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作者:沉雲香      更新:2020-07-11 06:45      字數:5571
  “可是,兩人論詩作畫,縱情山水之中,也是美談不是嗎?”

  林清嘉笑了笑,“要是兩人做出了傳世之作,在後世許是美談,在宗婦的眼中恐怕也不是,更何況……都是閨閣之詩,哪裏有什麽讓人驚豔之作呢?姑父既然是衛家的嫡長子,衛家是簪纓之家,姑父的書讀得好,人情達練,自然是希望他出仕的,躲在小樓成一統,怎會讓衛家人不心急?你想一想,若是大堂哥娶了這樣一個嫂嫂,伯母會怎樣想?”

  林清璿從未想過這一層,隻是羨慕曾經的姑母與姑父的生活,細細品味林清嘉的話,隻覺得她的話切中要害。低低說道:“我要是有這樣的嫂嫂,我娘……恐怕是不依的。”說到了最後,聲音裏帶著怔忪,今日裏與林清嘉的話讓她過去所想之事一下坍塌。

  林清嘉摟住了林清璿,摸了摸她柔軟的發絲,“所以我才說姑母一開始就做得不對,姑父一開始許是也覺得這樣的小日子過得不錯,如今肯定不會這樣覺得。”

  林清璿不由得看著林清嘉,見著她彎起唇角,繼續說道,“閑散度日看上去好,可是手中無錢財處處受人製約,如今為官,家人心中歡喜,為了他的仕途,自然願意出錢財打點一二。另外就是,既然是一方父母官,旁人總有求著他的時候,手有權利的感覺與一介白身,到底是不同的。許是少數人不喜歡,更愛悠然隱居,姑父顯然不是這樣的人。”

  林清璿抱著被子在床榻上打了一個滾,軟軟說道:“你說的有理。”

  說過了林蒹,又說起了衛嫿。

  大約是因為白日裏的畫作,晚上又躺在一張床上,林清璿白日裏不願說得話,此時就願意開口,說道,“衛嫿剛來的時候,我與大姐姐相比是更親近她的,我那時候學畫,旁人送了我幾尾錦鯉,讓我畫錦鯉在水中穿梭的情景。我就分了一尾我最喜歡的魚贈與她。”她還記得,那尾小魚是幾條魚裏最活潑跳脫的,金色的背脊線在光下閃閃發亮。

  長睫垂下,掩住了眼底一瞬間的黯淡,輕輕說道,“我歡歡喜喜的去探望她,誰知道,在窗邊窺見了她把手伸入到水裏,把小魚撈出來…”林清璿的聲音很低,低到若不是呼吸的重一些就會壓過她的聲音,“…那時候魚還活著,我見著它的尾巴一甩一甩的。我身上發抖,想要衝進去,我娘正好過來,喊了我……”

  “後來就是她哭了,姐姐安慰她,說是不要為魚死了難過,再賠我一條。我怎會依?明明是她弄死的。”

  林清嘉一瞬間手腳冰涼,衛嫿曾經死過一個女兒,當時衛嫿在她的麵前用手捂死了她的孩子,卻跪在魏邵和的麵前,口口聲聲說著不怨林姐姐。

  轉著手腕上的一串碧璽,指腹撚動五六粒後,狂跳的心才平複下來。

  她已然重活一世,那些是前塵往事了。

  說到了這裏,林清璿深吸一口氣,“我就與衛嫿勢同水火,這時候姐姐反而與衛嫿日漸親密,我反複同姐姐說,她都不信我,剛開始還讓我不要帶著偏見去看衛嫿,等到了最後,也懶得同我多說什麽,隻是敷衍我,衛嫿來的時候,仍是與她說說笑笑。”

  林清嘉想到衛嫿,生的嬌弱,行走嫋娜,說話溫聲細語,看上去性子溫和而穩重,林清璿去同旁人說這事,隻怕沒人相信衛嫿會做出這樣的事。

  衛嫿是一個機敏的,隻怕早早就同人哭訴自己不小心養死了魚兒,林清璿不依不撓。有衛嫿的話先入為主,任誰都會覺得林清璿不喜衛嫿,無理取鬧。

  “你信我嗎?”林清璿輕輕問道。

  林清嘉點點頭,想到黑暗之中林清璿看不到,就說道:“信得呀。”

