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章 安全繩
作者:無主之劍      更新:2022-02-27 20:29      字數:4281
  舞台上,奧裏吉終於在愛人的懷抱中閉上眼睛,合唱聲響起,戲劇漸漸落幕。

  謝幕開始,《化蝶驚變錄》的演員們紛紛登上舞台,接受觀眾們的掌聲和喝彩。

  但就在此時,泰爾斯從上往下看去,注意到了一位熟人:負責他的安保(或監視)事務,這幾日裏隻要泰爾斯出宮門,便須臾不離王子身側的卡奎雷警戒官。

  此時此刻,昏暗的劇場裏,卡奎雷躲在一處簾子後,跟另一位衣冠楚楚的觀眾交談著什麽,後者手舞足蹈,卡奎雷則時不時小心地回頭張望,像是怕被人發現似的。

  泰爾斯皺起眉頭,他站起身來倚住欄杆,裝作要看清演員謝幕,實則呼喚獄河之罪,傾聽卡奎雷的動靜。

  “我不明白,有什麽事兒非得現在,非得在這兒說?”卡奎雷警戒官的聲音有些不滿。

  “我倒是想在別處說!”

  那位觀眾背對泰爾斯,但他的聲音卻讓少年很是耳熟:“可是瞧瞧你,卡奎雷警戒官,飛黃騰達今非昔比了,哪兒還有空跟老朋友喝杯酒?可不是隻能來這兒找你麽?”

  “我們早tm不來往了!也沒錢借你去賭,”卡奎雷語氣冷漠,拒人千裏,“我在執行公務,不管有什麽事,都等我下班——不,輪班了再說。”

  警戒官言畢轉身就走。

  就在泰爾斯以為這是哪位窮親戚來找人借錢的戲碼的時候,那位觀眾冷冷一句話,讓王子的神經提了起來:

  “迪奧普的案子。”

  卡奎雷生生一頓。

  地獄感官裏,泰爾斯聽見那位觀眾深吸一口氣:“審判廳,包括警戒廳,他們要我做死者的辯護師。”

  卡奎雷緩緩轉過身來,語氣謹慎:

  “是麽?那還是巧呢。”

  辯護師……

  泰爾斯想起了什麽,瞬間認出那位觀眾的身份。

  “巧個屁,他們要我……”觀眾呸了一聲,“我看了卷宗,也查過那個欠債勳爵的法庭記錄,迪奧普不是被他殺的,更不是入室搶劫死的,對吧?”

  “那又如何?我們都知道你的本事,曼尼,把那勳爵的罪定死不就完了——他們找你不就是為的這個?”

  被稱為曼尼的人冷笑一聲:

  “別裝了,卡奎雷,別人不清楚,我們可都知道迪奧普是做什麽的!你肯定也從他那兒收過錢,對吧?”

  卡奎雷一愣,緊張起來: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泰爾斯的眉頭越發緊蹙。

  但曼尼搖了搖頭:

  “別擔心,我不是來監督廉政的。但是聽著,我前幾天為了個案子,去找剃頭匠的人買消息,結果聽說,最近黑幫們很不安分,劍拔弩張……”

  “嗐,瞎操什麽心,一紅一黑那兩幫混子哪天不是劍拔弩張,隻要他們安分守己,不蠢到打上街頭,再交夠份子——”

  “不!你聽我說!”

  曼尼頓了一下,壓低聲音:

  “血瓶幫裏有兩個家夥‘意外’死了,跟迪奧普死的時間很近……”

  卡奎雷警戒官疑惑道:

  “哪兩個家夥?”

  曼尼深吸一口氣:

  “我不敢說,我懷疑我隻是想多了,我希望如此,希望隻是我的職業病,但是,但是……”

  曼尼扣住卡奎雷的手臂,把他向角落裏拉近了一寸,仿佛這樣就能把他們保護得更緊一點:

  “看在過去我幫你寫報告避禍,還幫你那幾個闖禍的手下脫罪的份上,卡奎雷,你隻要告訴我一句話,一句準話:殺迪奧普的人,究竟是不是……”

  被稱為曼尼的人緊張地伸出手,指了指上方。

  在地獄感官的探知裏,卡奎雷的呼吸加重了。

  幾秒後,警戒官板起麵孔:

  “聽著,曼尼,也是看在舊情的份上:不該知道的東西,你屁都別問,就屁事兒沒有。”

  曼尼倒抽一口涼氣:

  “這麽說是真的?該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這麽個案子有問題……”

  “曼尼。”

  “跟第二王子有關係,對麽?公爵大人跟他勢同水火……”

  “曼尼……”

  “但是他們大人物鬥法,為什麽要牽連我們……”

