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作者:傅寶珍      更新:2020-07-11 09:54      字數:6153
  “嗯,阿姨也多注意身體……”周正昀說到這兒,是有想順帶關懷程父幾句,迫於程父的氣場還是沒有說出口,跟在程繼文的道別語後,衝著程父恭順地點了頭,就讓程繼文牽著離開了這一幢新裏洋房。

  第一次登門見家長,周正昀覺得自己表現尚可,除了最後在程父麵前,甚至都沒有說上兩句話。為此,她既為不用與程父打交道而鬆一口氣,又不禁有些擔憂,一坐進車中,就說著,“叔叔才回來,我們這麽著急走,會不會不太好?”

  不曾想,程繼文說,“你不是困了嗎?”

  見她明顯愣一下,程繼文一笑,才說,“我和我父親平時很少見麵,見了麵也不知道能跟他聊些什麽,他也習慣了,沒事兒的。”

  周正昀感覺得到他是故意的輕描淡寫,因為她的腦子裏已經串聯起很多事情,比方說,程父有名至此,卻似乎沒有人將他與程繼文關聯到一起,以及,程繼文曾經說過,他有一對同父異母的兄妹。

  “阿姨和叔叔是……再婚的?”

  “他們沒有結婚。”程繼文把這個不輕易示人的答案,回答得直接而坦蕩。

  其實周正昀心中已有預判,因此並不詫異,似有若無地回應了一聲,不再說話了。

  程繼文倒是說著,“不好奇?沒有什麽想問的?”

  她沉吟一下,老實說,“想不到怎麽問。”

  他笑了,一邊開著車一邊跟她講起,對於他們而言都很遙遠的過往——

  那個時候,程父與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已分居數月,在友人的婚前聚會上,見到了程繼文的母親。至於那些相戀的細節,是不大好意思講給孩子聽的,程繼文自然不得而知。

  因為程父沒有隱瞞自己已婚的實情,所以,程母與他交往時,並沒有哪一刻是真正感到幸福而平和的,不欺暗室的負罪感,始終折磨著她,越是難分難舍,越是痛苦。她日漸鬱鬱寡歡,使得程父終下決心,與他的發妻協議離婚。後來,種種原因的阻撓下,婚沒有離成。

  程母知道埋怨也無濟於事,便想要與程父有個了斷,卻在這時發現自己懷了身孕,割舍不下腹中的孩子,孩子總歸是無辜的,於是,她決定把孩子生下來……

  “她常說,很對不起我,沒有給我一個完整的家庭,可我總覺得是我對不起她,我來的不是時候。”

  聽到他如此平靜地說出這句話,周正昀卻很不是滋味,許多話到嘴邊,又無從說起。

  “在我還小的時候,我們經常一起打網球,一起登山,就像天底下所有的父子一樣,他也沒有對不起我,隻不過,後來他又有了一個女兒,讓我突然明白,我不能跟他做一對尋常父子,不能讓他把這一切當作理所當然,忘了我母親的讓步和屈辱……”程繼文頓了一下,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隻是說道,“這個世上很難有一件事,可以讓大家都開心,我們總要在痛苦中找到生活的平衡。”

  在行車路上依然可見夜貓子三三兩兩,但是回到家中,站在陽台的落地窗前所見到的城市,顯然已是午夜的寥落和沉靜。周正昀拉上窗簾,走進廚房,從冰箱裏拿出一盒牛奶,倒入鍋中小火加熱。她和程繼文玩石頭剪刀布又輸了,所以程繼文得到優先洗澡權,即使家裏還有一個小一點兒的浴室。

  關上廚房的燈,周正昀帶著兩杯熱牛奶回到臥室,在床邊坐下,打開手機開始默默地算起賬來。

  明天是元旦假期,他們約定要出門看電影,因為是周正昀提議的,也由她提前幾天買了兩張電影票,又預訂了氣氛極佳的觀景餐廳,餐廳人均兩千,再加上,她還要交下個月的物業和水電,又因為正在學習理財,有一部分存款是不能動的,而且這個月沒有接平麵拍攝的工作,所以下個月的願望(購物)清單,基本上實現不了了。

  程繼文從浴室出來,看見她坐在床下發著呆,遂走到她身旁坐下,“想什麽呢?”

  周正昀端起床頭櫃上的熱牛奶,遞到他的麵前,順便說著,“怎麽才能一夜致富?”

  程繼文接過溫熱的牛奶,笑著道謝,然後說,“養成買彩票的習慣,老天會看到你的誠意。”

  “我認真的。”

  他還沒有喝到一口牛奶,先詫異於她說出的話,“認真的想‘一夜致富’?”

