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作者:烏合之宴      更新:2020-07-11 02:44      字數:4452
  樊門關離陵陽不算遠, 也不算近, 騎馬快的話要一個時辰。

  夏侯召心裏想著在沈家的小姑娘, 這幾日小丫頭沒給他寫信, 他心裏想的生疼, 所以趕忙處理完了軍中事務,急急忙忙就駕馬去了陵陽。

  夏侯召的那匹照夜獅子驄身體矯健,肌肉結實, 一揚踢蹬的黃土飛濺。

  “這一天天忙忙碌碌的幹什麽去?巡營不是都巡完了?”方副將皺眉不解。

  “你懂什麽?將軍那是去陪未婚妻了,能不著急?”夏濼嘴裏叼了一根剛生的嫩草, 斜眼鄙視方副將。

  方副將熊掌一樣手拍在夏濼腦袋上“就你懂!光棍一條,還敢笑話老子!”

  思索了半刻,也翻身上馬, 往軍營外跑去。

  “你又去哪兒啊?”夏濼叼著草,嘴裏含糊不清的問道。

  “回家陪媳婦去!你好好看著軍營!駕!”方副將給夏濼留下的就是一道瀟灑的背影。

  夏濼將嘴裏的草葉吐到地上“我呸!”老子回頭娶個貌美如花的媳婦給你們看看,讓你們一個兩個的都嘲笑老子!

  夏侯召對沈家的結構一清二楚,沈府西邊兒的牆是防守最薄弱的地方,鮮少有人巡邏, 他將馬栓了,一個縱身就翻了過去, 並沒有驚擾任何人。

  沈大老爺不許他們成親之前見麵, 所以夏侯召隻能偷偷摸摸的不敢讓人看見。

  江氏端了栗子糕來給木宛童,她輕輕搡了搡木宛童的肩,聲音輕柔

  “阿宛,你晚飯沒吃多少東西, 這樣可不行。白天時候說想吃栗子糕,舅母給你做了,多吃兩塊。”

  木宛童將自己悶在被子裏,心口還發脹,但已經沒有白日時候那樣的無法開解了。她賭氣的想,誰離了誰還不能活?

  她從被褥中鑽出來,臉和眼眶都是紅紅的,眼角像是顫顫巍巍輕描的一抹胭脂。

  “這是怎麽了,誰給我們阿宛委屈受了怨不得晚上都沒胃口。”江氏將手裏的盤子放下,趕忙去安撫。

  “不是,隻是想著馬上就要離開家裏,我舍不得。”木宛童揉了揉眼角,寬慰江氏,免得她擔心。

  江氏鬆了口氣,她還以為誰惹得阿宛不高興了呢。便遞了塊兒栗子糕過去“中午就吵著要吃,喏,嚐嚐,是不是和以前一樣。”

  木宛童就著江氏的手小口咬了,栗子糕入口即化,綿密細膩,甜香的滋味流竄在舌尖,使她半日來的不快都被拋之腦後了。

  “還和以前一樣。”木宛童聲音軟軟的依偎在江氏身邊。

  或許是這幾日要離家了,所以情緒格外的敏感,動不動就紅了眼眶。

  “怎麽又哭了,瞧瞧這小可憐兒樣。”江氏蹙眉,替她擦了眼淚。

  木宛童搖搖頭,她以前不愛哭啊!就連父王死的時候都沒掉一滴眼淚,現在是怎麽了?年紀越大,怎麽還變得越來越嬌氣了?

  “就是想著,若是離開家裏,恐怕就吃不到舅母做的點心了,心裏難受。舅母,我不想嫁人了……”

  若是方才她說出嫁後會想家是為了安撫江氏,不讓她生疑,那現在就是實打實的未離家就開始思家了。

  夏侯召一身玄色衣衫,靜靜的貼在牆角,將二人的話都聽進耳朵裏。

  他不知道木宛童為什麽哭,他沒有親人,也體會不到這種感覺。隻是覺得這種傷別離十分的莫名,童童為什麽要為除了他以外的人哭?為什麽會為了那些不相幹的人不想和他在一起?

  為什麽?

