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作者:妙一      更新:2020-07-11 01:31      字數:5714
  徐茜梅到底是機敏,立即問:“這麽說,就不是吃蝦仁的緣故了?”

  戚公子轉過身,眼睛複雜看著徐茜梅:“這管吃蝦仁什麽事?”

  徐茜梅癟癟嘴,便不再說了。

  戚公子很是過意不去道:“很抱歉,顧娘子,這個病,在下現在醫術淺薄,還不知道到底用什麽法子去攻破,我想,你們應盡快找個好的有經驗的大夫,不能再拖了,我現在,隻能盡快先開點解毒退熱清熱的藥,先將就著服一點下去……”

  ※※※

  卻說偏巧周牧禹今日回來得早,一下馬剛入了院子,便見女人的哭啼聲,腳步聲,整個院子,如同開鍋的粥般鬧騰。

  他還未進屋,周氏已經哭哭啼啼迎過來。“禹兒!你回來了!你可算回來了!你快去請太醫!隻有快去請太醫來瞧瞧了!”……顧崢的心咚地一下,一句“請太醫”將意味著什麽……懷中,女兒仍舊時而昏迷,時而清醒哭鬧。她眼眸迷蒙,終究暗牙了牙,閉了閉眼,一副隻有如此、隻得認命的模樣。

  又是數個時辰後,果真宮中一老太醫被請來了。男人到底遇事比女人沉著冷靜得多,他一回了院子,聽周氏那樣一番,內心比顧崢的擔心恐懼焦慮不少一分,忙將女兒抱在懷裏,又是摸她滾燙不已的額頭,又是臉貼著她的小臉。然後,將女兒往顧崢懷中輕輕一放,“我這就趕緊去宮裏太醫院跑一趟!你等我!”……顧崢道:“你先等等!”

  她有些遲疑站到男人麵前,鼓足勇氣,又盯著男人道:“到時,你又如何跟太醫說?”

  意思是,告訴太醫,這到底是給誰看病?

  周牧禹感覺自己把胸口那團火氣是忍了又忍,眼眸血紅,嘴角嘲弄不已狠扯了扯。

  這一刻裏,才感覺對眼前女人的容忍早超出底限。“我偏就告訴太醫!她是我女兒?怎麽了!?”

  顧崢身子踉蹌後退,麵色大震。

  男人轉身,上馬而去。

  ※※※

  老太醫姓文,是個五十多歲、頭發花白的老頭子。他既是太醫院的院判,又是個後宮內專看兒科的兒科聖手。日色已昏,幾顆星星在夜幕中隱爍。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也沒有哭鬧爭吵。苗苗仍舊緊拽著顧崢衣領不撒手,哭累了,便幾乎要昏睡過去了。周牧禹說,讓我來抱她吧,顧崢尚在猶疑,周牧禹道:“好了,你也抱累了,也應該休息休息,難道,手一點兒都不疼嗎?”

  男人話語充滿溫柔體貼,顧崢忽然沒來由心一悸。就這樣,到底把孩子交由了他。苗苗卻很容易驚醒,這一被換了人抱,立馬睜開眼皮,眼看哭著鬧著又要找娘親,周牧禹一邊站著抱著女兒拍哄,一邊柔聲道:“好了,乖,乖,爹爹在這兒,苗苗別怕,有爹爹在,爹爹會保護你……”

  顧崢眼淚刷地一下流出來了。

  旁邊的周氏等人也忙把臉扭到一邊去。

  被寬闊有力男人懷抱著的小女孩兒此時說來也怪,像是男人的話,安撫了此刻正渾身難受疼痛的小小身體。燭光柔和地打在男人英俊的眉目間,她大概是在想……抱著她的,真的是她爹爹嗎?本來還要掙紮哭鬧,忽然就不哭了……想來人世間的血緣親情,父女天性,縱然再想抹殺,也是抹殺不掉的……就算關承宣在這小小女孩兒的心裏早已紮了根,然後,這一聲、一句句:“爹爹在”、“爹爹會保護你”……她乖乖順順地又昏睡過去。

  文太醫道:“好了,晉王殿下,你將小姐放在膝上坐下來,我來好好給她把脈吧……”

  顧崢已經有氣無力,癱坐在椅子上,燭火中,男人抱著女兒的那副拳拳慈父動情畫麵……

  她還敢說,這個男人一點兒也不疼自己女兒嗎?一點兒也不在意自己的女兒嗎?

