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作者:麟潛      更新:2020-07-10 23:19      字數:5587
  臨走梁在野回頭看了一眼文羚,文羚躲在他弟弟身後,有點委屈,也有點勇敢。紛亂的雪片在玻璃上砸出輕巧的聲響,窗外的淡光讓那張蒼白的小臉顯得有些憔悴弱氣,但看起來和第一次見他時一樣澄澈,他有一雙對世界同時抱著批判和討好的眼睛,是獨一無二的。

  第30章

  會客室重歸寂靜,梁如琢蹲下來查看小嫂子下頜被戒指劃出的傷痕,傷口不深,但在滲血。

  文羚坐在沙發上,絞著手指笑:“你生氣了?”

  “不寶貝你不應該摻合這件事。”梁如琢站了起來,從兜裏摸出片創可貼給文羚貼在劃痕上,“唐家曾經涉黑,國家正在掃除他們,老大又把他們往絕處逼,遲早會狗急跳牆的。你沒有必要承受不屬於你的後果,答應我別再提了,讓我們處理好嗎。”

  “涉黑?”

  梁如琢抿了抿唇,剛剛因為著急而失言了。

  “可是關係到你在國內的發展。”文羚乖坐在沙發上仰起頭,“我想讓你留下,我還能做什麽呢?如果一刀捅了唐小姐就能解決問題,我就去為你們做,可是這解決不了問題,我根本不在你們的世界,你們也從不讓我走進去,我在乎誰對誰錯嗎,不在乎,這就像觀看遊戲一樣,我想讓你們贏而已。”

  梁如琢扶著他的肩膀愣住了。媽的,瞧瞧這張讓丟勒提香見過也會非他不畫的臉都說了些什麽。

  文羚咯咯直笑:“你今天好像有別的工作,我不留你吃飯了。”說不準梁在野什麽時候就會回來,他不敢拿這個賭。

  梁如琢想多留一會兒,直覺讓他認為他應該多陪一會小嫂子。如果小嫂子愛的是大哥,那麽他剛剛一定受到了傷害,即使他不愛大哥,他也確實受了傷。

  但他被小嫂子送上了自己的車。

  文羚折了一支院子裏的蠟梅花從車窗遞了進來,笑容純澈得就像蠟梅上的雪花。這場告別就像他們愛情開始的那樣悄無聲息,梁在野回來了,嫂子仍然要像攀附巨樹的藤蔓一樣靠大哥生活。

  在過去的兩個星期裏,梁如琢如願在他惹人憐愛的身體上套上大哥的襯衫,用大哥的領帶把他的眼睛遮住,在大哥的床上上了小嫂子一整夜。

  他問嫂子在大哥身邊過得苦不苦,小嫂子說,人這種卑劣的東西什麽都會習慣的,誰最會欺騙自己,誰就能過得最快活。

  說完嫂子就笑了,然後用香軟的小舌頭去勾他的喉結:“開玩笑的,這是我看書讀到的句子,你不覺得很美嗎。”

  “並不美,它很殘酷。”並且不會因為從一位美人口中說出來就減少一絲一毫的殘酷,梁如琢隻好更深地吻他幹他救贖他,充當著救世主的角色,讓嫂子享受自己給予他的罪與罰。

  他抓住了嫂子伸進來的手,像抓住了停靠在籬笆上的蝴蝶。他攥著兜裏的金屬物件,又猶豫著鬆開了手——明明想在嫂子身上留下自己曾經存在過的記號,卻沒有這個立場。

  抵死纏綿的溫馨十二月,這是梁如琢最愉悅的一個冬天,救世者與欺世者的角色他全部都體會過了。

  他清醒過來時已經在工作台邊發了很久的呆,那支梅花還插在他上衣兜裏。同事們在工作台邊圍了一圈,大眼瞪小眼觀察他。

  還有三天收工,他們將做最後的討論調整,桌麵上鋪滿了標準圖紙,筆記本電腦上顯示著3D景觀圖。主公司已經在美國上市,這一次梁如琢領著團隊核心十八位精英景觀師回國,是把藍圖鋪在了國內未來商機上——讓藝術家們做生意真是強人所難,梁如琢甚至為令此去輔修了金融,好在梁家世代都存在商業基因,職業經理人團隊也讓他沒有耗費太多的工夫在本職工作之外。

  “boss?”裏納德趴在桌上在梁如琢麵前晃了晃黑手,朝他露出一排白牙,“我擦了很幹淨的玻璃而你看了它半個小時。”

  團隊裏唯一一位中國女孩正在電腦前飛快敲擊鍵盤檢視圖層,順手推了杯咖啡過來,淡漠道:“昨晚縱欲過度的下場,大概又是早上才從夜場回來。花是哪位有品位的公主插在你口袋裏的?”

