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作者:羅青梅      更新:2020-07-10 23:48      字數:4454
  鄭貴妃嘴角一挑,沒見過世麵的村丫頭

  鮑螺有什麽好吃的

  兩人說著話,周太後那邊忽然一陣騷動,兩名五官清秀的年輕宮人走上前向嘉平帝和太後行禮,然後退到趙王妃身後去了。

  趙王妃臉上帶笑,看不出一點不悅,趙王亦是笑容滿麵。

  宮人小聲道“老娘娘說趙王妃是第一次有身孕,怕她沒經過事,撥兩個人給她使喚。”

  鄭貴妃冷笑。

  周太後的手伸得真長,趙王妃才剛懷孕,她就把自己的人往趙王身邊塞。當年也是如此,宮中哪個妃嬪受寵,仁壽宮就迫不及待撥宮人去嬪妃身邊分寵。美名其曰早日為嘉平帝開枝散葉,其實就是想控製後宮。周太後一生最得意的事情就是生了一個好兒子,好不容易熬死了錢太後這個先帝正室,容不得其他女人搶走她的風頭。

  鄭貴妃看一眼還在吃鮑螺的金蘭,嗤笑一聲“馬上就輪到你了,太子妃。”

  金蘭抬起頭,長睫忽閃了幾下。

  鄭貴妃冷哼“你瞧著吧。”

  話音剛落,周太後那邊果然叫了一聲“五哥”,“你到我跟前來,我看看你。”

  暖室霎時安靜下來,炭火氣蒸騰,花香被暖氣一熏,愈發濃鬱。

  在座眾人和身邊人對視一眼,都放下了筷子。

  朱瑄起身,走到周太後麵前,周太後拉著他的手細細端詳他,笑著道“比去年精神多了,娶了親的人就是不一樣。”

  金蘭聽見這話,忙放下筷子。

  周太後拉著朱瑄的手,目光四下裏轉了一圈,像是在找什麽人,金蘭會意,起身離席,走上前給太後行禮。

  太後一手拉著朱瑄,一手拉著金蘭,笑眯眯地道“我剛剛打發了幾個人給六哥、七哥他們,不能厚此薄彼,免得你們怨我偏心,也給你們兩個伶俐人使喚。”

  說著示意侍立在一旁的胡令真。

  胡令真搖了搖手,兩名苗條纖秀、修眉俊眼的宮女從角落裏走出來,含羞帶怯地下拜行禮。

  暖室內香風細細,氣氛凝滯了一瞬。

  金蘭不用回頭就知道鄭貴妃此刻一定一臉幸災樂禍的笑容。

  周太後拉著她的手,麵容慈祥,柔聲道“她們是胡女史教出來的,還算得上伶俐,你領回東宮去,不拘讓她們做什麽,她們要是服侍得不好,隻管來告訴我,我替你教訓她們。”

  旁邊的薛娘娘、德王妃幾人麵麵相覷,心底發寒。

  這話聽著是客氣,其實是在給兩個宮女撐腰,既然犯錯了要等周太後親自教訓,也就是說太子妃平日不能私自處置周太後送給她的宮女,必須回過周太後才行。這兩個宮女舉止嬌柔,容貌不俗,眉眼和太子妃有幾分像,哪裏像幹活聽差的粗使宮人太後分明是給太子送了兩個妾侍金蘭想起薛娘娘的警告,心中雪亮。

  周太後在敲打她,因為趙王妃先有了身孕。

  她餘光掃一眼左右,薛娘娘和德王妃幾人臉上神情複雜,趙王妃似笑非笑,鄭貴妃果然眉開眼笑、一臉得意,她甚至能聽見鄭貴妃毫不掩飾的笑聲。

  周太後含笑等著金蘭回答。

  金蘭斟酌了一下,還沒開口,朱瑄冷淡清亮的聲音響起“多謝皇祖母美意,不過孫兒脾氣古怪,向來不喜歡生人近前,東宮的人夠使喚了。皇祖母親自挑選的宮人,必定秀外慧中、聰明伶俐,撥到我那裏去實在埋沒了她們,還是讓她們留在仁壽宮繼續服侍皇祖母。”

  他語調平靜,嗓音溫和,但臉上神情冷峻,似乎一點都不在意自己說的話是否會觸怒周太後。

  暖室裏的氣氛愈加緊繃。

  眾人冷汗涔涔,大氣不敢出一聲。連嘉平帝都往這邊看了過來。

  周太後收斂了笑容,眸中怒意騰起朱瑄居然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公然拂逆她的好意金蘭的手背被周太後手上的護甲刮了一下,微微蹙眉。

  作為皇太子妃,這時候她應該說些軟和的話調節氣氛,緩和周太後和朱瑄的矛盾,她應該大度地收下兩個宮人,向周太後表示謝意,以免周太後當眾動怒她心念電轉,微微抬眸,看向朱瑄。

