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作者:羅青梅      更新:2020-07-10 23:48      字數:4898
  薛娘娘點點頭“還沒定下,不過陸老夫人已經在相看人家了,之前安遠侯一直不肯娶親,最近不知道怎麽想通了。今天老娘娘問起,還說要幫著做媒,說周家有幾個小娘子年紀合適,陸老夫人說不急,她怕安遠侯又反悔。不過我看陸老夫人其實巴不得馬上就辦喜事,今年年底說不定就會有消息。”

  金蘭心想,周太後說給陸瑛做媒不過是口頭客氣罷了,但陸老夫人不敢冒這個險,所以找借口推托了一下,安遠侯府可不敢和貴戚搭上關係。

  兩人在廊道前分別,金蘭步下石階,繡鞋剛踩上磚地,斜地裏忽然竄出一隻雪白滾圓的獅子犬,圍著她直打轉。

  金蘭嘴角輕抽。

  自從螃蟹宴那天送這隻獅子犬回昭德宮以後,她每次來仁壽宮都會遇到它,就算她刻意躲開昭德宮,獅子犬還是能準確無誤地在她回東宮的路上截到她,也不知道它的鼻子到底是怎麽長的。

  不等金蘭發話,小滿熟練地抱起獅子犬,他知道金蘭不喜歡逗狗。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靠近,宮女太監簇擁著鄭貴妃過來了。

  看到獅子犬乖乖地鎖在小滿懷裏搖尾巴,鄭貴妃瞳孔猛地一縮,神情冷冽“沒臉沒皮的小畜生”

  東宮諸人臉色驟變鄭貴妃這是在罵誰呢罵狗還是罵人金蘭一笑,示意杜岩把獅子犬交給昭德宮的人,往旁邊讓了一下,等鄭貴妃先行。

  鄭貴妃冷冷地掃她一眼,邪火直冒,抱著狗從她麵前走過,輕笑“想必太後一定常在人前抬舉太子妃。”

  金蘭笑而不語。

  鄭貴妃冷笑“不過是真抬舉還是假抬舉就不一定了,太子妃可得看仔細了。”周太後最喜歡用這一招,抬舉這個,打壓那個,然後坐視別人爭得頭破血流。她當年和兩位皇後勢如水火,離不開周太後背後的推波助瀾。

  金蘭微笑著道“謝娘娘教誨。”語氣很真誠,雙眸清澈,一臉單純天真。

  獅子犬趴在鄭貴妃懷中,對著她討好地嗚嗚了兩聲。

  鄭貴妃一噎,狠狠剜一眼懷中的狗,拂袖而去。

  金蘭一臉無辜地目送鄭貴妃離開。

  小滿忍笑最近太子妃經常遇見鄭貴妃,鄭貴妃好像特別喜歡挖苦太子妃,可是太子妃從來不接茬,每次都是一副什麽都沒聽懂的樣子,鄭貴妃回回氣得倒仰,又不能拿太子妃怎麽樣,下次遇上了還是要撞上來說風涼話。

  可惜太子妃壓根不在意呀。

  第75章 肚子疼

  這晚朱瑄回來時,門廊前空空蕩蕩,畫簾半卷,紗燈高懸,並無金蘭等候的身影。

  朱瑄臉色微變。

  杜岩從裏麵跑了出來,小聲道“千歲爺今天殿下從仁壽宮回來,有點不舒服,剛才殿下坐在書房裏看書等千歲爺,怎麽坐都難受,小的勸殿下歇下,殿下起先不肯,後來撐不住躺了一會兒,小的看殿下睡著了,不敢叫醒她。”

  朱瑄眉頭緊皺,腳步陡然加快“怎麽會不舒服有沒有請太醫”

  杜岩輕聲答“請過太醫了,喝了些紅棗甜湯。”

