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作者:未妝      更新:2020-07-11 06:32      字數:4711
  “沒什麽,”秦雪衣收回目光,道:“走吧。”

  然而沒走幾步,便聽見前麵傳來了一聲熟悉的女子輕呼:“哎呀——”

  一個窈窕的身影正跌向另一個人身上,從秦雪衣這個方向看過去,那人身姿修長挺拔,宛如青竹一般,穿著三品的官服。

  眼看就要上演一番言情劇裏的狗血場麵,豈料那人略略地側過身子,往旁邊退開一步,女子差點跌了一個空,她頓時大驚失色,連忙往後一仰,才穩住了身形,沒摔到地上去當場丟臉。

  後麵的秦雪衣與小魚看得目瞪口呆,緊接著,一個清朗的年輕聲音溫和道:“下官不知是三公主,失禮了。”

  燕懷幽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勉強扯出一個笑意:“沒、沒事,溫大人。”

  看著她乍青乍白的臉色,秦雪衣差點笑出聲來,而燕懷幽大抵也覺得有些丟人,張了張口,卻愣是沒敢再說什麽,埋頭帶著宮婢們匆匆走了。

  秦雪衣看得樂了,壓低聲音對小魚笑道:“嘖嘖嘖,這位大人有點狠。”

  然而前麵那人卻仿佛聽見了,回過頭來,正巧對上了秦雪衣的視線,眉目溫潤,翩翩如端方君子,他微一揚唇角,頷首有禮地道:“長樂郡主。”

  秦雪衣起初隻覺得他有些眼熟,待聽見這幹淨清朗的聲音,略一思索,終於想了起來,這不就是在萬壽聖宴上,給崇光帝獻了一幅圖做壽禮的那個溫楚瑜麽?

  難怪剛剛燕懷幽要往他身上倒了,這是人家的意中人啊,不過就方才的情況看,恐怕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秦雪衣笑眯眯地彎起眼,道:“溫大人。”

  溫楚瑜略微一怔,道:“郡主認得下官?”

  秦雪衣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笑道:“上次在萬壽聖宴上,見了溫大人一回。”

  溫楚瑜麵露恍然之色,還欲說什麽,便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令他無法忽視,遂抬眼望去,隻見那邊宮人成群,為首的那個人身著深青色的翟衣,眉目生得好看,卻帶著幾分疏離,一雙鳳目沉而冷冽,叫人不敢接近。

  秦雪衣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異常,下意識回過頭去,正好對上了燕明卿的視線,兩人對視了片刻之後,秦雪衣的嘴唇動了動,燕明卿便率先移開了目光。

  她大步走向了奉天殿,隨行的宮人們止步,躬身立在一旁靜候,望著那道身影消失在燈火輝煌的大殿門口,秦雪衣輕輕皺起眉來,就在剛剛那一眼,她看見了燕明卿眼底濃濃的倦色。

  透著灰色的索然意味,讓她想起了那茫茫無垠的暗夜,既是漠然,又毫無無趣。

  燕明卿的精神很不好,她發生了什麽?

  “郡主?”

  溫楚瑜的聲音拉回了秦雪衣的神智,他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郡主先請吧。”

  待入了奉天殿,立即有宮人來引她入席,不知是不是由於上一回燕明卿特意安排的緣故,這一次秦雪衣的座席竟然還是在她的旁邊,兩張桌子隻相隔了不到一臂的距離。

  秦雪衣走過去時,衣裳的下擺輕輕擦著燕明卿的手肘過去,她跪坐了下來,下意識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燕明卿的側顏如玉,隻是臉色有些微的蒼白,像某種冷玉,她正注視著殿中央跳舞的伶人,然而秦雪衣略一注意,便發現她的眼神是放空的。

  這個狀態實在是太不對勁了。

  秦雪衣終於忍不住喚道:“殿下。”

  燕明卿沒有應答,仿佛沒有聽到一般,秦雪衣又喚了一聲,燕明卿這回聽到了,轉過頭來看她,正在這時,外麵傳來了唱喏通報聲,崇光帝來了。

  一時間大殿內所有人都起身伏跪下去行禮,秦雪衣錯過了詢問她的機會。

  宴會是冗長乏味的,秦雪衣心裏有事,也沒心思看那些樂聲與歌舞,頻頻側頭去看旁邊的燕明卿,她在喝酒,待一盅酒喝完了,便站起身來。

  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挪過來,燕明卿卻不甚在意,對上首的崇光帝拱了拱手,道:“兒臣略感不適,先行告退了。”

  崇光帝見他臉色實在不太好,心中一緊,有些擔憂地道:“你去吧,請太醫瞧瞧。”

  燕明卿不置可否,徑自退出了奉天殿,這時候距離宴會開席才一刻鍾,大夥兒屁股都還沒坐熱,敢當著崇光帝的麵這麽做的,恐怕隻有長公主一個人了。

  燕明卿一走,秦雪衣也有些心不在焉起來,麵前擺放的珍饈美味也有些索然無味,她往大殿門口看看,天已黑透了。

  好容易熬到了崇光帝走了,秦雪衣也趁人不注意,起身離開了奉天殿,夜裏清寒的空氣湧過來,令她昏沉的頭腦霎時間醒了神。

  小魚連忙跑過來,抖開鬥篷替她披上,道:“郡主這麽早就出來了?”

