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作者:麻辣香橙      更新:2020-07-10 20:07      字數:5230
  “快了。”江滿沒細說,姚誌華去年一年, 上半年忙著分配, 忙著工作, 又忙著考研究生, 爬格子寫作的時間約等於無,隻寫了兩個小短篇,還是推不掉的約稿。

  回學校讀研究生之後,他時間其實挺寬鬆,除了課業,便把精力都放在爬格子上來了,年前發表了一個小有影響的中篇。另外他現在也會側重去寫一些文學評論、學術文章。

  不光是現在稿費漲了,有錢賺,比78年稿費剛恢複時漲了一倍,學術類文章也算是他這個研究生的本行,積累成績名望。有時也會去參加一些學術活動,所以這家夥看起來時間多,其實還挺忙的。

  “那你們什麽時候回去”江滿問她。

  “初十,陸安平好容易安排下來的假,來的時候就買好返程票了。”肖秀玲說,“現在春運太擠了,票可不好買,你還是先打算好。”

  鬧房的人們也都有數,十點鍾不到,熱鬧夠了,便陸續散去了。小孩子不經困,暢暢已經在另一邊屋裏,在肖大嬸懷裏睡了一覺,還裹著小被子。

  小陸楊精神十足,又玩了會兒,跑回來呆在姥姥身邊。江滿見人差不多都散了,便去抱暢暢,打算回去睡覺。

  她剛伸手想抱起來,小姑娘卻又醒了,迷迷糊糊地看看媽媽,揉揉眼睛。

  “暢暢,醒醒困,我們回家嘍。”江滿見她醒了,就叫她起來。

  “喔。”小姑娘打個哈欠,慢慢吞吞從肖大嬸懷裏坐起來。

  “暢暢,要不你別走了。”肖秀玲看著她慢慢悠悠、迷迷糊糊的樣子,便故意逗她,“你媽剛才答應,把你給我們家了,今晚大姨摟你睡。”

  小姑娘眨眨眼,細聲細氣地說了句“不給。哄小孩的。”

  肖秀玲撲哧一笑,忍不住伸手去捏她的嘟嘟臉,江滿給她戴上圍巾帽子,小陸楊忙把小手套幫她戴上,包得跟個小狗熊似的。

  回家一看,倆大男人還在天南地北地侃呢,趕緊都攆回去睡覺。

  睡覺前兩口子商量了一下,決定後天初八動身回去。

  於是第二天年初七,一家三口被二堂嬸叫去吃了早飯,江滿回家就收拾準備一下,姚誌華去給劉江東打電話,叫他先給買車票。

  江滿正收拾東西,小陸楊跑來了,一進門便高興地喊“嬸子嬸子,玩猴子的來了。”

  “玩猴子的來了”江滿笑道,“那得去看看。”

  “嗯嗯。”小陸楊使勁點頭,“姥姥說帶我們去看,叫我來領小妹妹。”

  江滿一看,反正東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幹脆領著小孩去湊湊熱鬧。

  耍猴,大概也算這個年代的一景,以前是不許,再往後也就很難見到了,因為都搞成馬戲團了。民間耍猴藝人幾十年後也將消失,因為涉嫌私自運輸、馴養珍稀野生動物。

  村中央圍了一圈人,耍猴的是個中年男人,表情寡淡地蹲在地上,當當當敲著銅鑼,腳邊拴著一老一小兩隻猴,另一隻小猴子繞著場子跑。這叫“打場子”,不光吸引觀眾,同時耍猴人控製著繩子的長度,讓打場子的猴子鞏固一塊合適大小的場地。見人來的差不多了,就可以開始表演了。

  “暢暢,大姨抱著你看,行不行”肖秀玲問。

  然而小姑娘搖搖頭,跟著小陸楊,倆小孩便擠進去,跟許多小孩一樣,站在最裏層看。這一下還看到了小夥伴,姚招娣領著兩個妹妹,也擠在裏邊,看見暢暢忙招手,給她們挪出一點地方,小陸楊就領著暢暢擠過去。