  夏侯召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眼底幽深不見底,閉了閉眸,才將瘋狂壓下去,他感到十分的暴躁,童童不喜歡他這樣。

  鬆開的手掌裏血跡斑斑,是他用指甲劃傷的,像是絲毫不覺疼痛一樣,他隻是甩了甩手,麵上恢複平靜,心底的躁動隻有他自己一人知曉。

  他一直在向木宛童喜歡的樣子轉變,盡量收斂脾氣,盡量做一個和善的人,盡量去考慮她的感受,盡量變得不像他自己。他覺得,隻有這樣,童童才會喜歡他,事實證明,他虛假的那一麵,童童是喜歡的。

  他本來可以繼續偽裝,偽裝的萬無一失,偽裝成貼心溫柔的樣子,或許偽裝一輩子,他有這個耐心。但是他恐懼於某一天會暴露,會讓童童離他而去。那種抽筋洗髓的感覺,他無法想象。

  但是現在木宛童會為舍不得沈家而哭泣,會為了沈家的人而感到不舍,夏侯召油然而來的升起壓迫感,他討厭木宛童心裏放著別人。他能把木左珩送的遠遠的,卻不能把沈家人送的遠遠的。

  夏侯召想要打造一座黃金的籠子,將木宛童鎖在裏麵,誰都不給看,誰都不給瞧,也不能讓她看見別人。

  但是這樣的話,童童會恨他的啊!夏侯召頹然的倚在牆邊。

  方副將算是最清楚夏侯召性格的人,他常說,夏侯召偏執又瘋狂,想要的東西打碎了揉進骨血裏,這樣才能放心。這樣的性格,是夏侯召狠刻在骨頭裏的,除非把骨頭挖了,才能改變。

  木宛童不信,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夏侯召,她不知道,夏侯召為了得到她的心,將這份偏執和瘋狂已經深深壓製進心底。夏侯召不知道自己還能壓製多久,近來情緒反複無常。

  當然夏侯召也不知道,在今日木宛童知道自己被懷孕的那一刻,就已經埋怨上他。

  過了許久,江氏看著木宛童啃了兩塊兒栗子糕,方才放心的離去。

  她摸了摸木宛童細碎的鬢發“童童早些睡。”又摸了摸她的肚子“最好給我生個白白胖胖的小外孫,你外祖母若是知道她要當□□母了,恐怕高興地什麽病都沒了。”

  木宛童一陣窘然,她肚子裏可是什麽都沒有。卻隻能迎合的點頭。

  外祖母若是知道自己當□□母會很高興,但不會在外孫女未婚先孕的情況下當□□母高興,說不定還要氣到病情更加嚴重。

  夏侯召也將江氏這句話都聽進去了。

  他的手有些顫抖,不是說江氏沒有告訴童童嗎?

  作者有話要說:  阿召,你完了!童童生氣氣了!

  第七十三章

  不過, 應該不重要吧, 童童不會介意的, 童童一定不會介意的……

  不多時候, 江氏帶著自己的丫鬟走了。

  夏侯召一直站在門外, 站了一夜,等到房裏熄了燈,等到天蒙蒙亮, 他也一直不敢進去。露水打濕了他的衣衫,玄色的布料濕透, 束好的發上沾著一層蒙蒙的水珠,像是一層薄霧。

  眼睫上也沾了露水,他的睫毛長, 一眨眼,露珠就跟著顫抖。

  直到院子裏開始有下人走動,他才翻牆出去,拂去一身的寒氣,打馬回了樊門關。

  方副將看著他這副樣子, 巴巴的捧了薑湯過去。

  也不知道是人家姑娘不讓進,還是人家沈家把他攔在門外了, 也就夏侯召個死心眼, 一根筋走到頭。

  他估摸著不能是木宛童,人家姑娘溫柔又心軟,往常還給手底下的將士們熬湯,怎麽會這麽狠心讓將軍在外頭站一夜。

  夏侯召抬手把薑湯打翻, 淡黃色的液體冒著熱氣,帶著薑的腥辣,灑了一地,搪瓷的碗在地上轉了一圈,好在沒碎。

  方副將將碗收拾起來,細去瞥著夏侯召的麵色。

  他肚子裏墨水不多,隻想得到一句“黑雲壓城城欲摧”,與夏侯召現在的麵色正相配。

  眉眼都帶著冷戾,渾身像是氤氳著一層黑氣,凶煞的很。抬眸轉目間都帶著戾氣,活活能將人劈開。一瞬間,方副將以為回到了一年前,夏侯召沒有遇見木宛童的時候。

  方副將不敢惹他,隻是無聲的退了出去,心裏納悶。他出了營帳,就聽見裏麵劈裏啪啦的巨響,他招了幾個人過來

  “改明兒把將軍營帳裏的擺設都換一遍。”

