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作者:林格啾      更新:2020-07-11 02:49      字數:4287
  “感冒了,不想傳染給你,你回去床上睡吧。”

  一個睡在沙發,一個蜷在床上——隻占了一個小角。

  他們就這麽心照不宣地彼此沉默,被反鎖的房間,隔絕了所有來自外界的窺伺和試探。

  卓青翻來覆去許久,手機就反蓋在枕邊,無心去碰。

  倒是不時側頭去看窗外,匆匆來去的救護車每每一停,便好似一如既往,送來無數人間生離死別。

  她曾以為這是某種同病相憐的撫慰,好像兩年前那場大雨,帶走本該屬於她的一切。

  迷迷蒙蒙間,她終於放棄思考,把身體蜷成一團,裹成個粽子。

  不用再顧忌任何人的眼光,用最有安全感的姿勢入睡。

  夜已深沉,萬籟俱寂。

  窗戶不知何時被人關攏,床頭櫃邊,放著碗溫在熱水中的白粥。

  卓青睡得很沉,自然也不會察覺病房牆壁上的掛鍾,不知不覺邁過最後一個刻度,指向十二點。

  這天,是十一月十六,深秋。

  掩在滿室黑暗中,沙發上,有人兀自靜坐。

  良久,輕聲說:“阿青,三周年快樂。”

  作者有話要說:  紀少是我寫過的男主角裏最可愛的其實(捂臉)

  不要討厭小紀,他超可憐der(捏著小手帕抹眼淚)

  紀少:?

  卓青:??

  誤入的宋致寧:放屁好嗎!媽你不知道,他年輕的時候…………balabalabala(涉嫌劇透,自動馬賽克處理,微笑.jpg)

  第06章

  作者有話要說:  紀湘琴!!!是你嗎?!(發出土撥鼠尖叫)

  紀總人生糗事增添新的一頁之,為了幫你裝個窗簾,又不顯得格外突兀適得其反,所以我給全校上下都裝了窗簾。

  還是全自動的。(微笑.jpg)

  【話說晉江把評論區設置為僅評論者和作者後台對應可見啦~為啥我覺得挺浪漫的,趁著這時候,要不要跟我說說悄悄話呢哈哈哈哈,不要忘記來評論區玩耍呀~我都會看的。】

  從小到大,卓青都把裝睡這個技術練得爐火純青。

  所以,哪怕紀司予後來就坐在床邊,輕輕把她酸痛的右腿按摩過一遍,重新裝好石膏模具,又細致無二地將一切恢複成原樣,她照舊能夠無動於衷,連眼皮也不曾掀起過半點縫隙。

  直到對方關門離開,隻剩牆角不知何時亮起的落地燈,仍在殷切灑落暈黃餘暉。

  她這才睜開眼,麵無表情地伸手,擦去眼角險些露餡的淚水。

  而後端過床頭櫃上餘溫尚存的白粥,有一下沒一下地,任由手中瓷勺在裏頭翻覆攪動。

  最終,也沒能喝下半口。

  當夜卻做了個心心念念白粥的夢。

  夢裏的她約莫七八歲年紀,站在小板凳上,眼也不眨地盯著灶上破舊的砂鍋。

  嘴裏咕咕噥噥:“怎麽還不熟啊,好香啊……”想了想,又回頭嚷起來,“阿媽,你來看,它是不是熟了?”

  她等啊等,等得肚子咕嚕咕嚕叫,不斷吞咽著口水。

  後來粥終於熟了,端到她麵前,半碗香噴噴的白米粥,放上一勺白糖,混著米香和甜味,一路滾燙地從喉口落進腹中,暖得整個人都忍不住舒展開來。

  她年紀小,吃得急,很快碗裏就見了底,可憐兮兮地舔舔勺子,又端著碗湊到阿媽身邊。

  添粥的話還沒出口,阿媽卻回過頭,很是為難的笑:“妹妹還沒喝呢,妹妹是病人,”女人不住撫摸著她滿頭幹枯的黑發,“阿青,你吃點小鹹菜好不好?嘴巴裏有味道就不會餓了。”

  卓青咬咬嘴唇。

  側過頭,看了一眼床上像僵屍一樣躺著、毫無生氣的妹妹,又看看自己手裏的小碗。

  沒來得及說好,阿媽忽而抹了抹眼淚,彎下腰來,心疼地抱她,“你去把媽媽那碗的喝掉吧,我早上在醫院吃過,現在還飽呢。”