  “我最近專情得要命。”梁如琢打起精神往椅背上一靠,把自己推到飲水機前倒了杯水,再坐著椅子轉回來,蹺起腿點了根煙,“我嫂子送我的。”但沒錯,他是位有品位的公主。

  比起梁在野秩序分明的公司管理,梁如琢和他的藝術家們更習慣於在懶散無序的環境下工作,典雅的開敞或密閉空間可供隨意選擇,直觀剔透的玻璃幕牆更容易激發靈感。

  梁如琢拿著一杯水在寬闊的工作室中穿梭,在每一台電腦邊俯身撐著桌麵停留片刻,指出幾個需要修改的地方,然後自言自語:“我們應該需要一位年輕的美術策劃,出於對團隊忠誠的考慮我們應該從本科三年級就開始培養一直到他碩士畢業。”順便給這位新成員的住處安排在自己臥室裏就再好不過。

  溫媛調出兩份檔案發給梁如琢:“boss,我們剛剛才選定了兩位羅德島設計學院的實習生。”

  “他們的簡曆我看過了,讓他們先留在主公司。我知道有個孩子天賦很驚人……我要送他去佛羅倫薩。”梁如琢打了個嗬欠,坐在拷貝台前透光看了一眼兩份疊加的圖紙,淡笑著邊做批注邊閑聊,“你們想不到我家裏最近亂成什麽樣,我可愛的小嫂子還做了青椒肉絲,我對青椒過敏,那會讓我變成ED。”

  “ED?”

  裏納德悄聲跟溫媛解釋:“勃起障礙。”

  ……

  “我可能會忙一陣子,明天的園博策劃會也十分勞神。”明天策劃會結束得帶小嫂子去醫院檢查一遍身體,他總是那麽瘦弱,和秋天的枯葉一樣弱不禁風。

  至少又能見到小嫂子了,他們已經分別了漫長的四個小時,梁如琢抽完了最後一口煙,開始望著窗外凝思。

  男人一旦開始思考做愛以外的事,就說明他對自己情人的身份有了其他想法。

  他把手插在兜裏,撥弄著裏麵的一枚嶄新的戒指。現在這件事就非常複雜了,嫂子見過了他和段老師的合影,一定會認為戒指對他來說並沒有那麽神聖,但其實並不是,老實說食指上可以戴很多種戒指,而無名指上隻能戴一種戒指,意義非凡。

  他之前隻是想把嫂子搞到手,現在他已經做到了,他不僅搞了嫂子,還搞了他兩個星期,在報複大哥這件事上做到了極致。而且這應該已經足夠讓自己消化掉三十多年來第一次怦然心動。

  喜歡上讓自己心動的人是一種不幸,因為那會讓人變得患得患失,隨著那個人的消息時有時無而患上心律不齊,到此為止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到此為止了。

  一種密密匝匝的疼痛忽然開始在左胸蔓延——他們分開了,這個事實突然讓梁如琢產生了微弱的恐慌。

  他忽然停頓了一下,抬起頭來無聊地轉筆:“中午吃什麽?”

  “抱歉。”溫媛朝桌上打包的青椒肉絲揚了揚下頦,“ED。”

  ……

  第31章

  文羚濕著頭發,抱著腿坐在略顯淩亂的寫字台上畫落日,光著的腳陷進長毛地毯裏,慢條斯理地吃薯條蘸冰淇淋。

  從梁如琢那兒拿來的相框在書包裏塞著,他本來都已經把相框扔進垃圾車裏了,卻又跳上去把它撿回來,扔了相框留下了照片,回來以後仔細地剪開照片,把有梁如琢的那一半留了下來。

  透過臥室僅有的一扇窗,能看見被拐角擋住的半個園丁木屋,簡約木簷上覆了一層棉絮似的積雪,這是文羚常畫的景色,同樣的角度,一年四季都畫過許多遍。這間小臥室是他的非秘密基地,他喜歡躲在小角落裏,一坐就是一整天,隻有背後靠著牆壁,視線又能觀察到整間小屋子的時候,他才有一點安全感。

