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作者:喻言時      更新:2020-07-11 02:36      字數:4366
  柳星葉出了帳子,遠遠就見師父柳飄絮在徐惟誠等人的簇擁下走了過來。

  “師父您總算來了,歆兒都等您很久了。”她忙迎了上去。

  柳飄絮四十出頭的年紀,因為保養得當完全看不出年紀,看上去就像是雙十年華的姑娘。

  “本該早點到的。可惜路上出了點意外,耽誤了時間。”

  “穀主一得了消息便往嘉岩關趕了。隻是路途遙遠,山路也不好走,這才到晚了。”流沙穀的管事崔溪如是說。

  柳星葉:“師父和崔姨委實辛苦了。”

  柳飄絮麵露歉意,上下打量一番自己的徒弟,徐徐道:“歆兒你瘦了。”

  畫竹搶著答:“小姐日日憂心操勞,吃不好睡不香的,如何不瘦?”

  “畫竹,莫多嘴!”柳星葉打斷畫竹,不甚在意,“您快去看看晉王殿下吧。”

  一行人把柳飄絮迎進了主帳。

  柳飄絮診治過後歎息道:“大限將至,回天乏術了。”

  柳星葉急紅了眼,哽咽道:“您也沒有法子嗎?”

  柳飄絮搖了搖頭,無奈道:“為師行醫幾十載,對七日散也知之甚少。想來也隻有煉製劇毒之人才能知曉解藥。”

  “你們不是神醫麽?自詡能夠起死回生,你們倒是給我治啊!”徐成靖怒發衝冠,直接爆發。

  柳飄絮白了他一眼,響起冷凝的聲線,“這世上疑難雜症如此多。若樣樣都能治,豈非人人都能夠長命百歲了?”

  徐惟誠嗬斥一句:“成靖不得無禮!”

  “穀主莫怪,犬子不知禮數。”徐惟誠愁容滿麵,“當真是一點法子都沒有了麽?”

  柳飄絮歎了口氣,“恕我直言,將軍可以回稟聖上準備後事了。”

  這位晉王殿下隻怕是活不過今日了。

  ——

  “穀主,不是還有個法子麽?”崔溪輕聲道。

  柳飄絮直接斜了她一眼,聲線冷凝非常,“你當真糊塗,那法子能用麽?你是想讓我拿歆兒的性命冒險不成?再說她是什麽身份。這次能來軍營替晉王殿下診治已是我流沙穀仁慈。你還想讓她搭上性命?”

  “穀主息怒,是奴婢多嘴了。奴婢隻是瞧著那晉王殿下如此年輕,這麽歿了,委實可惜。”

  “生死有命,隻能說這是他的劫數。”

  作者有話要說:在車上,手機還剩百分之一的電,最後關頭更的文。請珍惜今晚這章!

  第10章 麒麟血

  柳飄絮對解七日散都無能為力,晉王殿下無異於被判了死刑。

  這一整宿一群人都圍在主帳裏,誰都沒有離開。帳子裏氣氛凝重,愁雲慘淡,大家夥都默契地沒有說話。

  天明時分,林木森醒過來了一次。

  “舅父……”男人張嘴虛弱地喊了一聲,嗓音嘶啞難耐,很像是刀片劃過磨砂,質感粗礪。

  他勉強支撐著身體,想要靠在榻上。可全身上下每塊骨頭都撕裂般疼痛,難以忍受。不止痛,更癢得厲害,猶如百蟻噬心,讓人根本就招架不住。

  可即便是這樣,他還是咬著牙坐起來。

  他的時間所剩不多了。彌留之際總還有一些事需要親自交代清楚。

  “噯殿下,微臣在。”徐惟誠守在榻前,聽見聲響趕忙伸手去扶他。

  白鬆露等人見狀也紛紛上前幫忙,在林木森腰後塞了兩個綿軟的帛枕,給他墊著。

  “舅父,本王的時間不多了,怕是都熬不到明日了。趁著還有一口氣在,本王要交代您幾件事。”年輕男人的嗓音這般虛弱無力,可表情卻無比鄭重。

  “殿下切莫這樣說,您洪福齊天,定會安然無恙的。”徐惟誠抹了把臉,眼眶濕潤。

  這位曾經的大林戰神,戎馬半生,頂天立地。如今麵對林木森竟也掉了眼淚。

  林木森十歲隨徐惟誠入軍營,他悉心教導,傳授他武藝和軍事技能。他們亦師亦友,更像是一對父子。這麽多年下來,感情自然是親厚無比的。

  眼下林木森變成這樣,他如何不傷心?