  朱瑄會意,快步走進暖閣。金蘭睡在南邊軟榻上,身上衣裳沒脫,蓋了層被褥,燈火昏黃,籠在她側臉上,她手裏還握著一本五嶽遊草。

  宮人起身相迎。

  朱瑄眼神示意宮人退出去,走到軟榻前,輕輕抽走金蘭手裏的書,低頭看她。

  金蘭睡得不沉,感覺到軟榻前人影晃動,揉揉眼睛醒了過來“五哥,你回來了。”剛睡醒,聲音軟綿綿的。

  朱瑄按住她“別起來了,你不舒服就躺著,我去洗漱。”又問,“燒了湯婆子沒有”

  金蘭小腹一抽一抽的疼,想了想,點點頭,躺回枕上“有湯婆子。我今晚沒胃口,剛才喝了一碗甜湯,不覺得餓,你洗漱了自己用膳罷,我吃不下。”

  她和鄭貴妃說話之後就回了東宮,突然覺得小腹疼得厲害,王女醫給她開了藥。

  朱瑄嗯一聲,一件一件幫金蘭脫下外麵的衣裳、羅襖、短衫、褂子,等她重新躺下睡好,坐在床沿看她。手伸進被子裏摸了摸,裏頭熱乎乎的,湯婆子剛換過熱水。

  金蘭閉上眼睛睡了一會兒,怎麽都睡不著,隻好睜開眼睛,笑著推了推還坐在床邊的朱瑄“五哥,你出去吧,你坐在這兒我睡不著。我身上難受,今晚自己睡。”

  她渾身難受,笑著的時候也有氣無力的,臉色蒼白。

  朱瑄俯身吻了吻她的眉心,起身出去,不一會兒又轉回暖閣裏,金蘭昏昏沉沉,剛剛睡著。他摸了摸她的臉,留下杜岩和小滿守著,出去用膳。

  月牙桌上擺好了碗筷,應季的爆炒羊肚、迎霜兔、燉羊肉、糟瓜茄,八寶饅頭,蝴蝶卷子,羊肉水晶角子,清蒸鱸魚腩,木樨糕子湯,另有一隻攢盒裝著甜食房新做的麵點,虎眼糖和鮑螺。

  一個人吃飯沒什麽胃口,朱瑄就著糟瓜茄吃了半碗雞絲龍須麵就撂下了筷子,指著鮑螺對宮人道“送到暖閣去。”

  他記得金蘭愛吃這個,天氣越來越冷,正是揀鮑螺的時節。

  宮人應是。

  帷帳靜垂不動,他吃飯、走動、吩咐宮人的聲音放得很輕,內官走路的時候躡手躡腳,生怕發出一點聲響。

  金蘭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

  錦被裏的湯婆子還是熱的,她出了一身的汗,身上汗津津的,衣衫緊貼在滑膩的皮膚上,不大舒服。她躺著一動不動,不想動彈,肚子忽然咕咕叫了幾聲,腸胃微微抽搐從仁壽宮回來之後她就沒吃什麽,隻晚上喝了一碗熱甜羹,肚子餓了。

  槅扇前黑魆魆的。

  金蘭想起身吃點東西,可身上懶懶的,手指頭都不想動一下,也不想叫小滿他們過來伺候,大半夜的驚動太多人不好她迷迷糊糊地想,閉上眼睛。

  錦被底下的肚子又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她閉著眼睛繼續睡,忽然聽到一陣窸窸窣窣聲,有人走到床榻邊俯身看她“圓圓肚子餓了”

  金蘭睜開眼睛。

  “你怎麽過來了”

  朱瑄站在床榻前,頭上還束著網巾,穿了件雲羅道袍,低頭看她,黑暗中雙眸幽深暗沉。

  她以為他今晚一個人在寢殿睡。

  朱瑄扶金蘭坐起身,抓了條薄被裹住她,塞一隻大軟枕讓她靠著,輕笑著刮了刮她鼻尖“你肚子叫得那麽響,把我吵醒了。”他知道她不舒服,沒有和她同榻睡,讓宮人收拾了另一張床榻,靠坐著看治河奏疏看到半夜,剛吹燈睡了一會兒就聽到她這邊有動靜,立馬醒了。

  金蘭臉上微紅,笑著說“夜裏沒有胃口,一覺睡醒又覺得肚子餓了。”

