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作者:
李思危 更新:2020-07-11 01:00 字數:3666
“不知道, 我沒見過他!”趙小曼語氣慌亂, 做作地捂著頭:“我頭有點疼,想先休息了。”
白聞秋靜靜看著她,直看得趙小曼心裏發虛, 正想再說點兒什麽,忽聽一聲輕歎:“吃了藥再休息吧。”
直到趙小曼躺下,白聞秋才推著輪椅去了客廳。
他們住的是套房, 臥室裏唯有一張大床,今晚他隻能睡在沙發上。
盡管所有親朋好友都說, 他和趙小曼曾經多麽相愛, 對方又為他付出多少,可他始終沒有真實感。
他不記得了。
那些曾有過的海誓山盟, 所有從別人口中聽來的浪漫往事,他都沒有記憶。
他從內心深處排斥趙小曼,自然也不願和對方同床。
白聞秋為此一直很愧疚,他無法給予愛, 隻能從其它方麵盡力彌補。
不論如何,他必須肩負起身為“男朋友”、亦或是未來“丈夫”的責任。
兀自待了會兒, 白聞秋略感煩悶,索性推著輪椅出門。
還不到十點,花園裏客人很多,白聞秋一眼就看見了站在花藤下的白焰。對方正和個麵容姣好的年輕女人說著什麽,女人笑語晏晏,白焰雙眼微彎,兩人站在一塊兒的畫麵倒是賞心悅目。
白聞秋心中煩悶更盛,想也不想便推著 輪椅上前,“能談談嗎?”
白焰見隻有白聞秋一人,微微蹙眉:“趙小姐呢?”
“她休息了。”
白焰知道白聞秋遲早會來找他,沒人不對失去的過往心存好奇,便點點頭,“來我房間吧。”
進門後,白焰打算給白聞秋泡茶,後者卻拒接了:“不用,我不愛喝茶。”
白焰轉回頭,神色莫名地笑了笑,“你真的變了好多。”
“怎麽,我以前愛喝?”白聞秋已經不覺得意外,盡管白焰印象裏的他,和現在的他完全就像兩個人。
“何止愛,根本離不開,就連晚上都要喝。”白焰半開玩笑地說:“客棧裏的茶都是謝老板自己炒的,我如今泡茶手藝漸長,還想著讓你嚐嚐。”
白聞秋卻從中聽出一點端倪,“我們以前很熟悉?”
熟悉到連我晚上的習慣你都知道。
見白焰笑容微凝,白聞秋莫名感覺心髒被紮了下,“對不起,我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
“沒事。”白焰走到窗邊,推開窗,借著灌入室內的寒涼夜風讓腦子清醒些,“你來找我,是想問以前的事?”
其實白聞秋找上白焰時並沒有想太多,這會兒卻點了點頭,“方便說嗎?”
白焰半側過身,倚靠著窗台,“你現在都知道哪些事?”
白聞秋將從家人朋友那裏聽來的往事簡略轉述,他的記憶停留在雙腿出事故那一天,當時他隻有19歲,年華正好,前程遠大,是新成立的單板滑雪坡麵障礙技巧國家隊裏的首批運動員。事故發生後,他被送往美國治療腿傷,可惜三年下來雙腿仍沒有好轉,隻好回國。再之後,他偶然認識了在護理機構工作的趙小曼,兩人漸生情愫,確定了戀愛關係,相處一直很融洽,直到三個月前他失憶了……
白焰安靜聽著,白聞秋的故事裏並沒有自己,意料之中,關於他的一切都被刻意抹去了。
“他們說你在美國治腿傷?什麽傷能治三年。”白焰語氣中有著不加掩飾的嘲諷。
白聞秋眉心緊蹙:“你的意思是他們騙我?或者有所隱瞞?”
白焰無意告訴對方兩人間並不算愉快、充斥著爭吵和壓抑,卻刻骨銘心的一段戀愛經曆,但終歸有些意難平:“你覺得呢?”
白聞秋很不喜歡這種語焉不詳的交流,事實上關於他在美國那三年,所有人都含糊其辭,包括他的母親。他感覺自己置身於迷霧中,而霧外的每一個人都不願伸出援手,任他暈頭轉向,不得出路。
他頗為煩躁地從上衣口袋摸出一包煙,“能抽嗎?”
“隨意。”
“你要嗎?”白聞秋客氣了一句。
“我戒了。”
白焰沒再說你以前不抽煙,因為沒有意義,可當他看清對方香煙的牌子時,仍是心中一跳。
如果巧合過多時,還能算作巧合嗎?
白焰心中懷疑漸盛,忽然生出種尋根究底的衝動:“你現在是不是改喝咖啡了?”
白聞秋點燃一支煙,稍稍挑眉:“對。”
“喜歡聽前蘇聯老歌?”
“對。”
“最喜歡Mike Payne導演的電影?”
白焰一連問了七八個問題,每個都正中靶心。
但白聞秋並不認為是對方足夠了解他的喜好,白焰話裏的關鍵詞是“現在”。
“莫非這些我以前都不喜歡?”白聞秋感覺很荒謬。
白焰答非所問:“你的紋身還在嗎?”
白聞秋手指一顫,煙灰掉落在地,臉上出現了重逢以來最大的情緒波動,“你知道我有紋身?”