  朱瑄站在周太後麵前,一身玉色常服,瘦削清臒,薄唇輕抿,眉頭輕輕皺著,看起來疏冷淡漠,不好親近。

  周太後麵色漲紅,滿臉慍怒之色,他視若無睹,依舊一臉冷漠。

  五哥是為了她才會這麽直接地拒絕周太後金蘭心中又酸又脹,說不出是什麽感受,醞釀好的婉轉說辭一句也說不出口。

  周太後等了半天,沒聽見金蘭開口,心頭愈加惱恨,抬眸看向她,目光有些猙獰。

  金蘭定了定神,迎著周太後審視的眼神,一聲不吭。

  席上眾人生怕被周太後遷怒,不敢插言,氣氛僵硬,滿室鴉雀無聲。

  尷尬的靜默中,鄭貴妃忽然放下酒杯,哈哈大笑。

  周太後麵色陰沉如水。

  眾人瑟瑟發抖。

  鄭貴妃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笑聲回蕩在暖室內,每一聲都重重地落在眾人心頭上,有如重錘,眾人一言不發,心驚膽戰。

  周太後臉色愈加難看。

  僵持中,嘉平帝為難地看一眼寵妃,再看一眼周太後,招手示意朱瑄,幹笑了幾聲,朗聲道“五哥過來,朕想起一件事問你。”

  這一聲打破尷尬的岑寂,眾人悄悄鬆口氣,周太後回過神,鬆了手。

  朱瑄沒有立刻就走,依舊站在原地,等周太後鬆開金蘭後,他才微微躬身朝周太後致意,眼神示意金蘭回她的坐席。

  金蘭心頭紛亂,看他一眼,轉身回自己的位子。

  朱瑄往嘉平帝的坐席走去。

  金蘭坐下,一盤雪白的鮑螺遞到她麵前。

  她抬起頭。

  鄭貴妃冷冷地看著她,目光冰寒,黑幽幽的眸子倒映出她的臉“既然太子妃喜歡吃這個,都給你罷。”

  金蘭朝鄭貴妃笑了笑,手指還在微微發顫。

  鄭貴妃輕哼了一聲,扭開臉。

  趙王妃有孕的事傳到前朝,前朝一片風平浪靜,沒有掀起一丁點波瀾。

  金蘭不敢置信,問掃墨“沒有大臣上疏勸太子納側妃嗎”

  掃墨搖搖頭,心裏暗暗道皇太子當眾拒絕周太後賞賜美人的事情已經傳遍京師,太子連周太後的麵子都不給,朝中哪個大臣敢在這時候多事真的寫折子上疏,太子必然動怒,嫌他們多管閑事,周太後也不會滿意現在誰敢提起這事就是揭太後的瘡疤。

  金蘭知道朱瑄沒有納側妃的心思,不怕周太後往東宮塞人,胡廣薇正好忙不過來,仁壽宮塞多少個美人過來她都有地方安置,保管她們一個個勤勤懇懇地跟著黃司正當差。

  不過朱瑄這麽明確地當眾表態,直接回絕周太後,她心裏還是很高興的。

  過了兩天,掃墨向金蘭稟報“謝太傅出手了”

  金蘭嚇了一跳“謝太傅勸太子納側妃”

  掃墨滿臉是笑,搖搖頭“謝太傅前段時日因為張公公墓誌銘的事閉門不出,這幾天才出來走動。少詹事派人請他吃酒賞梅,他聽說趙王妃有了身孕,還聽說老娘娘很關心趙王妃的肚子,立刻上疏給萬歲,催促諸位皇子出京就藩。”

  金蘭怔了片刻,笑出了聲。

  好一個謝太傅

  掃墨接著道“謝太傅說了,趙王既然已經成家立業,早就該搬出大內,出京就藩,如今趙王妃又有了身孕,趙王再耽擱下去,有居心不軌的嫌疑,為了避免兄弟相疑,趙王最好馬上啟程。謝太傅向萬歲推薦了三處作為趙王的藩地,請萬歲定奪。”

  金蘭失笑。

  這些話也隻有謝太傅敢直接說出來。

  謝太傅這個人就是如此,頑固迂腐,什麽話都敢說,什麽人都敢罵,隻要利用得巧妙,他也可以在關鍵時刻派上大用場。

  第88章 落雪

  趙王妃坐在鄭貴妃麵前垂淚。

  昨晚一夜大雪,寒風號哭,天亮以後並未放晴,廊廡前一片銀裝素裹,碧青鬆柏半掩在厚厚的白雪中,朔風凜凜,雪越落越緊。趙王妃一大早挺著肚子趕到昭德宮訴苦,宮人怕她摔著,在沒到小腿肚間的積雪上鋪了一層大紅氈子,飄飄揚揚的絮雪飛進長廊裏,被殿中的暖氣烘化,彩繪廊柱上有淋漓的水跡。

