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作者:煉意      更新:2020-07-11 05:43      字數:6003
  一旁伺候的吳典直到傅立文將茶水分好之後才開口,一出口便是奉承立文手藝的好話。

  “立文是個好孩子,可恨那些不是東西的玩意兒。”聖人依然心有薄怒,但再生氣也不可能將人叫到跟前來斥罵一通。

  “聖人何須為了他人的短視而生氣。”傅立文不氣?那不可能,他又不是真的好脾氣,隻是懂得將內心情緒隱藏起來而已,“若是父親知道聖人因立文的親事而氣壞了身體,肯定要罰立文跪祠堂抄書了。聖人就算心疼立文,別生氣了好不好?”

  知道聖人對父親的不一般,立文不介意借著父親的名頭撒撒嬌什麽的,反正晚輩在長輩跟前做什麽都有道理。

  出宮的時候是吳典親自送他出去的,路上還遇到渝夫人身邊的小宮女,送來夫人親手給縫製的外衫。

  “渝夫人近段時間身體不太好,立文若是得閑,可多去陪夫人說說話。”

  傅立文頷首,朝吳典微微躬身,對方側開半邊身體,不肯受他全禮。

  等看到立文的車離開了宮門大道之後,吳典才回轉去伺候聖人。

  “老吳啊,你看這個立文,是真不生氣呢,還是另有想法?”宮室內,聖人斜靠在榻上,眉宇間有些疲憊。

  “立文是個好孩子,好孩子若是受了委屈,也隻會藏在心裏不肯讓長輩心疼著急。婢觀立文公子也不是個甘心吃虧的孩子,聖人不免放寬了心,等著看他如何做,橫豎他身後有您這尊大佛在,吃不了苦頭的。”

  “你說話就是好聽。”聖人笑笑,轉了話題,“前些日子老大送信回來,說是子寒得了一個大寶貝想要悄悄的送給朕做生辰賀禮,東西可送出來了?”

  “送出來了,現在該是到了浙江一帶。”

  “能讓子寒看重的寶貝,你多上點心,別讓不長眼的人給劫了。”

  他雖身為聖人,看遍了奇珍異寶,但是傅子寒這次是從海外帶回來的賀禮,跟中原的可不一樣,他還期盼著能瞧個新奇呢。

  靜默了良久之後,聖人還是做出了決斷:“河西胡家的賜婚,讓他家六姑娘頂上,就說當初拿錯了八字,合的是六姑娘的,大姑娘重合之後大凶。”

  吳典對河西胡家沒任何的好惡,聖人要換那就換好了。但是吳典畢竟是從深宮裏廝殺出來的,冷眼瞧過那些女人為了一己之私能做到何種地步。

  “換人很簡單,可是聖人,以屬下之見,河西胡家這樁子肮髒事兒,怕是有內幕。若不根除幹淨,那些賊子再使手段,與立文公子隻怕有大礙。”

  聖人心中惱怒,揮揮手,讓吳典看著去辦,務必將這事兒辦得妥妥當當,讓傅家不至於淪為笑柄。

  聖人遣了吳典去主理此事的同時,後宮中,渝夫人也正好做了安排。

  “那些人的手伸得太長了,你去好好看著,不安分的就讓他們以後都不能再鬧騰。”

  陳渝半躺在床上,眉間輕蹙,眼角略有細紋。

  “子寒可回來了?還安好?”

  “子寒少爺已經到了漳州,估計再兩天就到粵城了。咱們的人回報說少爺身子不錯,精神頭也好,就是前些日子聽聞了胡家的事情有些氣惱。”

  “哼,那個胡家大姑娘是沒辦法嫁到傅家了,以我看,聖人必定會讓六姑娘頂上,到底六姑娘跟大姑娘都是老太太帶著的孩子,比起其他的胡家姑娘要榮寵幾分。”陳渝閉了閉眼,隔了一小會兒才繼續道,“聖人還是放不下華陰胡家,隻可惜華陰胡家就沒有一個能頂事的小輩。那個什麽胡家的天才也不過是個傻子,被人耍了還自以為是。”

  能貼身伺候的都是渝夫人的心腹,聽到她如此不屑胡家那個小天才,心裏都齊刷刷的給那人蓋了個沒有前途的標簽。

  “到底那是聖人的外家……”

  “若非如此,早要了那小子的命。敢給子寒難堪,本夫人能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陳渝說著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仍然平靜得毫無波瀾,“明兒去皇後那裏求兩個嬤嬤送到胡家去。”

  “夫人,可胡家那事不是皇後娘家……”

  “正是如此,才讓娘娘下旨送人過去啊,到時候再出事,不是還有娘娘做主嘛。”陳渝嘴角勾了勾,閃過一抹譏謔,“她娘家人想要作怪,那就讓她自己去收拾善後,本夫人隻管結果。再不濟,咱們也能讓胡家姑娘來個病逝。”

  站在前麵聽從吩咐的大宮女心裏一凜,連忙低頭應下。

  “聽說靜姝大小姐已經過去胡家了,她這是賣的什麽藥?”

