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作者:易楠蘇伊      更新:2020-07-10 19:46      字數:4809
  高夫人見她還在作垂死掙紮,捂著帕子笑,“這三歲小兒都知曉,老夫人乃堂堂縣令之母竟不知?還是明知故問呢。”

  林雲舒卻搖頭,“你所說的下九流是指一流戲子,二流推,三流王八,四流龜,五剃頭,六擦背,七娼,八盜,九吹灰(賣水煙的人)。這是出自《北史·周高祖記》,但《漢書·藝文誌》所說的下九流卻是指師爺、衙差、升秤(秤手)、媒婆、走卒、時妖(拐騙及巫婆)、盜、竊、娼。”

  她把衙差二字咬得極重。說的時候,還在眾位夫人麵上意味深長掃了一眼。

  照《漢書·藝文誌》所言,在座女眷的相公除了崔宛毓都是下九流,誰也不比誰高貴。

  高夫人臉色慘白,她隻讀過《女戒》《道德經》哪曾讀過什麽《漢書·藝文誌》。

  沒想到反被對方罵了。

  林雲舒好心問道,“高夫人知道你家相公為什麽屢次參加鄉試,就是不中麽?”

  俗話說罵人不揭短,既然對方拿她職業說事,她當然要禮尚往來。

  高夫人最大的痛處不就是相公考鄉試,屢次屢敗麽?

  眾人麵露尷尬,林雲舒卻好似看不到她們,依舊滔滔不絕,“你相公若是不自甘墮落,入了下九流,隻穩穩當當做他的書生,當好他的中九流。他也不至次次落榜。畢竟別人是水往高處流,偏偏他不進反退。一心往下,你說他不落榜誰落?”

  她一口一個落榜,高夫人聽在耳裏尤其刺耳,卻又拿不出話來堵她,氣得牙關緊咬。

  其他人還是頭一回見高夫人如此吃癟,登時愣住了。

  林雲舒打完嘴仗,心情極好,站起來,一甩袖子走了,“你們好好在這邊附庸風雅。我就不奉陪了。失陪。”

  臨走還要諷刺她們附庸風雅,真真氣人。

  崔宛毓目呆呆地看著婆婆背影。

  林雲舒回了房,知雪伺候她喝茶,“老太太,後院放著那些棺材為何一直沒有入土啊?剛剛有夫人瞧見,嚇了她們一大跳呢。”

  林雲舒捧著茶杯,久久不語,好一會兒才道,“這些是要運回族裏祖墳安葬。”

  “運回鄉恐怕要很久,老夫人要不要做場法事?”知雪有些不好意思,“我聽人家說,橫死的人做一場法事可以消除死者的不甘。”

  林雲舒端著茶杯一飲而盡,側頭看著她,“還有這種說法嗎?”

  “我也是聽人說的!”知雪到底年輕,不太懂這些事情。

  林雲舒敲了敲桌麵,“你知道鹽儉縣哪有寺廟麽?”

  知雪想了想,“好像五留山上的升佛寺很有名。聽說那裏的齋菜做得特別好吃,主持佛法高強,香客絡繹不絕。”

  林雲舒雖不信這個,但人如果真有來生,她還是願意這些枉死的族人能有個好去處,“五日後是個好日子,到時候我親自上山請主持下山為我族人念經,讓他們也能早登極樂。”

  老大得知母親打算,也要跟去。

  林雲舒拒絕了,讓他留在家裏好生招待族人和鏢師。

  老二不放心,便讓淩淩跟著一塊去。林雲舒倒是沒有拒絕。

  第64章

  秋夜,靜謐涼如水,林雲舒坐在油燈前,一點一點往箭頭上塗毒。這是她新近才製的毒,比上次那種半成品更稠,隻要沾進血液裏,三聲過後,人就能斃命。

  她動作輕柔,表情輕鬆愜意。但腦子裏卻是紛紛擾擾。就她今天打探到的消息來看,這些下屬關係錯綜複雜,許多之間都有姻親,要將吳江和高秉仁鏟除並不容易。

  她捏緊箭頭,哪怕對這些雜事再厭煩,此時的她卻也不得不費心,她必須為族人報仇。

  就在這時,老二沒等下人通稟,直接闖進來,滿臉焦色,“娘,上回你列給我的那些人,我找人打探清楚了。”

  林雲舒將箭頭放下,回頭看著他,“如何?”

  老二自己倒了杯水,“前任縣令一直被高秉仁和吳江兩人架空,縣令當得有名無實。不過那兩人也算給他一些體麵。時不時就來縣衙走些表麵流程。那些下人也從縣令口中得知一二。高秉仁有個妹妹當了信王的小妾,還生有一子,很受信王寵愛。而吳江喜好跟江湖人來往。”

  高秉仁沒什麽稀奇的,林雲舒卻對吳江這事有些意外,朝外麵喊了一嗓子,“知雨知雪,你們兩個將縣令和三老爺請來。”

  兩個丫鬟出去喊人。

  沒多久,老三和小四過來。

  將丫鬟們屏退,林雲舒問老三,“江湖上有沒有吳江這號人物?”

