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作者:烏合之宴      更新:2020-07-11 02:44      字數:4929
  夜裏,劉氏拉著木宛童坐在床上,不由分說的伸手褪上去她右臂的袖子,見著上頭一點紅安然無恙,不知是慶幸還是傷感。

  “老奴還當……還當……”劉氏欲言又止,淚珠子又滾了下來。

  今日送他們來的那個副將,對她的小主子與對高門大戶裏寵姬的態度別無二致,而且小主子分明是被賣為官奴的,竟分了個這麽大的院子,還要人伺候著,小主子又生的豔麗,她免不了多想。

  木宛童清楚劉氏在想什麽,便寬慰她“嬤嬤放心,我雖名義上是平城侯世子夏侯召的姬妾,但其中有許多彎彎繞繞,我往後再同你仔細說來,總之嬤嬤不要怕。”

  劉氏曉得木宛童自小就靠譜,是個有成算的,便不再多問,吊著的心放下了大半。

  方副將夜裏才一拍腦瓜子想起來與夏侯召稟報,慌慌張張的敲了夏侯召書房的門。

  彼時夏侯召正捧了兵書在勾畫,他看書因為某些原因從來不批注,卻喜歡圈畫些重點,當然,他看書的範圍也僅限於兵書。

  他撩眼瞥了笑得諂媚的方副將,不動聲色的又翻了一頁,橙黃色的燈光攏了他半張臉,又暗出半麵的陰影,襯得他五官更深邃,也愈發妖冶起來,像是舊話本裏的精怪。

  “將軍,今日送去那些人,宛姑娘極為喜歡呢!”方副將搓了搓手開口。

  喜歡?

  夏侯召翻書的手一頓,眸子轉向燭火,他大概想象得到那丫頭笑起來有多好看,眼睛像是波光一樣瀲灩出光彩。

  方副將忐忑的向上看了一眼,就瞧見夏侯召又笑了,是無意識的唇角勾出一個弧度,竟有些溫暖,尤其在溫暖的燭光下有幾分粘稠又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瘋了!真是瘋了!夏侯召最近一定是瘋了!方副將如是想著,不免有些驚恐。

  第十四章

  劉氏趁著間歇,將廣平王府被抄後事情的經過原委都細細說明了。她雖有金銀,但臨了都用在廣平郡王夫婦的喪事上。

  廣平王妃沈氏原本就體弱多病,抄家那天情緒過於激憤,一口氣沒提上來薨去了。她算是犯婦,朝廷怎麽可能給她留個全屍,劉氏便用全部家當買通了人,將她的屍體換出來。後來廣平郡王被鴆殺,劉氏如法炮製,也換了屍體出來。

  好在劉氏金銀足夠,足夠讓那些獄卒鋌而走險,這才不至於讓廣平郡王夫婦死後變成孤魂野鬼。

  木宛童聽她說完事情原委,當即利落的跪地,雙手交疊在額前,與劉氏重重的磕了三個頭。

  劉氏哪裏敢受她如此大禮,當即撲通一聲跪下,欲將木宛童扶起,卻被她掙開了。

  “嬤嬤,您此舉於對我和予南來說,無疑是再造之恩,還望嬤嬤受了此禮。”

  劉氏眼淚決堤一樣,撲過去摟著木宛童,泣不成聲“郡王仁慈,老奴受盡王府恩惠,就算肝腦塗地也要報答恩情,可憐您與予南世子,遭此大難!”