  她忽然掏出帕子來拭淚,或許,她想,過了今晚,或者再過幾天,女兒就不屬於她了吧……

  屋子裏,隻有徐茜梅站在一旁,看著眼前這幕,說不出的鬱結別扭……

  徐茜梅盯著眼前一家子好似融融的畫麵,也不知想什麽,忽然,手被什麽一紮,她暗喲一聲,才發現是擱置在房間裏一盆花的枝丫將她手指刺疼了。

  便氣呼呼地把手一甩,恨不得將那花盆立即打碎。想要發作,又不好發作……

  ※※※

  老太醫不愧是老太醫,兒科聖手不愧是兒科聖手,他給苗苗耐心檢查了一番,把脈看眼皮各種觀察,接著又是針灸,又是按摩推拿……終於,累得滿頭大汗。轉身,對晉王做了一個深揖,拱手說道:“還請晉王殿下請放寬心,這鬼風疹子,在這個季節本就是小兒高發症,來得快,去得慢,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可能這位小姐還要將養些日子方能徹底痊愈,呆會兒,我馬上研製一副方子出來,再配著針灸一起服下,應該不會有什麽大問題了!”

  顧崢立即站起身道:“請問,我女兒真的沒有生命危險了嗎?”

  旁邊周氏等也急道:“是啊,到底會不會有生命危險呢?今日那姓戚的公子那麽一說,我們都嚇了個半死……”

  文太醫目光複雜在她幾人各掃一眼,尤其是顧崢,心裏便開始揣摩,這個女人,到底和晉王是什麽關係等等……

  不過,也不好多問,隻趕緊點頭:“夫人小姐都請放心,不會有生命危險的!隻是,這幾天不能吹風,不能洗澡,要好生看著小姐才行!”

  周氏等這才鬆了口大氣。“那就好,那就好……”

  ※※※

  終於,一切忙完畢,也得知苗苗並無生命大礙,在太醫一番診治後,也有了好轉跡象。幾個人都鬆了大氣。文太醫垮著藥箱走了,說明日再來,以後諸事,多且不停。

  房間,燈下,周牧禹仍舊將寶貝女兒苗苗抱在懷裏,不撒手,或者說,現在的小女娃兒,簡直比什麽都嬌氣,一放下床,就又會驚闕,哭鬧喊痛不止。

  整個夜裏,於是,個子高壯的男人,周牧禹一直都是將女兒抱著拍著哄著,在房裏踱來踱去。

  顧崢輕聲上前道:“你抱了這麽久,手會酸麻的,還是讓我來吧……”

  男人輕噓的一聲,意思是,你輕點,這孩子好容易睡著,睡得正安穩,你別弄醒她。

  顧崢便不語,退回身,便又重坐回在床榻邊的椅子上,看著男人如何慈父拳拳愛意,去哄他的女兒。

  .

  燭光在微風裏靜靜搖曳,閃爍流淌的亮光,在兩人的眉宇間明明滅滅,忽亮忽暗。

  顧崢也許是真的累了,她今早天不亮就起床了,又是忙著鋪子生意,回來,一直忙著誆哄女兒,苗苗五歲了,五歲的小女孩兒,一直抱在手上,說不重,都沒有人相信。她就那麽一直抱著她,稍微換個手,女娃兒又要哭鬧不止。聽著苗苗可能有生命危險,身體上、心靈上的奔潰和不支,讓她好幾次想要昏闕過去。終於,太醫說沒事了,女兒已脫離了危險,這才能夠鬆懈下來,趁著一絲時機,休息眯眼片刻……

  周牧禹一邊抱著懷裏的女兒,看著她:這幾年,她就是這樣一路過來的嗎?

  他又低頭去看自己抱在懷裏的小人兒,又去凝視著女人的臉——是什麽,會讓一個曾經嬌滴滴、剛來書院、由於不適宜書院的水土與夥食、動則風寒著涼鬧肚子的千金小姐……竟一夕之間,變得如此強大?強大倒令他慚愧!令他恐懼!令他膽顫心驚、毛骨悚然!

