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作者:妙一      更新:2020-07-11 01:31      字數:4126
  顧崢虛抹著一臉冷汗,惶惶從床榻上支起身來。燈火飄曳,外麵是風吹著簌簌的落葉聲。

  ※※※

  夏天糕點鋪的生意居然會越來越好,這天,顧崢早早趕到鋪子,在研做一種新式點心。

  把麵粉與玫瑰幹花的花瓣揉捏放一起,再加清水攪拌,用夾子捏成一朵朵桃花的樣式,然後放進油鍋裏炸脆,接著取出來擺盤,便成一枝桃花的形狀。

  她搓著手,美滋滋欣賞著麵前成果,夥計們都道:“哇!這樣式新鮮,隻是得擺盤裏才行,再加些綠葉做點綴就更好了……”

  她的臉因為揉麵粉緣故,沾了不少白/粉。

  幾個夥計去找綠葉做裝飾,顧崢正想用筷子夾起一朵“桃花”嚐嚐,忽聽一聲,“喲!晉王爺,您今兒來得好早,草民們才上工呢!”

  ……

  顧崢回頭一愣,擱筷也迎出去。“民婦請晉王殿下的安,殿下今天想要吃什麽點心?”

  她的話音剛落,小七機靈,討好地趕緊將剛才廚房裏顧崢新做的桃花酥用盤子端著出來,“王爺,這是新做的,要不要品嚐品嚐?”

  顧崢瞪小七一眼,晉王周牧禹也沒想那麽多,便揮侍從們退下,牽袖親自拈了一塊,入嘴裏咀嚼。

  小七道:“怎麽樣?王爺,還要不要再來一點?”

  顧錚今兒才仔細打量眼前的男人,他看起來似乎沒有太大改變,歲月流逝,大概是因為身份的緣故,比以前更陌生有王者氣一些。

  他微笑著嚐了顧崢新做的桃花酥,連說幾聲,很好吃,不錯,他今天早餐就用這個帶著上路可好,整個語氣親和不拿架子,不顯一絲孤傲。

  唯一孤傲的,還是那雙深邃黑亮、總是透著淡淡憂鬱冷漠的眼睛。

  他看顧崢正出神地打量她,一怔,俊麵微紅,趕緊掏出袖中白絹給顧崢擦臉,“你這裏弄到麵粉了……”

  當然,因為在隔間,小七等都去廚房忙活拿東西準備給他包了,沒有人看見這一幕。

  顧崢微微一晃神,趕緊避開,道:“可能是不小心剛才在廚房和麵團的時候沾上的!”

  便自己拿了帕子擦臉。

  她一邊擦,一邊就想:他喜歡她?

  ……

  關承宣說,他喜歡她?愛她?

  內心裏迷蒙了好一陣,這種感覺很像鬼打牆,讓她有些發笑:如果,那樣也叫喜歡、叫愛……

  這世上,應沒幾個女人能承受丈夫對於自己、這樣的喜歡和愛了吧?

  她搖搖頭,終究為關承宣那番的話感到荒誕無稽,甚至都不願拆了開來想。

  ※※※

  關承宣動身要去昌州,顧崢最後還是去送了他一程。

  那天,兩個人差不多聊了一個晚上,從過去到如今,從書院到現在,從周牧禹又聊到他自己。

  他說:“這麽些年,其實我一直在嫉妒他,嬌嬌,你可能還不知道?”

  便又問顧崢有沒有酒,顧崢遂起身去給他找酒。男人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

  最後他問顧崢,“我可不可以吻你一下?”

  顧崢半天沒反應,最後還是如雕塑泥人坐在那裏,輕輕地閉上了睫毛。

  男人頃身,把臉朝她湊過來,顧崢嘴唇開始發抖發顫,眼看他的唇就要貼著她的唇,男人忽而放棄了,苦笑:“我不要這樣子吻你,我不需要你的報恩,我說過,我欠了你,欠了很多很多……”

  顧崢說:“可這麽些年,你也為我,為我女兒做的,我都看得見……”

  一時沉默。

  關承宣道:“他其實很愛你,你為什麽不相信呢?”

