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命運如詩
作者:無主之劍      更新:2020-03-09 06:55      字數:8185
  泰爾斯難以置信地望著法肯豪茲遠去的背影,聽著他的拐杖聲慢慢變小,直到微不可察。

  過了半晌,王子才不忿吐出一口氣。

  “約德爾,你認識那家夥嗎?”

  泰爾斯抓起西裏爾留下的古帝國劍,消化著剛剛的驚詫。

  身後的空氣傳來一句淡淡的話語:

  “不熟。”

  “不熟?”泰爾斯眉頭輕蹙。

  少年感受著“警示者”的重量,慢慢拉開它寒光熠熠的劍鋒。

  它劍柄極長,幾乎可以雙手前後握持著當大劍甚至長槍使。

  它比瑞奇的“永恒真理”稍輕,重心卻一樣完美平衡。

  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劍。

  但是為什麽……

  僅僅是為了向外界展示,西荒公爵送了王子一把寶劍?

  “該死的法肯豪茲。”

  泰爾斯歎息道,看著劍格中央那塊看上去比“永恒真理”低調不少的黑色寶石。

  “你相信他說的話嗎?”

  泰爾斯把手上的長柄劍挽了個劍花,慢慢熟悉著這把新武器。

  麵具護衛的聲音幽幽響起:

  “您呢?”

  警示者在空中一頓。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慢慢收劍回鞘。

  法肯豪茲。

  “我一直以為,他隻是個精英怪。”

  泰爾斯望著窗下的刃牙營地,眼神縹緲。

  “結果……”

  泰爾斯出神地道:

  “是個Boss啊。”

  房間裏安靜了一瞬。

  “我不明白。”

  泰爾斯把長劍放到桌子上,搖了搖頭,回過神來:

  “沒什麽,都是我從埃克斯特學來的俗語。”

  可這一次,約德爾卻回得很快:

  “北地沒有這樣的俗語。”

  泰爾斯口舌一頓,但他極快地反應過來:

  “啊,你又沒跟著我去北地……”

  可少年突然想起了什麽。

  等等。

  約德爾。

  北地。

  泰爾斯兀地回過身,看向身後。

  “約德爾,我在北邊的時候。”

  泰爾斯有些吞吐:

  “我遇到過紅女巫卡珊。”

  沒有應答,泰爾斯隻能聽見窗外的風聲。

  這讓他尤為不安。

  “她說她是你的……而且她和黑先知……”

  泰爾斯抬起頭,看向空空蕩蕩、無可依托的虛空。

  “是真的嗎?”

  依舊沒有回答。

  泰爾斯輕輕呼出一口氣。

  “約德爾?”

  房間依然安靜。

  泰爾斯失望地垂下頭,理解了對方“沉默的反抗”。

  “好吧,就是這樣,就繼續無視我吧。”

  泰爾斯無精打采地坐回椅子上,把餐盤重新端來。

  “冷暴力。”

  他喃喃道。

  但這一次,麵具護衛的聲音卻帶著幾絲不自然的顫音,重新響起。

  “我的出身有密級,也並不光彩。”

  “我不願讓您困擾。”

  泰爾斯舉著烤魚的手停在半空。

  並不光彩。

  讓你困擾。

  泰爾斯放下手上的食物,歎了口氣。

  是麽。

  但……

  自己又何嚐不是呢?

  泰爾斯想到這裏,嘴唇翹了翹。

  下一秒,泰爾斯轉過身,莊嚴地看向虛空。

  “不,約德爾。”

  他認真地道:

  “對我而言,你永遠不會不光彩。”

  空氣安靜如昔。

  泰爾斯沒有等來回應,卻也不氣餒。

  “還有。”

  王子露出一個笑容:

  “你從未讓我困擾。”

  依舊是難堪的沉默。

  但泰爾斯不再糾結,隻是自嘲一笑,就回過身,繼續對付自己的食物。

  可就在此時。

  “謝謝您。”

  極輕極輕的嘶啞話音,從空氣裏飄來。

  就像從哪裏擠出來的一樣,多虧泰爾斯常年經受獄河之罪鍛煉的感官,才不至於漏過。

  泰爾斯頓了一下,卻沒再聽見更多。

  “這就完了?”

  少年並不回頭,隻是聳了聳肩。

  一如他所料,身後什麽聲音都沒有。

  泰爾斯可惜地歎息。

  哪怕……

  多說一個字哇?

