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作者:妙一      更新:2020-07-11 01:31      字數:4366
  那陳國公千金早把這老賤婦罵了個百遍,嘴上卻溫文爾雅地,微笑:“對不起,都怪我太笨,一點兒小事都做不好……”

  周氏冷冷斜乜她一眼,便不說話。

  皇帝來了,兩個人便福身。

  徐萬琴趕緊鞠著身給皇帝恭敬說一番,就這樣,皇帝微笑和藹擺手,讓徐萬琴退下。

  殿內耳房焚著一獣形銅鼎大香爐。

  所有仆婢都退下,屋裏隻有兩人,以及香煙渺渺繚繞四周的撲鼻氣息。

  皇帝覺得自己蠻尷尬的。

  這女人態度冷冰冰,有禮節,卻明顯一臉厭棄。

  皇帝嗯咳了一聲,沒話找話說:“你在拓什麽?……思如?能否拿來給朕看看?”

  周氏的閨名叫周思如。

  周氏便淡淡地,把手中所拓的一張王羲之行楷遞呈給皇帝,說道:“這賣了幾十年的糕,民婦這雙手都快不會寫字了,今兒看這道觀裏有好些字碑,也不知怎麽地,突然就拿起了筆……”

  兩個人就這樣一個冷,一個殷勤而尷尬,不知聊些什麽。

  忽然,方才陳國公府上的千金徐萬琴貼身婢女阿霧,哭哭啼啼,淌眼抹淚跪著進來,“皇上,求您去看看姑娘和晉王殿下!”

  皇帝和周氏一怔。

  原來,周牧禹衙內處理完公務回到道觀了——現在,他的身份除了是皇帝的第七子晉王,皇帝還令他兼管戶部,專門清查財政虧空。周牧禹辦完公,自然是要回這道觀住。他常常喝酒,這天也不知又去哪個酒樓喝了很多酒回來,那陳國公府小姐心知他人已回觀,本就一直等他,心情大悅,便趕著去想和他說話,培養感情。

  結果,不但沒有好臉色就罷了,陳國公府小姐徐萬琴心知他是喝太多了,便讓丫鬟阿霧忙去給殿下爺倒解酒茶。

  兩個人推推攘攘一番,那茶一灑,便灑得周牧禹渾身都是,錦袍也打濕了,徐萬琴嚇慌了,正掏出袖中的手絹子給對方擦……

  忽然,周牧禹把她一推,真的是酒喝多了。

  他的模樣狷介狂放,樣子邪肆放蕩可怕,雙瞳布滿紅血絲,滿身酒氣。

  他把徐萬琴逼向一角,冷盯著她,一步步地,逼得退無可退。

  徐萬琴不知他想要做什麽,接著,腰間上的玉帶一扯,徐萬琴“啊”地撇過臉去,以為他想要非禮,結果——

  “徐小姐,你說你很喜歡本王,想做我的妻,是嗎?”

  他的嘴角又陰陰地,扯出一抹冷笑。

  徐萬琴張著櫻桃般小嘴,看得背皮發毛。

  還沒回過神,他一邊扯腰帶,又麵無表情脫了自己的外裳錦袍。“去!給本王洗洗?……你既然喜歡本王,這些事兒讓你去做,應該是難不到你的?”

  徐萬琴突地懷中就接過一大捧男人向他擲來的衣裳外袍……

  就這樣,向來嬌養在深閨,隻有人伺候她、金尊玉貴、嬌滴滴、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堂堂國公府千金,抱著一大盆、又一大盆的男人衣裳,甚至鞋襪腰帶,洗了足足一個多時辰。

  洗一件不夠,男人躺旁邊太師椅翻看著書,冷笑兩聲,又命仆從再扔好幾件給她。

  她哪裏做過這樣的事,受過這樣的屈辱,汗流浹背,氣喘籲籲,一邊哭,一邊嘴角哆嗦不停強忍著心中壓抑委屈給男人洗。

  洗得笨拙而吃力,連手上的皮都快搓攔一層……

  周牧禹這時卻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他先前的戾氣也不再了,像是恢複些許清明理智,聲音冷淡地,厭倦地,對徐萬琴:“你走吧!不用成天到這觀裏找我,我們兩不適合,你也當不了我的妻……我的妻子,這輩子隻有她一個……”

  然後,他的五官有些扭曲陰鬱,步履虛虛晃晃,像是很痛苦地仰頭吸著氣,闔著雙眸。“你也當不了她的……這個世間,能夠心甘情願,對我不離不棄,不嫌我出生,是個窮酸也好,是個王爺也好……”

  然後把眼睛一睜,冷眼盯著徐萬琴:“自甘放下身段,為我洗洗補補,為我做盡所有事……”

  “也隻有她……”

  “你走吧,徐姑娘……”

  “滾!”