  顧崢的側臉映在蒙蒙燭光中,像夢裏的仙女。

  她忽而失笑道:“信不信又能怎樣?我和他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過去的都已經成為過去,為什麽還要緊抓不放……”

  “……”

  “我說過,我現在心的已經如同一灘死水,這不是騙你的話,我已經沒有任何再去愛人的能力了……”

  關承宣沉默著不說話,她的樣子讓他很是心痛。

  顧崢又道:“這麽些年,又是戰亂,又是每日裏生活的搓磨瑣碎,柴米油鹽的洗禮,我早年的那些衝動熱情已經被消磨得幹幹淨淨了……”

  關承宣道:“那麽,你就改變這種狀態吧!他現在是個王爺了,不再是曾經那個出身寒門的窮學子,他能保證你一身榮華,給你衣食無憂,尤其是苗苗,她可是小郡主呀!難道,你忍心看她,跟你吃苦?”

  顧崢的胸口一搐,苗苗是她的敏感脆弱痛點。

  她手支著額,靠著桌沿:“關承宣,我問你,究竟什麽是愛呢?愛一個人,究竟要怎樣?以前的時候,我愛他,恨不得把整顆心都掏給他,想看他笑,想伸手去抹平他時常皺著深鎖的眉……覺得隻要他開心快樂,我為他吃什麽苦都心甘情願?”

  “你說,他是喜歡我的,愛我的,可終究帶給我的是什麽?”

  “不!你錯了關承宣!那不是愛,也不是喜歡,到現在,我都不可避免說,這周牧禹雖是個內心冷漠,但卻很有良心道義責任感的人……”

  “他當上了晉王,沒有說要休妻,反而是我主動提出和離,和離之後,他還要求複婚……”

  “你看,他真是一個很有良心責任感的男人!不是我爹一口一個的白眼狼!”

  “嬌嬌,我不明白了……”關承宣複雜道。

  “是的,你不會明白……”

  然後,她失笑著長歎一氣,給關承宣講述了一件事。

  就是在剛剛宣城結束戰亂後,她死裏逃生,被關承宣冒著刀光劍影救出來——

  是的,現在顧崢應該感到釋懷了,男人原來不是那麽狠心絕情,還是對她有責任道義良知的,放口子給數十精兵讓關承宣來救她……

  她說,那會兒,因為自己心死了,便一直避著他不見,借住在表妹夫家的府宅上。

  那周牧禹知道自己就住表妹府上,隻死活不願與他相見,便托表妹給了她一封信。

  關承宣道:“那封信上寫的是什麽?”

  顧崢又悵悵地抬起睫毛,凝視著桌上閃閃跳躍的火苗,似想要用手去撥。“信上的字不是很多……”

  她一頓:“卻非常醒目紮眼!”

  ——

  “吾妻見字如唔:俗語說,糟糠之妻不可拋,時下為夫雖為皇帝陛下指認為皇室子孫,然,遵道秉義之事不可忘,為夫會竭力準奏陛下,給糟糠妻一個名分,請千萬個放心!”

  ……

  顧崢幽幽的清眸看著關承宣:“他一直很有道義良知的,不是麽?”

  苦笑著又道:“窮叫花尚且不食嗟來之食,何況我哉?”

  ……

  關承宣大為震撼,“不!不信!我不信那周牧禹會說這樣的話?”

  ……

  顧崢搖搖頭,歎氣:“信也罷,不信也罷,我和他的緣分遠在四年前就已經結束了,與他之間再也沒有任何可能……”

  她又一頓,“就算、就算你說他是喜歡我的也好,愛我也好,其中有什麽誤會也罷,可是,一個男人到底喜不喜歡、愛不愛你還要用去猜的,這不荒唐嗎?”

  “我和他不合適!至少,他不適合做我的丈夫,我也不再適合做他的妻子……”

  “從前,他是貧苦百姓,尚且我不能駕馭征服,何況,他現在是什麽身份地位?”

  “一入宮門深似海,他將來身邊,有的是妻妾妃子,縱然沒有,那皇家宮闈會容忍我這樣市井平民做媳婦?怕是連妾的資格都沒有?”