  木宛童被她帶著,不免也有些傷感,卻隻是眼眶微紅,輕輕拍了拍劉氏的脊背

  “嬤嬤放心,世上的人什麽樣兒,老天都在上頭瞧著呢。父王未曾做過謀逆之事,老天爺也看得清清楚楚。何況還有外祖和舅舅他們,會有一日平冤昭雪的。”

  隻外祖父一家被貶陵陽,陵陽至鄴城千裏之遠,長途跋涉,來回要耗費半年之期,實在難以援繼,平反之路艱難坎坷。

  木宛童想著,應該當麵答謝夏侯召的,無論夏侯召是有什麽目的,但的確是有恩於她。隻是天色晚了,難免多有不便,便想著第二日一早去見他。

  雖然她現在吃的用的都是夏侯召的,但到底謝人不能空著手去,正趕上山楂應季,她便做了桂花金糕送去。

  酸酸甜甜又紅彤彤的,上頭點綴著少許金燦燦的桂花,酸酸甜甜的開胃健脾。

  夏侯召愛吃甜食點心這個小癖好藏的極為隱匿,除了他自己,旁人都曉不得,木宛童也是趕巧,正撞在他那不為人知的點上。

  木宛童將桂花金糕端正的擺放在夏侯召前麵,鄭重的謝過他,抬眼就瞧見夏侯召用小銀叉子叉了塊金糕送進口裏,神色隱約透出幾分滿意來,全然未曾在意她的道謝是否真誠。

  木宛童見他這副模樣,有些不知所措,她沒見過這樣不按常理出牌的,竟然什麽都不說,那她接下來的話該怎麽說出口?

  夏侯召見小丫頭站在那裏不動,難得有些呆呆楞楞的,像是林子裏的小麅子,他忍不住搓了搓手,想摸!

  忍了忍,便又叉了塊兒金糕

  “你有什麽想說的便說罷,我為你安排,不是隻圖你一句口頭上的道謝。”

  木宛童聽他開口,反倒臉上一紅,斟酌了一番,期期艾艾的開了口,拉著長音,聲音難得不複清靈,軟糯了幾分

  “我雖心裏萬分感激您,但昨日那些人送來之後,我反倒開始慌慌不安,一來覺得受之有愧,二來見了他們反倒傷懷,想起家中舊日光景。”

  “那你怎麽想的?”夏侯召已經將那金糕不知不覺食了一半,木宛童也忍不住將目光掃向那金糕,複又飛快移開。

  想來夏侯召是極為喜歡金糕這種東西的,她一麵想著,一麵又為難的開了口“這提議雖不識好歹,但卻是我的肺腑之言。我用不得這麽多的人伺候,隻留幾個便好,剩下的留在正院做雜役也好。至於劉嬤嬤,我想求您,放她出府頤養天年。”

  說罷,她將頭低低的埋下,纖白的手指羞惱的抓著裙裾,她提的這個要求著實無理取鬧。不說枉費了夏侯召替她尋人的一番苦心好意,二來這些人論理都是夏侯召買的,她妄加幹涉,實在有些可恥。

  但她的確不需要這些人伺候,人多了反倒讓她惶惶不安。劉氏與她有恩,她厚著臉皮,想要給她謀挑出路。

  夏侯召已經將最後一塊兒金糕吃完,他順手將小銀叉子扔進盤裏,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他未說可還是不可,隻是意味不明的看著她

  “你怎麽不求我銷了你的官奴籍,放你和你弟弟出府呢?還有,你昨日怎麽不拒絕呢?”

  木宛童被他看的頭皮發麻,坦言道“我與予南的身契都在龔氏那兒,若要銷籍自然要取身契。您本就與龔氏不和,她斷不會輕易讓您得了身契。若您為此應了她什麽無禮的條件,或又起了什麽衝突,我實在心有愧疚。

  至於為何不是昨日拒絕,我想著,總不能在人前拂了你的麵子……”

  夏侯召心裏滋生出一種異樣的情緒。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她都如此境況了,反倒還在擔心他的利益。現在明擺著他縱著她,她竟也不會順杆往上爬,真是笨死了。

  沈家和廣平王府就教出這麽一個小傻子?

