氣到同拱儀大街上販布的那幫精於算計的婦人一般,根據金錢的多少來來衡量馮駕對她的感情。

  藩鎮軍需要打仗,成山的金銀丟進去也很快泛不起水花。就連馮駕自己都得帶頭下地去種糧食,他能給薛府送來他自己種出的糧,已是他誠心的最大體現了。

  可是,薛可菁強勢往薛府眾人的心底種上了惡意的種子。自那日有薛可菁毫不留情麵,“深刻又尖銳的提醒”,沒有人不會在心底覺得稱霸這沃野千裏的馮駕,送來的這些柴米油鹽,不是對薛可菁那日判詞的最佳注腳。

  就算薛可蕊自己能理解,她也知道,旁的人,一定不會跟她一樣體諒馮駕,理解馮駕與她的這場婚禮。

  於是薛可蕊溫柔地抱著王氏的肩,她低聲衝自己的母親說話:

  “娘,鞋子合不合腳,隻有腳知道。我與馮大人,情投意合,大人對蕊兒的心,旁人怎會知道?有人不安好心,惡意中傷,你若因她的話生氣,埋怨我們自己人,那不就正好中了她的圈套了嗎?要知道心懷不軌的人,她打的就是讓這個家分崩離析的壞主意。”

  王氏展眉,轉過頭來望著薛可蕊的臉,笑得慈祥:

  “我兒說的是,大人為人正直,特殊時期,婚事也不能那麽苛刻了,畢竟大人還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做。為娘相信我兒的選擇,也相信節帥。菁兒無理,我會勸崔氏好好勸導她的,乖女切莫放在心上,沒得壞了你與節帥的感情。”

  薛可蕊笑,她搖搖頭說,她從來不會因為旁人的挑撥質疑馮大人對她的真心,並再度感謝母親的寬宏大量與理解。

  薛可蕊勸解父親,勿要因為薛可菁的話動怒:“大不了您就當沒生她這個女兒,讓她別回來了。不懷好意的人海了去,您打得了她一人,可還能打旁人?您無法控製心懷不軌之人的想法,可是他們除了逞逞口舌之快,還能把你怎樣呢?無論如何,他們也無法代替我們自己的生活。所以啊……”

  她輕輕攬上父親的腰,“我們一家人一定得開開心心地過啊。”

  薛恒有些激動,因著薛可菁那番話,他已經許久不能好眠了,見小女兒如此安慰他,薛恒一張老臉也綻開了笑,他拍拍薛可蕊的肩,長籲一口氣:

  “好!我的好女兒,你與節帥能安好,爹爹就放心了……”

  薛可蕊頷首,她壓下心底隱隱的不安,隻默默的想:大人,你可千萬要對得起蕊兒的信任,我薛家人的信任啊……

  薛可蕊第一次親眼看見了自己未來夫君送來薛府的龍鳳書帖:“素仰壺範,久欽四德,千金一諾,光生蓬壁”。

  嗯,的確是蓬壁!薛可蕊在心底默默地想。

  薛恒紅著眼,抖抖索索提起筆,親自回帖。可是因為太過激動,原本能寫一手漂亮字的薛恒接連毀了兩張紅箋。薛可蕊心中難捱,她輕輕來到父親身邊,拿出自己的羅帕輕輕蘸上父親的眼角。

  薛恒衝薛可蕊尷尬地笑,掩飾他心底的沸亂。

  “久了不動筆,為父今日有些手抖,讓乖女見笑了。”

  薛恒的鬢邊泛起了淺淺白霜,麵上的笑因眼角那逐日橫生的深淺溝壑變得愈發慈祥。薛可蕊望著眼前父親的笑臉,喉頭有點梗阻,竟再也說不出話來。

  薛恒一筆一劃,無比鄭重並虔誠:

  “一枝幸附,三生契合,七襄愧極,九如慶祝。”

  ……

  第一一五章 燕約

  一個月的時間眨眼便過, 馮駕的大司馬往薛府送來了雁, 告知薛恒吉日:

  三日後將迎親,成禮。

  這天夜裏, 懷香照舊替薛可蕊鬆散了發髻,收撿了珠花,潔麵敷脂, 擦手洗腳後, 陪著薛可蕊來到內室替她關窗攏帳,拔蠟吹燈。

  懷香將薛可蕊收拾妥帖後便退出了房門,薛可蕊一個人躺在床上,在黑暗裏瞪大了眼睛望向頭頂的承塵暗自發呆。

  今日王氏來到了馨風院,將馮駕將於三日後來迎親的消息告知了薛可蕊。

  薛可蕊麵上笑盈盈,心裏卻不知什麽原因,七上八下地跳得歡。

  王氏不以為然, 她拍拍薛可蕊的手, 告訴她別多想,姑娘們出嫁都這樣的, 因為要離開家跟另一個男人走了, 擔心是正常的。

  薛可蕊頷首, 讓母親早點回去休息,父母被那馮駕的司馬因著婚事, 催了個屁滾尿流, 她在一旁幹看著都替父母心疼。

  王氏不是薛可蕊, 她不懂薛可蕊的擔心。薛可蕊覺得母親說得不對, 她分明早已嫁過人了,怎麽還會擔憂呢?

  或許是太久沒見到他,自己才會擔憂如斯吧?薛可蕊在心底默默地想。

  正在癡症間,薛可蕊聽見窗欞邊傳來一陣碎物撞擊聲,明顯是有人拿小石塊在擊打窗欞。

  心下生疑,薛可蕊翻身下了床,隨意披了一件外袍來到窗邊立定了一瞬。確定了的確是有人在故意砸窗戶,她重新理了理身上的緞袍便抬手打開了窗——

  薛可蕊的閨房是一個兩層的小閣樓,就在正對窗口的樓下,淡淡月影中立了一個魁梧健碩的身影。

  見她開窗,那人影忙不迭走至窗下,他仰著頭望著她笑,薛可蕊看見兩道濃長的劍眉,並那雙點漆似的眼睛。

  是馮駕。

  不管怎麽說,這一月沒見過麵,陡然看見自己的心上人,薛可蕊原本滯悶的心倒是重新活泛起來。她笑逐顏開,對著窗下的人影揮了揮手。

  三日後便要成親了,一個月都不見他人影,薛可蕊不知他為何今晚非要來尋她。這麽晚了,也不走大門,卻偷偷摸來到她閨房下麵砸窗戶。

  不等薛可蕊再張口說話,但見樓下的馮駕可勁衝她擺著手指,示意她往後退。薛可蕊明了,便側身讓開了窗戶口。

  她伸著脖子透過窗戶縫往下看,果然看見馮駕撩起袖子,紮緊衣擺,抬手抱緊一根廊柱,竟跟個猴似的蹭蹭蹭就往自己這窗戶口爬了上來……

  猴爬得很快,如履平地,不過一呼一吸,馮駕那豐隆的猿臂已掀開檻窗的邊,撐得大開。他一個用力,抬腿便翻身進了屋。

  “你為何……”

  薛可蕊迎上前,想問他為何非要翻窗來見她。他是節度使,他若想見她,大張旗鼓走大門,哪怕有再多不合適的原因,薛恒與王氏也不敢拒絕他。

  可是薛可蕊沒有說完話便讓馮駕給堵了回去,她輕盈盈迎上前去時卻冷不丁落入了一個寬厚又炙熱的懷抱。

  黑暗中,薛可蕊能感覺到他脫兔般的心跳與才爬牆翻窗後略豐沛的濕熱氣息。一個柔軟又溫潤的東西銜住了她的唇,有靈巧的舌不由分說地撬開她的貝齒探入她口中,與她的丁香蜜舌纏繞,翻滾。