  確實是異想天開了。周正昀也清醒過來,想著,下個月還是要安排時間接一些拍攝和推廣。

  這時,程繼文的胳膊越過她眼前,將牛奶原封不動地放回床頭櫃上,起身走向衣櫃。

  周正昀不明所以地望著他的動作,他似乎是從抽屜裏拿出什麽,接著又坐回來,遞給她一張信/用卡。“可以綁你的支付賬戶,沒有限額。”他說著。

  周正昀愣愣地接過這張信/用卡,沒有在手心焐熱,就還給了他,也不是推拒,她說,“我想要有限額的。”

  他感到疑惑,“為什麽?”

  “不小心刷過頭,怎麽辦?”

  程繼文笑了笑,“沒關係,我來還。”

  周正昀想要說些什麽,卻還是搖搖頭,既然他不接走,就幹脆地把信/用卡放在他的腿上。

  第68章

  她這一舉動, 讓程繼文很是不解, 因為她不是拒絕, 隻是嫌棄這一張信/用卡它不限額度。

  很久不曾有這樣不理解她的感覺了,他以為經過這麽長時間的朝夕共處, 息息相通的他們完全可以理解彼此了。程繼文並不為此而感到新鮮,卻是有些難以言喻的不甘心,這樣的情緒太奇怪, 他選擇盡量溫和地說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隻是……”隻是想盡可能地讓她開心,不為錢財所困,至少他有這個能力。

  “我知道, ”周正昀當然懂得他的心意, 仍然堅持將他打斷, “我有我的理由,還不能跟你說……起碼等到明天再說。”

  程繼文更是一頭霧水, 但周正昀隨即緊緊擁抱他,仿佛企圖埋進他的身體,她的頭發上殘留著類似話梅的味道, 那是香水,最近她正在將品牌商送的香水輪番試用。他們的擁抱總是能夠消除疲勞,又帶來安定的倦意,好像除了彼此,世界上不會再有人能給予他們同樣的安慰。同時, 她輕輕說了一句“我愛你”,成為化解一切的符咒。

  即便留有疑問,今晚亦如之前的夜晚一樣,安然度過。

  電影是下午開場的,縱然生物鍾不分日子把他們喚醒,還是可以在床上躺到躺不住為止,慢條斯理地吃一頓早午飯。考慮到看電影的時候,和晚餐必然要攝入的熱量,他們的早午飯是兩杯錫蘭紅茶,一碗分量十足的凱撒沙拉。然後換上一身外出的打扮,即可出門享受難得的假期。

  在這個喜慶的節日裏,嚴寒似乎化作一種點綴,越是凍得人打哆嗦,愉快的氣氛越是濃烈,商場底下的停車位都沒剩下幾個,商場裏用人山人海形容不為過,很多商店的聖誕節裝備還沒有卸下,已經播放著熟悉的歌曲,“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福大家新年好……”

  距離電影開始還有一個多鍾頭,利用這個時間,他們先是買了一杯摩卡可可星冰樂,接著逛起商場裏的品牌服裝店。星冰樂是周正昀要喝的,在撥開那些衣架時,多有不便,順手將其交給跟隨自己身後的程繼文拿著。隻見他走著走著,無意識地吸了一口手中的飲品,冰得他瞬間皺起眉頭,讓那張好看的麵容跟著生動起來。

  周正昀隻是笑,沒有打算將她的星冰樂拿回來。自從知曉程繼文對任何飲料都不感興趣,並且很排斥碳酸汽水之後,她再也沒有勸他嚐試各種飲品,是他自己總忍不住好奇,從她手裏拿來嚐一口,如今即將百無禁忌,隻剩下汽水的坎兒了。

  搭配著爆米花看完電影,是傍晚六點一刻,他們一邊滔滔不絕地聊著電影的情節,一邊驅車前往餐廳。

  到了開在一幢公館裏的餐廳,落地的天鵝絨窗帷,懸掛的水晶吊燈,桌與桌之間相距甚遠,保證談話的私密性,還有西裝革履的現場演奏樂隊,翻開僅僅兩頁的菜單,看到上麵的標價,程繼文才後知後覺地想到,為何她突然苦於入不敷出。

  服務生拿著菜單離開後,程繼文就望著她,問道,“昨晚你想說的是什麽?”

  周正昀正在辨別桌上的玫瑰是真是假,聽到他的話,稍有一怔,收回撫摸著花瓣的手,“……突然不想說了。”她有些為難地說著。

  “為什麽?”程繼文稍微睜大些眼睛,又用略帶埋怨口吻地說著,“你害得我快要變成十萬個為什麽了。”

  “因為我覺得應該讓你來說。”

  “你不說我怎麽知道我要說什麽?”