  泰爾斯沒有再掛懷,他排除掉心底的芥蒂,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食物上。

  但似乎漠神不喜歡看到他安心用餐似的,泰爾斯不過消滅了幾塊肉和幾口冷粥,急促而不安的腳步就從房間下的樓梯響起。

  咚,咚,咚,咚——

  比法肯豪茲的腳步更重。

  泰爾斯下意識地握住桌側的警示者,就聽見房門再次被轟地一聲打開。

  一道清朗好聽,卻毫不客氣的嗓音突兀響起:

  “你見到他了?”

  他。

  又是他。

  泰爾斯痛苦地閉上眼睛複又睜開。

  王子把自己的臉揉出一個笑容,這才在椅子上回過頭來:

  “見到誰?”

  果然,踏著毫不遮掩的腳步,刃牙男爵,羅曼·威廉姆斯閣下帶著一身的風沙(甚至連頭巾都沒有取下),毫無顧忌甚至咄咄逼人地走進王子殿下的房間,留下站在門邊的屬下——弗蘭克和蛇手,包括兩人身後的十幾人——戰戰兢兢,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還能有誰?”

  哪怕風塵仆仆,卻依舊光彩照人的羅曼雙目噴火,看得出來心情極差。

  他一邊用搜尋刺客的目光打量著房間四處,一邊怒不可遏地道:

  “那個渾身酸臭的醜老東西——法肯豪茲,他來找你?跟你說了什麽?”

  渾身酸臭的醜老東西。

  泰爾斯在心底裏嘀咕了一下這個稱呼。

  如果說,西荒公爵和刃牙男爵起碼在一件事上還有共同點,那一定是他們對彼此的觀感。

  至少他們對彼此的形容都恰如其分。

  泰爾斯咳嗽了一聲,把手上的武器放下:

  “事實上,我跟他什麽都沒……”

  可泰爾斯還沒說完,扯下頭巾的傳說之翼就帶著滿滿的壓迫感大步上前,倏然伸手!

  “啪!”

  王子愣住了。

  隻見羅曼飽含著快凍死人的氣場,緊緊地抓住泰爾斯的左手腕部。

  在泰爾斯驚訝的目光下,傳說之翼冷冷地握住劍柄,把“警示者”的劍鋒從泰爾斯的左手裏抽了出來,這才放開他。

  泰爾斯看著空空如也的劍鞘,眉毛一抽。

  這……

  隻見羅曼帶著殺人的表情把長劍晃了個來回,最終將目光定格到劍柄底端的那個粗糙刻印。

  “F。”

  羅曼盯著那個刻印,冷冷地抬起頭來:

  “F,法肯豪茲的‘F’。”

  泰爾斯頓時頭大起來,他晃了晃手上的空劍鞘:

  “額,是的,但這——”

  羅曼冷哼一聲,不給他出聲的機會。

  “好劍啊。”

  隻聽傳說之翼帶著連尼寇萊都能聽出來的深深諷刺,道:

  “好王子啊。”

  “我讓你住在這兒,倒是方便了你背著我私相授受、索賄受賂是麽?”

  索賄受賂?

  泰爾斯一愣。

  他看著羅曼手上的警示者,突然有種百口莫辯的冤枉感:

  “我——”

  可下一刻,羅曼手臂一動,劍光向他刺來!

  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而泰爾斯隻來得及舉起劍鞘,擋在身前。

  “唰”

  一聲皮革與金屬的摩擦,等泰爾斯回過神來的時候,他驚訝地發現,警示者已經完美地插回了他手上的劍鞘裏。

  嚴絲合縫,無比精準。

  這……他怎麽做到的?

  而羅曼身後的弗蘭克和蛇手已經臉色蒼白,兩人半隻腳都踏進了房間,手臂前伸,還保持著“大人不要啊”或者“那可是王子啊”的表情。

  “如果你這麽喜歡他們的禮物,璨星……”

  羅曼放下手臂,用眼神把屬下的委屈給逼了回去,再冷冷地看著驚魂未定的泰爾斯。

  “那你明天就滾蛋吧——跟那些領主老爺們一起。”

  “滾出我的地盤。”

  傳說之翼狠狠地道,旋即轉身離開。

  泰爾斯看著手上的警示者,還未回過神來:

  “可是——”

  羅曼的腳步在門框旁停了一下。

  “至於你,無名者。”

  傳說之翼頭也不回:

  “你知道,當你自以為完美地藏在那兒的時候,那塊木板凹陷得很明顯嗎?”