  “曼尼!”卡奎雷嗬斥他,聲音很是嚴肅。

  曼尼生生一抖。

  “這樣,你回家去,喝杯酒,躺一躺,幹點開心的事兒,第二天起來照常工作,”警戒官的語氣軟了下來,他拍拍曼尼的肩膀,“想想你的兒子,你那還在鄉下的老婆,還有父母……”

  曼尼又是一抖。

  他笑聲勉強:“對,對,對,你說得對,卡奎雷,老夥計,我不能慌亂,我要保持鎮定,我還有工作……”

  曼尼顫巍巍地轉身,匯入起立鼓掌的觀眾人潮中。

  而卡奎雷警戒官麵無表情,望著他的背影遠去。

  二層包廂上,泰爾斯握緊身前的欄杆,收回獄河之罪。

  那個人——不久前在審判庭上,在泰爾斯和詹恩麵前辯護的辯護師斯裏曼尼——知道些什麽,關於迪奧普的死。

  思緒一起,少年看著人潮中魂不守舍的斯裏曼尼,下意識地轉向馬略斯:

  “托爾——”

  但話說半截,泰爾斯注意到:懷亞,涅希,摩根,伊塔裏亞諾,星湖衛隊周圍都站著翡翠城的人——從警戒廳的人手,到翡翠軍團的衛兵。

  更別提劇院裏,四麵八方站得嚴嚴實實的護衛。

  比之前嚴密多了。

  泰爾斯心有顧慮,不得不閉上嘴巴,對向他投來詢問眼神的馬略斯報以充滿歉意的微笑,示意沒有事情。

  一張臉湊到他麵前:

  “你沒在看謝幕。”

  泰爾斯一驚,摔回座位:“啊!該死!希萊!”

  王子嚇了一大跳,不忿地質問不知不覺湊到欄杆前的塞西莉亞小姐:

  “你從哪兒冒出來的?”

  但是希萊眯起眼睛,晃了晃手上一張巴掌大的畫板:

  “你真正在意的,是剛剛那個跟卡奎雷說話的人?”

  什麽?

  跟卡奎雷說話的人……

  泰爾斯望了望一層的斯裏曼尼,驚異不已。

  “你——”

  “我怎麽知道的?”

  希萊看向一層:“你剛剛雖然盯著舞台,卻像極了我小時候上課的樣子——而等你回神的時候,目光首先看向的,是卡奎雷和他的朋友。”

  啊?

  泰爾斯驚異地眨了眨眼,還沒反應過來。

  這家夥的觀察力怎麽……這麽細?

  但他還沒想到該怎麽辯解,就被希萊手上的畫板吸引了:

  畫紙上,一個清秀的少年倚著欄杆遠眺前方,卻顯得心不在焉,心事重重。

  “這是什麽?”泰爾斯傻乎乎地道。

  “你的側顏素描,”希萊晃了晃畫板,上麵的清秀少年隨之來回震動,“在你剛剛裝模作樣地盯著舞台的時候——看,明白了?”

  嗯,畫得還挺像的?

  泰爾斯下意識地伸手去接,但希萊卻刷地一下收回畫板,像變魔術一樣:

  “抱歉,不是給你的!”

  泰爾斯回過神來,皺起眉頭:

  “你怎麽會這個?”

  希萊聳了聳肩。

  “所以,剛剛那個跟卡奎雷說話的人?他有什麽問題?”

  該死。

  泰爾斯頭疼起來。

  “他是……應該是迪奧普一案的辯護師。”

  希萊眼珠子一轉:

  “而你剛剛先喊你的保姆,再及時住口,是因為發愁,因為你無論派誰去追那個人,都可能重蹈覆轍,瞞不過詹恩的耳目,打草驚蛇?”

  該死,他討厭聰明人。

  泰爾斯歎了口氣,但是隨即靈機一動:

  “你,希萊,你有辦法引開大家的注意,讓我的人繞過詹恩的耳目,去跟蹤他嗎?”

  泰爾斯訕訕地搓搓手:

  “你知道——錯誤引導?”

  希萊環顧一圈,同樣把護衛——無論是星湖堡還是翡翠城一方——盡收眼底。

  “沒有,不行,甭想。”

  塞西莉亞小姐斬釘截鐵,讓泰爾斯希望落空。

  可僅僅一秒後,希萊就露出了笑容:

  “但是嘛,我有更好的主意。”

  看著凱文迪爾小姐的笑容,泰爾斯突然有了不祥的預感。

  “你喜歡我嗎?”

  “什麽?”泰爾斯一驚。

  “想跟我約會嗎?”

  “什麽?”泰爾斯瞪大眼睛,重複了一遍。

  希萊眯起眼睛:“答錯了,再來一次。”

  再來一次?

  約會?