  周正昀情急又無奈,還是說著,“你仔細想想。”

  餐廳的燈光曖昧得如同一塊正在融化的黃油,仍然看得清程繼文的眉頭皺得就像他喝到星冰樂的時候。

  從他的神情中,周正昀解讀出他的茫無頭緒,暗自歎氣,然後頗有些鄭重地說,“我跟你說過的,我是一個不懂怎麽為將來打算的人,也因為是這樣,我才有一個優點,就是會盡力把眼前的事情做好,而且我生活習慣良好,你也知道的。雖然沒有什麽廚藝可言,但是時間還很長,我可以慢慢學,所以,我的意思是,我……”

  最後半句話至關重要,又令周正昀難以說出口,陷入懊惱中,因為已經說到這裏了,沒辦法半途而廢,早知道不起這個頭了。

  麵對她突如其來的剖白,程繼文仍是一臉茫然的,卻仿佛有種預感籠罩下來,就像是有人捂住他的眼睛,他卻清楚地知道,睜開眼睛後,一定是驚喜。

  周正昀默默為自己做好心理建設,盡最大努力含蓄且認真地說道,“我想和你一直、一起生活下去,如果你也想的話,跟我說一聲就好。”

  盡管已有預感,程繼文還是徹底呆住,眼睛直視著她,眨也不眨。

  瞧著他這個表情,周正昀不禁笑了出來,也有一種終於把話說出來的順暢。

  程繼文飛快地眨了眨睜到幹澀的眼睛,才慌忙說道,“確實,確實……應該讓我來說。”

  周正昀收斂笑容,想要掩飾羞怯而低下了頭,說著,“所以我才不想要沒有限額的卡,萬一刷過頭,我們是要一起還的。”

  程繼文總算回過神來,隻是應一聲,“嗯。”使得周正昀不得不抬起頭,看見他從眉梢眼角流露出的笑意,還有抿著嘴巴也抑製不住上揚的嘴角。

  正因為平日經常見到他的笑容,才讓周正昀莫名覺得今晚他笑得格外甜。

  餐廳裏的每一道菜都烹製的精細,弄得普通食客不敢評定到底好不好吃,至少他們收獲到了新年第一個美好的夜晚。

  帶上餐廳贈送的甜品啟程回家,車開在路上,周正昀迫不及待地試戴今晚新買的貝雷帽,打開手機前置攝像頭當鏡子。等到照夠了,她放下手機,又無端端地按亮屏幕,看到日期顯示著一月一日,頓時,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去年的元旦節,她還是回家跟爸爸媽媽一起過的。那天晚上,他們一家人坐在電視機前麵,收看元旦晚會,她慢吞吞地吃著自己不喜歡的芝麻湯圓,等著媽媽不耐煩地說出那一句,“吃不下就別吃了。”突然間,有煙火在遠處絢爛地炸開,周正昀擱下湯圓,跑到陽台前張望。

  此刻,她從行駛的車窗往外望去,不見煙火的痕跡,都是一片冷峻的高樓大廈。

  不過,她的心境與車內一樣暖和,扭頭傾向開車的人,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說,“新年快樂。”

  程繼文也笑著回應道,“新年快樂。”

  新年伊始,大家在堆積如山的工作中,盼望著農曆春節的假期,室外氣溫穩定在一個刀鋒般的水平線上,引得周正昀的賴床症加劇,向從她身旁起床的上司“申請”在家辦公,然後見他不太樂意答應地說著,“那我一天都見不到你了。”

  這樣的說詞,隻管用過一次,後來,程繼文的書房儼然變成她的辦公室。

  周正昀將書桌上的周曆翻過一頁,即見到還有三天就是除夕的提示,然而今天程繼文又飛到了首都出差,要等到除夕當天早上才回來,可能趕得上送她到火車站。

  池婧早已萌生參觀周正昀居所的念頭,好不容易等到程繼文出差,拎起行李箱就上門來了。

  周正昀特意收拾好客房的大床,準備跟池婧一起睡客房,也在與程繼文的視頻通話中,將此事告知他了。瞧見她好像很期待跟池婧一起睡覺,他就不開心了。於是,周正昀隻得答應,除夕當天讓他直接開車把她送回家。

  池婧這個時尚弄潮兒,踩著複古的尖頭細跟鞋走進周正昀的家門,甩下鞋子,人也矮了一截,目光一刻不停地打量著室內環境,“雖然我肯定是租不起的,但也沒有我想象中的大,他不是富二代嗎?”

