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作者:傅寶珍      更新:2020-07-11 09:54      字數:4695
  周正昀拎著宵夜進家門時,池婧正好從浴室出來,歪著頭抹發油,就勢問她,“你拿的什麽?”

  周正昀一臉茫然地搖搖頭。

  因為一直沒有回過心神,即使一路聞著一股海鮮的氣味,她也沒有聞出個所以然來。

  眼下,周正昀迅速蹬掉鞋子,將宵夜放上飯桌,打開塑料袋上的活結後,動作又慢下來,先小心翼翼地端出兩碗枸杞燕窩湯,下麵是一盒生蠔,再下麵是一盒六隻裝的清蒸大閘蟹,還有一罐密封的醉蟹,看標簽是這家餐廳出產的。

  池婧驚呆了,“哪裏來的?”

  “總編……送來的。”

  周正昀轉頭與池婧對視著,渴盼池婧能解答出這些宵夜的含義。

  兩秒後,池婧拉開椅子坐下說,“恕我分析不了,我交白卷,我要吃大閘蟹了。”

  正所謂,秋風起,蟹腳癢,九月圓臍十月尖,正是吃蟹的好時節。

  周正昀將那罐醉蟹帶回了杭州,準備送給姚自得,借花獻佛。

  因為有強迫症外加整理癖,所以打包行李對於周正昀來說,是一個享受的過程,連那些需要她斷舍離的東西,也打包得整整齊齊,居然還嫌家裏太整潔,她從上午十一點開始收拾,中間悠哉遊哉地吃了份麥當勞的外賣,收拾到太陽將將落山,已然全部結束了。

  周正昀望著家裏空蕩蕩的書桌、衣櫥和落地置物架,終於有了要離開的實感,心頭不禁蕩起惆悵。

  走進窄小的陽台,她伸了個懶腰,沒來由地記起一個被自己忽略了兩天的人。既然記起了,就給他發了消息。

  周正:我要搬家了。

  w0309:不要落下東西。

  周正昀坐在床邊,手托下巴思考一會兒,就在對話框裏輸入“你說,如果一個男人半夜給我送”,打出了“送”字,又將這半句話如數刪除。

  許是目擊到她的“正在輸入”,卻半天沒有消息蹦出,“w0309”發來一句:你要說什麽?

  這個問句一出,周正昀頓感風水輪流轉,使她笑了起來,回複了一句:你猜吧。

  原以為他要發來一排省略號的,她竟然猜錯了。

  w0309:有人幫你搬家嗎?

  可能因為那個他也問過相似的話,所以她悄悄在心裏把他和“w0309”重合到一起,捎帶嚴肅地問他:如果沒有,你會來幫我嗎?

  w0309:會啊。

  他回複的很快,語氣很平常,應該沒有遲疑,加上她早已覺得他是個可靠的人。周正昀相信他是真的會來,但她還沒有做好跟網友見麵的準備,於是有些緊張地回複——

  周正:很遺憾,我朋友會過來幫我搬家的。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章更新在今晚

  第29章

  不止有朋友, 還有朋友的朋友——

  翌日一早, 姚自得領著一個叫小輝的年輕男人上門, 幫周正昀搬運行李,還負責開車送他們到火車站。

  周正昀見到小輝第一眼, 就覺得他和姚自得的關係非同一般,等到這一想法驗證確鑿,她感歎自己慧眼如炬的同時, 也百分百確信程繼文不是“同”道中人。

  雖然房東阿姨人在外地旅遊, 但是她對周正昀很放心,交代她走前把鑰匙放進門口的牛奶箱裏就行。

  周正昀將最後一隻箱子從這個家裏搬出來,要把鑰匙放進牛奶箱時,停頓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腦子一熱的選擇是否正確……

  姚自得又是租了一輛六座的suv給她搬家, 車頂上綁著即將不屬於她的單人沙發。因為單單運送一個沙發, 找搬家公司是小題大做,走快遞物流又太大件, 不合算,幹脆送給姚自得了。

  周正昀趴在車窗上寫快遞的物流單,要將不著急用的雜物走快遞寄到上海, 一邊囑咐著,“好好對待我的沙發,我買的可貴了。”

  “你放心,我每天在它麵前擱倆果盤,虔誠的焚香, 用盡一生一世將它供養。”姚自得說。

  周正昀笑得差點寫不了字。

  今天的杭州和上海都是大晴天,免去天氣的困擾,隻剩下不可避免的體力消耗。小輝隻送他們到火車站,姚自得則是幫她把兩隻大行李箱和一個旅行包搬到上海。

  當他們把行李拖進新家的電梯,周正昀累得坐在行李箱上,姚自得累得靠向電梯間裏的牆,也問著她,“你住這裏得花不少錢吧?”