  林清璿笑道,聽得出林清嘉話語裏的真心。

  一掃眼底的陰霾,語氣也是輕快,“都是過去的事了。”經過這一次說話,自覺與林清嘉更為親密了些,“我也勸不過姐姐,她年歲本就比我長一些,該知道的都知道,也不消我說。”

  林清璿與林清玨兩人性情不同,因為衛嫿而越發漸行漸遠。

  “兩位姑娘,夜已經深了。”林清璿身邊的丫鬟聽著兩人悉悉索索說著話,擔心兩人晚上兩人擠在一起本就睡不好,若是說的再晚一些,恐怕更是休息不好。

  “這就睡得。”林清璿揚著聲說道。

  林清璿本是打著主意,等著丫鬟睡下之後再與林清嘉說一小會兒話,誰知道,黑暗之中安安靜靜等著一會兒,她的眼皮子沉重耷拉下,墮入到了黑甜的夢中。

  林清嘉聽到了旁側均勻的呼吸聲,也闔上了眼,很快就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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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道昨個兒晚飯之後,林蒹與老夫人說了什麽,今個兒一早就聽著說,衛夫人已經走了,衛嫿暫且留在府裏頭。

  林清嘉抬頭,看著祖母的麵色有些難看,衛嫿也瞧出了老夫人麵色的不愉,低著頭不說話。

  手裏頭攥著衣裙,若不是娘親的一顆心都在父親身上,她也不用總是想法子替自己謀劃。

  衛嫿又覺得老夫人為人不公允,明明自己娘親是林府出去的姑娘,林清嘉的母親不過是一個女醫,憑什麽老夫人想著替林清嘉謀劃,把自己留下都不甘願?!

  老夫人說道:“晚上的時候把繽華院裏頭的碧紗櫥收拾出來,你就與嘉丫頭擠一擠,也好親近一番。”

  繽華院就是林清嘉所住的院子,這是讓林清嘉與衛嫿同住一起了。

  林清嘉注意到,衛嫿的手指一下收緊,緊緊握住了杯盞,仰頭抿唇笑著,“聽老夫人的安排。”

  衛嫿笑著應允,心中更是鬱鬱。

  林清玨的眉心輕皺,想要開口說什麽,最終咽下了話。

  “在府裏頭功課也不能耽擱下來,再過兩日,王師傅就來了,嫿丫頭和嘉丫頭就一起進學。”

  “是。”林清嘉與衛嫿一齊應下。

  既然是同住一處,衛嫿就想著和林清嘉多說幾句,誰知道,人前的時候林清嘉是淺笑,等到隻有她們兩人的時候,就淡了神色,明顯不願多談。

  就算是母親在衛府被人不喜,衛嫿也從未被人斷過吃穿,何時住過客院的外間?還被人這般冷淡態度對待?尤其是林清嘉的出身更是讓她鄙夷。

  衛嫿心中生著悶氣,她本就身子不好,憂思過重,夜晚的時候就生了高熱,讓繽華院鬧了個人仰馬翻。

  第11章 天降竹馬

  坐上了馬車,林清嘉撩起馬車的窗帷,見著那鎏金林府兩字在日光下耀眼。

  她自重活一世以來,在林府總是能睡到一夜到天明,和在別院之中的驚醒不一般。

  原本她眼下有淡淡的青色,總是用脂粉遮住,如今是不用了。睡得好了,膚色剔透,氣質也越發出塵。

  睡得好了,心情愉悅,隨著馬車始動,聽著人聲鼎沸,看著車水馬龍,心境開闊。

  林清璿坐在馬車之中,本是想要和林清嘉說話,但見著她就什麽都說不出了,臉呼吸也放得輕柔,生怕打碎了霎時間的美好。

  林清嘉微微靠在馬車車壁,右手的指尖纖細撚著細羅紋布,那曦光斜斜攏入,將她的麵容都鍍上了金色,她的杏眼在光下通透的好似寶石一般,金色曦光被長而卷的睫毛切的細細碎碎,就連眼底也綻著這光似的。

  林清嘉回過頭的時候,眨眨眼,終於適應了馬車裏的光線,“看著我作甚?”