  秦雪衣隨口答應了一聲,目光四下掃視,果然不見長公主的儀仗隊伍,她不禁問小魚道:“長公主殿下已走了?”

  小魚答道:“早早就走了,走得比皇上還快。”

  秦雪衣心裏有些失望,道:“嗯,咱們回去吧。”

  宿寒宮。

  婢女端著朱漆的雕花托盤走在遊廊上,她的衣裙上沾染了大片的黑色汙漬,步履匆匆,待轉個彎,迎麵正巧就碰見了桂嬤嬤一行人,她嚇得花容失色,立即停下了腳步。

  桂嬤嬤一眼便看見了她一身狼藉,眉頭死死皺了起來,聲音冷厲道:“你不是去給殿下送藥了嗎?這是怎麽回事?”

  那宮婢噗通就跪了下去,連連叩首道:“嬤嬤饒命,嬤嬤饒命,殿下她、她將藥砸了,奴婢正要去重新煎藥。”

  桂嬤嬤臉色一沉,道:“砸了?”

  她低聲命令道:“速速去重新熬一碗來。”

  宮婢如釋重負:“是,是。”

  桂嬤嬤急急就趕去了枕秋殿,卻見一名宮婢正在殿門口打掃碎瓷片,段成玉與林白鹿站在門前值守,見了她來,皆是喚了一聲:“嬤嬤。”

  桂嬤嬤看了看緊閉的大殿門,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林白鹿答道:“殿下才回來,不肯飲藥,把藥給打翻了。”

  桂嬤嬤深吸一口氣,一顆心頓時揪緊了起來,直到那宮婢重新熬了一碗湯藥複返,她這才前去叩門,輕聲道:“殿下,殿下?”

  過了一會,門沒開,裏麵傳來了一個冷冷的聲音,帶著幾分壓抑的怒意:“滾!”

  這回竟是連門都不肯開了。

  桂嬤嬤不敢再敲,生怕惹怒了他,林白鹿皺著眉,低聲道:“嬤嬤,殿下昨夜也能未入睡。”

  越是不得入眠,他的精神便越是不好,煩躁易怒,與以往判若兩人,簡直隨時都要病發。

  桂嬤嬤的心都揪成了一團,她咬了咬牙,對旁邊的宮婢道:“燈籠給我。”

  秦雪衣帶著小魚正往翠濃宮走,小魚眼尖,忽然道:“郡主,宮門口怎麽站著人?”

  秦雪衣抬眼望去,果然見翠濃宮的門口處,站著幾個人,提著宮燈,夜裏寒涼無比,凍得人簡直要受不住,那幾人卻站在那裏沒走,好像是在等著誰似的。

  她起先覺得疑惑,待走近了幾步,就看清楚了打頭那個人的麵容,竟然是宿寒宮的桂嬤嬤。

  桂嬤嬤顯然也看見了她,立即朝秦雪衣走了過來,快要走近時,又停住,喚了一聲:“長樂郡主。”

  聲音有些幹巴,她臉上的表情也很僵硬,但是態度卻難得的畢恭畢敬,秦雪衣忍不住抬頭看了看天色,今天晚上沒有月光啊,更別說月亮從西邊升起來了。

  這桂嬤嬤居然會恭敬有禮地對她說話?

  秦雪衣一副見鬼了的表情,道:“嬤嬤是在與我說話?”

  桂嬤嬤心裏頭鬱卒得要死,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她竟會來求蘇煙暝的女兒,既覺得恨,又覺得不甘,然而事到如今,她卻不得不低下頭,謙恭地道:“奴婢是特意來等郡主的。”

  秦雪衣上下打量她一眼,眼神透著幾分戲謔,道:“不敢不敢,嬤嬤真是折煞了我。”

  桂嬤嬤上前一步,道:“郡主,奴婢有一事相求,懇請——”

  “可是我不太想聽,”不等她說完,秦雪衣便打斷了她,招呼小魚一聲:“走了,咱們回去,這大冷天的凍死人。”

  小魚連忙跟緊她,桂嬤嬤好容易才下定了決心來找她,卻見秦雪衣如此不客氣,臉都差點扭曲了。

  她身為長公主的奶娘,一手帶大了燕明卿,還掌管著整個宿寒宮,自覺身份不同於一般的奴婢下人,秦雪衣卻這樣甩臉子,無異於當眾打了她耳光似的,分外難堪。

  可難堪也要忍著,誰叫她有求於人?

  眼看秦雪衣就要進翠濃宮了,桂嬤嬤幾步趕上去,抓住了她的袖子,把秦雪衣給嚇了一跳,反射性回手差點一拳打了過去。

  好在她收手也快,秦雪衣有點生氣了,語氣裏帶著怒意道:“你這是想做什麽?桂嬤嬤,這裏可不是宿寒宮!”

