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作者:羅青梅      更新:2020-07-10 23:48      字數:4472
  金蘭謙虛地道“略懂一些。”

  薛娘娘摩拳擦掌,吩咐宮女擺上牌桌,還沒來得及落座,宮人進來通報太子來接太子妃了。

  眾人安靜下來,片刻後又是一陣哄笑。

  周太後道“罷了罷了,再不放人,我看五哥就要衝進來搶人了”

  宮妃們看著金蘭笑。

  金蘭起身告罪,出了內殿。

  朱瑄等在槅扇門外,長身玉立,飄逸出塵,日光透過窗玻璃籠在他身上,他整個人像在發光,看金蘭走出來,牽起她的手,“有沒有人為難你”

  金蘭搖搖頭,小聲說“其實你不用一直陪著我,我應付得來。”

  她到底是皇太子妃,後宮中地位僅次於周太後和鄭貴妃,一般的魑魅魍魎她完全不需要放在心上。而且不看僧麵看佛麵,尋常妃嬪畏懼朱瑄,不敢對她這個東宮太子妃怎麽樣。她剛才已經發現了,宮妃中比較受寵的薛娘娘、沈選侍幾人對她態度很和藹,一直在不動聲色地幫她圓場。朱瑄的儲君之位看似搖搖擺擺,其實穩如泰山,依附周太後的嬪妃心裏門兒清。

  朱瑄握著金蘭的手,“你剛進宮,我帶你四處轉轉。”

  金蘭抬眼看他“你今天不忙麽”杜岩說他起居作息嚴格,一年到頭從不鬆懈,過年的時候都堅持每天練幾百個大字。

  朱瑄低笑“我才新婚,總有幾天清閑的。”

  兩人手牽著手離了仁壽宮。

  暖閣裏,薛娘娘、沈選侍等人告退出來,站在台磯前,眺望遠方。

  朱瑄和金蘭手拉著手走下石階,一個俊秀清臒,溫潤如玉,一個雪膚花貌,嬌柔甜美,並肩而立,言笑晏晏,宛如世間最平凡的一對小兒女。

  不是皇太子和皇太子妃,隻是一對彼此投契、恩愛甜蜜的小夫妻。

  “真好啊”薛娘娘低聲呢喃。

  沈選侍也呆呆地看了許久,眼角閃出淚花,“是啊,真好啊。”

  宮闈深深,人情淡薄,世事變幻無常,拘禁了她們一輩子的宮牆之下竟然還有這麽一對小兒女“太子妃有福氣。”薛娘娘低歎,“太子拉著太子妃的手這麽轉一圈,闔宮之中,誰敢拿捏太子妃”

  隻怕連鄭貴妃也不敢呐。

  朱瑄牽著金蘭徑直回了東宮。

  金蘭看到東宮麗園門前一排蓊鬱蔥蘢的玉蘭花樹,想起剛才是從這裏出來的,咦了一聲,問“不是說去逛園子嗎”

  朱瑄輕笑“你不累麽今天先逛東宮其他地方以後再說。”

  金蘭喔一聲。

  朱瑄拉著她踏進一座八角亭,示意宮人擺膳。

  宮人抬著紅漆大提盒走進亭子,取出一盤盤麵果菜肴,很快擺滿了整張石桌,水酪,南爐燜鴨,糟豬蹄爪,粉煎骨頭,東坡豆腐,雪片玉蟬羹金蘭疑惑地看向朱瑄。

  朱瑄低頭,眼睫低垂,幫她挽起袖子,拿了雙筷子塞到她手裏“剛才沒吃飽吧”

  金蘭心跳如鼓。

  宴席上光顧著應付周太後和宮妃了,她確實沒吃飽,隻喝了幾口茶。

  她看一眼左右侍立的宮人,小聲說“我們才剛從仁壽宮出來”

  這樣不好吧傳出去別人還以為她在仁壽宮受委屈了,周太後的臉麵往哪兒擱朱瑄搖搖頭“沒事,這裏是東宮。”

  如今的東宮已經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她在東宮可以想做什麽做什麽再不會像以前那樣,任人魚肉。

  金蘭覺得朱瑄小題大做,隻是沒吃飽而已,她其實不怎麽餓,而且過一會兒就能用午膳了這一頓吃不吃沒什麽關係。可朱瑄筷子都塞到她手裏了,石桌上滿滿當當的全是她愛吃的菜,不吃也是浪費她隻好推其中一碗水酪給朱瑄,“那你一起吃吧。”

  朱瑄微笑著點頭。

  水酪醇厚鮮甜,**撲鼻,冰盆裏湃過,又嫩又滑,盛在雪白瓷盤裏,看著就賞心悅目,金蘭吃了一口,發現裏麵加了山楂,酸酸甜甜的很開胃。

  酪不易製作,不易存放,是宮廷消夏的甜食,外麵的人吃不到金蘭是南方人,今天是她第一次吃酪。

  朱瑄卻知道她喜歡吃。他了解她的所有喜好,連她晚上穿不穿襪子睡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覺得自己就是圓圓,可她什麽都不記得。