  “我在想如何把剛剛看到的作成畫。”林清璿說道。

  林清嘉笑了笑,知道林清璿是個畫癡,若不然也不會在衛嫿生了高熱的時候,林清玨想要在府中陪著衛嫿的時機,帶著她去參加畫社。

  想到了林清玨麵色的不讚同,林清嘉唇邊的弧度越發上揚,她不喜衛嫿,為何要因為衛嫿生病,就改變了自己的行程?

  林清嘉本想要和林清璿多說幾句,因林清璿在心中默默著色,她便半靠在車壁,看著姑蘇城鱗次梓比的商鋪。

  前世在姑蘇城逗留不久,所見的寬闊城池便是京都,京都的道路要比姑蘇城寬敞的多,四四方方切割的如同豆腐塊兒,而這裏的街道大約走上半刻鍾,回首便見不著來路,巷弄更是狹窄而悠長,若不是長住這裏的,不知這彎彎曲曲的道會通向何方。

  越往前走,街道就更加熱鬧起來,林清璿是個愛湊熱鬧的,開口說道:“今個兒是開市日。等到傍晚時候,我們可以過來湊湊熱鬧,看能買些什麽。”

  然後同林清嘉解釋起來,什麽叫做開市日。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就是盛大的集市,以前的時候,是周邊的鄉鎮到城裏帶著自己的物件,做些小生意同時也買些需要的東西帶回去,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就有人把從東洋渡來的物件放在這裏買賣。

  “朝廷也知道,不過睜隻眼閉隻眼,沒有管海禁這一項。”林清璿說道,“東洋的各種寶石是最好看的,等我們回來的時候好好看一看。”忽的想到林清嘉是在別院之中生活,她夠不夠銀子去買?“我這裏……”

  林清嘉讀懂了林清璿的未盡之語,笑道:“我出門之前,我娘給了我銀票。”

  在吃穿用度上,林家從不曾虧待了周氏與林清嘉,周氏在鄉間給人看病可以說是收支平衡,有一次救了一個富貴人家,得了不少的銀錢,這一次足足給了林清嘉千兩銀票,還有一些碎銀,生怕她在姑蘇裏拿不出錢丟了醜。

  “那就好。”林清璿笑道。

  等過了集市,人群又少了起來,出了城門,便停下了馬車。

  “過了浩然湖就是。”林清璿拉著林清嘉說道,“這裏風景最好,畫社時常過來采風。”

  林清璿的麵上一直帶著笑,“不僅僅是畫社,還有其他的結社,也常常來這裏。”歪了歪頭說道,“詩社是最多的,畫社姑蘇城裏統共就這一個。”

  “這裏確實修築的雅致。”林清嘉說道,順著青磚道,兩邊栽的都是楊柳,樹下有說不出名的灌木,綠意盎然。再往前走,修築了堤,兩岸的夾堤到了中間立了幾根圓柱,林清璿走在最前,左右走著,就到了對麵的夾堤。

  “今個兒真是好天氣。”林清璿笑道,“衛嫿生了病也是極好的,沒有她一起,真是讓人阿彌陀佛。”

  林清嘉見著她一邊輕巧走著,一邊回頭說話,就提醒她走得小心些,免得落入到了水中。

  有了林清嘉的提醒,林清璿就不再回頭屢屢看著林清嘉。

  林清嘉跟在她的後麵,見著湖中跳出了一尾鯉魚,再看看對岸的柳樹下,有人拿著魚竿釣魚。

  “這裏的魚不少。”林清璿說道,“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人拿著魚簍在這裏捕魚,在浩然湖捕魚不夠雅致,知府大人下了令,不讓人在這裏捕魚了,釣魚是可以的。”

  林清嘉看著釣魚的那人,是一青衫的年輕男子,身側還站著一粉衫少女,與他說著什麽,男子持竿輕笑,手中的魚竿微微晃動,想來也知道釣不著魚。

  王長澤正與何若竹說話,見著那兩女子行走在水墩上,蓮步輕移,好似在水中行走,不由得抬眼多看了一眼。

  何若竹順著王長澤的視線也看了過去,見著兩位衣著在自己之上的女子,心中微醋,想要喚回王長澤的注意力,嬌嗔說道:“長澤哥哥,你有沒有仔細聽我說話。”