  她的阿媽那樣瘦弱,抱她的時候,甚至有些硌人得慌。

  她不知道怎麽安慰,也還沒學過什麽複雜的詞語,隻能用力地回抱。

  “不喝了,阿媽,我不餓了,你不要哭了……”

  窮人家的孩子,特別是家裏有病人的孩子,是沒有任性的資格的。

  她懂得這道理時,才不過八歲,堪堪到家中灶台一般高。

  直到十七歲之前,她這個被卓家“意外”遺棄、又被善心的養母從醫院廢品堆中撿回來的孩子,就是這樣流落在外,靠著養母在醫院做雜工賺來的微薄工資,和生來就患有硬皮病的妹妹一起,為每一天的溫飽擔驚受怕。

  為了生存,她太早就學會了賺錢。

  無論是鑽破腦袋拿獎學金,申請助學金,又或是一年三百六十五裏天無休的小工,哪怕大夏天裏悶在玩偶頭套中幾次中暑、靠著漂亮的臉被找去發傳單卻險些被人拉進酒店——

  她和妹妹睡在同一張床上,在屬於自己的那半邊牆壁,貼滿了無數張便利貼:哪份兼職掙錢,哪裏的工作加班費高,哪裏的補習學校招助教,可以一邊念書一邊掙錢……她需要錢。

  然後,這所有的便利貼,在十七歲的夏天,一個男人找上門來,告訴她:“聶小姐,其實你本來應該姓卓”之後,被她一張一張、平靜地撕毀。

  男人衝她賠笑:“我是卓家的老人了,這麽些年才找到你,實在是不得已。”

  也左右打量著這寒磣的家庭環境,露出複雜的表情:“你母親當年生下你,全家上下都是不同意的,畢竟大小姐是卓家的獨生女,你的生父又……唉,反正,後來大小姐就嫁給了現在的先生,幾年後,又因為精神問題,被送去了美國的療養院。”

  卓青問:“為什麽她從來不來找我?”

  直白又愚蠢的問法,惹來男人尷尬一笑。

  隻得摸摸鼻子,隨口便把話題繞過:“不說這個了,小姐,您簡單收拾一下行李,這裏有一張八百萬的支票,是先生特意交代,交給您的養父母,感謝他們對您的照料的——去吧,抓緊時間,太太現在的情況很不好,我們別再耽擱了。”

  如果當時有【工具人】這個概念,卓青想,自己頂著那個頭銜,應該再合適不過了。

  但那時的她,在事實的衝擊下,最終還是幾乎沒有多餘思考,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從“聶青”變成“卓青”。

  隻是轉頭,就把那張支票進滿臉淚水的養母手裏。

  “好好給桑桑養病,”她說,“媽媽,對不起。”

  她不曾落淚,隻用平生不曾說過的沉重愛字,不斷地重複,媽媽,我從來沒有討厭過這個家,可我不想再過這樣的人生了,媽媽對不起。

  阿媽說:“我知道。”

  誰會想要在放學後,匆匆扔下書包便跑去市二醫院,在百般賠笑下,被安排進醫院食堂打雜工,掙取微薄的薪水養家;

  誰會想要忍受潮濕的舊樓每逢換季便漫出牆角的蟲蟻,哪怕刺鼻的殺蟲藥味經久不散,也隻能捂著鼻子強忍著入睡;

  誰會想要,因為家徒四壁和穿著寒酸,承受著老師和同學異樣的打量——

  是故,哪怕代價是卓家人明裏暗裏的擠兌,時隔多年,她也依舊從不懷疑:選擇回到卓家,無論對自己,又或是潦倒度日的養母而言,都是一種成全。

  “阿青!”

  隻是,偶爾還是會回想起,那年一路追到弄堂外的阿媽,在身後破了嗓子般的大喊。

  她在夢中回過頭去,看見那四十多歲的女人,鬢邊遮不住的風霜,眼睛哭得核桃一樣腫,卻還大喘著氣、跑到她麵前來。

  死死地、死死攥住她的手。

  “青啊,”阿媽對她說,“……該說對不起的是媽媽,媽媽才應該對你說對不起。”

  就像把白粥讓給她時那樣,阿媽緊緊擁抱她,“對不起,是阿媽太不爭氣了,這是賣女兒啊,我怎麽忍心,我怎麽忍心啊!”