  作者有話要說:喜歡看甜膩膩的小夥伴們,看過來——

  放心吧,這文後麵福利多多,不會一直主打糾結誤會什麽的。隻是,感情需要個過渡,甜寵也需要有鋪墊才會不那麽油膩,這個文,作者也沒有詳細大綱,都是跟著感覺走。好像從開頭開始,每個人的行為就不受作者本人控製,我想,幹脆由他去吧,性格決定命運,性格也決定了男女對待感情的不同處理方式……

  第13章 始作根源

  夜色徹底降落,青雲觀一片寂寂。下午之事就那樣過了。陳國公府的小姐徐萬琴自是受了萬般委屈。

  皇帝心情複雜極了,讓人護送這位小姐回國公府,並說:“好孩子,你也別跟他一般見識,牧禹這孩子,其實沒什麽壞心眼,就是不太會和女孩相處,你對他多一點耐心和溫柔……以後,朕讓你們沒事多來往走動,相信他會喜歡上你的!”

  徐萬琴張口欲言,分明想要說什麽,隻得暗咬牙道了聲陛下萬安,恭恭敬敬退下。

  皇帝搖頭心歎:多麽好的姑娘啊!把這位國公府千金指婚給周牧禹,不是他這個老父一片好心嗎?這周牧禹在搞什麽名堂?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良苦用心?!

  青雲觀向來冷冷清清。但由於皇帝的到來,便多了一份拘謹的熱鬧。

  皇帝沒事兒自然會往這道觀裏跑,各種低三下四,想勸說周氏回宮。

  那周牧禹三天兩頭也是喝得醉醺醺。這天,他又喝醉了,從馬背一躍而下,步履虛虛搖搖。

  皇帝正好也在這兒,他抬頭一愣,笑了笑,說:“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

  周氏一驚,雖然他對皇帝態度冰冷淡漠,也不敢如此放肆。

  趕緊扯起帕子嗯咳一聲,“禹兒!你父皇在這兒!不得無禮!”

  周牧禹愣:“父皇?——誰是父皇?哦!我爹?嗬……”

  然後,他開始笑,顯是今天喝得比往日還要一塌糊塗。

  步履不穩,走到老皇帝跟前,說,“你知道麽?我老娘說,我是被一個流氓盜匪所強/奸後才生下的賤種,哦,原來那人就是你?……”

  周氏臉都白了。

  皇帝也如當頭棒喝。

  周牧禹然後又步子搖晃地,伸出右袖在皇帝青綠的臉胡亂一指,又笑笑,還待說什麽,卻腦門一陣眩暈,人徹底醉倒下去,昏睡不醒。

  漫天的星子開始閃爍眨眼睛,一會兒功夫,周牧禹被幾個太監小心翼翼抬回了床上。

  道觀一耳房中,侍女們端水的端水,擰帕子的擰帕子。

  周氏坐在床榻邊的繡墩上,眼睛有些濕潤,給周牧禹仔細擦臉,一副慈母心疼表情。

  皇帝也默坐在邊上,問:“他到底遇見了什麽事兒?為什麽要把自己搞成這樣?他常去喝酒,沒事就去喝,這朕是知道的……難道,遇上了什麽解不開的心結麻煩?”

  周氏表情複雜,也不和皇帝硬氣了。一邊給兒子擦臉,一邊悠聲歎道:“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想必,如今隻有這酒,才能消他心中的愁苦吧?”

  “……哦?”

  皇帝表示來了興致。“思如……”他把手慢慢撫向周氏,拉著拍道:“這些年,朕知道你們母子過得很是不易,把你們的遭遇經曆,統統都告訴朕,嗯?”