  老三經母親這麽一提醒,他這才想起,“江湖上的確有個人稱‘靠得住’的吳江?不知是不是此人?”

  “那他祖籍何地?”林雲舒也是今天聽人提起才知吳江不是本地人,祖籍濟南府。

  老三張嘴就答,“幽州靠得住,江湖上小有名氣。”

  林雲舒側頭看著小四,隻是半月而已,他的臉上寫滿疲憊,她心疼得揉了揉他的腦袋。

  小四耷拉的眼皮使勁眨了幾下,勉強收了困意,“娘,我和二哥這幾日打探,我發現吳江和高秉仁意見常有不合。縣衙的這些衙差也分為兩派,三不五時就起齷齪。不如我們拉一踩一。讓他們內訌。”

  老二和小四將卷宗都翻了一遍,發現這兩人太過精明,一點馬腳都沒露。既然明麵上行不通,不如走陰的。這也是兩人商量好的法子。

  林雲舒卻持相反意見,“這兩人意見不合,卻還能一直把持鹽儉縣這麽多年,說明他們之間的利益已經大到可以彌補性格上的不合。這世上除了血緣還有什麽比利益更牢靠呢?這鹽儉縣已經是一團亂麻,你們也不用費盡心思理它,直接砍斷便是。將他們除去,否則你會像前任縣令一樣被他們架空。”

  高家和吳家盤桓此地數十年,根基深厚,關係錯綜複雜。唯有除掉,方能讓鹽儉縣改頭換麵。

  老三拍著桌子,大聲附和,“娘說得對。讓這些衙役剿匪總是推三阻四,一個個拿著月俸,卻不幹鳥事。全都開除便是。小四,你要是不敢動手,三哥替你解決了。”邊說,他抄起桌角的大刀武了幾下,一臉的凶神惡煞。

  林雲舒見他這架勢,下一秒好像就要衝出去,忙按住他的手,“你急什麽!你武功再高強,也不能隨意殺人。萬一被逮到,咱們全家都跟著遭罪。你四弟寒窗十幾載才考上的功名也要受你連累。”

  老三像泄了氣的皮球,一屁股坐回凳子上,嘴裏咕噥一聲,“娘,不是你說要將兩人除去麽?你怎麽又反對了?”

  林雲舒搖頭,“我說得除去,不是說要害他性命,是要將他倆將縣蔚和縣丞位子上拉下來。”

  小四卻搖頭失笑,“把他們拉下馬談何容易。娘,你別忘了,那高秉仁跟信王還有些瓜葛呢。信王又受皇上信任。我隻是一介小小縣令,對付不了他。”

  林雲舒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對付不了,你嶽父可以。咱們先將這兩人拉下來。跟信王斡旋,到時求助他即可。”

  左右崔知府跟信王也有仇,想必他一心想要扳倒信王。他們砍掉信王一隻臂膀,想必崔知府喜聞樂見。

  老二搖著扇子,“娘,你有什麽好主意?”

  林雲舒還真想到了一個好法子,“老三既然說那吳江愛跟江湖人士接觸。這類人通常都會吃酒打架,惹是生非。那他一定為這些人做過不少違規之事。隻要我們將他抓個現行,一定能將此人拉下馬。而高秉仁嘛,我白天宴請賓客,發現吳夫人似乎並不悲傷,這裏麵或許有內情也未可知。她手裏說不定有兩人狼狽為奸的證據。”

  這樣想著,她腦子有個主意已經成形。

  這兩人可不是意氣相投才成為搭檔,而是因為利益捆綁在一起。他們為了防止對方背叛,肯定會留下對方犯罪證據,也是作為把柄。

  老二聽了連連讚歎,“還是娘想得周到。此計可行。”

  小四略一思索就明白母親話裏的意思,頓時眼前一亮,“娘是說我們要將計就計?”

  老三沒聽明白,“如何將計就計?”

  小四施施然道,“那高秉仁為了給我製造麻煩,指使梁婆三人前來報官,說是家中丟失錢財。咱們就讓他們真的丟了財,然後真凶在城中出沒。讓吳江帶人去抓,限期七日,若是抓不到,就將他停職留任。”

  假案變成真案。也是給他們懲罰。誰讓他們居然拿假案子糊弄他。那他將計就計,將這案子坐實。

  老三摩拳擦掌,拍著桌子站起來,“小四,你說讓我去偷哪家?”

  小四笑眯眯道,“頭一個就是高秉仁家。不過他家下人眾多,三哥若是不能全身而退,可以找鏢局的兄弟接應你。”

  老三抱著寶刀自信滿滿,“這有何難。那高家也沒什麽了不得。除了屋子多點,下人都是三腳貓功夫,哪是我飛雲刀的對手。”

  飛雲刀?林雲舒嘴裏砸吧幾句,“你這名頭怪得很。有什麽特殊含義嗎?”

