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作者:沉雲香      更新:2020-07-11 06:45      字數:4365
  走到了正中,幸而今日裏穿的是窄袖,若不然就不好作畫。

  筆尖飽蘸墨汁,深吸一口氣,大毫落下,重重抹上一筆就是遠山如黛。

  張德音隻見著這一筆,就知道自己錯了,剛剛的賞菊圖定然是林清嘉所畫。張德風的眼底流露出驚豔之情,也不忘對妹妹低聲吩咐,“等會要同林三姑娘道歉。”

  張德音並沒有開口說話,隻是咬著唇點了點頭。

  落筆是濃墨,迤邐暈開後,就是淡色,手中的筆並不離開宣紙,淩厲向上,這一筆就破壞了先前成就的遠山。

  有人輕輕咦了一聲,不知道為何林清嘉會做出這樣的一筆。

  秦霆軒聽到了身邊的柳平之,他輕輕歎息,“可惜了。”

  可惜了?

  秦霆軒的眼睛微微眯起,是以為林清嘉的這一筆走壞了?

  他可不覺得林清嘉提出當場作畫,會做壞這一筆。

  林清嘉並沒有理會小小的騷動,她終於做完這一筆,麵上露出淺笑,接下來並沒有用墨汁,而是蘸了清水,在先前那一筆上細細描繪,原本不成形的曲線就暈染成了山間的霧氣。

  此時所有人才驚覺,原本林清嘉的一筆並沒有壞了遠山如黛,而是在心中已經成就了山間的霧氣,清水暈開斷斷續續的墨痕,成就了山間或濃或淡的霧氣。

  張德風的一雙眼閃閃發亮,忍不住叫了一聲好,生怕驚動了林清嘉作畫,閉嘴不語。

  秦霆軒的手指轉動拇指上的扳指,眼睛微微眯起,他就知道林清嘉的那一筆沒有做壞。

  意隨筆動,一副山水畫就在眾人的麵前展開,沒有畫水之前,山是巍峨雄偉,帶著縹緲的仙氣,有了水色之後,仙氣仍在,多了秀美的味道,清水蕩漾,最絕就是那水中的一葉扁舟,有蓑衣老者於舟中垂釣,能夠掉的上魚或者不能,想來老者也是不在意的。

  林清嘉擱下了筆,對著已經看呆了的林清璿微微一笑。

  林清嘉的動作像是一滴水滴入到了熱油之中,頓時炸裂開來。

  “統共沒有用上一個時辰,竟然能夠做出這樣的山水畫。”

  “落筆之前,應當已經構思了全畫,所以每一筆都是恰到好處,我記得在畫山中的雲霧時候,我還吃了一驚,覺得這一筆是畫的廢了,誰知道後來竟是用清水暈成了山間的雲霧。”

  “正是正是,我也記得那雲霧,當真是妙絕。”

  “雲霧確實讓人驚豔,最為稱道的還是一葉扁舟,剛剛的賞菊圖與如今的山水垂釣圖顯然是一脈相承,精致秀美,都是用人物作為畫眼,靈動了整幅畫。”

  眾人議論紛紛,看著林清嘉的目光帶著炎熱。

  “對不住。”張德音走到了林清嘉的麵前,對著她深深鞠躬,她的眼眶有些發紅。

  林清嘉往後退了一步,側頭看著林清璿。

  張德音便對著林清璿躬身。

  張德音性子倨傲,幾時見過她這般的模樣?像是夏日裏喝了涼沁沁的冰泉,心中說不出的舒坦,林清璿的梨渦都現了出來,“先前贗品的事,一次是我沒見識,一次是被人做了局,我又不是誠心拿著贗品過來的,我妹妹主要是因為你總是拿這件事說道。”

  張德音看著林清嘉,她點點頭,輕聲說道:“是。”

  如同張德音說得,菊花非有十多年的筆力所不能及,需得兼有名師指導,她如今尚未及笄,住在姑蘇別院,被張德音懷疑是也是常理,她並不為此生氣。

  張德音對著林家姐妹兩人說道,“先前對不住了,是我的不妥當。”

  因為有些才氣,所以恃才傲物,所以看不慣林清璿。

  “是家妹衝動了。”張德風見著妹妹誠信道歉,林家姐妹麵上也有鬆動之意,再次攜妹妹,與兩人珍重道歉。

  “現在說開了就好。”林清璿笑著說道,“我想,我三妹妹還是有資格來參加畫社的是不是?”