  泰爾斯吃了一驚,看向房間的地板。

  但他若不進入地獄感官,便無論如何也看不出如此平整的地板到底有什麽問題。

  門口的“怪胎”隊長,蛇手也是同樣的表情。

  “還有你們,怪胎。”

  傳說之翼突然扭頭,蛇手和他身後的“怪胎”們肉眼可見地齊齊一顫。

  “我不在乎他們帶了多少兵,身份多高貴,手下多能打,更不在乎這個破塔有多詭異,你們有多害怕,輪班有多疲勞。”

  泰爾斯看不見羅曼的表情,卻能從那股語氣裏感受到森森寒意:

  “下一次,你們再讓外人肆無忌憚地闖進我們的地盤。”

  “就自己滾回白骨之牢。”

  還想討好或辯解什麽的蛇手嚇得立刻噤聲,立正站好。

  下一秒,隨著隆隆腳步,傳說之翼就帶著滿臉“你好自為之”表情的弗蘭克下樓,留下蛇手等人用百倍的恭敬和謹慎關起房門。

  羅曼和他親衛的腳步聲滾滾而去。

  房間裏的泰爾斯還維持著捧劍的姿勢,一臉懵懂。

  剛剛……

  發生什麽了?

  古舊的鬼王子塔裏,一級一級下著樓梯的羅曼·威廉姆斯一語不發,他身後的親衛們大氣也不敢出。

  每個人都知道,現在的傳說之翼是最不好惹的時候。

  “弗蘭克。”

  傳說之翼突然開口。

  他身後的弗蘭克立刻恭謹地回聲應是。

  隻聽羅曼冷冷道:

  “去告訴那些聒噪的貴族們,我們昨天在營地裏抓到的每一個貴族亂兵……不交夠賠償金,一個都休想出獄。”

  剛準備點頭的弗蘭克一愣,反應過來的他為難地道:

  “但是其中有些是大貴族家的子嗣,身份敏感……”

  可羅曼的一聲冷哼,把他接下來的話給逼了回去。

  “對,那些人。”

  傳說之翼轉過一個樓梯轉角,陰冷地道:

  “額外收多二十倍。”

  弗蘭克又是一滯。

  幾秒後,弗蘭克歎了口氣:

  “好吧,他們會更恨我們的。”

  羅曼的腳步一頓。

  男爵身後的十幾人齊齊一停,就像演練了上千次一樣,動作整齊,毫無滯澀。

  “很好。”

  傳說之翼寒聲道:

  “而我們之所以能在這裏立足……”

  說到這裏,羅曼突然抬起頭,向頭頂上的層層樓梯,目光凝固在最頂層的黑暗裏:

  “正是因為他們恨我們。”

  弗蘭克愣住了。

  但他的指揮官再沒有說話,隻是舉步出塔。

  頂層的房間裏,泰爾斯狐疑地看著門口,又尷尬地瞧瞧手上的長劍。

  他突然預感到,恐怕這就是法肯豪茲的目的之一。

  讓所有人看到,王子收下了法肯豪茲家族的禮物。

  但偏偏,他對自己所說的那些話……

  抓緊它,抓緊你的劍。

  別丟了。

  半晌,泰爾斯終究隻能歎出一口氣。

  那個該死的、渾身酸臭的醜老東西。

  他一直都是這樣的嗎?

  他當年對海曼王子,又是怎麽說的呢?

  一想到這個名字,又想到當年海曼正是在這裏殞命,泰爾斯就食欲全無。

  海曼跟詭影之盾。

  他們究竟有什麽樣的聯係?

  至於被無數人提到過的那個……騰?

  他又是誰?

  泰爾斯的表情一頓。

  他想起了什麽。

  王子站起身,快步走到自己的行李前,翻找起來。

  幾秒後,他終於掏出那一卷名貴的信紙。

  但就在打開它的那一刹,泰爾斯卻頓住了。

  “約德爾,”泰爾斯深吸了一口氣,“你對我的四伯,海曼·璨星了解多少?”

  幾秒後,空氣裏傳來一如既往的,淡淡的回答:

  “不熟。”

  很好。

  泰爾斯輕輕閉眼。

  “我猜也是。”

  王子笑著道,隨即睜開眼睛。

  下一刻,泰爾斯小心翼翼,卻也是毫不猶豫地展開那張對他而言意義不一般的信紙。

  ————

  致我的憤怒小貓兒:

  你沒有給我寫信。

  在我們八個月又二十一天前,那次珍貴如金卻不歡而散的相會之後。

  你也許不明白。

  你也許不明白,我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寫下這封信。

  作為那次爭吵的結局。

  沒錯,貓兒,你素來見事敏銳又善解人意,直覺精準且一針見血。

  但是,我最珍貴的朋友與愛人,你也許不明白你對我的意義。

  你轉身離開,灑脫,高傲,颯爽。

  卻帶走了我的一切。

  過去的八個月裏,再緊急的公務也變得無聊繁瑣,再精彩的生活也變得了無生趣,每日往來的摯友變得庸碌不堪,甚至瑟拉公國的進口美酒、荷布才華橫溢的小說手稿也變得索然無味。