  王長澤此時低低呼道:“林姑娘,她怎麽來了。”想也不想就對著何若竹說道,“何姑娘,替我拿魚竿。”說完就往兩人方向走去。

  林姑娘?何若竹耳尖聽到了王長澤的低語,猜出了其中一人的身份,就想要看一看那位林姑娘究竟是什麽品貌。

  可惜隔得太遠,瞧不清兩人,不知道哪一位是她長澤哥哥的芳鄰,揚聲叫了躲在一邊的丫鬟,讓她把魚竿漁具收好,自己跟在王長澤的身後想要去看看林清嘉是哪位。

  王長澤和落後他一步的何若竹很快就走到了林清嘉的麵前,林清璿好奇地看著他,林清嘉則是微怔。

  看著站在自己的麵前的兩人,久遠的記憶如同泛黃攤開的書扉,緩緩翻過一頁,才想起記憶深處的那人。

  “王公子。”她對著王長澤行了萬福禮。

  “林姑娘。”王長澤對林清嘉同樣回禮。

  林清嘉引見了林清璿,王長澤同樣介紹了何若竹。

  林清嘉的目光放在何若竹的身上,她還有印象,這位何姑娘正是王長澤的妻子,她麵上帶著笑,眼底卻有著緊張與警惕的神情,顯然王長澤已經是她的心上人了。

  林清嘉原本是考慮過王長澤,見著何若竹的表現,對王長澤也就淡了興致,含笑寒暄道:“兩位今日頗有興致。”

  “正是休沐日。”王長澤拱手道,“若是回家,時間有些趕,就索性留在書院,左右無事便來垂釣。”

  王長澤一心讀書,是沒有想過男女之事,上次母親點了點他,讓他心中起了波瀾,林清嘉貌美氣華,若是成為他的妻……想著這裏,王長澤的耳垂紅的幾乎要滴血。

  何若竹瞧出了王長澤的羞態,抿唇說道:“我先前就聽長澤哥哥提到過林三姑娘,林三姑娘可是要在城裏長住?”

  何若竹開口之後,林清嘉就打量著她,上衣是織金官綠絲襖,罩著淺紅色的比甲,下身是玄錦百花裙,裙上墜著玎璫禁步,走路時候隻是微搖,並不作響。何若竹有一雙機靈杏眼,笑起時右邊麵頰有梨渦一點,很是特別。

  “祖母過壽。”林清嘉說道,“也與姐妹好久不曾親近,就在城裏多留幾日。”畫社的聚集地隻怕已經離得不遠,林清璿對一直站著寒暄有了離意,林清嘉就說道:“我今個兒是和二姐姐過來去畫社長長見識的。”

  何若竹抿唇一笑,右邊麵頰上的梨渦越發明顯,剛想要說不耽擱兩位的功夫,就聽到王長澤說道:“那就一起罷,我記得上次張社長還邀我一起參加畫社。”

  何若竹的麵色流露出驚訝來,王長澤習字作畫做得好,但心中覺得要以讀書為重,不肯參加畫社結社,這會兒……竟是因為林清嘉要去畫社了。

  林清璿不知道內情,聽到張社長相邀,就說道:“張社長相邀?那王公子作畫一定極佳。”

  林清璿笑起來的時候神采飛揚,她與林清嘉兩人一動一靜,兩人容貌並不相似,偏生笑起來時候彎起的眼肖似極了,王長澤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多看之後又覺自己失禮,耳根忍不住更紅一些。

  “那我也湊湊熱鬧好了。”何若竹笑道。

  林清嘉有些頭疼,但是也推脫不掉,一個得了社長的青眼,一個是山長之女,隻得幾人一齊同行。

  一路行著,林清璿與王長澤兩人說得多一些,林清璿知道了王長澤擅長工筆畫,字是小楷寫的最好。

  王長澤也知道了林清嘉有一副畫的很好的賞菊圖,這次一並帶著,等到了畫社處,再讓她開開眼。

  林清璿的眼兒彎彎,“等會你見了就知道了,我從未見過畫的這般好的賞菊圖呢。”

  林清璿的賣力鼓吹讓林清嘉有些不好意思,淺淺笑著,就連眉心的紅痣也更耀眼。

  就算是何若竹不喜歡林清嘉也得承認,她當真生得好,那點紅痣紅的讓人心癢,瞧著王長澤耳根發紅,心中那滔天的嫉妒讓她幾乎維持不住麵上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