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作者:妙一      更新:2020-07-11 01:31      字數:4523
  時下男女雙方看親,通常的習俗,是男方去到女方家,由媒人牽線搭橋。如果兩人感覺合適,男方便把簪子插到女方的冠髻中。不合適的話,男方送女方一兩匹彩緞,表示這婚事不成了。另外還有種習俗,男方去女方家來看,女方並不出麵,隻在閨中簾子裏靜靜觀察男方的行為舉止,如果覺得合適了,就會出來給男方倒茶,不合適的話,便不出閨房,對方便約莫知道這婚事大概不成了……

  其實,以上習俗,大多出現於有地位頭臉的大鄉紳官宦人家,於市井之中,倒沒那麽多規矩可言了,更何況還是個二婚看親。顧崢統共花了六兩銀子,找的媒人是她糕點鋪斜對麵專門賣珠子的婆子,大家都稱她一聲沈大娘。沈大娘人熱情,一張嘴,能把天上的麻雀給哄下來。她給顧崢一共備了四個候選人,直等著她挨個挨個相看。

  晨光熹微,今日顧崢早早起來洗漱收拾,打扮,化妝。

  她表妹徐茜梅也熱絡絡過來幫忙,幫她畫眉毛,塗胭脂,又給她戴耳環,戴發釵。

  苗苗正被萱草喂飯,在顧崢身側笑嘻嘻地望著她:“娘親,娘親,你今天可真漂亮……”

  如此,終於穿戴收拾好一番後,徐茜梅手挽著她,兩女人正步出房間門,走下台階,迎麵周牧禹早冷著一雙瞳眸,負手而立,俊麵如寒霜。“馬車就停在院子門口,我先上去,不管如何,我得陪著你一道兒!”

  “……”

  男人把袖子撣撣,再豎豎衣領,掉頭就走。

  徐茜梅道:“這王爺看著很不高興呢,表姐,你要不要再考慮考慮啊?”

  顧崢側頭看了徐茜梅一眼,徐茜梅又是習慣性的嘴角扭兩扭,那笑容與勸慰,明顯充溢著古怪不自在,她沒再說話,隻道:“考慮什麽?他高不高興,與我去看親有什麽關係嗎?”

  院門外,馬車就停在階沿下,幾個挑擔子賣東西的販夫吆喝著從門前經過。

  周牧禹剛準備上馬車,忽然,他轉身對其中一個垮籃子賣杏花的女童說道:“你那杏花多少銀子一把?給我來一把……”

  女童立馬小跑著碎步過來笑了:“這位俊相公,隻要一個銅錢,給,您拿著,這是剛新鮮摘下的,你看上麵都還有露水呢!”

  周牧禹點點頭,便把杏花接過,又掏出袖中一錠銀子,給小姑娘,“你不用找了,快去吧!”

  小姑娘如遇財神爺,自是眉開眼笑,諸多不提。

  ※※※

  顧崢剛提裙和徐茜梅一同上了馬車,於是,不想甫一抬頭,便有一捧花,開的鮮鮮嫩嫩,粉粉白白,清香四溢,上麵猶還沾著露珠,送於她麵前。

  周牧禹邊遞給她,邊道:“我是看這花兒開得特好,便買了來送你……”

  顧崢頓時愣住。

  徐茜梅在旁不停扯她袖子,輕聲道:“人家在送你花兒呢,你快接著啊,接啊……”

  顧崢這才一怔,便把花接了,拿在鼻端嗅了嗅,抬頭,對周牧禹微微一笑:“謝謝,是真的很香……”

  兩個人對視一番,誰也沒注意到,徐茜梅故意把臉別轉過去,不看他二人,手中拿著絲絹,絲絹被她扯了又扯,很是煩躁氣鬱。

  ※※※

  他何時竟會有這樣的情調了?

  顧崢把花拿在手裏,神情恍惚低頭看著,她忽然想起,和他成親的那些日子,常常,見他不是把自己關在書房,就是頭懸梁、錐刺股,廢寢忘食的,她害怕那樣會把他自己折騰出毛病來,便各種撒嬌攛掇一起去外麵走走逛逛。那時候,也有路經兩人跟前垮著籃子賣各種花的,有時候是杏花,有時候是桃花百合水仙臘梅。

  她的要求並不多,她想:隻要是你送的,哪怕是一束不值錢的花……

  隻要是你送的……

  然而,他終究沒有想起過,一次也沒有。

  ※※※

  二月天,春光明媚,山外青山樓外樓,闌幹樓閣簾櫳,小橋流水飛紅。

  媒婆沈大娘提議每次相親的地方,都是一汴京東城內的南湖畫舫上。

  舫上的蕭聲時隱時現,幾隻白鷺環繞在畫舫四周排翅而飛。

  顧崢也是後來才知道,這個男人,才是真的心黑!她從來沒瞧出來,看著他一臉溫儉恭良讓、很正人君子模樣,黑心不要臉起來,簡直比女人還無恥!