  陳渝好一會兒都沒開口,隔了良久,才聽到渝夫人那幽幽的聲音傳來:“靜姝到底是嫁了人的,一顆心也不能全在娘家兄弟身上。怕是柳家老祖宗讓她走的這一遭。”

  她輕輕的哼了一聲,聲線更加細不可聞:“柳家那位老祖宗跟胡家老太太都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國丈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

  靜姝在胡家住了七天,沒見外人,每日都跟著胡家老太太說笑逗趣,等過了第七日的佛誕日,她去求了一張平安符之後,就提出告辭。

  胡家沒留她,安排了好幾輛大車給她裝東西,有她在河西買的特產伴手禮,也有胡家借她手送去柳家的禮物。

  在靜姝行至路上的第三日,消息傳來,說是國師親自批的命理,大姑娘跟立文八字不合,賜婚的對象改為胡家六小姐。

  靜姝靠在車廂上閉目養神,腦中回想這幾日見過的那幾位胡家的姑娘,將其中那個略帶著點嬰兒肥的女孩子拎了出來。

  若說這六姑娘單看也是個美人胚子,但比起大姑娘還是欠缺了那麽幾分氣度,到底是嬌養起來的,又沒有來自父母長輩的壓力,是個天真爛漫的性子。這樣的女孩子做妻子自然是好,可卻不怎麽適合立文。但是胡家大姑娘鬧出這樣的事情來,縱使是有人在背後作祟,但總歸不名譽。

  “可惜了大姑娘。所以啊,人這一輩子真的是不能行差踏錯一步,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複。”

  河西胡家是世家大族又如何,他家的姑娘鬧出這樣的事情來,縱然捋清了是有小人作祟,但無風不起浪,若非大姑娘當年不謹慎的跟人透了心思,也不會鬧出今天這一出戲。

  很難說背後那人是針對誰。國丈家插了手,自然是不想讓傅立文好過。可這裏麵也不僅僅是國丈家的手段,那些覬覦立文的女子也難保沒有遷怒胡家大姑娘,逮著機會了可不得狠狠踩上兩腳?

  這樁婚事從根子上就牽扯了太多利益,幸好聖人的心還在他們家,否則今日被犧牲的,恐怕就是她哥立文了。

  靜姝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裏想著,她哥那麽豐神俊秀的人,若是娶了個六姑娘那樣單純的女子,這日子怕是沒什麽盼頭。不是說兩個人不好,而是他們實在太沒有共同語言了。她哥就不是那種會哄女孩子開心的人,而六姑娘的性子也立不起來。

  “你說,我爹跟我哥是不是得罪了月老?怎麽在這婚事上頭就沒有那麽如意呢?”

  傅靜姝的聲音很低,隻有她身邊的大丫頭勉強能聽得到。這個大丫頭是她去了柳家之後親自調.教出來的,隻忠心於她一人。

  “老爺跟大少爺是神仙般的人物,這世上能配他們的本就不多。再有,婢家鄉有句俗語,說的是人這一輩子若是十全十美了反倒不長。老爺跟大少爺婚事上的不遂,或許就是老天爺故意給的磨難。”

  傅靜姝細想了想,也點頭:“這倒也是。我爹跟哥哥做其他的事情無不順遂,就這親事上雖有瑕疵卻也不是不能忍耐的。怕也真是老天爺爺心疼我爹跟我哥,才挑了這樣兩個女子給他們。雖不完美,卻也不會作妖。”

  六姑娘如何她現在還不知道,可尹珂卻是個難得的實心人。反應雖然不如其他家的夫人來得八麵玲瓏,但將父親的一切都打理得妥妥帖帖的,還給爹生了三個可愛的孩子。身為續弦夫人,她沒有欺壓原配的子女,也會教導三個弟妹尊敬兄姐,這一點就很讓人滿意了。

  事情過了兩日,風波再起。

  “大姑娘要尋死?”靜姝聞言一扭頭,差點把自己頭發拽一絡下來,疼得她倒抽一口涼氣,“人呢,現在有事兒沒?”