  金蘭臉上不動聲色,一勺一勺挖著水酪吃,心裏卻暗暗道你不告訴我,我自己查。

  第35章 睡不睡

  東宮和其他宮殿的格局一樣,前殿後寢,正殿慈慶宮,後接穿殿。後寢舒朗空闊,殿宇大多閑置,從南至北建有圍廊,最北是麗園門,通向仁壽宮和乾清宮北麵,最南為徽音門,通向朱瑄每日上早課的文華殿。

  宮中景致盡量仿造自然,使得宮中妃嬪不出高牆就能欣賞到四時風光,精雕細琢的亭台樓閣坐落在秀麗山水之間,高低落錯,朱紅宮牆、金黃琉瓦、彩繪曲廊和回環往複的碧青瓦頂交錯輝映,園中古木參天,花豔香濃,風過處,清波粼灩,鳥語花香,簷前懸鈴發出悅耳鳴響,既有渾然天成、秀麗旖旎的野趣,也有雍容華貴、雄闊典雅的皇家莊嚴。

  金蘭是從魚米之鄉來的鄉下姑娘,賀府環山繞水,出門要坐船,她見多了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的自然風光,一天逛下來,覺得眼前的景致大同小異。

  朱瑄看她逛累了,送她回內殿,他出去見東宮屬臣。

  杜岩引著金蘭去偏殿。

  立春和立秋已經安置好金蘭的箱籠,內殿拔步床比正殿的小巧一些,也有雕花槅扇門和廊廡,重重紗帳掩映,關起門來就像一間小屋子,冬天應該很暖和。

  金蘭進屋環視一圈,發現屋中陳設俱是按著她的習慣和喜好布置的,而且床頭有書匣,裏麵堆滿了書,方便她夜裏靠著床欄看書。另一頭的桌案上設有1螺鈿寶盒,一排排抽屜上掛了小銅鎖。

  杜岩笑著說“殿下想吃什麽可以放這裏”

  金蘭失笑朱瑄把她當成貪吃的小孩子來養麽這麽多抽屜,可以放多少果子啊她沒看到朱瑄的東西,走到屏風後麵一看,屏風後麵空蕩蕩的。

  他說讓她住偏殿,還真是說到做到啊。

  “把太子的衣箱搬過來罷。”金蘭吩咐內官。

  內官不敢動,齊齊看向杜岩。

  杜岩也有點遲疑,沒有朱瑄的命令,他還真不敢隨便動朱瑄的東西。他知道朱瑄和金蘭昨晚應該是吵嘴了,雖然朱瑄病了一場之後兩人好像又和好了,但是夫妻倆一個住偏殿,一個住正殿,這怎麽行呢金蘭揮揮手“沒事,太子回來我和他說。”

  不和朱瑄住一起,怎麽才能探查到真相他那麽別扭,等他主動開口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真和他分開住,她是輕省了,他呢萬一他夜裏又發急病怎麽辦還是住一起的好。

  反正她孤身一人進宮,無牽無掛,什麽都不怕,朱瑄真生氣了也不能把她怎麽樣。

  杜岩巴不得金蘭主動親近朱瑄,眼珠一轉,喜滋滋應了。

  當下忙碌起來,朱瑄平日穿的禮服、常服、燕居服,戴的紗帽、方巾、大帽,佩的玉飾、絛帶、革帶,一樣樣分門別類裝在箱籠裏,抬到偏殿安放好,近身伺候朱瑄的內官把他平時用的東西也挪到了偏殿書房裏。

  金蘭站在屏風前指揮,小滿從外麵走進來,給她請安,小聲道“殿下仁壽宮老娘娘打發人送了兩簍子紅菱、雪藕來。”

  小滿神色有點怪。

  金蘭問“來的是誰”

  小滿低著頭答“是胡女官,兩個胡女官。”胡廣薇和宋宛落選,繼續留在宮裏名不正言不順,周太後和鄭貴妃讓兩人擔任司寶女官一職,掌印信圖契。

  金蘭笑了笑,她在家的時候枝玉一次次叮囑她小心胡令真和胡廣薇姐妹,白天在仁壽宮的時候她沒見到人,心裏還嘀咕了一句,傍晚人家就自己登門了。

  杜岩嘴裏發出嘶嘶的吸氣聲,小跑到金蘭身邊“殿下,小的去打發了她們。”

  金蘭道“太後的人豈能輕慢請進來吧。”