  他招了招手“你過來一些。”

  木宛童向前試探著走了一步。

  “你再近一些。”

  木宛童又邁了一小步,二人隔了不足半丈。

  夏侯召失了耐心,幹脆起身拉了她的手,向自己這邊拖過來,最後二人間僅隔了道書案。

  木宛童被他牽過的手像是火燙了一樣,燒的她臉也浮起紅暈,慌亂甩開了他的手。

  夏侯召撚了撚手指,細細滑滑的,就是瘦了些。“你抬手。”

  木宛童那股子羞惱勁兒還未過,心中雖有疑惑,但還是乖巧的抬了手,手心向上。手指纖細白嫩,指尖圓潤泛著粉色,像是藕一樣。

  夏侯召將那裝金糕的小銀盤穩穩的拖在她手上“你隻管舒心就是,旁的都由我來,再去做盤金糕,要多糖的。”

  “乖……”他見木宛童木頭一樣愣住,脫口而出,這下兩個人都徹底呆住了。

  木宛童抱著盤子跌跌撞撞的轉身跑了出去,她終於明白夏侯召為什麽對她這麽好了!夏侯召是把她當女兒養了!跟她爹一樣,隻要乖女兒舒心就好,剩下的爹來做!

  瞧吧,這不就是一模一樣的!

  作者有話要說:  夏侯召“我覺得我剛才說錯話了,我怎麽能對大燈籠說那種話!”

  木宛童“我覺得我這個年紀做夏侯召的女兒有點不合適!”

  第十五章

  木宛童和夏侯召說完之後,他倒沒說同不同意,隻是第二日便動作麻利的將人都安跑出府了,就近送去了莊子裏,如正常百姓般勞作耕種,嫁娶生子,總比在府裏看人臉色伺候人要舒心許多。

  劉氏舍不得離開木宛童,又惦念她身體,尋死覓活的不肯離開,木宛童無法,隻好依舊留了她在身邊。

  劉氏照看木宛童十餘年,自是清楚她的習慣癖好,方方麵麵都安排的妥當。

  夏侯召還記得他向木宛童要的多放糖的金糕,派了人來催。劉氏心疼木宛童,將她趕去歇息,自己去了小廚房熬金糕。

  木宛童想著,劉嬤嬤的手藝比她的好,她那三腳貓的功夫,不好在劉嬤嬤麵前班門弄斧,便也不堅持,隻反複叮囑劉嬤嬤多放些砂糖。

  夏侯召一吃便嚐出來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當即生了悶氣,不肯再動一口,他也不曉得這氣是從哪兒來的。

  連著幾日,見著什麽都覺得不順眼,今兒看著窗台上的花瓶擋了光,明兒又覺得堂前掛的字畫老舊發黃,連帶著手下的人沒少遭殃。

  龔氏眼巴巴的等著族裏長老寫完折子遞上去,折子遞上去了,又巴巴等著宮裏傳聖旨改換世子,一日複一日的,心焦氣躁,頭發險些都急白了。

  夏侯鑾反倒氣定神閑,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按常理來說,這樣的情況若擱了平時,龐氏早該著急上火,背地裏哭夏侯博不成器了,這次反倒奇怪。她心裏十分矛盾,一麵想要自己的兒子成為人上人,一麵想起夏侯鑾又不免的臉紅,甚至有時候覺得夏侯鑾成為世子也並非不可。

  但這想法剛一冒頭,就被她狠狠壓下去,她怎麽能這樣想?但無論她怎麽說服自己要如往常一般為夏侯博籌謀,心底到底也是埋下了猶豫的種子。

  多少人都在抻著頭,等著夏侯召落魄,宮裏終於來人了,是皇帝跟前兒最得臉的大太監李福英。

  龔氏激動的手都在抖,她好生打扮了一番,帶著闔府上下的人匆匆忙忙去了府門前。夏侯鑾也免不得激動,叫人設香案,好接聖旨。

  李福英被平城侯府的陣仗嚇了一跳,心裏直犯嘀咕。

  他抻著脖子,三角眼穿過茫茫人海四處搜尋,一甩拂塵,尖著嗓子問“夏侯將軍呢?世子呢?怎麽不見他人啊?”