  眾人哄笑道,“若是林三姑娘都入不得畫社,我等再也不敢來了。”

  柳平之對著秦霆軒說道,“世子,若是要求畫,不如詢問一番林三姑娘師從何處,讓林三姑娘的師傅作一幅畫。”

  秦霆軒看著眾人圍簇之中的林清嘉,“我正有此意,等人少些,我私下裏請林姑娘。”

  柳平之看著張德音拉著林清嘉請教,林清璿那裏也圍簇了一群人,同她打聽林家妹妹的事,含笑道:“世子爺隻怕也等一等了。”

  “等一等不礙事的。”秦霆軒說道。

  誰知道,這一等就等到集會散了。

  林家姐妹說得是口幹舌燥,隻想要上馬車的時候,多喝些茶水潤潤嗓子。

  “林家兩位姑娘。”青衣侍從到了兩人的麵前,對著兩人打了一個千兒,麵向林清嘉的時候,態度格外恭敬有禮,“我家世子爺請兩位一敘。”

  第14章 一眼萬年

  林清嘉才與綠衣說過宣飛樓的糕點是最好吃的,沒想到入城短短幾日,就嚐到了宣飛樓的桃花糕。

  入口的細膩綿滑,因為是剛做好的糕點,還帶著騰騰的熱氣,喝了茶也壓不住滿口的清香,可謂是唇齒生香。

  秦霆軒見著林清嘉的眼睛愉悅的彎起,把糕點往林清嘉的麵前推了推。

  林清嘉注意到了秦霆軒的動作,對著他微微一笑。

  再吃了一塊兒,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不再多吃,等會就要吃飯,吃多了糕點也就吃不了宣飛樓其他的美食了。

  擦過嘴角,林清嘉側頭看著秦霆軒,想著他何時開口言明正事。

  在半個時辰前,秦霆軒的侍從攔下了林家姐妹兩人,言明秦世子午間一敘,定下了宣飛樓宴請兩位。說是請兩位姑娘,侍從的目光多是落在林清嘉的身上。忠恒世子參加畫社的集會,隻怕是與畫有關,點頭之後,林清璿與林清嘉兩人就到了宣飛樓。

  秦霆軒見著林清嘉側頭,一副等他開口的模樣,輕笑道,“剛剛我見林三姑娘妙手丹青,心中很是佩服。”

  他的麵前放著蘇白瓷的杯盞,手指輕輕掀開了杯蓋,他的膚色極白,如同白玉細心雕琢出的手,拇指上戴著一枚碧油油的翡翠扳指。

  “世子爺客氣了。”

  秦霆軒繼續問道:“不知姑娘師從何人?”

  林清嘉抬眼看著秦霆軒,知道隻怕是要尋她的師傅了。岑師傅領著她入了門,讓她畫技精益的是一位遊方的老者,今生還不曾相遇,答道:“我有兩位師傅,一位岑師傅住在莊子裏,還有一位是世外之人。”

  世外之人?秦霆軒皺起了眉頭,“兩位若是論起畫技,哪一位更高一些?”

  果然是要尋她的師傅,林清嘉心想,答道:“四處遊方的師傅。”目光帶著懷念,也不知道今生能不能與趙師傅再相逢,“他的畫作是我平生罕見。”

  秦霆軒在聽到林清嘉有兩位師傅的時候,心中就隱隱有了猜想,聽到了林清嘉的答案,仍是忍不住眼底露出失望,“你的畫技也是很好。”

  “遠不及他。”林清嘉說道。

  柳平之一直留意這裏的動靜,聽到了林清嘉的回答知道這一次隻怕秦世子又要失望了,此時正有宣飛樓的跑堂叩門,柳平之笑道:“想來是飯菜到了,林三姑娘既然是第一次來宣飛樓,這裏有幾道名菜錯過了很是可惜。”

  秦霆軒也打起精神,“平之說的是。”

  宣飛樓既然能夠開到京都裏去,自然是有些本事的,桃花流水鱖魚肥,春日裏是吃鱖魚的時候,一整條鱖魚一分為二一半是豆豉蒸魚一半是用桃花露蒸的,各有風味。

  除了鱖魚之外,就是砂鍋煨鹿筋最為難得,足足燉了十個時辰,鹿筋裏滿是湯汁的香氣,吃起來軟糯略略有些粘牙,不像是吃肉反而像是在吃年糕似的。

  林清璿同林清嘉說道,想要在宣飛樓吃飯要吃這兩道菜,須得提前十日預定,方能一飽口福。

  林清嘉吃過了這兩道菜,心中就有了成形的菜譜,心中想著回到了別院裏,要讓母親也嚐一嚐這味道。

  前世的她成親之前十指不沾陽春水,從未下廚,在別院之中,粗實的丫鬟做菜做得一團糟,綠衣也不善廚藝,她偶然下廚之後,發覺她在做飯之事上頗有些天分,於是,林清嘉就時不時下廚,摸索出那些揚名已久的名菜,有的比去酒樓裏吃到的更有風味。到了後來,隻要吃一吃那家的成名才,就能夠把那一家的菜做出八九分的相似,多琢磨兩次,甚至能過做得更好。