  朱瑄笑道“有胃口就好,我讓人傳膳,想吃什麽”

  金蘭摸了摸肚子“不必太麻煩,夜裏吃多了也不好,煮碗麵就行擱點魚片,我想吃魚,有燉火腿也行。”

  本來不覺得有多餓,說著說著忽然覺得什麽都想吃,又道“還想吃香糟鵝掌。”

  朱瑄笑了笑,大手蓋在她肚子上“看來是真餓了。”

  他用晚膳時讓人送進暖閣的攢盒就擱在軟榻旁,還沒動過,他挑了枚鮑螺遞給金蘭“先吃點填填肚子。”

  金蘭接了,打開攢盒選自己喜歡吃的。

  朱瑄覺得她捧著攢盒小心翼翼吃果子的模樣很像自己以前養的一隻鳥,小胖鳥半夜餓了會嘰嘰喳喳叫喚宮人給它換米換水。

  他含笑看著金蘭,金蘭忍不住看他一眼“笑什麽”攢盒往他跟前一遞,“你也吃點”

  朱瑄搖搖頭,笑而不語。

  守夜的宮人聽見他們說話的聲音,手擎燈燭掀開帷帳進殿服侍,朱瑄命傳膳,金蘭要起來,朱瑄按住她“就在這裏吃,別折騰了。”

  宮人將南漆小炕桌抬到軟榻上,不一會兒杜岩就提著黑漆描金攢盒進殿,先盛了一碗金蘭點名要的魚片龍須麵。

  湯麵熱氣騰騰,金蘭拿起筷子就吃,麵條細軟雪白,魚片滑嫩柔軟,撒了碧綠的芫荽,湯汁鮮美濃鬱,她吃了麵條,連麵湯也喝完了。

  朱瑄晚上吃得少,看她吃得香甜,不由得食指大動,示意杜岩也給他盛一碗麵條。

  吃完了麵,宮人扶著金蘭去淨房洗漱,她換了身衣裳回到寢殿,朱瑄靠坐在床邊看書,起身拉她坐下“過來靠一會兒,剛吃了麵別馬上睡。”

  金蘭坐下,朱瑄放下書,彎腰給她脫鞋。

  宮人嚇了一跳,搶著上前,朱瑄揮揮手讓他們出去。

  金蘭雖然不舒服,不過還是可以自己脫鞋的,剛想收回腳,朱瑄按住她的腿,手指解開繡鞋上的紐絆“別動,今天我來服侍你。”

  帷帳裏他低沉溫柔的嗓音格外好聽,金蘭不禁一陣心悸。

  被褥裏塞了湯婆子,暖烘烘的,金蘭懷裏抱了隻小暖爐,腳上踩著湯婆子,靠坐在床欄邊,愜意地舒口氣。朱瑄也脫了外袍上床,掀開錦被,把她摟進懷裏,讓她靠著自己的胸膛,左手伸到錦被底下摸索了一陣,蓋在她肚子上。

  “還疼嗎”

  她靠在他臂彎裏,聞著他身上淡淡的水沉香味,搖了搖頭“這會兒不疼了。”

  朱瑄低頭親了她一下,右手拿起床邊的書,接著剛才看到的地方繼續看。

  金蘭睡不著,乖乖地靠了一會兒後開始折騰了,一會兒抱著朱瑄的胳膊,嘴裏喃喃低語,一會兒摸摸他胸膛,一會兒抬頭親親他的下巴,柔軟馨香的身體趴在他懷裏扭來扭去,時不時碰到不該碰的地方。

  朱瑄心浮氣躁,書裏的內容一句都沒看進去,歎口氣,丟開書,捉住金蘭亂摸的手“別鬧了,今天不是難受嗎”說話時聲音壓得低低的,手臂有些緊繃。

  金蘭立刻不動了,她隻是想看看他最近長胖了沒有。現在宮裏都說東宮的夥食好,他這麽瘦,應該長胖點。

  她毫無睡意,拿起朱瑄丟開的書,匆匆掃一眼,是寫治河的。她想起聽來的消息,問“我聽說劉敬上疏建議先修複新河”