  人都說,為母則剛……

  但他可以想象,世上的人,隻看得見一個女人,獨自說說笑笑著就把孩子拉扯大了,孩子健健壯壯,仿佛每一天都在不知不覺成長。然而,這不知不覺成長的背後,那個拉扯為之付出的女人,她是怎樣熬過一個又一個艱難夜,就比如像今天晚上這樣的夜……

  孩子著涼了,生病了……這應該是常有發生的事吧?而她,又獨自像這樣,抱著小小的女兒,在房間裏拍著,哄著,走著,撐著柔弱的雙肩,度過每一個日夜……

  周牧禹鼻翼一下就酸楚了。有本事的男人,會把自己心愛的女人越寵越像個公主、越寵越像個小孩子……

  隻有那沒本事的男人,才會把自己的女人變得既強壯,也越來越不像個女人。甚至,能將從前的公主,變得如此地步……

  他歎了口氣,心如針刺,抱著女兒,挨著她靜坐於床邊,輕輕地騰出一隻手,又給她輕輕拉過一件衣服來蓋……

  “嬌嬌,為夫很想一生一世都守著你們母女,再不讓你兩受一丁點傷害……”

  “可是,你為什麽再不肯給我做丈夫的一次機會呢……”

  第41章 愛恨之間

  鬼風疹子來得快,去得緩慢,誠如文老太醫所提醒,這幾天,必須要好好注意,小女孩兒一旦患這樣的急症,便如渡劫。大人需要時時守護,時刻小心戒備。時間不疾不徐,就這樣緩緩的,三天便已過去。太醫日日都會來問診,又囑咐好大一番,苗苗的病情終於不但得到控製、也有轉好的起色。整個小院子,都在忙碌,周氏忙著做飯,萱草忙著熬藥,顧老爺雖幫不上,也時刻在關注著、祈禱著,緊揪著眉,甚至信起神佛來。顧崢和周牧禹這時才終於像一對平凡的夫妻,兩個人齊齊照顧著女兒。周牧禹甚至這三天裏,休假沒去朝部。晚上的時候,都由他一個大男人來親自哄帶女兒。

  顧崢累著了,還是不肯去休息,他就氣怒:“告訴你了,這裏不是由我照看著嗎?我是苗苗的父親,難道你還放心不下麽!?”

  顧崢頂著雙疲憊的黑眼圈,把牙齒輕咬了咬,好幾次張口欲言,想說點什麽,卻又不知說什麽好。

  女兒,由他照顧著,她確實沒什麽不放心的。可有什麽不放心的?遂老實乖乖去休憩一小會兒。

  男人搖頭,輕歎了一息,朦朧的燭光中,女人趴在桌沿邊,單薄嬌小的身體就那麽被窗外的冷風吹著,他把女兒輕放在了一張小床上,便又趕緊去抱那大的。幫女人除了鞋,脫掉了外裳,又拿過枕頭,攤開被子蓋好……蓋著蓋著,不免手微地一顫。右手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去撫女人舒展不開的眉,還有她的眼睫毛,她的鼻子,嘴巴,以及下巴。

  燭光下,男人這時的俊麵雙眸可能才越發顯示出一抹柔情蜜意來,那是與平時極其沉悶冷峻的表情氣質大不相符。

  他在女人的額發上輕輕撫了撫,又撥了撥,終於,埋首,俯身在她唇瓣上親吻了吻。

  廂房外院,顧老爺子這時本來要進房間像是有什麽東西要拿,驀然,一拄拐進屋,抬眼便是這一幕。

  他表情很是別扭不自在,嗯咳一聲,“晉王殿下,老朽和你有話說,咱們能出來好好聊聊嗎?”

  周牧禹臉蹭地一下,自然紅了,連耳脖都紅透。兩個人便出廂房去。

  晉王:“嶽父大人……”

  四合院中,月色迷蒙,風吹著樹梢上的葉子在空中輕鳴淺唱。顧老爺子找了張椅子坐下,周牧禹也找了凳子坐下。

  顧老爺子眼睛半眯著,迷蒙滄桑。這聲嶽父嗬……

  顧老爺子:“嬌嬌兩歲半那年,她母親就沒了。你知道她母親是怎麽沒的麽?她是被我用一柄長劍親手給刺死的!……嗬,你不要感到驚訝,也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我,她母親,心裏一直藏著個男人,我是利用了一些手腕才娶到她,她母親生得很美、很美……你現在看嬌嬌那個樣子,約莫,那個時候,她母親和她形貌氣質就差不多的!她母親雖嫁給我,卻一直對那男人念念不忘……”

  “有一天,我又看見她和那男人在偷偷私會了,我一時氣急,忍無可忍,便控製不住我自己,我想用我手中的長劍去砍那個男人,然而,她母親居然竟擋在那男人麵前……”

  “是的,我就這樣錯手殺死了她!”