  ——

  他哪裏是來陪同她相親看對象的,根本就是來破壞攪局!

  “喲,馮相公,這位可不就是我時常跟你提起的顧小娘子,你看,見著了真人,是不是比我說的還要漂亮、還要有氣質……”

  第一位,也是在汴京開了家鋪子的小生意人。臉微圓,身材微微發福。三十多歲樣子。顧崢聽沈婆子說,他剛死了妻,若是成親,也算是梅開二度。

  他把眼睛一直盯著顧崢看,眼神倒很純正,但顧崢就是被她看得很不自在。

  周牧禹就坐在顧崢身側,徐茜梅坐另一邊。

  沈婆子把眼睛瞄瞄周牧禹,悄聲拉著顧崢去旁邊問:“他又是誰?我是讓你來看對象,你好端端的帶個男人來做什麽?”

  周牧禹一邊給那男人倒茶,一邊道:“她是我以前的娘子,我是他前夫……”

  “所以,我今兒是來幫她把把關的……”

  那身材微微發福的相親對象一下吃驚站了起來。“你、你是她前夫?……”

  “……她前夫?”他聲音呐呐,把周牧禹上下打量著,完全不可置信。

  顧崢所給沈婆子提的要求,說起來說高不高,說低也不低。她對沈婆子說,不拘長相如何,但人一定要老實,有沒有家產不論,一定要人品好。

  沈婆子給顧崢提的這幾個,在她所知的圈子內,所以人品都還是過得去的。

  相親男人又問:“那麽,你們是什麽緣由才和離分開的?”

  他本來是很自信的一個男人,可是,在見到顧崢的時候,瞬間自信減去了一半,這會兒,周牧禹如此一番介紹,那自信,更加消失得鑽地縫再看不見絲毫。

  “是她不要我的!是她把我要死活休了的!……”

  周牧禹嘴角微微一扯,倒還君子氣度,眼睛正視對方,回答得很認真坦誠。

  相親男人問:“她休的你?……那麽恕在下冒昧問一句,你是不是打過她?或者虐待過她?”

  “沒有……我怎會舍得?”末了,他又加一句。

  “那麽,你家中有很多的小妾,你寵妻滅妾?你冷落了她?”

  “我沒有妾,隻她一個女人就夠了。”

  “……那麽,是你不行?”

  男人忽然笑了,如釋負重,除此,除了這理由,就找不到其他眼下男人被他妻子休掉的可能性了。

  相親男正有些得意。

  周牧禹道:“我們已經有孩子女兒了,若是不行的話,一天夜裏能維持數個時辰……算不算時間太短?”

  相親男嘴角開始抖起來。

  他的臉霎時白了。

  眼下這相親對象的前夫,光看樣子,看外表,看氣質,看五官,找不到一絲瑕疵之處。要說沒權沒勢,可是看衣著和氣場,那像是窮人沒錢的嗎?最後,就連那種男女床第間事也沒有任何絲毫紕漏之處……

  相親男忽然急急慌慌站起身說道:“對不起,這親我不看了,不看了……”

  這姓顧的女人不知對男人要求有多高,他可負擔不起,負擔不起……

  .

  顧崢的第一次相親,於是,就這樣被搞砸了。

  之後,沈媒婆又給看了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全都是顧崢所提出的,人品道德基本是沒什麽問題的。

  他們分別是,回春堂藥館的學徒,開香料鋪的老板,甚至還有剛剛考上舉人的秀才……然而,無論後麵相到哪一個,人家連熱茶都還沒喝完,那周牧禹不知給人說了什麽,這些男子趕緊忙忙慌慌站起來,說這親不相了。把個沈媒婆氣得,搞半天都不知怎麽回事?

  顧崢也是納悶了很久……是啊,到底怎麽回事?

  第39章 認真就輸

  這天,顧崢正鋪子忙活著,沈婆子帶著個男人進來。“我說顧小娘子呐,我讓你每次看對象,你卻非帶著個男人過來,他其實是你前夫對吧?”