  她是不信對方會真的去死,隻怕這又是一出大戲要開場了。

  “聽說大姑娘投河的時候,六姑娘正好路過,趕緊將人救了上來,現在估摸著人沒事兒了。但是胡家老太太震怒,說要找那些擠兌大姑娘的人說說道理。”

  “嗬,有什麽道理好說的。”靜姝撇了撇嘴,“那六姑娘可有事?你們讓人去仔細打聽,可千萬別讓六姑娘出問題。聖人這是還念著胡家的好,才找了借口啊換了個人,依舊是不想讓兩家因親事結怨。但若是繼續鬧騰,胡家有沒有事我管不了,隻怕我哥哥的親事會有大麻煩。”

  靜姝也隻能旁觀這事兒的發展,但是剛踏上陸地還沒來得及休息的傅子寒就不能忍了。

  他直接讓人帶了聘禮上河西,說要趕在年前將問名納吉之事定下。這隻要問了名,送了聘禮,親事就是鐵板釘釘,哪怕中間再出波折,六姑娘就算不幸夭折了,也是他傅家的媳婦。

  傅子寒這是擺出自己的態度,給那些還想作妖的人看,也是熄了其他打算攪和婚事讓自家姑娘頂上的人的心思。

  傅子寒這一舉動,在世家大族的人眼裏看來是極為不妥的,甚至連文老先生都讓人送了書信過來,指責傅子寒這樣子有失.身份顏麵。可傅子寒才不管那麽多,他隻想要自家兒子不受委屈。

  這不,他覺得自己信中說不清楚,直接帶著老婆女兒輕車簡行的跑到文老先生處來個當麵抗訴。

  “老師,師娘,橫豎學生我已經決定了,既然聖人的旨意不可違抗,那麽六姑娘就是我傅家板上釘釘的兒媳婦。兩個小孩子沒辦法跟那些牛鬼蛇神鬥,可不還有我這個當爹的麽?我又不怕人家說打了小的來老的。他們不要臉的欺負小女孩子,還不興我給自家孩子撐腰?”

  傅子寒一臉無賴的模樣,就差沒在文老先生跟孔師娘跟前撒潑打滾要他們也跟著撐腰站台了。

  孔師娘原本還心傷自己看走了眼,以為那大姑娘是個良配,哪裏知道竟然年紀小小就私相授受,這不僅是給了立文難看,也是打了自己的老臉。

  但傅子寒一來不但沒有責怪她識人不清,反而勸解師娘別氣壞了身體,還說什麽小姑娘心有慕艾那是人之常情,隻是運氣不好被人鑽了空子使了壞,這跟師娘是否識人不清沒有一點關係。

  得到傅子寒的寬慰,孔師娘原本氣得差點纏.綿病榻的身體也稍微好了些,可也不能再多費心神了。

  胡家大姑娘慕艾的小心思在傅子寒看來真的沒有什麽問題,她的年紀也不過十二三歲,算起來就是個初中女生的年紀,正好是對異性好奇十分容易慕戀異性的年齡段。加之華陰胡家的那位小公子真的是個小學霸,別人家的孩子的類型。在他們華陰本地也是頗多少女愛慕的對象。

  準確來說,如果胡家大姑娘不是胡家嫡長女,沒有聖人的賜婚,她喜歡個男孩子想嫁給對方簡直再正常不過了。

  被傅子寒這麽一鬧,文老先生也隻能歎氣。他能怎麽辦,自己寵出來的學生,還不是得繼續寵著。

  傅子寒這次從海外帶回來不少好東西,該進貢的,他早讓人嚴密護送著沿運河日夜不停的往京城去了。剩下的那些好東西,他大概分成了兩份。

  一份是日常用品和海外的珍稀藥材,這些是給文老先生的,包括文師兄的份也在裏麵。另一份則是些精致華美的器物,拿來做聘禮做嫁妝再好不過。

  這次送去京城給立文當聘禮的物件就有一半是海外的珍奇之物。剩下的他又分了兩份,一份給嫁到柳家的大女兒玩,另一份存下來給小女兒當嫁妝。

  “這盒粉珍珠是我專程給師娘淘弄的,以後等文昀那小子娶親了,師娘打賞新媳婦這麽一套粉珍珠的頭麵,倍兒有麵子。”

  沉香木的盒子裏,粉色的珍珠顆顆珠圓玉潤,一看就是極品。

  “還有這套藍寶的首飾頭麵,最適合師娘這樣雍容的老太太佩戴了,隻有您才壓得住這首飾的氣場。”

  好話一籮筐一籮筐的送上去,橫豎師娘待他如親子,就當是給自家老娘的孝敬。

  一旁的文老先生吹胡子瞪眼睛,瞅了半天,桌子上的所有東西都跟他無關。好氣哦,不想要這個孽徒了怎麽辦?