  鄭貴妃頭梳高髻,滿頭珠翠,濃妝豔裹,歪坐在西暖閣窗下炕上,一手支頤,讓人掀開簾子,看殿外呼嘯的風雪。兩名宮人步上台階時腳底打滑,噗通一聲摔了個大馬趴,手裏托著的漆盤摔落在地,圓溜溜的橘子、石榴、蜜柑、蘋婆果滾得到處都是,她看得哈哈大笑。

  暖閣裏侍立的宮女、內官也跟著一起笑。

  一片此起彼伏的笑聲中,趙王妃的啜泣聲顯得十分突兀。

  鄭貴妃笑夠了,接過宮人遞上的天池茶喝了一口,看一眼低頭拭淚的趙王妃,嗤笑一聲“你怕什麽現在冰天雪地的,又是年底,誰有膽子趕六哥出京你是有身子的人,別整天疑神疑鬼,有我在呢”

  趙王妃收起淚光。她當然知道現在快過年了,沒人敢在這時候逼趙王出京,但是謝太傅性子固執死板,這次隻是上疏催促,下一次很可能就直接上疏彈劾了。換成其他朝臣上疏,隨便找個借口打發出京也就罷了,偏偏上疏的人是謝太傅,切不開,拍不扁,砸不爛,煮不熟,連鄭貴妃都得躲著他。

  她想求鄭貴妃為趙王說句話,最好能保證趙王年之內都不必出京就藩,可是鄭貴妃對趙王並不熱絡,不願公開為趙王爭取什麽。

  趙王妃捏緊帕子“娘娘,侯爺前天還和六哥說起您,說是快過年了了,不知道您這裏缺什麽,他幫您尋摸去。”

  鄭貴妃一笑。

  她身邊缺忠心的人,缺兒子,缺幫手,但獨獨不缺趙王,趙王以為走她兄弟的門路就能打動她她的尊榮是自己掙來的,她兄弟不中用,靠著她這個貴妃姐姐才能當上侯爺,這些年兄弟倆一件正經事沒做,光顧著吃喝玩樂,鄭氏一族一個中用的人都沒有,鄭家能成什麽大事趙王找錯人了說到底,趙王隻是她用來對付朱瑄的棋子而已,她用得著趙王的時候會好好抬舉趙王,但是趙王自己有了野心,那就別怪她翻臉無情。

  鄭貴妃早就知道嘉平帝不可能廢了朱瑄,她一次次攛掇,一次次慫恿,嘉平帝始終搖擺不定,在他心裏,兒子是誰生的不重要,隻要是他的骨血就行,他需要一個繼承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後宮也是如此。她的榮寵是嘉平帝給的,朱瑄恨她入骨,登基以後不會放過她,她樂得旁觀趙王和朱瑄爭儲君之位,但她不會為了趙王把自己搭進去。趙王休想利用她。

  她老了。

  鄭貴妃眼簾抬起,雙眸凝視趙王妃。

  趙王妃開始顯懷了,公布了有身孕的事以後她心情放鬆,又有周太後派去的宮人悉心照料,養胖了不少,麵龐紅潤,頭發烏黑,臉蛋又滑又嫩,舉止間還有幾分少女稚氣。

  真年輕啊。

  鄭貴妃坐起身,招手示意趙王妃“你坐到我跟前來。”

  趙王妃心中一喜,起身走到暖炕前,彎腰坐下。

  鄭貴妃拉著趙王妃的手細細端詳她,目光落到她微微凸起的肚子上,伸手摸她的小腹。

  趙王妃身子一僵。鄭貴妃的手又冰又涼,手背爬滿皺紋,摸著她的肚子時輕輕往下按壓,像是要把肚子裏的孩子擠出來似的,她不由得骨寒毛豎,餘光偷偷看一眼鄭貴妃,瞥見鄭貴妃臉上的表情,更是嚇得渾身發顫。

  鄭貴妃眼角微挑,唇邊一抹冰冷的笑容,雙眸微紅,像吐信的蛇一樣盯準了她,嘶聲問“孩子多久才能生出來”

  趙王妃被她近在咫尺的血紅眸子嚇得倒抽一口涼氣,雙手緊握成拳,羅襖底下的褂子早已汗濕,哆嗦著道“娘娘,還還早。”

  鄭貴妃雙眼微眯,盯著滿頭爬滿細汗的趙王妃看了一會兒,驀地一笑,用力推開趙王妃。

  趙王妃差點驚叫出聲,她可是有身孕的人

  還好周圍跪坐著剝石榴的宮人眼疾手快,飛快站起身接住了趙王妃,扶著她站穩。

  趙王妃驚魂未定,渾身發軟,一刻也不想在昭德宮多待,早就聽人說鄭貴妃喜怒無常、心狠手辣,果然如此鄭貴妃自己生不了孩子,所以見不得別人有身孕她攥緊帕子,哆嗦著告退。

  鄭貴妃拈起一枚石榴,纖長的指甲輕輕劃開石榴柔韌的果殼,微笑著道“這就走了本宮還想留你說說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