  今生母親猶在,她應當讓母親嚐一嚐才是,林清嘉想到了母親,想著壽宴結束之後還是早些回去的好,她有些想念周氏了。

  林清嘉坐在窗邊,金色的光芒籠在她的身上,絲絲縷縷的烏發每一根都鍍上了金色,加上眉心的朱砂痣,宛若仙人。

  雅間叩門之後,有小廝推門而入,原本是漫不經心路過的魏邵和瞧見了這景致,靈魂深處像是受到了一擊,這景致深深入了他的心底。

  腳下如同生了根一般,無論如何都不能挪開。

  “世子爺?”長葦是魏邵和的侍從,見著自家主子忽的站立不動像是中了邪一樣,心中就是一揪。

  世子爺?

  林清嘉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抬眼就撞入了深邃的眼。

  那熟悉的專注與熱度幾乎可以灼燙人。前世先有多悸動,而後心就有多炎涼。

  麵上的笑容收斂,手指撚動懸在腕子上的碧璽珠串。

  秦霆軒幾乎在一瞬間就察覺到了林清嘉的變化,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就見到了魏邵和,“魏世子。”他站起身子,心中想到林清嘉,她見到了魏邵和,像是帶上了層層的盔甲護住周身。

  “秦世子。”魏邵和笑道,上前步入到屋內。

  “沒想到你我緣分頗深,在這裏又遇上。”目光落在林清嘉的身上,“還有這位姑娘。”姑娘兩字帶著如蜜的甜與膩。

  林清嘉拉了拉林清璿的衣袖,“見過魏世子。”

  旁側的柳平之也連忙跟著行禮,心中一凜,先是遇上了忠恒侯府的世子,這會兒又是見到了長青王府的世子。

  不知姑蘇城內有什麽吸引了兩位貴人,蒞臨此地。

  “不必客氣。”魏邵和含笑道。

  柳平之見著魏邵和的眼從頭到尾都不曾離開林清嘉的身上,開口問道:“魏世子也認識林二姑娘與林三姑娘?”

  她的姓氏是雙木林?

  魏邵和的眼前一亮,知道了林清嘉的姓氏,對著柳平之說話更加溫和些,開口說道,“你是……”

  柳平之心中一喜,連忙介紹了自己。

  秦霆軒見著柳平之的目光,心中有些膩味。

  秦霆軒覺得膩味,林清嘉就更覺得膩味了,手指在林清璿的手心裏刮了刮。

  林清璿側頭看著妹妹,便見著她做出了回去的口型。

  林清璿點點頭。

  林清璿還沒有開口,魏邵和先說了話,對著秦霆軒說道,“秦世子上次同我說與林姑娘是萍水相逢,沒想到今日裏約著在宣飛樓裏一塊兒吃飯。”

  “確實是萍水相逢,今日裏也是陰差陽錯。”秦霆軒說道。

  柳平之開口說道:“秦世子是要拜訪畫師,有一幅畫毀了,想要想法子讓人仿製這畫。林三姑娘的畫做得好,秦世子想要詢問師長在何處,好前去拜訪。”

  秦霆軒的眉心皺起,柳平之若是與林清嘉更熟稔些,隻怕要把林清嘉賣的幹幹淨淨。

  “林三姑娘的畫做得好?”魏邵和笑道,“不知道我有沒有福分能夠開開眼,見過林三姑娘的墨寶。”

  “魏世子客氣了。”林清嘉笑了笑,“差我師傅遠矣。”

  “我記得林二姑娘不是一直拿著林姑娘的兩幅畫嗎?”柳平之開口對著林清璿說道。

  林清璿鼻頭皺了皺,隻覺得在場的氣氛說不出的怪異。林清嘉客套的如同麵上罩了麵具,讓人窺不見她的喜怒與哀樂,魏邵和虎視眈眈,又有柳平之助紂為虐。

  魏邵和生得風姿卓然,與秦世子一般公子如玉,因為衣著華貴,看上去比秦霆軒還要氣派,隻是林清璿被他熱忱地看著,她心中卻有一種被逼迫拿出畫之感,對魏邵和沒了好感,心中也有些不願拿出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