  傅子寒惡趣味的看到老師拉下了臉,跟師娘對視一笑,又轉到文老先生這邊賣乖。

  “老師是大儒,是文人,這些首飾器物老師也不喜歡。所以學生讓人搜集了海外的書本畫冊,現在都送到老師的書舍去了。還有這東西,老師若是喜歡,就讓人雕了出來用,若是不喜歡,隨便您賞給誰都不跌麵兒。”

  招招手,一旁的常隨從門口抬進來一隻不大不小的箱子,打開來,是一整套玉石和翡翠,還有各種精致奇石製成的山子紙鎮之類的物件。另外傅子寒又從箱子裏尋摸出一隻兩個巴掌大,一拳厚的小木匣,打開,裏麵是切割齊整的印章原石。幾乎文人墨客喜歡的材質,這裏麵都有,還個個價值不菲。

  文老先生一看,膽兒都顫了。

  “你,你這不是打劫了誰家的寶庫?”

  “還真是。不過不是誰家的寶庫,是海盜的寶藏。”

  傅子寒讓人抬了條案過來,親手將那些文玩玉石擺放了上去。

  “這些東西有些是古董,有些是學生尋摸來的原石,請當地的大師加工的。海外也有能工巧匠,各處的風情不一,製作出來的東西也都帶著幾分異趣。這幾樣是那些海盜打劫了過往的商船搶去的寶貝,被學生抄了老窩之後,從寶庫中挑選出來的。老師放心,這些都造了冊子給聖人那兒送了過去。”

  文老先生知道了來處這才放了心。自古就有規矩,外出的將領大臣,若是有額外的收入,隻需要給國庫上繳一定數量比例的錢財,剩下的皆可由動手的人分配。子寒是從聖人跟前出來的,斷不會犯這樣的錯誤,他說上稟了那就一定是上稟過了。

  沒了後顧之憂,文老先生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這些寶貝上,他喜不自禁的讓人將這些搬去了自家的書舍,打算好好的品鑒一番後,再弄個茶會清談會什麽的,顯擺顯擺!

  “老師的書舍大小怕是不夠。來之前學生已經跟師兄商量過了,在旁邊的無名巷買了一棟小宅子,專門給老師打造一座藏書樓。以後學生還會出海,若是尋得好東西,還有那些海外的書冊,會陸續都送過來供老師收藏。”

  文老先生捋著長須的手一頓,老眼頓時有些迷蒙。他作為一個文人大儒,最喜歡的便是書冊,最愛的也是書冊。然而所有的大儒都有一個心願,便是建一所讓天下讀書人向往的藏書樓。他原本以為這個願望他有生之年是無法實現了,可沒想到自己的學生和兒子居然為他實現了這個願望。

  孔師娘坐在那兒,看著老伴兒微微顫抖的手,心裏滿足得克製不住臉上的笑容。她就說自己沒疼錯人,那些目光短淺的愚婦還在背後說她疼外人比疼自己兒子還厲害是沒長腦子。這下子可讓她逮著機會狠狠打臉她們了。誰家的學生能跟子寒一樣,將他們當做親爹親娘般孝順?誰家學生能因為老師的一個願望就不辭辛勞的為此而奔波?

  說真的,她兒子也不是不孝順,可跟子寒一比,還真的不像個親兒子!

  第167章 破局

  傅子寒帶著老婆女兒在文老家裏待了有十來天, 之後是被文老先生給趕出門的。

  “老師也是,我不就跟師兄出去參加了幾場文會,喝了幾場酒罷了,他老人家怎麽就生這麽大的氣?”

  摸了摸手臂上被老師的戒尺打出的撲棱印子,傅子寒嘟嘟囔囔的抱怨著。

  尹珂心疼的給他上藥,卻不敢順著他的話迎合,到底她丈夫的心是偏著老師的,口中的抱怨也就說說罷了, 她真要敢應一聲, 接下來受冷眼的絕對是她。

  這是她的經驗之談,也是嬤嬤三聲五令讓她一定記在心頭的。她雖不機靈,可誰對她好她不可能不知道。嬤嬤和醫女們都在私下提點她, 就是個木頭也知道拐彎兒長了。

  “爹爹好不羞,師公不過是氣爹爹將心思放到應酬上,不肯好好抄書才生氣的。”

  傅子寒笑了, 伸手擰了擰小女兒的鼻頭:“你這個小人精倒是眼亮,不如你幫爹爹抄書可好?”

  糯糯嘟嘴,瞧了瞧自己的手指頭,胖乎乎的像才剝出來的白蘿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