“你右腕上,紋了一朵火焰。”
白聞秋深深看了他一眼,撩開衣袖,腕上果然紋有鮮紅狂野的一團火,灼燒著脈搏。
“難道我的紋身早就有了?”白聞秋濃眉緊鎖:“可這是我和小曼認識以後才紋上的,她也有和我一模一樣的紋身,在肩上。”
白焰訝然地睜大眼,忽覺可笑至極,心中乍然湧起一股憤怒:“他們騙你的,那些也根本不是你喜歡的……”
遙遙數朵煙花炸響,盛開在天幕。
嘈亂的聲音掩蓋了白焰最後一句話:“是我喜歡的。”
夜裏十一點,白焰來到了大堂。
謝翡正在接待台後算賬,聽見動靜轉回頭,“白先生這麽晚還不休息?”
“睡不著,想喝點兒酒。”
謝翡了然,轉身從新安置的酒櫃內取出白焰存放的紅酒,倒了小半杯。
“小謝老板不喝嗎?”白焰接過酒杯,盯著深紅的酒液問。
“謝謝,我不用。”
白焰聳聳肩,笑著問:“要不要聽故事。”
謝翡一想就知道白焰是心裏頭憋了事想要傾訴,當即合上賬本:“我最喜歡聽故事。”
故事的主角自然是白焰和白聞秋。
白焰21歲認識白聞秋,那時白聞秋初到美國一年,住在曾經的教練家中,每日都會去臨近一家醫院進行康複訓練。
某日,白焰去醫院探望朋友,就這麽見到了對方。
“剛認識他時,他也隻有20歲,不愛說話,有些陰沉。”
但白焰就是喜歡,沒有緣由,無法解釋。
起初,他隻是對這位來自異國的年輕人有些好奇,不知不覺間,好奇變成關注,關注又轉成割舍不下的掛念,掛念最終化作入骨相思。
白焰開始頻繁出現在白聞秋身邊,不顧對方的拒絕和冷漠,大膽地、熱烈地追求。
他為白聞秋學中文、學煲湯、學按摩;也為白聞秋寫情詩、唱情歌、送情畫,足足追了大半年,終於得償所願。
“我們曾經很好,雖然他因為雙腿殘疾性格很敏感、控製欲很強,但我很享受,也很得意一個克製的人獨獨為我瘋狂,直到他母親知道了我們的事……”
白聞秋的母親早年離異,獨自撫養兒子長大,對他寄予厚望,根本無法接受兒子變成同性戀。
得知了白焰的存在,白母當即飛到美國,要求他們立刻分手,但兩人哪裏肯同意?於是白母開始不停地騷擾白焰,甚至騷擾他的父母和朋友。
盡管白母所做並未造成實質性傷害,但給予的壓力卻在白焰和白聞秋之間劃出一道裂痕。
“三五次我能忍,到後來,每次我在他母親那兒受了氣,就控製不住想和他吵架,可他從不回話,隻悶不吭聲任我發泄。”白焰自嘲一笑,“我氣得狠了,總愛拿分手當威脅,但我都不是真心的,我以為他明白。”
白焰當時真的相信,白聞秋永遠不會和他分手。
“有天下大雨,我和他大吵一架,憋著火開車,結果出了車禍。”白焰想到幾年前作天作地的自己,臉上的笑意淡了,“我的右手腕受傷嚴重,有可能再也拿不起筆。”
但白焰運氣不錯,右手治好了,白聞秋卻頭一次提了分手。
“他說很累、很害怕,不願再見到我因為和他置氣而發生意外,可我有恃無恐,負氣之下就同意了。”白焰盯著自己的右手腕,低聲說:“我以為他會後悔,結果一星期、半個月、一個月,他再也沒有聯係過我,他回國了。”
白焰當然找過白聞秋,但白聞秋換了電話,也不回郵件。
而白焰隻知道白聞秋住在燕京,可燕京那麽大,他找了兩個月卻一無所獲。
“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嗎?”白焰摘下腕表,露出手腕上猙獰的疤痕,自顧自說:“是一片楓葉紋身,可惜被那場車禍毀掉了。他的手腕上紋的是火焰,因為我叫Aidan,有火苗的含義……我的中文名就是他取的,姓也跟他姓。”
聽到這句話,謝翡莫名一陣恍惚。
“是不是太醜了?”見謝翡盯著自己的傷疤發愣,白焰莞爾。
謝翡按住心中困惑,搖了搖頭。
“我和他談過了,他失憶後,他身邊的人隱瞞了我的存在,我一點都不意外。”白焰神色冷下來,“但我無法接受,屬於我和他的記憶被嫁接給另一個人,那個人還是他現在的女朋友,這完完全全就是欺騙。每個人都在騙他,他真可憐。”
謝翡沒想到還真有這麽狗血,好半晌才問:“那你告訴他了嗎?”
“說了一些。”
“他信了嗎?”
白焰麵有茫然:“我不知道。”
杯中隻剩一點殘酒,白焰將酒杯放回接待台上,便聽謝翡問:“你還喜歡他嗎?”
白焰微微垂眸,沒吭聲。
答案顯而易見。
“即使他是隻皮皮蝦?”
“什麽?”
謝翡認為沒有隱瞞的必要,一則半妖一事已過了明路,二則認識白焰兩個月,對方的為人他還是信任的。
但白焰聽完他的解釋卻笑著說:“你的故事比我的好聽,皮皮蝦就是你上次做的那種嗎?我喜歡糖醋味的。”
謝翡眼角一抽:“我說真的啊。”
白焰隻當謝翡故意逗他開心:“在你們的傳說裏,皮皮蝦也能變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