  “五千一個月,還不包物業和水電。”周正昀說。

  接著,她聽到姚自得嘴裏“嘖”了幾聲,又說,“你老實告訴我,你究竟是中彩票了,還是釣到金龜婿了?”

  周正昀莫名心虛,表麵淡定地說著,“都不是,我就是在杭州呆膩了,想換個環境,努力工作和生活。”

  話音剛落,電梯門開了,周正昀從速推著行李箱出去,姚自得跟上她的腳步,不肯輕易放過她地說著,“當我是第一天認識你嗎?以前佛得都要得道升天了,這才上不到一個月的班,突然激情四溢,總得有個理由吧?”

  周正昀把行李箱推到新家門前,一邊不太熟練地解鎖房門,一邊不堪其擾地說,“我們放下行李先去吃飯吧?吃飯的時候,我再跟你說……”

  時間是下午一點左右,他們找到了附近一家全國連鎖的、專門吃黃燜雞的餐館,周正昀“豪氣”地讓姚自得敞開點,她買單,並且說著,“你沒有聽過一句話嗎?來上海不吃濟南黃燜雞,你可算白來了。”

  “這話誰說的?”

  “我!”周正昀東倒西歪地笑著。

  姚自得一個眼神都不願分給她,扭頭喊阿姨過來點菜。

  趁著黃燜雞上桌前的空當,周正昀省略掉了《與你》app的部分(畢竟算是她犯傻的黑曆史),隻跟姚自得講述她是怎麽在上班第一天遇見完美符合高富帥標準的上司,再到她發現自己喜歡上了他,但他隻是發揮自身的優良品、紳士精神,對她這個職場小白關照一二,沒有其他的心思。

  當周正昀把這件事情講完,黃燜雞也上桌了。

  上菜的阿姨轉身走後,姚自得就說,“喜歡你就追啊!”

  “我……怎麽追?”周正昀愣愣地問。

  姚自得挽起袖子,執起筷子伸向砂鍋裏滾燙到冒煙氣兒的黃燜雞,慢條斯理又擲地有聲地說:

  “一個直男,從小到大喜歡的女人,其實都是一個模樣的,可能是他少年時得不到的女神,也就是人家常說的,初戀的模樣,所以你得挖掘他的取向,照著他喜歡的樣子改變一下,等他注意到你了,以男人的目光打量你了,這個時候你得若即若離,吊著他,普遍拒絕,適當答應,直到他來向你求一個答案。”

  “可是這樣……就變得不夠純粹了。”周正昀不願意在感情中耍心機,帶著滿腹謀劃接近對方,她希望得到一份可以開誠布公的感情。

  “你想要那種有緣千裏來相會,一聊發現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有是有,輪得到我們嗎?”姚自得看著她說,“你不是不想當明星,隻想做個普通人?普通人的愛情故事,就是不純粹的,除非你重回十六、七歲,那時候是很傻很天真,但也很浪漫很純粹。”

  周正昀低下眼簾,筷子戳了幾下米飯才伸向砂鍋,說著,“可能因為我太固執,才得不到愛情的眷顧。”

  此時未料,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基本沒有時間和精力供她為情所困。

  《明麻》第一期電子刊出版在即,這個期間周正昀寫了整整十三篇稿件,十篇交由資深編輯審核,全部被斃,剩下三篇讓她自己否定了。

  所有人都投身於繁忙的工作之中,顧不上她一個小小編輯的心理狀態,也沒空跟她說清楚稿子為何不行,隻提上三言兩語的修改方向,卻是不容置喙的,甚至要完全剔除她在文章中的靈感和巧思,使其更加大眾化。這是令她感到最壓抑的。

  新媒體部門不隻有她一個內容編輯,她交不上稿子無所謂,有人交得上也是一樣,不耽誤整體進度。

  就這樣,《明麻》第一期電子刊順利上線,封麵人物是日前在戛納電影節斬獲影後殊榮的女演員,四十歲的年紀,整個人的氣韻如同一隻斜斜倚在紅酒杯中的玫瑰花,雜誌為其量身定製拍攝的照片在網上廣受好評,女演員很開心,主動表示將來還想再合作的意願。