  你知道嗎,我親愛的貓兒,從繈褓到成人,從王子到子爵。

  沒有人,沒有人,沒有人這麽對待過我。

  這麽對待海曼·璨星。

  我父親不能,母親不能,米迪爾不能,賀拉斯不能,塞羅姆學士和阿倫嬤嬤也不能,就連祖母也不能。

  質樸、純真、善良、真誠、樂觀,他們從我身上奪走的東西不少。

  但他們從未奪走一切。

  一切。

  他們從未無情粗暴地把我從高貴的宮殿裏和華麗的麵具下拖出,推向泥濘的深淵,任我在滂沱大雨和冰冷的月光下撕心裂肺,痛苦不堪,隻為展示我胸膛裏那顆傷痕累累的真心。

  因為我不允許。

  海曼,他或許不以能征慣戰著稱。

  但相信我,在內心裏,他是個不曾向任何人投降的戰士。

  沒有人能讓他俯首稱臣,妥協認輸。

  沒有人。

  除了你,貓兒。

  你。

  隻有你。

  失去你的空虛和痛苦一直折磨著我,虐待著我,撕裂著我,甚至戰勝了我的驕傲與尊嚴,我的防衛與自我,我的一切高傲與自矜在它們麵前不堪一擊。

  我就像蠅營狗苟下賤不堪的市井粗人一樣,歇斯底裏,失魂落魄,睡不安寢,食不下咽——見鬼,那是我曾經最鄙夷的戲劇場景。

  你知道的,貓兒,要我承認這一點,倒不如直接殺了我來得痛快。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遇到你之前,我意氣風發,自矜自愛。

  與你分別後,我一無是處,自怨自艾。

  但那也都不重要了。

  如果在高傲的冷漠中,我們之間必有一人先低頭,那我想讓你知道,貓兒。

  沒有你的日子裏,我痛苦不堪,備受折磨。

  我無法停止思念你的心,我無法停下給你寫信的手,我無法捋走你在鏡子裏的倒影。

  全身上下,我唯一有權主宰的,隻有那股罔顧體麵與尊嚴,不管驕傲和傳統,隻想要全然放棄,徹底倒向你的幼稚衝動。

  貓兒,八個月來,我時常在想:

  是什麽帶來了我們的分歧與不和?

  是彼此敏感的身份?

  是不受祝福的未來?

  是截然不同的人生?

  是難以磨合的性格?

  是天壤雲泥的經曆?

  可就像我們每次爭論起責任與自由,人生與愛情,團結與獨立,現實與夢想時,爭論卡希爾·葉落與博瑟·卡安迪之間誰的修辭學成就更高時,所麵對的結果一樣。

  沒有答案。

  直到最近,在動亂四起烽火遍地,王國告急世道大衰的歲月裏,我卻突然明白了。

  我明白了在沒有明天的日子裏,對我而言,對我們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麽。

  剛剛,刃牙營地的入夜軍號響了。

  可我腦海裏閃現的卻是我們的初次見麵。

  那個夜晚,你用劍指著我,帶著讓我無法忘懷的輕蔑笑容,輕聲說:

  這隻小貓可是能掏出你的心髒。

  你做到了。

  貓兒。

  如果你不信,我殘忍又可愛的朋友,那就輕輕低頭。

  現在,你看到了嗎?

  我的那顆,無力搏動的、血淋淋的、卻也是無所掩飾的真心。

  它正靜靜躺在你手心裏。

  躺在那份它注定落入的命運裏。

  心甘情願。

  此刻,瞭望塔下的軍民熙熙攘攘,而我卻突然理解了小凱瑟爾在我看來的無謂堅持。

  他愛她,瘋狂地愛那個出身卑微、名聲狼藉的小警戒官。

  他愛她的整個人,勝過愛世間的一切。

  那他自然也能為她放棄一切,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與整個貴族世界為敵,放棄體麵的婚諾,放棄璨星的姓氏,放棄王子的地位,放棄王室的財產,放棄王位的繼承權,放棄……父親的嚴厲之愛。