  豈料桂嬤嬤卻噗通一聲跪了下去,道:“從前是奴婢的錯,刻薄昏聵,不知禮節,開罪了郡主,郡主大人大量,宰相肚量,還請不要與奴婢這等卑賤之人計較,奴婢給您賠罪了。”

  她說完,就重重磕起頭來,一共磕了三下,每一下都砰砰作響,額頭瞬間就紅了一大片,直把小魚嚇得低呼一聲,秦雪衣也是驚呆了,不明白這事態走向為何突然急轉直下。

  作者有話要說:  十點半還有一更,麽麽噠

  第39章

  眼看桂嬤嬤還要磕頭,秦雪衣連忙側過身子避開,警惕道:“你有話直說便是,桂嬤嬤,你我之間從一開始就不合,如今也就不需要這些表麵功夫,今日你這番作態我實在看不明白。”

  桂嬤嬤便抬起頭來,額上幾乎以肉眼看見的速度紅腫起來,有鮮血蜿蜒而下,可見她這幾下磕頭結結實實,半點都沒弄虛作假,她看著秦雪衣道:“奴婢想求郡主,去見一見殿下吧。”

  秦雪衣略微一呆,下意識問了一句:“她怎麽了?”

  桂嬤嬤眼中含淚,悲泣道:“殿下如今病了,有事悶在心裏不肯說,也不肯看太醫,奴婢怕……”

  秦雪衣心裏頓時一緊,她想起來今日在宴上看見燕明卿時,對方那不對勁的表現,便道:“她病了,為何不看太醫?你來找我有什麽用?”

  總不能是病得奄奄一息了吧?

  明知不可能如此,秦雪衣心裏還是擔憂起來,桂嬤嬤深吸一口氣,道:“此事殿下未曾告知郡主,郡主恐怕不知道,殿下這病,是自小就有的。”

  她說著,便將燕明卿夜裏難以安眠的病況說來,卻刻意略去了他發病的事情,隻道:“殿下隻有在郡主陪著的時候,才能睡下,郡主,從前千錯萬錯都是奴婢的錯,郡主若心中有氣,隻管衝著奴婢來,但殿下對郡主的心卻是真的,當初萬壽聖宴前,郡主沒有冠服,是殿下特意派了人去內務府,勒令他們連夜趕製出來的,就衝著這一份心意,還請郡主幫一幫殿下吧。”

  秦雪衣沒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會是這樣,她頓了一下,才道:“那她……現在如何了?”

  桂嬤嬤痛心道:“殿下已有兩三日未能入睡了,也不肯服藥,這樣下去,便是鐵打的人也撐不住啊。”

  秦雪衣抿了抿唇,她吸了一口氣,看著桂嬤嬤,道:“我自會去找她,但不是因為你今日來磕頭求了我。”

  她盯著桂嬤嬤的眼,認真地道:“若早知其中的緣由,即便你今日不來,我也會去幫她,隻是因為她是燕明卿罷了,我從前就說過,她與我是朋友,這話是一輩子都作數的。”

  桂嬤嬤頓時愣住,卻見秦雪衣接過小魚手裏的燈籠,轉身就走了,去的方向正是宿寒宮。

  她回過神來,連忙用袖子揩了一下眼淚,爬起身快步跟了上去。

  宿寒宮。

  枕秋殿裏,一道人影靜靜地站在案邊,桌案上點著一盞微弱的燈火,跳躍不定,燈油快沒了,那火光也仿佛隨時要熄滅似的。

  桌上鋪著一張宣紙,燕明卿手中提著筆,蘸了墨,往那雪白的紙上塗,一遍遍塗,不知疲倦,反反複複,直到將整張紙都塗黑了,她才罷手,將那張沾滿了墨汁紙抽開扔在了地上。

  而地上已滿是宣紙,一張一張,幾乎將整個書案附近的地毯都鋪滿了,放眼望去,盡是一片漆黑,好似張大的獸口,幾欲擇人而噬。

  直到硯台裏的墨都用盡了,燕明卿才將筆丟開,上好的宣筆砸在桌麵上,發出啪的一聲,在這近乎死寂的大殿中格外清脆。

  她就在桌案前站著,不動,什麽也不做,仿佛一尊靜靜的木偶。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傳來了輕輕的叩門聲,一下一下,不疾不徐,落在耳中,卻讓燕明卿心煩意亂,心底的那隻怪物好像要被驚醒了似的,開始躁動起來。

  她下意識伸手,死死按住桌案邊緣,深吸一口氣,用力壓抑著內心的煩躁情緒,罵道:“滾!”

  裏麵傳來哐當一聲,什麽東西被砸爛了,桂嬤嬤猛地一哆嗦,連忙停下動作,秦雪衣看了她一眼,她的臉上竟然浮現出類似於驚慌失措的表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