  周正昀替她擺好鞋子,再將她的行李箱推進來,半開玩笑地說著,“是個勤儉持家的富二代。”

  池婧忙不迭接過自己的行李箱,卻隻是推到一邊不管,毫不拘謹地往沙發上一坐,又有感而發,“其實還行,蠻舒服的。”

  周正昀喜歡她這一副因為信任而不拿自己當外人的模樣,也不瞞著她,說,“不過……我們打算買房子了。”

  盡管沒有聽到周正昀脫單的消息那麽驚訝,池婧還是愣了一小會兒,才問道,“決定是他了?”

  周正昀很肯定地點頭,“嗯。”

  池婧再度靠進沙發中,悵然地感慨著,“……誰能想到,居然是我要給你當伴娘了。”

  第69章

  在她們還是十七、八歲時, 池婧已經認真地規劃出自己的人生雛形——二十六歲前要拚事業, 二十七歲可以結婚, 最好對方同意他們組建丁克家庭,不影響她繼續拚事業, 年節各回各家,每年抽幾天外出度假一次,諸如此類, 盡善盡美的設想。

  當時, 聽完池婧說的這些,周正昀臉上流露出似讚同又感到新奇的神情,但是她自己仍舊保持著迷茫的狀態,也不用問她對未來有何設想, 問也沒有答案。

  誰知今日, 周正昀還是那一頭嫋娜的長發, 待在家裏不施脂粉的臉,一身舒服的灰色連帽衛衣, 加上寬鬆的黑色運動褲,感覺上,跟幾年前的她沒有太大差別, 卻已經冷不丁地把人生伴侶定下來了,雖然她聽到池婧的調侃,這樣回應道,“還早著呢。”

  男主人不在家,徹底沒了約束, 周正昀原本打算向池婧展示一下近期修煉的廚藝成果,結果還是抵擋不住誘惑,點了海底撈的外賣小火鍋。即將下鍋的食材滿滿當當擺了一桌,鍋中的湯底馬上要沸騰,幸福之感油然而生。

  當晚,關上客房的燈,她們走心的談話才正式拉開序幕。那些因為能夠視清彼此麵容和神情,而說不出的話,此刻竹筒倒豆子,言無不盡。

  在周正昀沒有找到對象之前,關於她將來的對象,池婧和姚自得有著迥然不同的猜測。

  姚自得擔心有資本人間瀟灑的周正昀,最後選擇依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安排,找個“好人”嫁了。池婧則是無理據地認為周正昀將來會嫁給一個藝術家,就是那種散發著鬼才氣息的,不落俗套的人。不過,這樣的人,往往傳遞出一種不太注重家庭的感覺。

  而程繼文,即使他是個時尚雜誌的大總編,也算不上藝術家,也不像個“好人”,更像是偏愛滾滾紅塵,卻又片葉不沾身的人物。

  但是,周正昀說,程繼文不是那樣的人,他不愛去那些娛樂場所招蜂引蝶,朋友要約他好幾回,才能讓他答應一回,並且因為要跟她一起上下班,已經將日常加班的習慣,改成準點下班,把工作帶回家。隻有偷懶不到辦公室打卡,或者等到他出差,周正昀才有難得的個人空間。

  這番話給予池婧靈感,她的眉毛一挑,提議著,“後天晚上,等我下了班,我們出去玩吧?”

  到了約定的這一天晚上,也是除夕前夜,她們興奮地忙碌於化妝穿扮。池婧最近學到一招是用燒燙的牙簽給睫毛定型,成功將周正昀的睫毛打造出不算白忙一場的效果,隻是差一點燙傷她的臉。

  晚上十點半,她們才打車前往久違的夜場,莫名心虛地避開程繼文朋友開的那家酒吧。就像剛剛從大學畢業全麵得到自由那會兒,玩到淩晨三點離開酒吧,四點到家,妝都不知道有沒有卸幹淨,倒頭就睡了。

  除夕當天的陽光,從沒有完全拉上的兩麵窗簾中間照進來,周正昀簡直是讓陽光曬醒的,睡眼朦朧地從床上坐起來,一看時間是中午十二點,瞬間記起程繼文說過,他將會在十二點左右到家。她隨即掀開被子下床洗漱,一邊刷著牙一邊走進客廳,收拾好茶幾上的化妝品,扭頭回衛生間漱口,再回到客廳一一撿起沙發上的衣服,扔到客房的飄窗上。因為不敢將她們在酒吧玩了一個通宵的事情告訴程繼文,所以她必須清理“犯罪現場”。

  池婧還沒有醒,周正昀先拉上窗簾,同時,聽到外頭有動靜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