  第一期電子刊銷量平平,但在預期中,他們的目的是為打開新媒體平台的道路,後麵才是硬仗。

  於是,寫不出稿子的壓力又籠罩在周正昀的頭上,再加上,程繼文為了得到更多的時裝周出席名額,與明星藝人達到良性合作,飛往意大利出差,讓她上班的動力銳減至最低。

  這一天下班後,周正昀從便利店隨便買了份盒飯,想著心事走在回家的路上。

  從第二期電子刊企劃定下來到今天,周正昀還是沒能交上一篇令人滿意的稿子,也沒有人批評她,指出她哪裏不足,正因為大家忙得不可開交,愈發顯得她非常無用且多餘。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壓力,光是抱怨或堆積在心底遲早出毛病,要學會消化和良性承擔——她心裏明白這個道理,但是做不到,不然怎麽會有那一句:道理聽得很多,卻依然過不好這一生。

  曾經她覺得這一句批判道理的道理,多少有那麽一點矯情。

  如今設身處地,才發現是真諦。

  正如今晚,周正昀回到家,洗了手開始吃盒飯。吃著吃著,她發現自己忘記買兩瓶飲料,就哭了出來。芝麻大小的事情,哪裏值得她哭,打開外賣軟件或者出門再買就是了。但是她責怪自己的情緒上來了,沒有辦法停止。

  不過,哭完了,倒是覺得心裏舒暢許多,她洗了個澡,再打開筆記本,麵對新建的空白文檔,敲了幾個字下來,卻又慢慢焦躁起來——

  每寫一個字都味同嚼蠟;

  每寫一個字都在思考它有什麽意義;

  每寫一個字都仿佛是跟一個她不愛的人卿卿我我。

  刹那間,周正昀的腦子裏閃現一個念頭,隨後揮之不去,逼得她退出文檔,點開網頁搜索“辭職信模板”。她點閱了好幾篇模板,竟是有信心地想著,辭職信,她還是能寫好的吧?

  她又想著,如果選擇辭職,就是辜負了孔雀對她的信賴,也有愧於程繼文對她的幫助和期望。

  程繼文,程繼文……倘若順利辭了職,她和程繼文之間就不再有關聯了。

  周正昀伏在書桌上,鬱結於胸,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重新坐起身來,決定給自己一個痛快。

  第30章

  下定決心要辭職後, 周正昀沒有得到預想中的安定, 昨天是因為工作壓力徹夜難眠, 今晚又是因為思考如何提交辭呈而失眠。

  入眠前最後看到的時間是淩晨四點,醒來是上午十點, 她從床上坐起來感覺身體很沉,頭也悶悶的,還以為是失眠的後遺症。

  一直到她隨便往臉上拍點兒保濕水、抹點兒麵霜, 就倒進沙發裏, 抱著靠枕,放空地劃動手機屏幕,腹中空空,卻沒有胃口, 才想到自己可能是生病了。

  她抬頭望一眼臥室, 歎一口氣, 大概知道自己是怎麽生病的了。

  最近氣溫穩步下降,上回她就因為池婧家裏的被褥單薄而感冒, 昨天早上起來,覺得被窩不夠暖和,特意告訴自己要定個鬧鍾, 鬧鍾的標簽就寫:下班回來記得換上厚的被褥。

  結果,她忘記了要定鬧鍾這件事情。

  精神和身體雙雙遭逢重創,她既是沒氣力動彈地躺著,內心又是焦慮著,就把自己所有的病症都推給這份工作。本來她是打算讓自己養精蓄銳後, 再到辦公室提辭職的事情,但眼下工作成為她最大的假想敵,她極度渴望戰勝它,得到自由。雖然她知道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自由,但是人在壓抑的過程中,總是不切實際地幻想擺脫現狀後,眼前的世界將會是多麽的美好。

  於是,當天下午三點半,周正昀換好衣服出門去了寫字樓。

  上海連著好些天沒有下雨了,縱然出門前隱隱約約感覺到天灰的不正常,她也沒有想到要帶上一把雨傘。

  等到出租車停在寫字樓大門前,周正昀從車裏下來,切身感受著一陣陣刮起的風,天空隆隆地悶響,才恍然醒悟是要下雨了。

  她輕車熟路地來到孔雀的辦公室門外,敲敲門,走了進去。

  此時,孔雀正在他自己的小白板上塗鴉,回頭見是周正昀進來了,就疑惑地問,“怎麽這個時間過來,有事嗎?”

  周正昀平靜地開口說,“我想辭職。”

  孔雀的臉上瞬間寫滿詫異,懵懵地看著她好一會兒,撓了撓脖子,說,“這個……我做不了你的主,你要跟文哥說一聲。”

  在來的路上,周正昀假設過很多可能發生的對話,卻沒想到孔雀給她這樣一句奇怪的答複。

  但孔雀聽到她要辭職,眼裏隻有單純的不解,沒有失望,讓她感到些許慶幸。

  “那他什麽時候回來?”周正昀問。

  孔雀指了指門外的方向,說,“他在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