  已近薄暮,殿前夕光璀璨,胡令真和胡廣薇姐妹一起走進正殿。胡令真已到中年,麵容冷峻,看起來略有些刻薄相。胡廣薇青春年少,舉止嫻雅,容貌不俗。姐妹倆都穿著女官服色。

  金蘭對胡廣薇和宋宛好奇已久,真見到了人,忍不住多打量幾眼,胡廣薇果然美貌,柳葉眉,細長眼,鵝蛋臉,看起來溫柔敦厚,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就是她在枝玉出宮之前擺了枝玉一道,枝玉每次提起她都罵罵咧咧的。

  金蘭含笑問周太後安,讓人取出賞封賞胡氏姐妹。

  胡令真和胡廣薇今天隻是想來探探她的底,態度恭敬,並沒任何出格之處,謝了賞就要退下。

  金蘭叫住胡令真“聽說胡姑姑熟讀詩書,才學廣博,我這人向來最敬愛讀書的女子,深敬姑姑為人正好前些天讀孝經,有一句不解,想請教姑姑。”

  胡令真麵色如常“不過略讀了幾本書罷了,殿下謬讚。”

  金蘭笑著問“孝經裏說,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這一句如何解”

  這問題問得太淺顯了,胡令真眉峰輕蹙,回答說“這是聖人教導我們,人在世上遵循仁義道德,有所建樹,顯揚名聲於後世,從而使父母顯赫榮耀,這是孝。所謂孝,最初從侍奉父母開始,然後效力於君主,最終建功立業,功成名就。”

  金蘭接著問“敢問姑姑,身為宮廷女官,又該如何立身”

  胡令真立刻漲紅了臉皮。她身後的胡廣薇反應過來,也紅了臉,局促地低下頭。

  身為女官,應當盡忠職守,以才華學識立身宮廷,不參與宮闈爭鬥,不慕權貴,不欺負弱小,方能得到各宮主位的尊重信任。胡令真扶持胡廣薇的意圖太明顯了,金蘭問胡令真女官如何立身,諷刺之意不言而喻。

  杜岩見胡令真滿麵羞惱,立刻笑嗬嗬出列,拱手示意,送姐妹倆出去。

  夜裏朱瑄從外麵回來,這事已經傳遍整個東宮。

  金蘭洗過澡,換了身家常的寬衫褶裙,坐在月牙桌旁看書,看到朱瑄回來,讓宮人準備傳膳。

  朱瑄嘴上沒說什麽,她卻看得出來他看到她坐在桌邊等他的那一刻笑了一下,很高興的樣子。

  他走到桌前坐下,金蘭聞到一股淡淡的酒氣“你吃過酒了”

  朱瑄點點頭“我難得清閑,剛才宴請詹事府的主事,吃了兩杯。”

  金蘭皺眉問“你昨晚病了,今天能吃酒”

  朱瑄挑起眼簾看她,神色霎時變得柔和。

  金蘭道“下次別吃酒了。”

  朱瑄嗯一聲,看起來很乖巧。

  金蘭心想,這時候的朱瑄真好說話,對她要多縱容有多縱容,萬般事情都由著她,她用這種管教的口氣和他說話,他不僅不生氣,還一副乖乖聽從的樣子,完全不像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子變臉的時候又那麽執拗,問什麽都不說,寧願自己氣到發病也堅決不告訴她實情真是一身的古怪毛病。

  她看到桌上一盤鹽炒銀芽菜,想起胡令真來,說了方才姐妹倆過來送雪藕的事“我這麽做不會給你添麻煩吧”

  朱瑄抬頭看她一眼“沒什麽。你想說什麽說什麽,想處置誰就可以處置誰,不必特意問我。”

  金蘭停下筷子“殿下,我身為太子妃,一言一行都代表了東宮,我年輕見識少,萬一說錯了什麽話開罪了不該開罪的人,肯定會影響到你你有沒有什麽要囑咐我的”

  比如她萬萬不要得罪周太後,萬萬不要開罪鄭貴妃,沒事兒就待在東宮裏不要出去惹事什麽的比如他們倆應該商量好一個秘密的暗號,一旦出了什麽事就以暗號示警,她連不同情況下的暗號都想好了。

  金蘭想象著兩人落難的情景,語氣鄭重“如果哪天我犯了大錯,殿下不必管我,把所有罪責推到我身上,我絕不會連累殿下”

  她死了不要緊,朱瑄經過那麽多的磨難才走到今天,千萬別因為她的疏忽大意而功虧一簣。

  朱瑄聽得皺眉,她進宮以後就在琢磨這些

  真是貼心

  他放下筷子,伸手握住金蘭擱在桌沿的左手“你什麽都不必操心,隻要開開心心就好了。”

  金蘭一噎,很想對朱瑄翻白眼,她這麽認真地和他探討後宮中的生存之道,他能不能嚴肅點“如果我不小心泄露了你的秘密怎麽辦如果我中了別人的詭計牽連到你呢我還是待在東宮不出去罷,這樣不管出了什麽事還有補救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