  也不知道是受了什麽刺激,發了什麽瘋,怎麽一夜之間就變成這幅模樣了。實在叫人摸不著頭腦,就是六月的天都沒變化這麽快的,著實突兀。

  夏侯召的情緒已經到了臨界點。

  童童一定知道他欺騙了沈家的人,也知道他欺騙了她,他苦心經營許久的形象在她心裏裂出了一道縫隙。這不是讓他難以接受的地方,畢竟童童早晚會知道。

  真正讓他崩潰的是那句她說不想出嫁的那句話,哪怕是玩笑話,夏侯召也不想聽,也不敢聽。

  他心思實際上極為敏感脆弱。不在意的人說千句百句都不能在他心裏掀起一點兒波瀾,但是放在心尖的人,就是半句話都足以要他的命。

  木宛童清楚他這個性子,所以自從答應和他在一起的那一天之後,就再也沒敢同他說過分開,離開這樣的話,生怕刺激了他。

  但她隻知道夏侯召性格脆弱敏感,心思多疑,卻想不到是這樣極端的敏感。

  成親的前一日,沈家二老爺沈玉華帶著一眾家眷回來了。

  沈家二老爺也是沈老太君親生的兒子,隻是分家後就搬出去了。照理沈老太爺還健在,不應當分家,但是沈家一眾實在是受夠了二夫人姚氏的性子,沈老太君也頭疼,幹脆就將一家子分了出去。

  沈玉華一家定居恭城,是個山水靈秀的好地方。

  按道理沈二夫人應該是沈老太君精挑細選的兒媳婦,性子上應當出不了什麽差錯,但偏偏不是。

  姚氏是沈玉華自己看中的,性格刁鑽刻薄,也不知道沈玉華看上她哪兒了,當年在的時候,將整個沈家都攪得雞飛狗跳,不得安寧。

  姚氏生的一副鵝蛋臉,柳葉眉,杏眼桃腮,四十多歲的人來,還有幾分顏色,婀娜的不像話。

  她帶著四個孩子給沈老太君和沈老太爺請安。

  姚氏與沈玉華就生了三個兒子,另一個則是她娘家的侄女姚三娘,父母雙亡,兩個姐姐都出嫁了,這才借住在沈二爺家。

  “給母親父親請安,給哥哥嫂嫂請安。”姚氏蹲下行禮時,帶了幾分嫵媚風流的刻薄。

  明明該是輕浮,卻像是長了刺兒一樣不好讓人接近,一看就不是個輕易能招惹的主兒。

  沈老夫人看著她就頭疼,免了禮,讓她回去歇息。

  姚氏不是個沒眼力見兒的,知道沈老夫人不待見她,好不容易借著木宛童出嫁的由頭回來看看,可不能屁股還沒坐熱就被攆出去了,那多沒麵子。

  江氏帶著姚氏和姚三娘去垂花廳小敘,沈大老爺則是帶著沈玉華和他的三個兒子去了書房。

  姚氏擰著帕子,斜倚在石桌上,眼角微挑,有些隨意。

  江氏早早就習慣了這個弟媳站沒站相坐沒坐相的老毛病,也不挑刺,隻讓人捧了茶水過來。

  “多少年了,老宅子還是一點兒都沒變,小輩們卻都長起來了。”姚氏狀似感歎,讓人捧了個匣子過來。

  “嫂嫂幫我瞧瞧,這東西給咱們小阿宛添妝行不行?”姚氏親自將匣子打開,帶了幾分炫耀的意思。

  江氏淡淡瞥了一眼,是一座玉麒麟,上頭嵌著八寶琳琅,整玉雕刻,麒麟眼處是一抹天然的紅,倒是十分難得。

  她隱約記得這是姚氏出嫁時候壓箱底的嫁妝,一日要擦上三次,可見姚氏的愛惜。能用來給阿宛添妝,可見一般。

  江氏曉得,她這個弟媳人不壞,也熱情,就是嘴不好,規矩也不好,事兒誠多,平白的得罪人鬧矛盾,當初讓分家,對兩邊兒都好。

  姚氏出去過得自在,府裏也清淨。

  “不錯,弟妹用心了。”江氏不算冷淡也不算親熱,臉上掛著得體的笑容。

  姚氏這個性子,是萬萬不能和她親熱起來的,不然她什麽話都能同你說,說實在的,姚氏這個人除了熱情大方,就沒什麽優點了。江氏不願意同她多打交道,但也不會嫌棄她。

  姚氏搖了搖手裏的帕子,當做江氏是在誇獎她,拉著自己侄女兒的手同江氏開門見山道

  “嫂子,我話就直說了,你看看咱們家大郎、二郎、三郎都沒媳婦呢,你隨便撿一個,配給我們家三娘成不成?”

  沈晰和、沈晰酩、沈晰遙哥仨在這一輩裏也排前三,所以姚氏稱他們大郎二郎三郎。

  江氏眉心直突突,合著你把我兒子們當地裏的白菜呢,說挑一個就挑一個

  怨不得姚氏這麽多年人緣兒依舊不好,就這沒腦子的話像是人說出來的?誰家母親聽了這話不得跟你急?

  “嫂子,我這侄女兒跟我性情模樣都一樣一樣的,你考慮考慮唄!”姚氏見江氏不說話,又繼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