  可那又怎麽樣呢?

  卓青給人擦擦眼淚,溫聲說:“不要感冒了,快回家吧。”

  人生終須取舍。

  她不過從來都是被舍那個,有什麽值得哭的。

  =

  回到卓家以後,她花了整整兩個月的時間,接受了從頭到腳的改造,包括形象、禮儀、簡單的資金管理,談話技巧……等等諸如此類。

  幹癟又瘦弱的小姑娘,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白淨和稍稍胖起來,雖說依舊單薄得可憐,到底不再帶著病態的蒼白,連帶著待人接物,也開始有了那麽丁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

  當然,不僅要學會給自己的身世粉飾太平,彼時她的重中之重,還是要花大量時間,去陪伴自己那個精神失常、時刻都在崩潰邊緣的生母,看著女人一次又一次,先是哭著抱住自己、然後瘋了似的摔東西趕人。

  哪怕被一掌推到窗邊、磕碎額角,她也從不發脾氣,永遠充滿耐心,珍惜眼前這個得來不易的登天機會。

  然後,在那年的初秋,她這個“乖巧懂事”的外人,終於說動卓家人,答應安排她進入克勤外高,跟年紀比她小上一歲的正牌卓家小姐卓珺,在同一所學校的不同年級就讀。

  不僅如此,還奉上一個大禮:早在卓青入學之前,深受萬千寵愛的卓家三小姐,就已經幫她把身世背景介紹了個底朝天。

  也因此,從她站在講台上自我介紹開始,底下就是一片噓聲,和無數揶揄打量的目光。

  好在,她從來都是個知足的人。

  說句直白的:能一腳踩上這樣的平台,還要什麽自行車?

  卓青心中腹誹,麵不改色地將一切嘲諷照單全收,微笑,鞠躬。

  全班上下,隻有手裏永遠抱著不同口味薯片、吃得吧唧作響,走起路來肥肉晃三晃的白大小姐,在下課後走到教室最後排,衝她伸出手:“你好啊,剛才聽你自我介紹,說你的老家在湖州,我也是誒!我叫白倩瑤。”

  女孩傻樂兩下,指了指靠窗第三排的位置,“話說我身邊也有空位啊,不過她們都說我太愛吃零食了,不想跟我坐,你要是不嫌棄,要不然,做我同桌?”

  書桌一碰,椅子一拉,並肩坐下。

  兩個各有難處的女孩,從此隱隱有了莫逆之交的苗頭。

  甚至,真要說起來,如果不是因為後來白倩瑤同人賭氣,非要在運動會上跑完那一千五百米,她或許也不會在醫務室門口被人“堵住”,從陌生的少年手中接過那顆牛奶糖,開始往後諸多糾纏——

  跑完一千五百米便休克過去的白·不知不覺坐了會月老·倩瑤後來慢慢轉醒,她晚上送飯過去,閑聊時,偶然跟人說起,那個在醫務室門口遞糖的怪人。

  話音剛落,白大小姐登時垂死病中驚坐起:“紀司予?!紀念的紀嗎?不是諧音吧……帥得不行對不對?!我的媽呀,青青,你怎麽認識他了?你知道他家多有錢嗎?”

  白倩瑤吞了口口水,手舞足蹈地給她比劃解釋:“不對,不是有不有錢的事,這麽說吧,像宋家,地產界的龍頭大哥,他們能發展起來,是因為宋老爺子當年立下汗馬功勞,子孫也還爭氣,開放以後,第一批就給扶持起來,至於紀家,人家老爺子走了以後,肩膀比宋爺爺還多顆星星呢,更別提他們家過去曾經出過三任外交官,開放後,做的也一直都是跨國生意,來往的資金鏈嘛——嘶,反正我聽我爸說,人家已經超過錢這個境界了,你說我要是非得看上什麽林家、宋家的帥哥,以後還有可能結個婚置換下資源什麽的,要是紀家,真的,給我爸八百個膽子估計他也不敢高攀。”

  卓青倒沒怎麽聽過這種說法。

  末了,隻得歪了歪頭,問:“他是獨子嗎,這麽金貴?”

  白倩瑤想了半天,不太確定的回:“那倒不是吧,他上頭還有倆哥哥一個姐姐呢,他是最小的。聽說以前一直都是在家裏給請專門老師上課,但又有人說,以前老太太不怎麽喜歡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