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作者:李思危      更新:2020-07-11 01:00      字數:3744
  然而霍情沒空理他,隻盯著一個方向怔怔發呆。

  那裏隻有一團霧似的影子,幾乎融入空氣中,若不是幾個女鬼指引,他甚至都發現不了。

  可當他的視線落觸及,卻再也移不開了。

  那是一種源於靈魂的牽絆,親切而熟悉。

  “……爸?”

  霍情腦子裏一片混亂,心髒縮成一團,似乎下一秒就會爆裂炸開。

  他本能地邁出一步,試圖觸碰霧影,手掌卻從霧中穿過。

  即便如此,他渾身的血液也在瞬間沸騰。

  了解他的每個人,都知道他有一位很好的父親,一位愛他逾生命的父親,可惜在他年少時便意外離開了人世。

  他每張專輯裏都有一首寫給父親的歌。

  他的吉他永遠是父親送的那一把。

  他已經十年沒見過對方,父親也整整離開他十年。

  十年,他都長大了。

  “爸,是你嗎?”霍情聲音很輕,一貫張揚的臉上甚至流露出卑微的乞求,小心翼翼得像是怕驚走對方。

  霧影不停晃動,卻始終沒有發聲。

  “爸,你說話啊!”霍情焦急地催促。

  “他說不了話。”鬱離忽然開口,透著一絲憐憫:“你父親陪伴你太久了,靈魂已虛弱不堪,就快灰飛煙滅了。”

  第60章

  這天所謂的談判, 由於信息量過多,最終也沒談出什麽結果。

  道士們滿懷心事地返回南山市,臨走時,謝翡才知道小道士名叫靈樞, 和《黃帝內經·靈樞》後倆字一模一樣, 下月初一滿18歲,即將接任小仙觀觀主之位。

  “原來和我差不多大。”廚房裏, 謝翡一邊準備午餐一邊說:“我還以為他頂多15歲。”

  “年紀又不能代表什麽。”鬱離倚著冰箱櫃門, 手裏拿著個咬了一半的蘋果。

  謝翡想想也是,比如他哥,五千多歲也沒成熟到哪裏去。

  “你在想什麽?”鬱離機敏地察覺謝翡望過來的眼神有些閃爍。

  “哦, 我就是突然想到,哥你早就見過霍伯父的陰靈了吧?”謝翡鎮定自若地胡謅。

  鬱離盯著謝翡看了會兒, 實在沒看出什麽破綻, 才說:“嗯, 早兩年還有點兒模糊的輪廓, 現在就隻剩一團霧了。”

  “那哥先前怎麽沒告訴霍先生呢?”

  “兩界不相交。”鬱離咬了口蘋果, “何況耗子他爸執念太深, 根本無法被超度, 說了也沒用。”

  “可你今天還是說了。”

  鬱離一噎, 神色不快:“我愛說就說!”

  要不是謝翡太了解鬱離, 必然會錯過對方強嘴時隱含的心虛,或者說糾結。可能鬱離也不明白告訴霍情真相到底對不對,如果霍父注定要消逝, 霍情隻怕一生鬱結,可若不說,又是永恒的遺憾。

  他心下一歎,安慰說:“我覺得如果霍先生能夠選擇,也會想知道真相。”

  “我管他想什麽,他難道還敢對我不滿?”

  “……”

  行吧,他哥從來不需要安慰。

  一整個白天,謝翡都沒有見到霍情。

  對方開了幾個小時天眼,精神難以負荷,哪怕心事再重也抵不過生理的疲憊,早就睡了過去。

  到了晚上,謝翡才在後院裏和霍情碰了麵。

  “霍先生?”

  謝翡試探地招呼了一聲。

  霍情並未答腔,隻抱著吉他盯著某個方向怔怔發呆。

  可謝翡知道,鬱離幫霍情開的天眼隻能維持半天,這會兒霍情是看不見陰靈的。

  見霍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他也不便打擾,輕手輕腳地繞過對方。

  就在他走到小樓門口時,忽聽身後傳來霍情的聲音:“謝老板,有什麽辦法能讓我爸不灰飛煙滅嗎?”

  霍情醒來還沒見過鬱離,自然也沒機會問。

  謝翡慢慢轉過身,短暫的猶豫後,他決定直言相告。

  當聽說父親陪伴自己的執念太深以至無法超度,魂力隻能再維持三個月時,霍情並沒有謝翡預想中的傷心欲絕,反而笑了。

  “鬱先生不了解我爸。”

  霍情微微撥動琴弦,吉他響起低啞的歎息,他按住麵板,似是很隨意地說起曾經。

  “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我爸同意離婚的唯一條件就是我得跟著他。他沒什麽文化,隻能幹些體力活,從我有記憶以來,他一直都很辛苦。”

  霍情絮絮叨叨地說著,沒什麽邏輯,時間順序也很亂。

  “我一直就喜歡音樂,那時條件不寬裕,頂多就是自己哼些曲子,再編些狗屁不通的詞,沒什麽係統學習的機會。13歲生日,我收到了一份禮物。”霍情輕撫過吉他麵板,“就是這把吉他。”

  為了這把吉他,霍父攢了大半年的錢。

  那陣子霍情發現他爸經常晚歸,有時實在太晚,他便會去車站等著,卻幾次見到他爸從對麵的車站下車。

  “收到吉他時我才想明白,他就是太累了,坐在公交車上就睡著了,所以……””霍情苦笑:“所以他坐過了站,隻能倒著坐回來。”

  那天霍情大哭一場,嚇得霍父手足無措,既不知道怎麽安慰兒子,又不知道兒子為什麽哭。

  在聽說霍情隻是不想他那麽辛苦時,霍父卻說他不辛苦,他唯一的心願就是兒子過得好。

  “有了吉他,我開始自己學作曲編曲。”