  沈婆子磕著瓜子,臉上還是笑嘻嘻,卻語氣不太和善。原來,她身後帶著的男人,正是看親對象之一,回春堂藥鋪的學徒夥計。

  那夥計也不知被周牧禹如何一通,現下,想是不甘心,便又找媒婆來說和。顧崢還沒反應過來。

  沈婆子把帕子一甩,“來,你給她說說,到底怎麽一回事兒?”沈婆子語氣越發不和善了。

  那藥鋪夥計便道:“是、是這樣的,顧小娘子,本來,在下對這門親事著實和意,顧小娘子人品樣貌都比我想象的還出眾,我第一次見了小娘子的麵,就忘不了,在下也很想娶顧小娘子為妻,奈何……”

  在兩人見麵相親沒多久,周牧禹原來暗中威脅過對方,說,若是退了這親,悄沒聲息撇開,他願意給他一筆銀子,甚至可以資助他開一家小藥鋪,若是不通,敬酒不吃吃罰酒,意思是別怪他對他不客氣。

  這個年輕藥鋪夥計,長得貌若潘安,又是讀過幾本聖賢書的,琴棋書畫吹拉彈唱,樣樣精通。他研讀藥理,人也耿直善良,有醫道仁心。若說有什麽缺陷,就是太過善良迂儒。最大的夢想,是在汴京城開一家小藥鋪,但願將來能夠懸壺濟世、治病救人、名垂千古。

  周牧禹看來覺得是受到威脅了。

  當時,本以為輕描淡寫給這人談談,就像跟那長得發福的三十歲男人說一番便罷,然而,這男人死活不受影響,壓根也沒將周牧禹放在眼裏。顧崢對這男人看樣子也有幾分好感,覺得以後苗苗要找後爹,就是此人合適無疑!老實,善良,有醫道仁心……拿來過日子是最最不錯了!周牧禹當時臉都急綠了。於是,私底下,便那麽陰損了一番,又是威脅,又是拿銀子勸退。這藥鋪夥計當時也是眼一熱,一時糊塗,因為周牧禹說,他給他的那些銀子,在汴京開一家藥鋪綽綽有餘了!故而,這藥鋪夥計心動了……

  “顧小娘子!”

  他又說:“現在,這些銀子我不要了,我想過了,君子不受不義之財……”便把手中一大包銀子退還給顧崢。

  顧崢的嘴角,抖得之難看……

  不過,她還是微微一笑,想了想,說:“這銀子,既給你,你就拿著吧,我想請這位相公,能不能幫我一個小忙,幫我去演一出戲……”

  ※※※

  佛說,不吵、不鬧、不爭、不怒、不生氣……才是贏家。人一旦認起真來,就意味著輸了。

  顧崢不知道她正陷入情網迷局的陷阱圈套裏,她越是生氣,就越是在意。

  .

  四合院的老槐樹底下,周牧禹、周氏、還有他爹顧劍舟三人正在玩馬吊。

  三個人圍一桌,打的正是三缺一。

  周氏曾經給兒子教訓過,你要追你媳婦,就要討好老丈人,你把他好生哄好了,他自然會向著你說話——是的,顧劍舟現在的心境變了,並且,他是什麽時候變的,再沒有了以前的偏執,沒有以前對仇恨的執迷不悟,沒有了頹廢和各種激狂……他是什麽時候變的,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並且這幾個人的關係正發生著某種難以言說的轉變,而這種轉變,也是那麽自然而然,順水推舟,誰也沒有刻意去思索。

  三個人正打得熱鬧,顧崢笑眯眯地帶著個年輕俊美、貌若潘安的男人進院子回來:“爹,我來給你們介紹介紹,這是回春堂的戚公子……”

  又說,“戚公子,這是我爹……”

  洗馬吊的聲音驟然停了,空氣霎時安靜,落針可聞。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

  周氏手中的一張五餅,叮咚一聲,從桌上滾到地上。顧老太爺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周牧禹手裏正拿著張幺雞,他其實也是剛剛學會的打馬吊,老娘的支招,一聲令下,他學了差不多兩天兩夜,總算是把馬吊學會了……

  顧崢還在笑吟吟說:“原來,你們都在打馬吊啊?那你們好好玩,我帶戚公子去屋裏聊一聊,我們可有好多話要聊呢!”

  她便熱絡絡做了請的手勢,那戚公子俊麵一紅,便趕緊向眾人招呼幾句,低著頭隨同顧崢進堂屋去了。

  走之前,眼角特意把周牧禹掃了掃,仿佛說,抱歉,我不能聽你的,你雖是她前夫,但是,你兩現在和離了,咱們都是自由人,並且,我也絕不會怕你,銀子我也不稀罕了……

  周牧禹額上的青筋,瞬間蚯蚓似的牽動爬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