  那一秒,泰爾斯瞬間反應過來,驚恐不已:

  “哦,不。”

  希萊點點頭,笑容如故:

  “哦,是的。”

  下一刻,不等泰爾斯反應過來,希萊就站起身來,向著馬略斯揮手:

  “嘿,保姆!”

  保姆?

  眾人愣了一下。

  “對,說的就是你!保姆!那個最拽的!”

  幾秒後,馬略斯深吸一口氣,維持著表情的平靜,在大家奇怪的目光裏舉步上前。

  “殿下,小姐?”

  泰爾斯剛想說話,卻被希萊一把捂住嘴巴:

  “哦,我要跟泰爾斯殿下出去約會,兩個人,嗯,私密的。”

  希萊眯起眼睛,提高嗓門:

  “你,你們不會讓人來打擾吧?”

  啊?

  懷亞等人齊齊扭頭,表情精彩。

  馬略斯則麵色古怪,向泰爾斯投去疑問的眼神。

  泰爾斯瞪大眼睛,他尷尬地向馬略斯笑笑,一把將希萊拽到一邊,壓低聲音:

  “這個,如果我們離隊行動……”

  “詹恩就不會懷疑你在搞小動作,因為是我把你硬拖出去的。”希萊振振有辭。

  “對,他隻會生氣,非常生氣……等等,這不是重點!”

  “對,重點是我們趕在所有人之前,去找到你的目標,問出……無論你想問什麽。”

  “這也不是重點!”泰爾斯咬牙切齒,“我是王子,你是……凱文迪爾女士,萬一我們離開大隊,出了意外怎麽辦?”

  我出了意外,王國無後。

  你出了意外,詹恩大概也會讓王國無後。

  “每天都有‘意外’,每個人都會出‘意外’,”希萊晃晃腦袋,毫不在意,“但往往那些怕出意外的,最有可能出意外。”

  “不,你不明白……”

  “哦,你怕了?”

  泰爾斯一怔,他冷起臉,搖搖手指:

  “不,別用這麽低級的激將,我不會上當的。”

  “你這麽害怕自己一個人上街?”

  “不,不是我怕不怕的問題……”

  “嘖嘖,可憐的小王子,沒有護衛就不敢出家門一步。”

  “我——我不跟你爭這個,比起親自上陣,我們一定有更好的辦法……”

  “但你想避開詹恩的監視,避免昨天的重蹈覆轍,對吧?”

  “是,但是……”

  “現在,光是人命就沒了三條,也許還有更多,而我們還蒙在鼓裏不知戰況,”希萊歎息道,“你不喜歡這樣吧?”

  “沒錯——嘿,這是我的原話!”

  “我哥哥說,你最喜歡原話奉還了?”

  “我才不喜歡——別跟他學這個!”

  “你到底來不來?”

  “不,我,我是王國的繼承人,事關重大……”

  “對,太重大了,想必你出生之前,星辰不存在吧?”

  “你——不,我身後還有這麽多人,一旦我出了事……”

  “算了,”希萊冷哼一聲,放棄說服,“你就跟你的保姆們永遠待在一塊兒吧,泰爾斯小公主。”

  泰爾斯表情一變。

  希萊轉身離開,不屑搖頭:

  “我自己去。”

  泰爾斯伸出手,卻沒攔下她,隻能眼睜睜看著希萊走出包廂:

  “不,等等……”

  泰爾斯坐回座位,痛苦地搓了搓頭。

  該死!

  幾秒後,他下定決心,深吸一口氣,把馬略斯喚來。

  “托爾,你還記得在星湖堡,從主廳到胡狼塔的五種走法嗎?”

  從主廳到胡狼塔……

  馬略斯瞥了一眼希萊離開的方向:

  “是?”

  “那你記得第五種走法嗎?”

  馬略斯微微一怔。

  “您是說,翻窗戶走屋頂?”

  泰爾斯嘿嘿賠笑,旋即小心翼翼地道:

  “現在,我也許,可能,大概,或者,嗯,需要那麽一小小小根……安全繩?”

  “安全繩?”

  馬略斯明白了什麽,表情瞬間冷了下來。

  泰爾斯內疚而尷尬地望著他,下意識地搓著雙手,隻覺得眼前的親衛隊長如黑雲壓頂,“那個,你,你有嗎?”

  馬略斯再度轉頭,望了望希萊離去的方向,再看了看泰爾斯。

  “如果我有得選擇,殿下,”守望人麵無表情,“我會說沒有。”

  泰爾斯小心地笑笑,笑容難看至極:

  “那你,嘿嘿,嘿嘿,有選擇嗎?”

  馬略斯冷冷地看著他,就像在星湖堡裏,看著那頭總跑去趕鳥追貓還樂此不疲的傻狗崽: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