  龔氏捧了笑對他“公公,召兒心裏不痛快難免是有的,您別同他一般計較,宣旨就是!”

  李福英眼珠子一轉,忙的殷切問道“不痛快?怎麽就不痛快了?可是誰給咱們將軍臉色看了?”

  “他自己不爭氣,頂撞長輩,壞了名聲,惹得陛下廢他爵位,怎麽能是別人給他氣受!都是他自作自受!”龔氏語氣不大高興,又催促李福英趕快宣旨。

  夏侯博十分不屑的瞥了前方誌滿意得的夏侯鑾和龔氏一眼,心裏狠狠呸了一聲。龐氏暗暗拉住他的手,勸他千萬不能放肆。

  李福英現在回過神來了,合著這一家子都以為他今兒來是宣讀廢夏侯召世子之位的聖旨的!他看了龔氏那副急切的嘴臉,心裏不屑,也不肯擺出一個好臉色來。

  自打夏侯召回來之後,陛下心裏一直記掛著夏侯召,這是他們這些近臣都知道的,陛下隨心所欲慣了,怎麽可能因為這些人的話就廢了夏侯召的世子之位!

  雖說陛下忌憚夏侯召的能力,怕他擁兵自重,又怕他謀逆,接連十二道令箭將他召回來,但又有幾分說不清的喜愛,也是讓他們這些臣子十分糊塗。但陛下喜歡的,他們討好就肯定沒錯!

  當今陛下,說好聽了叫率性而為,說不好聽了那就叫昏庸自負,如今邊亂四起,他卻因忌憚夏侯召將他召回來,無疑是將南齊放在火上炙烤。偏生那些狹隘自負的朝臣,也嫉妒夏侯召聲名軍功過旺,遂不加阻攔。

  李福英聽著龔氏的碎碎念,都是在說夏侯召如何如何的不好,他耷拉著眼皮,明顯的不怎麽高興“今兒雜家來就是請咱們的夏侯將軍,平城侯世子夏侯召入宮的,不知老夫人阻攔是幾個意思?是您瞧不上雜家一個閹人,還是您蔑視皇權,不將陛下放在眼裏?”

  龔氏的臉色瞬間煞白,她可不敢說自己蔑視皇權,當今陛下可是有說砍人就砍人,說誅九族就誅九族的毛病,偏生身旁還跟著一群叫好的大臣。

  她今兒要是把這個帽子扣嚴實了,明兒就見不著太陽了,當即慌忙的擺手,語無倫次的辯解“不不不……公公……公公誤會了!”

  後頭平城侯府的其餘人臉色也白了幾分,龐氏還算機靈,趕忙從袖子裏掏出一袋子金葉子,笑著遞在李福英手裏“公公笑納,婆母嘴笨,不會說話,卻絕無蔑視尊上的意思。”

  這是她聽說宮裏公公來了,特意備下預備打點的,沒想到派上用場了。

  李福英掂了掂重量,話不再重提。

  龔氏瞧著那一袋子金葉子,心頭都在滴血。她嗜錢如命慣了,給自己花錢倒是大方,別人用府裏錢就覺得是敗家,實在是萬分的不願意。

  夏侯鑾意味不明的看了龐氏一眼,越發覺得她順眼了。

  “公公不若進府喝杯茶水,阿召前來怕是還要些時候。”夏侯鑾奉承著開口。

  李福英擺了擺手“不必了,雜家就在這兒等著!”明擺著是不給他們臉麵。

  若是行事周全的人家,他一進門就該請上座奉茶水,這一家子倒好,讓名利蒙了眼睛,還迫不及待的等著他宣讀聖旨呢,不說喝茶了,他至今站在門前都沒人迎他進去!真是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