  肖秀玲怕猴子野性,萬一嚇著孩子,便拉著江滿也過去。倆小孩擠進去,手拉手跟姚琳琳站在一起,興致勃勃看著猴子表演。

  耍猴人指揮著猴子,表演翻跟頭、騎小車、拋球、滾鐵環,猴子如果不聽話,耍猴人就會甩一下小皮鞭子,猴子嚇得一哆嗦,趕緊就老實了。

  觀眾們又有人喊,讓猴子們表演打仗。於是耍猴人便拿了木頭的砍刀和寶劍,兩隻猴你一下我一下地對著砍,看得一幫小孩子們嗷嗷叫。

  表演完了,耍猴人便掰開一塊麵餅,獎勵給猴子們。

  然後說要表演走鋼絲,讓猴子們在鋼絲上練武術。耍猴人沒忙著表演,卻停下來,讓一隻小猴頭頂著反扣的銅鑼,繞著圈子挨個討賞,有人便會掏出一兩個硬幣,丟到銅鑼裏。

  耍猴人則吆喝著“小猴子你鞠個躬,討個賞,你知道不知道,咱們姚家村是最有錢的,我走南闖北這麽多地方,就聽說姚家村最富了,最大方了,都是有錢人,一準多給你些賞錢買糖吃。”

  他這麽一煽動,果然掏硬幣的人多了起來,叮叮當當丟到銅鑼裏。老百姓嘛,大過年圖個樂嗬,看了人家的表演該給錢的。

  江滿看看倆小孩,小陸楊早早地就掏出幾個硬幣捏在手裏,等猴子過來了,自己往裏頭丟了兩個,便張開手心,把剩下的給暢暢。

  暢暢卻沒去拿硬幣,小姑娘低著頭,擺弄手裏的東西,小陸楊伸頭一看,在剝糖。她剝開糖,手一伸便打算給小猴子,江滿嚇得忙去攔她,同時小猴子往前一竄,一爪子就抓過來。

  周圍小孩們嚇得一片驚呼,趕緊往旁邊閃,小陸楊一轉身就用自己的背護住暢暢,抱住暢暢往後躲。

  與此同時,江滿一腳就踢過去了。

  耍猴人大約不止一次見過了的,倒不驚慌,猴子再聰明,再經過馴化也還有野性,耍猴人把繩子一拽,同時大喝一聲,甩了個響鞭。

  猴子被拽了回去,江滿一腳踢了空,她原本也沒用大力,隻是想把猴子逼退罷了。

  暢暢被護得很好,而那隻差點闖禍的小猴子,本來就小,兩爪頂著銅鑼都有些不太穩,這麽一來,銅鑼就咣當掉下來了,硬幣滴溜溜滾了一地。

  姚琳琳最小,就站在暢暢旁邊,已經嚇得要哭了,姚招娣趕緊把她抱起來哄哄。

  而作為事件中心的暢暢,似乎還有點狀況外,短短幾秒鍾之間,嘟嘟臉有點懵,仰頭看看媽媽。

  靠近的幾個人都有些驚嚇擔心,肖秀玲忙蹲下問“暢暢,沒抓到你吧嚇沒嚇到”

  小姑娘搖搖頭,張開手看了看,沒抓到,剝開的糖塊躺在手心裏。

  “別嚇到了吧”旁邊一個老奶奶湊過來,一邊嘀咕著,“孩子小,可別嚇到了。”然後蹲在地上,把手在地上摸了摸,再往暢暢頭上摸了摸,如此三遍,同時嘴裏念念有詞,“暢暢暢暢快回來,嚇不著,嚇不著。”

  “沒事兒。”江滿看看自家閨女那小表情,確定不是嚇的,就是還有點沒搞明白狀況,人家剝一顆糖呢,發生什麽了

  “琳琳沒嚇著吧”江滿拍了拍姚琳琳,老奶奶又把姚琳琳抱過來,原樣操作念叨一番,據說能避免小孩驚嚇。

  “不好意思啊。”江滿看著一臉擔驚地耍猴人,點頭笑笑,解釋道,“孩子小不知道,她以前在動物園看猴子,是可以喂的。怪我們大人一時沒注意。”