  老三打著哈哈,有些不好意思,一溜煙跑了。

  老二給親娘解惑,“三弟擅長輕功和大刀。有飛天遁地之能。江湖人稱飛雲刀。”

  有了法子對付那兩人,林雲舒心情格外好,也來了幾分興致,“那你媳婦呢?”

  老二笑眯眯道,“我媳婦人稱一丈紅。”

  林雲舒啞然,她隻記得《水滸傳》裏的扈三娘外號叫“一丈青”。沒想到淩淩的外號隻差了一個字。

  “這是何意?”

  老二有些自得,眉眼間全是驕傲,“她的鞭子是虎鞭所製,抽在人身上奇痛無比,猶如在滾水裏燙過。她曾經一鞭子抽過想要調戲她的地痞流氓,隻一丈就見了血。所以江湖人稱一丈紅。”

  林雲舒啞然,怪不得淩淩在飯館從未使過鞭子,原來不僅僅是因為地方不夠。可能也怕傷到人吧?

  夜深人靜,月黑風高。

  老三扮成黑衣蒙麵人,到梁婆三人家中各走了一趟。

  第二晚,他又到高府跑了一趟。因為高府出過事,家丁晚上巡邏人數增了兩倍有餘。可惜三腳貓就是三腳貓,怎麽也不可能變成老虎。老三進高府如同出入無人之地,直到人走出老遠,府裏才發現丟了錢財。

  偷完高府,他馬不停蹄去了吳府。吳江與江湖人有交情,請了不少江湖人在府上值夜。老三獨自偷東西擔心被發現。就叫了淩淩一起幫忙。兩人采用聲東擊西的法子將人引開。老三到書房偷了些寶貝。

  他趁人不注意的時候,跳上房頂。等那些值夜人走過,他跳到下一個房頂,一路躲閃到了後院。

  剛要跳到隔壁房頂,就見吳府後門有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貼在一起,纏纏綿綿一計深吻。

  正常夫妻都是在房內辦事,哪像他倆這麽猴急,大喇喇在後門吻上了。

  晚上太黑,後門的那兩隻燈籠太過模糊,照清那兩人的臉。老三想到母親所說的話,留了個心眼,如果這兩人果真是野鴛鴦,他抓住他們的把柄,說不定以後能派上用場。

  老三一路跟著那男人,走了三個巷子才拐進一間院子,他在牆上做了記號,折回縣衙。

  老三將偷來的錢財全部交由林雲舒。

  第二日,天光大亮。

  休養半個月的高秉仁和吳江終於回來上衙。小四正在堂上審案子。兩人也不敢耽擱,告罪後,找到自己位子。

  縣衙上,小四看著苦主跪在堂下哭得撕心裂肺。

  看向兩旁衙役,將驚堂木拍得啪啪作響,“吳江!我限你七日之內將紅女俠抓捕歸案。若是沒有抓到,你還有何臉麵擔任縣尉一職,直接退位讓賢吧。”

  吳江怎麽也沒想到,他頭一天上衙,這把火就會燒到自己頭上。原本還想把昨晚盜賊關顧自家府上這事說出來。又擔心縣令大人說他連自己都管不好,如何能管好一縣治安?他眼睛微眯看著底下這些人,眸光閃過一絲冷意,敷衍得衝著堂上的縣令大人拱手。

  小四也沒跟他計較,拍了下驚堂木大喝一聲,“退堂!”

  老二跟在他身後回了後衙,老三站在後麵偷聽,樂不可支,“他娘的,真是太解氣了!”

  總算扳回一局了。

  到了後院,小四原想將這個好消息告訴母親,林雲舒得知後,連日來的陰霾終於消散了,臉上也有了點笑模樣。

  林雲舒非常好奇,“你留下的紅女俠是什麽名頭?”

  老三咧嘴一笑,“紅女俠在二十年前非常有名,聽說她小的時候,父親在鬆江縣經營一家客棧,她父親隻有她一個女兒,見她喜歡武刀弄槍,專門找了人教她。後來她嫁了人,不到三年,夫婿就攀上高枝,想要休妻另娶,卻又舍不得她帶來的嫁妝,夫婿一家就想把她毒死。卻不料被她察覺。將她夫婿一家殺害,從此在江湖上行走,劫富濟貧,好打不平。漸漸闖出一些名頭。”

  林雲舒擔心露出馬腳,問道,“那她會來找我們麻煩嗎?”

  “不會。”小四憨厚的臉上露出一絲惋惜,“幾年前,我走鏢途中,見過她一麵,聽她說過,以後都會隱姓埋名,不再過問江湖事。我已經寫了信,將此事告之與她。也答應這事之後,會還她清白。她性情豪爽,不會計較的。”

  林雲舒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抓拿凶手交給吳江。那咱們就找人假扮紅女俠在縣城各處出現,引吳江去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