  “雖說是錯手,到底是我……親自刺向的她……”

  “刺向了我這輩子最最深愛的女人……”

  說著說著,顧老爺子閉上眼睛。“所以,自打那以後,嬌嬌便是我的命根子,我對女兒的感情,不僅僅她是我這輩子唯一的掌上明珠,還有更多的,是虧欠,是負罪,是痛苦……”

  “從小,我既是父,又是母,我兼顧著扮演她爹爹娘親兩種角色……”

  “她喝口水,我怕她嗆著了;她走路,我又怕她給摔著了……”

  “我這輩子最最大的錯,原還以為,隻是失手於對愛妻的那一劍,可卻沒曾想,原來,是最終我把一把最狠最殘酷的劍,竟刺向了自己的女兒!”

  周牧禹大吃一震。

  顧老爺子轉身,抬眼,正視對方。“對,我手中的那把劍,就是晉王殿下——你!”

  “晉王殿下!”

  顧老爺子一頓,又道:“我這時到了年老衰敗之際,才終於徹頭徹尾悟了,悔不當初,如果,我當初真愛我的妻,就應該去成全對方,容天下男人不能容忍之事;若我真疼愛寵我的寶貝女兒,從小,就應該教會她學著如何自尊、獨愛,懂得放手,讓她自己為自己的人生做出選擇,哪怕,她最後的選擇是輸的,是失敗的呢?……是的,我應該教會她這些,教會她如何去對抗那些風雨泥濘,教會她如何對抗那些挫折與失敗,而不是在旁看著於心不忍……”

  “我把你綁了來,強逼著你做顧家的上門婿……當時,我隻是想,她要的東西,我這個老父親說什麽都要給她辦到,卻沒成想,愛極反錯,這種愛,竟成了刺向她身上最狠最紮實的一刀……”

  “嶽父大人……”周牧禹聲音沙啞,想要張口。

  顧老爺擺手:“你先聽我慢慢地說,最近,老朽也是參悟透徹了,是的,父母之愛子,哪一個不希望自己的兒女將來有山可靠,有樹可棲,一輩子無憂……可是,我忘不了,當時她在得知自己那門婚事是如何來的,是我逼了你,用了下三濫的齷齪手段——她臉上流露的那種絕望痛苦傷痕累累與難堪!”“原來,我一直覺得是你把她的尊嚴踩在了地下,後來才明白,原來,不是你,而是我!我這個當父親的!”“晉王殿下,老朽現在也約莫看出來一些了,你對她還有情,還惦念著她是不是?但是,在過去的那幾年光陰裏,你卻一直在用我這個父親的錯,去懲罰她報複她……”

  “嶽父……”

  顧老爺子依舊擺手:“哎,說出來,承認了又有什麽?想想,你也是挺不容易的,我把你綁來,強逼你,你自然會怨恨我,但是,你內心架不住又是喜歡她的……”“你總是徘徊在愛與恨之間,你既恨我,又喜歡她,所以到最後才茫茫然,便不知如何去麵對這一切了……”“所以,造成你們之間阻礙的,還有一個就是我了,你說我說得對麽,晉王殿下?”

  周牧禹沉默。

  第42章 傾訴衷腸

  小院的房梁簷下,燕泥點點,有燕子在築窠壘窩,窩築好,一隻老燕子飛來了,然後,又一隻飛來。原來,它們是給裏麵的小燕兒喂食。苗苗時不時要去看那燕子窩,由她爹爹周牧禹抱著,抱得高高的。天氣晴朗,四合院的裏花格外香甜繁茂。苗苗差不多已經痊愈了。原先蒼白虛弱蠟黃的臉,瞬間又恢複到白嫩紅潤。五歲的女孩子,她眼底的世界是單純的,卻也是敏感的。

  她問周牧禹,“哪隻燕子是爹爹?哪隻燕子是娘親?”

  ……

  這個問題,周牧禹可不知如何作答了。便胡亂笑著點了點女兒鼻尖:“一般當爹的燕子腹比較白,而且,通常會喜歡趴在當娘的燕子背上……”

  苗苗手還拿著個布娃娃,水汪汪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忽然,她又問:“那,你真是我爹爹嗎?”

  “……”

  “我娘說,我爹爹,長得和你是一模一樣,最近,我又老是看你偷偷去親我娘親的嘴巴……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