  林木森抬了抬自己的手臂撐在榻上,“舅父,我自己的身體我心裏清楚得很,熬不了太久了。我接下來要說的幾件事,請舅父一定要牢記於心,我隻說一遍。”

  徐惟誠嚴肅地點點頭,“殿下請說。”

  林木森一一交代:“本王走後,一定要嚴密封鎖消息,能瞞多久就瞞多久。以防敵寇趁火打劫。北境的軍事部署都交給您和穆軍師。您是主帥,一切都由您定奪。穆軍師和成靖等人從旁協助。我讓您查的那件事,一旦有了消息,不論背後真相如何,您切記不能聲張。私下秘密稟明父皇,交由父皇定奪。”

  “有人膽敢勾結外族,破我北境。我就是死,定也不會放過他!”男人的目光中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狠厲和毅然決然。

  “我這一生,一直都留在北境,和這些將士們待在一起。我死後也不願葬入皇陵,隻想葬在北境,和那些死去的弟兄在一起。父皇那邊我已寫好書信,稟明一切。”他從枕頭底下慢騰騰地摸出一封絕筆信,“煩請舅父將這封信交與父皇。”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劇烈地咳嗽了兩聲,啞聲繼續說:“我的病,柳神醫已經竭盡全力。我走後,舅父定不能讓父皇問責柳神醫和流沙穀。”

  徐惟誠鄭重領命,沉聲道:“殿下放心,老臣記住了,定會小心辦妥,不負殿下所托。”

  柳星葉站在一旁安靜地聽著,內心五味雜陳,幾欲落淚。晉王殿下在彌留之際竟還想到了她和流沙穀,不願她受到牽連,想要保她周全。此時此刻她隻恨自己醫術有限,解不了晉王殿下的毒。

  “所有人都出去,本王有話對柳神醫說。”林木森揮了揮衣袖,金絲蓮紋一晃而過。

  “微臣告退!”異口同聲,整齊劃一。

  三兩下功夫所有人便都出了軍營。隻留林木森和柳星葉二人。帳子裏頓時變得安靜又空蕩。

  “殿下要與民女說什麽,民女都聽著。”柳星葉努力穩住自己的聲線,怕一不小心就會落淚。

  薄娟麵紗遮蓋住她的那張臉,林木森看不到她此時悲慟哀傷的神情。她避開他,悄悄拭了拭眼角。一台手臂衣袖處忍冬花紋繡清晰可見,栩栩如生。

  男人倏然輕笑,表情溫和,“其實倒也不知道要和你說些什麽,隻是想在這最後一刻再聽聽你的聲音。”

  “既是這樣,那民女便說與殿下聽。殿下想聽些什麽?”

  “說說你自己吧。你年紀尚小,不知日後有何打算?”

  “民女從小就待在流沙穀,從未看過南境以外的世界。想來日後應該會到處走走,看看這外頭的世界。少時讀書常聽夫子提到京城,天子腳下,皇城巍峨,滿城的紅牆綠瓦和才子佳人,好不氣派。他日若是有機會,民女定要去京城看看。”她摸著自己手裏的那串檀木珠,眼神裏充滿了憧憬和向往。

  “京城固然繁華,不過那裏的人追名逐利,爾虞我詐,很多人一生都困在裏頭出不來。我怕你會失望。”

  “殿下,一個人看到怎樣的景致取決於他的一雙眼睛。民女隻看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一部分,旁的便不看。”女子的嗓音輕而軟,似乎全然不在意。

  林木森赫然一笑,明顯是在笑柳星葉天真。

  那些困在那四角天空,高牆大院裏頭的人有哪個願意看到這些溝溝壑壑,陰暗麵?人生而無奈,很多時候我們沒得選擇,更身不由己。

  “京城遊曆即可,走馬觀花過一遍,切莫久留,泥足深陷。比起京城的那些世家小姐們,你自小生在流沙穀,多出了許多自由和快樂。”男人靜靜地看著她,語氣和緩,逐字逐句,“我希望你這一輩子都能如現在這般自由自在,平安喜樂。”

  如果他還有時間,他便不怕她入駐皇城。因為他有足夠的能力護她周全。可眼下他沒有時間了,他便希望她能一輩子都留在流沙穀那片世外桃源,不用經受外界的紛爭和爾虞我詐。

  她是皇城之外的女子,她應該保留本心,活得肆意瀟灑。

  ***

  林木森天明時分醒過來後很快又陷入昏迷。這次越大嚴重,儼然是大限將至。

  眾人手忙腳亂,亂作一團。

  謝礪神情哀傷,近乎囈語,“這世間要是真的存在麒麟血,興許殿下就有救了。”

  “麒麟血?什麽是麒麟血?”柳星葉行醫多年,卻從未聽過麒麟血。

  謝礪解釋道:“在下早年看醫書,其中就有關於麒麟血的記載。據說麒麟血百年難得一遇,能解百毒。”

  “這世間當真有麒麟這種生物麽?”