  周氏手瑟顫顫一縮,她站起來,背對著皇帝,抬起下巴冷笑:“說什麽呢?……”

  腦子裏卻突然回想起,數年之前,她們家那破敗簡陋的小茅草屋前,一個明媚陽光,長得異常鮮豔嬌嫩、靈動標致的青春妙齡少女,她雲髻花顏,肌膚似雪,金簪點綴,穿得貴氣十足,常常來竄她家那破爛不堪的院門,以各種名義借口。

  “伯母,我是來找周牧禹的,他在不在?……”

  “伯母,請問牧禹兄在家嗎?我有事想求他幫忙,有一首詞給難住了,不會填,想請他……”

  “伯母,伯母……”

  就那樣,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地。

  周氏硬著心腸,冷道:“他不在!顧小姐還是請回吧!……”

  那剛還明媚鮮亮的少女,隨即便悻悻垂下臉,表情落寞,孤獨憋悶離開了。

  然後,她“奉命”趕走了那少女,回到破爛的茅草屋裏,卻看見一雙眼睛,同樣孤獨悲傷,又痛苦壓抑地,盯著少女所離開的方向,慢慢地沁出水光來。

  少女徹底走遠了,接著,那雙眼睛的主人,才匆忙把院門一推,追出去,分明想要叫住對方,卻隻是幹站在那兒,挪動一步就是雷池,他把腳邁了又收,停停駐駐,終是麵無表情,又一臉無事地回到屋裏……

  周氏回憶著回憶著,她重又在兒子床榻邊坐下,自言自語,撫著床榻上、睡著的那張醉熏熏俊臉,聲音飄忽地,呢喃地,“我曾經不知道,原來貧窮也是一種罪孽……”

  皇帝一驚。

  周氏又道:“他從記事懂事開始,就跟著我到處討生活奔波,碰壁,看人臉色,受人輕視唾棄過日子,都嘲諷他是個蕩.婦所生的私生子,是野種,賤種……”

  “有一次,他問我,娘,我的爹爹是誰?他為什麽不要我?……”

  “我說,你爹爹他不是好人,他是個流氓,當過賊,殺人放火,奸/淫擄掠無所不幹,而你,就是那麽來的,被糟蹋來的……”

  皇帝深籲了一氣,揚起麵,笑了。

  報複!原來,這才是報複啊!

  周氏接著又說道:“他從此便安安靜靜不會和人隨隨便便搭話,總覺得,自己天生不配擁有好東西;從他的出生開始,就是帶著深深的負罪和自我厭棄,他是低人一等的,是下賤的,是母親被賊徒根子強.暴了才降臨到世……所以,與他越是好的東西,他越要躲得遠遠,因為覺得無法深受……”

  皇帝一把扼掐住女人的脖子,“好!你狠!算你狠!……難怪我總覺得這孩子成天不快活,心事重重的,原來,是你,是你這心腸歹毒的惡婦!——”

  周氏被他掐得快要斷氣,麵皮紫漲,呼吸艱難,不過臉色倒還平靜。

  皇帝最終還是收了手。

  周氏潸潸地滾下兩粒淚珠來。“對!一切都是我!他從出生就沒一天快活地過個日子,我讓他的童年在自卑負疚壓抑中度過,如今,他遇上感情上的挫折也茫茫然不知所措,婚姻失敗,一切一切,都是我給這孩子種的苦果……”

  說著,掏出手中的帕子擦著眼角,肩膀耷拉著,微微一聳。

  酸澀哽咽了一陣兒,周氏道:“我錯了!現在是真正的後悔了!”

  她揚起臉,又恢複平靜,收住悲傷眼淚。“皇上,民婦以為這樣從小教育他,灌輸他,就能解我心頭的仇,消我心頭的恨,告訴他,他有多麽不該來到世上,仿佛才讓我有個可以宣泄的突破口,我讓這孩子過早地幫我分擔仇和怨恨,可是……”

  她歎息著,心口疼得無比,驟然又想起周牧禹小的時候,隻有六七歲光景,有天,她賣完了糕點,那幾天生意好,多賺了些零頭小錢,便給孩子去綢緞店扯了一匹上好的緞子,給他做了一件新衣服。

  可知,那孩子高高興興穿著出了門,卻是一陣鼻青臉腫地被打了回來。

  她大吃一驚,滿是心疼去查看他臉上的傷,問他到底怎麽了,究竟被誰打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可是,卻一問三搖頭,怎麽都不吭聲。

  直到後來,她慢慢調查了解中方知,原來,是給一戶鄉紳家放羊,因穿著那身好綢緞料子,那鄉紳家的一小老婆房中有對玉手鐲丟了,便汙蔑是他偷的,因為那麽好的緞子,他哪裏配穿……

  因為窮,哪哪都是不幹淨的……

  周氏笑歎了一口氣,過了好半晌,方又說道,“唉,這些事不說也罷,畢竟都是很久以前的陳芝麻爛穀子,陛下您聽了,不覺梗得慌嗎?”

  皇帝沉默,一時兩人無言,你看我,我看你對視著……

  屋內,依舊銅鼎爐裏冉冉散發出一縷縷淡淡的百合香煙,微風一吹,如遊絲般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