  當然,動物園的猴子是隔著隔離網喂的,並且要買動物園的食物。

  “沒事沒事,對不住啊對不住,沒抓到就好。”耍猴人甩了下鞭子,喝斥著小猴子道歉賠罪,又叫它自己把硬幣撿起來。

  那隻小猴子瑟縮著,居然真的衝這邊拱拱手作了個揖,耷拉著頭,一個個把硬幣撿起來。

  然後耍猴人把小猴收短了繩子,懲誡性地拴起來,換了另一隻繼續討賞。暢暢張開手,她剝的糖還在心裏呢,看了看,果斷交給小陸楊。

  小陸楊看了看,果斷踮起腳尖,伸長胳膊,小心地丟到銅鑼裏。結果便宜了這隻小猴,一把抓起來,迅雷不及掩耳就塞到嘴裏去了,鼓著嘴警惕地看看周圍,怕誰來搶似的。

  圍觀的小孩們一片哄笑。

  “暢暢,這個猴子不能喂,它不是在網裏。”江滿蹲下來解釋,“你就在這兒好好看,不能離它太近,也不能故意逗它。”

  小姑娘點點頭,依舊不急不躁地“知道啦。”

  開始表演猴子走鋼絲,在鋼絲上耍寶劍,看得起勁兒呢,姚二嫂急急慌慌擠進來,一把拉住江滿“她三嬸,他三叔了”

  “咋啦二嫂”江滿忙問,“發生啥事了”

  “她爺爺,突然病重了。”姚二嫂看看周圍,大家都在看猴子表演,便貼著江滿耳邊說,“我看,這次怕是真不行了。”

  “怎麽了”江滿詫異了一下,轉身拉住肖秀玲道,“秀玲姐,我有事離開一下,暢暢交給你了啊。”

  “啥事啊”肖秀玲問了一句,也沒等她回答,便意會地點點頭,“你去吧,我看著呢。”

  江滿跟姚二嫂一起擠出來,姚二嫂才道“我也不太清楚,就聽說突然不好了,我剛去看了,牙關緊咬,臉跟那燒火紙似的,招娣他爹守著呢,叫我趕緊找他三叔過去。”

  江滿說,他們出門時姚誌華去村部打電話了。

  “二嫂你先回去,我去找他吧。”

  江滿先去村部,姚誌華還沒走,被幾個人拉住聊大天。江滿也沒聲張,便喊了他一聲,叫他回家有事。

  “怎麽啦”姚誌華出來問。

  “說你爹突然病重了,不太好。”

  姚誌華愣了下,趕緊往老宅跑。

  “咋回事兒”老隊長跟出來。

  “說誌華他爹突然不太好了。”江滿道。

  “那我也過去看看。”老隊長扭頭衝屋裏喊了一聲,“姚大軍,你打個電話給鎮上,叫他們趕緊來了車,我有急用。”

  結果鎮上說兩台車都外出了,估摸著最快也得一兩個小時能來。這邊一商量,總不能就在家幹等著啊,便鋪上被子,拉上板車先往鎮上送,打算著先去鎮衛生院打個針,搶救一下,然而正所謂盡人事聽天命,送到半路人就沒了。

  一邊按部就班料理喪事,一邊弄清原委,清理門戶。

  原來這天早上,姚香香起得有些晚,姚老大當天負責伺候老爺子,服侍他吃藥還沒走,就數落了姚香香幾句,嫌她呆在娘家還好吃懶做,飯都不做,睡到這麽晚不起。

  姚香香則說,她帶著個那麽小的孩子,她容易嗎。嫌姚老大就會挑剔她。

  兩人爭執幾句,姚老大生氣離開後,姚香香吃完早飯,孩子哭鬧不停,她就抱著孩子,使喚姚老太去洗尿布。

  姚老太這陣子日子也不好過,就罵了姚香香,說家裏伺候個病人,哪來的閑人伺候她,叫她自己洗尿布帶孩子。

  姚香香便哭哭啼啼地說,在婆家受欺負,回到娘家還要被奚落、被欺負,一早上這個數落她、那個罵她,這是不給她留活路啊。姚老太那脾氣,就扯開嗓門罵了她一頓,說自己偌大年紀了,伺候老的伺候小的,當老丫鬟,還得給她帶孩子洗尿布。