  “算了!何苦來,隻當我的前半生做了一場夢,現在,夢醒了,我得好好生存下去,思考著怎麽當好一個普普通通小老百姓……”

  關承宣心裏的抽痛、難受,讓他幾欲想把之前的那番告別抽回。“嬌嬌,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這是在自卑嗎?這個世界上沒有哪個男人配得不上你!相信我,那周牧禹就算是個王爺皇子,就算是個皇帝,他也一樣,配不上你,你何苦、何苦要這樣妄自菲薄?……”

  顧崢輕抿了抿嘴。半晌方道:“我沒有自卑,也沒有妄自菲薄,而是拎得太清楚,看得太透……”

  “總之,我和他之間沒有任何可能了!”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關承宣,我一直都很謝謝你!”

  作者有話要說:為男主再點根蠟,火葬場裏好走~~~~~

  之後就可以開啟男追女模式,要甜寵,甜寵~~~~

  第24章 入V兩更合一

  展眼又是深秋,關承宣走了,去了昌州。日子依舊平靜如流水,沒有什麽大悲大喜、大波大折之事。時而會有一點小愁緒、小煩惱,比如顧老爺的心疾症時好時壞,苗苗成長過程中所遇見的育兒困惑——

  她一直對女兒有愧疚抱歉,到底要不要讓她去和自己的父親相認?誠如關承宣所言,她舍得讓自己的女兒跟著吃苦受罪嗎?可是,有時想著想著,又安慰自己說,將來那周牧禹多的是孩兒承歡膝下,並不缺苗苗一個。

  苗苗這個年紀階段,最最需要的還是母愛。這樣想,心裏就好受多了。

  她給女兒找女西席,可找來找去,卻總找不到合適人選。

  好容易找到兩滿意的,一是價太高,她有限的財力支撐不去;二是,有天,她終於發現個開價不那麽高,看著又年輕幹淨的落魄書香門第小姐——

  “來,苗苗,你把《女戒》卑弱篇再來背一背?背好了,夫子就讓你休息去喝茶吃點心……”

  這位實惠年輕的落魄書香門第小姐長相寡淡,一臉嚴謹刻板。苗苗很怕她。剛開始,丫鬟萱草說,小姐,這位新夫子看著不太和善呢,將苗苗管得太嚴,苗苗見了她,就跟隻避貓鼠似的,會不會不合適……

  顧崢當時還慶幸道,就是要嚴,嚴,才說明這個女夫子有責任心……

  就這樣,教了約莫半個多月,可卻有一天,她因有事提前從鋪子趕回來,卻見這位夫子手拿著戒尺,逼女兒背《女四書》這樣的腐朽文章。

  她立即不高興道:“卑弱第一?什麽意思?這話是說,對於剛出生的孩子,若是女兒,就應放到床下,望她一生守住謙卑柔弱之德,執謙卑之禮於人下。讓她玩弄紡錘紗線,讓她明其女子主內的本分……這什麽東西?你不能再教她這些了!”

  那夫子還一臉不高興,板著眼冷笑著說:“女子,終究是要嫁人為婦的,我教她女德、女訓這些有錯嗎?”

  顧崢氣得半死。

  恰逢當時她糕點鋪發生了些小糾紛,大概是小七圖便利,把前幾天已經餿了過期的、沒賣完的水晶馬蹄糕夾雜在新出籠的點心裏,魚目混珠,客人吃了鬧幾天肚子。客人要來鬧,顧崢本以為隻要好好下點矮樁,再賠點銀子就可以息事寧人了,畢竟像做這些吃食生意,這些瑣碎麻煩是免不了常有的,偏巧,這回得罪的,竟是京城一大理寺官員宗親。顧崢最後才知道此次麻煩惹大了,連忙賠禮道歉。那客人是個三十左右的年輕男子,穿著貴氣,長相卻十分猥瑣。三角眼,皮膚像荔枝,對,是沒有剝殼的那種。顧崢每跟他說一句,便胃裏翻江倒海嘔一次。

  他冷眼把顧崢上上下打量一番,從頭看到腳,尤其盯著她胸部:“我說,有小娘子你這樣給顧客賠禮道歉的嗎?”

  是暗指她不心誠。

  顧崢笑了:“那麽,您究竟想要我怎樣呢?賠銀子給你,你不要?我真不知該如何辦了!”

  她的火也是冒到極點,語氣是忍了又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