  落日是很難畫的,因為每一秒雲層都在變化,就像梁如琢一樣。

  他們應該已經結束了,有始有終。從維加斯的美術館裏他吻了自己開始,到他們交纏融合在床上為止。但梁如琢的手並沒有失去魔力,仍然像從前一樣可以療傷,好在他說了“我愛你”,文羚可以靠這句假話熬過整個寒假。

  接下來的日子又要回到正軌,重新開始討好金主,過上和從前一樣無憂無慮的被豢養的日子,然後活活腐爛。

  掙紮的落日最終被無邊無際的雲層吞沒,文羚畫完了,隨手扔到一邊,忽然想起明天得出門兒,可以拿畫混個更,於是爬起來發了個明天早上的定時微博,然後滾到被窩裏用被子蒙住頭,床上還有淺淡的梁如琢的氣味,一股近乎微弱的白檀香。

  他忍不住把手伸進褲子裏,羞愧又沉溺地閉著眼睛給自己放鬆。

  其實和梁在野做的時候不能說一點都不好受,但他總感到恐懼,無時無刻不盼著快點結束,根本無心感受這種快樂。但梁如琢會體貼地吻他安慰他,隨時隨地考慮他的感受,偶爾也會失控弄疼他,但看到梁如琢把持不住的表情,他反而覺得有點幸災樂禍的竊喜和滿足。

  但男人們是不會珍惜已經到手的玩物的,他們結束了。明天園林策劃會上還能再看看梁如琢,他會躲遠一點看著他,避免可能的尷尬。極致的親密結束後就是極致的疏離,免得連朋友都做不成,文羚懂這個道理。

  他抽了張紙巾躲在被窩裏自責地把自己弄幹淨,然後去洗手間再洗個澡。洗到一半就聽到了門響,他迅速裹上浴袍光著腳跑出來,看見梁在野醉醺醺地一頭栽倒進自己床裏。

  周末又要洗床單了,老家夥總是這麽邋遢。

  文羚下樓去泡了杯茶端給梁在野,卻被他一把掃到地上,茶水和碎瓷片濺得滿地都是,嚇得他心髒又劇烈地跳起來。

  野叔很少醉成這樣,身上的西裝被滾得滿是褶皺,估計熨都熨不平,胸前的紐扣還崩了一顆,滑稽地耷拉著一根線頭。文羚噗嗤笑出聲來,想著老東西你也有今天。

  梁在野睜開眼睛,瞥了他一眼。

  他立刻收斂笑容,做出一副焦急表情,演技堪稱無懈可擊,隻苦練了兩年半就已經能把幾位當紅小生比下去。

  沒想到梁在野抬起手摸了摸他的睫毛,眼神如同看見了春日的和風細雨。

  文羚愣了愣,僵硬地與他對視:“叔叔?”

  梁在野翻身壓在他身上,酒味撲鼻——他醉得不省人事,根本沒法控製重量,文羚快被他壓得喘不過氣,拚命推著他的胸膛,梁在野就昏昏沉沉地來捉他的手,兩人折騰得摔到地上去,哐當一聲悶響。幸好文羚摔在了上邊,不然鐵定要被砸死在這兒。

  “臭酒鬼淨會找麻煩……”他頭昏腦脹地爬起來,用盡力氣把這具高大的身體搬到自己床上,然後趴在寫字台上扶著胸口喘氣。

  足足休息了十分鍾才有力氣站起來收拾地上的茶水和瓷片,掃淨了地上的碎渣打包進塑料袋,然後下樓再去倒杯茶。

  他有點著涼,下樓時打了個噴嚏,匆匆捂著鼻子去洗手間擦鼻涕。紙巾又被擦得滿是血點兒,可能是冬天太過幹燥,這些天他已經流了好幾次鼻血。

  他順便用冷水洗了洗臉,冷不防一抬頭,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腦子一片空白——右手無名指指根多了一枚鉑金戒指,尺寸驚人的合適,他甚至都沒有感覺到這是什麽時候戴在自己手上的,不可避免地想到雪茄剪冰冷的刀刃抵在無名指上的刺痛。

  當時……是在量尺寸?