  相比之下,我,他的哥哥就是個懦夫。

  是我,貓兒。

  一直都是我。

  是我拖累了你。

  是我那些無謂的顧慮和尊嚴,一直阻礙著你,阻礙著我們的未來。

  貓兒,你從來自由自在不受束縛,驕傲優雅勇敢堅強,為了目標義無反顧,不惜一切。

  我身為所謂的國王之子,璨星之後,卻暮氣沉沉,負擔深重,敏感脆弱,顧慮層層。

  地位、身份、年齡、差距、外界的人言、王室的體麵、王子的責任。

  借口,一切都是借口。

  是我享受著與你在一起的快樂,要求你的體諒與理解,自己卻唯獨不願作出犧牲的借口。

  你是對的,貓兒。

  也許剖開胸膛,刨開頭骨,撕開皮膚,真正展現在陽光下的海曼·璨星,隻是一個徒有虛名,沒有擔當,不敢麵對真實自我的膽小鬼。

  現在,荒漠告急、獸人和荒骨人們異常聚集的情報,就放在我的桌麵。

  可我卻無法不想念這些年來,我們共處的時光。

  我想念你輕盈的腳步,想念你動人的歌喉,想念你悠揚的琴聲,想念你雋永的詩文,想念你純真的笑容,優美的嘴唇和清澈的眼神。

  還有你林間踏露,月下起舞的身姿。

  我可以在最危險的敵人麵前引經據典滔滔雄辯,在最狡猾的奸商麵前理智冷靜高談闊論,在最危急的情勢下泰然自若舉止自如。

  卻唯獨無法,無法在為你而寫的信裏保持強硬,理直氣壯——此時此刻,就連我的筆尖都在顫抖,我的字跡難看得如同獸人作畫。

  可我明白了,貓兒。

  你給了我最珍貴的機會,去發現最真實的我。

  我的世界,隻有與你有關,才有意義。

  可一想到我會因為一次無謂——也許不是那麽無謂——的爭吵而失去你,我的心就不免如刀割般痛苦。

  你就像天降的甘霖,洗刷我的一切汙穢,滌淨我的渾噩偽裝,澆灌我的所有瘋狂。

  沒有了你,我會變成什麽樣子?

  不。

  我已經想象不出來了。

  所以我明白了,貓兒。

  我愛你。

  沒有條件。不計代價。義無反顧。

  舍此,無它。

  無它。

  ————

  看著逐漸有些繚亂,卻仍舊維持著別樣美感的筆跡,默默讀著信的泰爾斯不禁注意到,在這幾行字之間,墨跡有些化開,像是沾染了……

  淚痕。

  泰爾斯出神了幾秒,繼續讀下去。

  ————

  但是。

  也許你不理解,但是冒著再次激怒你的危險,我的貓兒。

  在你我之外,在這個汙濁的世間,我還有一件事要做。

  最後一件。

  我知道,在我們彼此的共處間,我不該拿自己煩人不堪的俗事來汙染你的耳目,也知道你厭倦了我為無趣無謂的政務操勞身心,更知道你一向看不慣我憂心忡忡萬事操心的一麵。

  對不起。

  但自你走後,我已沒有能傾訴的人了。

  我無法告訴你現在的情況有多難。

  血親,家族,王國,政治,曆史,未來,所有的一切都交織在一起,解脫不開,掙紮不開。

  對不起,貓兒,我愛你。

  可我不能就此走開,在他們最絕望的時刻。

  我想乞求你原諒我,我的貓兒,我的愛,我的心頭之血,我的天生之罪,我的瘋狂之源。

  原諒我。

  原諒我要親自走進深不見底的漩渦,甚至置我們本已初現曙光的未來於不顧。

  但正如你所言,你愛我,並非愛我的皮囊肉身,並非愛我的詩句文采,更非我的身份地位。

  而是愛我靈魂深處的,那一點光芒。

  現在,那點光芒突然閃爍起來了。

  它告訴我,該去做什麽。

  做完之後,我的貓兒,無論殘酷的現實放在我們身上的枷鎖有多沉重,無論彼此的身份會為我們留下多少礙難,無論父親會對我們的愛作出怎樣的回答,無論命運會對我們的結合給出祝福還是詛咒。

  都不再重要了。

  反正,在家族的曆史上,從來隻有我們狂妄地冒犯諸神,而諸神從未寬容地護佑我們。

  我愛你,貓兒。

  永遠。

  等我。

  等著我在這令人窒息的漩渦裏了結一切,還清欠債。

  等我。

  ————————愛你的、希望也是你所愛的人

  ————————H·N·璨星

  ————————660年11月19日晚,於刃牙營地

  命運如詩,韻式何知?

  又及:我會讓羅曼傳達這封信,自從你熟悉的泰諾不幸亡故,他就是我最可靠的信使,熟知通往半塔的路線——就是脾氣愁人,時不時有些皮。

  ————

  半晌,泰爾斯才呼出一口氣。

  帶著幾分顫抖,他輕輕地放下這封信。

  這封寫給“貓兒”,但她卻從未等到的……

  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