  然後母女倆又吵了起來,吵架沒好話,姚香香自怨自艾,埋怨娘家不好,她倒黴受罪也沒人幫她。用姚香香的口氣來說,她落到這個地步都怪別人,怪娘家,怪娘家沒讓她過上好日子,以前在娘家要是過得好,她哪能去南方打工,她不去南方打工,哪能被個男人騙,哪能落到這個地步。

  老太婆則罵她自己不爭氣,自己沒用。

  等娘兒倆吵完了,進屋一看,姚老頭剛吃的藥吐了一床,人趴在床沿上,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

  老大家就住屋後,老二家隔著一道牆,這些事情瞞不了。

  姚大嫂也是個狠人,當時就一邊哭天搶地哭公公,一邊拍手跳腳罵“咱們小心翼翼伺候著,花錢出力孝順著,咱們是好好的孝心,好容易把爹救回來的,這下可好,讓你們一下子給氣得死死的。”

  然後指揮著自家兩個大的兒子“高產高升,給我打,打死這個禍害,就是她把你們爺爺活活氣死的,可憐了你們的爺爺啊,從小就疼你們”

  姑嫂婆媳積怨太久,終於讓姚大嫂逮住大反攻的機會了。

  姚香香被兩個親侄子一頓好打,姚誌華弟兄三個都在場,隻管哭爹,壓根也沒人管這些事,實則本來就恨不得揍她。

  先不說傷不傷心,親爹暴死,讓人給氣的,做兒女的總得做出個樣子吧。姚老太不能打,還不能揍她姚香香了

  這是當天下午的事兒。

  當天晚上,姚老太怕小女兒真被打死算了。高產高升都十七八歲的小年輕了,打人自不用說,下午那一頓打可沒留手。這恐怕還沒完,等到出殯的時候,幾個兒子要是一發急,把姚香香打個半死,別人也不能怎樣。

  反正老頭子死都死了,也活不回來。於是姚老太果斷先顧著小女兒,給了她一點錢,偷偷打發姚香香抱著孩子連夜跑了。後來分析是先跑去姚老太的妹妹家躲了一夜,第二天坐車離開的。

  等到姚老頭去世的第二天,姚香玲接到報信才從永城趕來。她初四把姚老頭從醫院護送回來,初五才回自己家看看,中間隻隔了一天,本來好轉的老爺子就突然死了,姚香玲自然也氣得牙癢癢。

  實則姚香香要是不跑,起碼把老爺子送下地,豁出命去使勁哭幾場,姐弟幾個也不能真弄死她。結果呢,跑了。

  於是等把老爺子安葬下地,姚誌華就當著姚老太婆和自家姐弟,以及好幾位本家長輩的麵說,從此以後斷絕關係,他們老姚家,從此沒有這個女兒。

  作為兒媳,江滿在老爺子入殮和出殯時也都到場了,死者為大,無非是做給活人看。出殯到村口,等親戚朋友行過路祭,棺木抬起,子侄後輩們跟著送棺去墓地。

  按照當地風俗,棺木抬走後女人們不去墓地,兒媳婦們要回靈堂“送靈”,就是再哭一場。並且風俗說,哪個兒媳婦最先跑進靈堂哭,哪個就能得到逝去長輩的福蔭,添福發財。

  所以姚大嫂第一個往回跑。江滿自然是不屑一顧,姚二嫂一看江滿那樣子,幹脆也不跑了,跟她並肩往回走。

  “二嫂,我不去老宅了,誰要問你就說我頭疼不舒服,先回去了。”江滿道。

  “我也不想去。”姚二嫂看一眼姚大嫂頭跑的背影,“有啥福蔭發財,讓她自己去吧,反正我也搶不過她。”

  江滿麵上不顯,實則心裏莞爾。怪不得說女人要有經濟能力和地位,姚二嫂如今靠當加工戶賺了錢,家庭生活好了,衣食不發愁,腦子也越來越清楚了。

  一行人進了村,江滿回頭看了一眼,姚大嫂頭邊跑了,其他本家近房送喪的女性晚輩,都隔了一段跟在她們妯娌後邊,用意是讓她們先回到靈堂。江滿皺皺眉頭,便扶著姚二嫂,虛弱地往路邊一坐。

  “她三嫂,你咋啦”幾個堂嬸趕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