  這不同於在身上穿環和刺青來宣示歸屬,戒指是有意義的。他盯著手上的戒指,慢慢屏住呼吸。

  文羚呆呆抬起頭,鏡子裏多了一個人影,猛得把他嚇退了兩步,脊背撞在高大的男人懷裏,刺鼻的酒味從梁在野鼻子裏呼出來,滾燙地吹進文羚脖頸。

  梁在野困住了他,半垂著眼瞼含糊地問:“你怎麽知道那個潑婦弄死了我女兒。”

  “我聽見你們吵架,我錄了音。”文羚垂手站著,周圍寂靜無聲,隻能聽見他自己的心跳,“她這樣確實很過分,但你也……”

  “把錄音給我。”梁在野箍緊了他的脖子,如同獵人抓住了虛弱的天鵝,他根本無法反抗,文羚拚命但徒勞地在他鐵鉗一樣堅固的手臂上抓出指甲印,肺裏的空氣在逐漸被壓榨殆盡。

  一種瀕臨死亡的窒息感從腳底輕飄飄地向上升起,恐懼如潮水般襲來,把文羚狠狠淹沒。

  終於還是在弄哭他以後,梁在野才鬆了手,抽張手紙粗魯地給文羚擦臉。

  文羚跪在地上喘了很久,額頭上的細汗一滴一滴匯聚到下頜,再從下巴尖滴到地上。他艱難地爬起來,去樓上翻出一支錄音筆,憤恨地扔到梁在野懷裏,把無名指上的戒指也用力擼下來砸他。

  “你去死吧老東西!你去死吧!你除了會欺負我會打我你還會幹什麽!我做錯什麽了?你心疼你女兒,就欺負我沒人要是嗎?我爸爸要是活著,他也不會讓我你這麽對我……”文羚紅著眼瞼坐在地毯上,把頭埋進臂彎裏,肩膀一下一下聳動。

  “你有錢了不起嗎……”他崩潰大哭,“你知道我把最喜歡的畫從垃圾桶裏撿出來的時候在想什麽嗎?你從來不把我放在眼裏,送你的東西你都扔了,那你的我也不要!”

  “別吵,等會舌頭給你割了。”梁在野揉了揉劇痛的太陽穴,把坐在地上胡鬧的小魔鬼提起來抱上了樓,用褶皺的袖口給他擦臉和鼻涕,“別哭了,別哭了。”

  那是以前扔的……現在巴不得……再說也不是什麽都扔了啊。梁在野醉意朦朧地嘟囔著,說話還噴著酒氣,蠻橫地問,“明天去哪?”

  “老師帶我去博物館。”文羚哽咽著,他沒敢說實話,但他受夠了,痛苦地期盼著明天快一點到來,他要見如琢,要他牽自己的手,他要把那幅畫了很久的芭蕾舞女送給梁如琢,他盼望著被那雙溫柔的手拯救。他還可以把自己拿給如琢玩,為他做難以啟齒的任何事,隻要如琢肯保護他。

  梁在野咬牙冷笑,扯下領帶把他雙手牢牢綁在床頭,強迫他重新戴上自己的戒指。

  然後幹他。

  梁在野從兜裏摸出一支還係著寶藍色絲帶結的鋼筆在他麵前晃了晃。

  “這個在你桌上,那我收下了。”

  文羚劇烈地咳嗽,瞳孔失神了好幾秒,酸痛的舌頭和咽喉才有了知覺,用僅剩的一點力氣沙啞叫喚,掙得床頭的鐵藝欄杆叮咣作響:“不是給你的!還我……還我……你這是搶……!”

  “那你還想送誰?”梁在野哼笑,提上褲子回頭威脅,“這兩天哪兒也別去。順便反省反省你跟老子說話的態度。”

  他鎖上房門,隨便文羚怎麽在臥室裏絕望地尖叫發瘋。

  臥室裏有一麵落地鏡,文羚身上隻剩一件揉皺的沾上汙物的上衣,歇斯底裏的掙紮和慘叫都殘酷地映在那麵鏡子裏。

  雙手被領帶勒破了皮,他終於失神地安靜下來,在一片死寂的臥室裏沉默著,並不幻想一個醉鬼能在走出這道門以後還記得自己在屋裏鎖了一個人。

  心髒在痙攣,絲絲縷縷的血從鼻子裏滲出來。

  第32章

  策劃會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梁如琢坐在顧問席聽台上的宣講,偶爾與溫媛低聲討論兩句,溫媛負責在筆記本上寫下一串記錄。

  台上闡述園林理念的主講人有點囉嗦,梁如琢心不在焉,懶懶地托腮轉著筆,看了一眼手機,剛好畫師白羊新發了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