  幾首青澀的作品發到網上反響都不錯,加上霍情臉長得好,人又年輕,就被某家音樂製作公司看上了。

  再之後,家裏的條件逐漸改善,他爸終於無須操勞,可惜還沒等到他大紅大紫,他爸就意外身故了。

  子欲養而親不待,人生在世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

  “我一直以為隻剩吉他陪我,沒想到我爸一直都在。”霍情抬眸望向無人的角落,盡管他什麽都看不見,可直覺霍父就在那裏,“對我爸來說,我的意誌才是最重要的,我希望他陪著我,所以他從未離開,現在……”

  霍情仰起頭,深深吸氣,片刻後,他努力平靜地說:“我過得很好,希望我爸下輩子也過得好,希望他還有下輩子。”

  風乍起,似在回應他的話。

  “你看,我爸答應了。”霍情轉過臉,笑著對謝翡說。

  不等謝翡回答,他又說,“我結巴好了,能唱歌了,給你唱一首?”

  謝翡其實早都發現了,笑著說:“好啊。”

  他心知肚明,霍情的歌並不是為他唱的。

  弦樂複起,歌聲隨風。

  所有懷念變作音符,譜寫這一支歌。

  次日,小仙觀的道士們又來了客棧,是被霍情邀請來的。

  他們在後院裏做了三天三夜的法事,超度了纏繞在霍情身邊的所有陰靈。

  期間沒有發生任何特別的事,霍情也始終冷靜而克製,但他很明白,這一次,父親是真的離開他了。

  法事過後,霍情給小仙觀捐了一大筆錢,感謝諸位道長的功德。

  不過靈樞一直沒有出現,聽說是受不了變成半妖的打擊,病了。

  “半妖有什麽不好,怎麽就想不開呢?”早餐時間,阿福惋惜地搖搖頭,“仙鶴啊,多好的資質。”

  “就是啊。”燕來可別提多嫉妒了,同樣是禽類,怎麽人家是仙鶴,他就是隻雞?但一想到仙鶴有謝頂風險……還是算了。他滿足地感歎:“雖說有時候見到那些殘像還挺驚悚的,可也算源源不斷的素材庫了,我的靈感簡直用不完。”

  “沒錯,讓我又當了回二八少女。”陸勝男美滋滋,“哦不,我還沒到16歲呢。”

  “我女兒非常乖巧。”趁著周末特意來客棧休息,順便考察下酒店進度的安明易也附和。

  一向寡言少語的白聞秋低頭看了眼已恢複如常的雙腿,堅定地點了點頭。

  聽幾人一陣吹噓,主位上的鬱離頭顱高昂,正準備來段總結性發言,就見霍情匆匆進門,直衝他問道:“你打算怎麽處理?”

  “什麽?”不止鬱離,所有人都茫然地看向霍情。

  霍情蹙眉:“你還不知道?咱們打架的視頻今天早上傳得全網都是,連你都被扒出來了。”

  那天出事以後,M娛樂就花大力氣壓下了熱度,將影響控製在最小範圍內。隨後霍情工作室也發出聲明,否認視頻裏戴口罩的男子是霍情,並表示對於網上的謠言,他們會采取法律手段。

  當然,看過相關視頻的網友也不是傻的,很確認那就是霍情。

  可身處於隻要沒有官方蓋章,哪怕圖文並茂粉絲也能閉眼裝瞎的年代,不論他們說什麽,都會被霍情粉絲理直氣壯地懟回去外加舉報,久而久之絕大多數人也閉嘴了。

  眾人都以為事態就此平息,沒想到風波又起。

  鬱離趕緊拿出手機查看,就見半小時內經紀人連打十來通電話,隻是他這幾天沉迷某款城鄉建設類公益手遊,為了攢金幣給建築升級,睡覺時都會掛機,順便就調了靜音。

  他倒沒急著回電,而是先登錄微博,熱搜和關聯詞條都很正常,多半被撤掉了,但一搜他的名字,就會刷出很多視頻,哪怕轉讚評都不多,但數量取勝啊。

  “你別刷微博,已經公關好了。”霍情就站在鬱離身後,自然看見了他的動作,“熱度最高的視頻是AC站發布的,那博主硬氣得很,我的工作室已經聯絡了他,但他不肯刪。”

  在霍情指引下,鬱離很快找到視頻源頭,up主是個有六十萬粉的營銷號,昨晚四點上傳的視頻,而且特意剪輯過——不但用紅圈標注出霍情的位置,還通過一幀幀的慢鏡頭扒出胡子大漢就是鬱離。

  “2分27秒你胡子被抓掉一半,雖然很快粘回去了,可單門截出來很明顯是你。”霍情說:“而且他還注意到了你手臂上那顆紅痣……”

  鬱離右小臂上確實有顆紅痣,那天他著急出去鎮場,沒來得及偽裝膚色,紅痣就這麽暴露了。

  “啊,他把那次我直播時你入鏡了一隻手臂的圖也找出來對比了。”謝翡同樣登錄了AC站,他記得有回直播製作磚窯,鬱離突然來找他,雖然被他及時推出了鏡頭,可對方的聲音和胳膊還是被錄入了。

  謝翡擔憂地點評論,黑人的、吃瓜的、控評的、甚至還有站鬱離X霍情邪教的……

  但很顯然,在確鑿的證據下,大部分網友都信了視頻裏的胡子大漢就是鬱離本人。

  “怎麽辦啊哥?”想想即將蜂擁而來的兩家粉絲以及媒體,謝翡就一陣頭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