  “柳神醫誤會了,麒麟血其實是人血。話本裏說每百年便會有麒麟子降生。他的血能解百毒。故而人人追捧,天下人必爭。”

  柳星葉沒放在心上,“既是話本裏寫的,那也並不可信。”

  “傳說罷了。”謝礪倏然長歎,神色迷惘。

  ——

  柳星葉去了師父柳飄絮的帳子。

  她一進帳子,便一股腦跪在地上,“求師父救救晉王殿下。”

  “歆兒你這是做什麽?”柳飄絮忙伸手去扶起徒弟,“快起來!”

  “師父若是不答應歆兒,歆兒便長跪不起。”

  “你這丫頭分明是在刁難我。我說得還不夠清楚麽?七日散這天下無藥可醫。”

  “師父您行醫多年,又是杏林聖手,見過的疑難雜症數不勝數。歆兒相信您一定還有法子能夠救晉王殿下的。”

  “外人當咱們是神仙,你身為醫者難不成也覺得為師是大羅金仙不成?這七日散乃天下奇毒,能破解它的人還未出世呢!”柳飄絮音色沉冷。

  “師父,晉王殿下還如此年輕,還有大好人生。萬不該就這麽歿了呀!他是北境的守護神。眼下戰火燃燒,他一旦倒下,這北境必然岌岌可危。北境這數十萬的黎明百姓又該如何生存?您就算不為了晉王殿下,也該為這數十萬的百姓著想呀!您自小就教導歆兒要愛國愛民,體恤民情。現如今北境百姓正水深火熱,您萬不能見死不救呀!”

  柳飄絮言語中無不透著無奈,“歆兒,你說的這些為師何嚐不懂。隻是這七日散,為師也著實無能為力呀!”

  柳星葉仿佛在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輕聲道:“師父,歆兒早年看醫書,記得書中有記載麒麟血,據說能夠解百毒。”

  聽柳星葉突然提到麒麟血,柳飄絮的臉色頓時微變。她和崔溪對視一眼。

  崔溪趕緊說道:“小姐,麒麟血百年難得一見,普天之下如何去尋?就算能夠尋得到,晉王殿下他等得了麽?再者這早年的醫書記載,時隔多年,如何確定真假?這世間有沒有麒麟血也未可知呀!小姐切莫在這裏說胡話了。”

  柳星葉一聽倒也平靜,“既是如此,歆兒便不再多言了。師父您好生歇息,歆兒告退。”

  “去吧。”柳飄絮靠在長椅上,抬抬手,竟有些如釋重負。

  “小姐如何得知麒麟血的?”柳星葉走後,崔溪麵露疑色,不解道:“流沙穀的所有醫書奴婢可是審查了好幾遍,斷不會出現有關麒麟血的記載。”

  “定然是傳言那小子說漏了嘴。”柳飄絮端起茶杯,低頭呷一口決明子茶,悠悠道。

  茶水微黃澄澈,飄著清淡嫋嫋的香氣。

  崔溪似是不忍心,小心翼翼試探一句:“穀主您當真不救晉王殿下麽?”

  “如何能救!七日散橫空出世,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暗中謀劃。一旦歆兒解了此毒,她的身份必然暴露,那咱們苦心隱藏多年的秘密可就保不住了。她是隨氏一門唯一的血脈,我斷不能讓她孤身涉險。”

  “可這北境數十萬的百姓……”崔溪麵色凝重。

  柳飄絮長歎一口氣,“我懂你的考量,隻是比起歆兒,我也隻能自私一回了。晉王殿下中毒,皇家想到了我流沙穀。本想著以我和歆兒的醫術,這七日定能研製出解藥,為晉王殿下解毒。殊不知我還是低估了這七日散的威力。要是一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我萬萬不會讓歆兒蹚這趟渾水。”

  咣當一聲響,猝不及防,宛若驚雷砸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