  朱瑄點點頭“這兩天旨意就會下來。”

  金蘭麵露驚訝“大臣沒有上疏反對此事”

  她最近翻閱了不少治河方麵的書,了解越多,越佩服宋素卿的才能,他雖然小節有虧、禦下嚴苛,但具有豐富的治河經驗,而且思路大膽、處事果決,放眼朝堂,無出其右者。朝中大臣不認同宋素卿的治河方法,可他們也沒提出比宋素卿的治河策略更好的法子。之前治河總理大臣走馬燈一樣換了又換,前幾任完全遵循以前的治河舊策,沒有一個能很好地治理水患,這說明因循守舊不可取,為什麽劉敬他們還是一意孤行朱瑄冷笑“他們不會反對,朝中大臣多半站在劉敬那一邊。”

  金蘭眉頭輕蹙“那會不會影響你和宋素卿現在的工程”

  “會有影響不過不礙事,我早料到會這樣。”朱瑄摟著金蘭,慢慢地道,“關於治河之事,朝中大臣各有主張,說來說去,大同小異,他們根本沒有治理黃河的信心和毅力,認為黃河水患永遠不可能治理,與其耗費心思治理黃河,不如全力保證漕運的暢通。”

  金蘭歎口氣“古有大禹治水、愚公移山,李冰父子建都江堰,使水旱從人,不知饑饉,時無荒年黃河水患難以治理,但也不能放任不管、任它決堤,既然以前的法子不能用,那就換個法子,失敗了再換一個法子,一代代堅持不懈,總能摸索到好的方法”

  縱觀曆史,人什麽時候真正認過輸天定勝人,人亦能勝天。朝中大臣乃濟世之才,國之名士,肩負與君王共治天下的責任,怎麽能輕易放棄治理水患就算宋素卿的法子也失敗了,那也能給後人警醒,讓他們少走些彎路。

  朱瑄摸了摸金蘭的頭發“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事關利益,文官不會管那麽多。”

  他在輿圖上劃出那個圈以後,徐甫就知道劉敬的奏疏一定會得到大部分人的響應。宋素卿治理水患,解救的是沿岸勞苦百姓,卻可能淹沒世家大族的田地。劉敬開鑿新河卻能保證許多人的利益。如果宋素卿的法子奏效,百姓可以安居樂業,朝廷能夠確保當年的稅收,但這和文官有什麽關係他們更關心自己的利益。

  金蘭聽得齒冷心寒。

  朱瑄幽幽地道“聖上就是認清了這一點,所以和文官賭了一輩子的氣”

  嘉平帝曾經立誌要當一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當大臣批評他縱容周太後的族人時,他心虛不已,安撫了那個大臣,勸周太後的族人安分守己,還開私庫賞賜大臣,以示自己會虛心納諫的決心。

  後來他發現那些上疏彈劾周家的官員私底下包庇他們自己的族人魚肉鄉裏、侵占良田,錦衣衛將證據送到龍案前,那幾個大臣還在痛哭流涕地為自己狡辯。

  嘉平帝對心腹太監說天下烏鴉一般黑。與其被虛偽狡詐的文官牽著鼻子走,不如寵信宦官。

  金蘭心裏一動,緊緊地抱住朱瑄。

  朱瑄笑了笑,她總能很快發現他心底的陰鬱念頭。

  他摟著她,低頭親她的眼睛。

  嘉平帝既想當一個好皇帝,又想無拘無束不受文官掣肘,希望文官像書裏頌揚的那些賢臣一樣個個光明磊落,願意為他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什麽好處都要占,一旦對現實失望就自暴自棄地躲進深宮煉丹修道,不問朝政。

  文官確實一肚子算計,他又何曾拿出帝王的氣魄和胸襟他可以有私心,大臣為什麽不能有曆朝曆代,朝堂上有幾人真的能對帝王忠心耿耿、肝腦塗地這次劉敬上疏建議開鑿新河是文官第一次和朱瑄起衝突,嘉平帝特意把朱瑄叫到乾清宮,問他有什麽打算,言辭之間流露出了些許幸災樂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