  呼吸陡然被攫走,薛可蕊驚呆了。馮駕還從未如此急迫的吻過她,在她的印象裏他從來都是溫柔又從容不迫的。

  薛可蕊踉踉蹌蹌倒退兩步被馮駕抵到了窗邊的牆上,馮駕似乎很急迫,他吸幹了她嘴裏的空氣,橫掃她的口腔。薛可蕊被他死死壓在牆上,退無可退,口裏嗚嗚哼哧著毫無還手之力。

  馮駕不僅人力氣大,連嘴的力氣也很大,氣都被他吸幹了,大有順著這兩片兒嘴唇,把小小的薛可蕊也一並吸到他肚子裏之勢。薛可蕊沒得吸,腦袋裏暈沉沉的,四肢都開始發軟了。

  她用盡全力抬手推他如鐵般堅硬的胳膊,他不肯罷休,卻將她的腰往牆上壓得更緊。

  身前的馮駕筋肉緊繃,似乎到處都鼓鼓囊囊的,膨脹又熱情勃勃,她推不動也捶不動,就連肚子上也有什麽奇怪的堅硬抵住了她。

  薛可蕊嚇壞了,口鼻似乎喪失了呼吸功能,因為缺氧,薛可蕊隻覺自己那可憐的小心髒都開始瘋狂地掙紮起來。

  一隻滾燙的大手輕易就突破重圍,探入她鬆散的袍衫開始四下裏逡巡,每一寸肌膚陡然開始燃燒,沒有禁地的感覺讓她驚恐。修長的手指開始肆意地輕攏慢撚,從未有過的刺激伴隨他手指所過之處,震蕩入心,一股詭異的顫栗自腰腹深處蒸騰而起。

  如一記悶雷當頭乍響,眼前天旋地轉,薛可蕊用盡全身力氣狠命地掐他的胳膊——

  “唔……唔……不要!”

  如當頭一盆冷水,神誌突然被喚醒,馮駕邪火盡褪,他似乎有些遲疑,卻依然躑躅著停了手。

  “呃……呃……我……”馮駕放過了她的嘴,也鬆開了他自己的手,卻依然將薛可蕊壓在牆上。

  “大人!”薛可蕊胡亂護緊自己的外袍,隻手狠狠捶他的胸口,氣急敗壞:“你究竟要幹什麽?”

  馮駕拿手狠狠搓著自己的腦袋,費了好大的勁才平緩了呼吸,他深深地看進她的眼睛,似乎想把她看進自己的眼睛裏麵去。

  他那黝黑的眸子亮閃閃的,像黑暗天空裏的晶亮的星星。馮駕低下了頭,卻並不準備鬆開身下被他緊錮的薛可蕊,他重新彎下腰將她密密實實地抱緊。

  “蕊兒,我好想你啊……”

  他在她的耳邊吹著氣,用很委屈的聲音向她乞求。

  從沒見過這樣的馮駕,心尖一股莫名的酥.軟,薛可蕊似乎立馬就要投降,要主動獻上她的吻。

  可薛可蕊自然不是這樣的無腦之人。

  “這裏是我家,當心被我娘發現,把你打出房門,讓你丟臉又丟人!還有三日,還有三日我們就能在一起了,你急什麽?”

  她嗔笑,暗道馮駕夠傻,若是隻為了一時之快,落得個被嶽家父母埋怨,那不是傻是什麽?

  馮駕默然,是啊,要是弄出什麽動靜被門口那白胖的嬤嬤發現,轉告了王氏,那慣來嚴肅的丈母娘定然不會對他手下留情的。

  馮駕忍不住長歎了一口氣,將臉深深埋入她馨香的發間。他湊近她的耳旁,壓低了嗓子,將他喑啞的呢喃送入她耳中:

  “你能偷偷溜得出去嗎?明日我休沐,可以帶你出去玩。”

  第一一六章 涼州

  馮駕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合過眼了。

  就在一月前, 契丹人順利收拾完了西邊的薩珊波斯, 契丹大王子赤拔親自率部二十萬前來圍剿這蒼茫大海中的一葉扁舟——涼州。

  馮駕嚴令禁止所有知悉此戰報的統軍、屬將向各自僚屬、家屬作絲毫透露,他要讓整個涼州保持它原有的安寧與靜謐。

  涼州, 在契丹人攻入斑駁城門前那一刻,都必須保持鎮定。

  馮予知道自己的二叔究竟在想什麽。

  “二叔……”馮予瞪著同樣赤紅的眼,彎腰同奮戰在陣圖堆裏的馮駕說話。

  “二叔, 或許我們可以暗地裏先把幾大門閥世家, 豪商巨賈送出涼州。”

  馮予不讚同馮駕如此野蠻的做法,他想保留住點人脈,萬一涼州最後挺住了,保全了涼州那幾大門閥世家,豪商巨賈,也就保留住了涼州東山再起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