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作者:風淺      更新:2020-07-10 18:57      字數:4071
  這就是畢業之約次日後的第一句問候,鹿曉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笑還是想哭,在他的懷裏悶聲道:“其實這種情況,不用止痛藥的。”

  “可是你在睡夢中喊疼。”鬱清嶺的指尖磨蹭鹿曉的發絲。他依舊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糾結成麻的情緒,隻是聽見她喊疼,他就忐忑了一整夜,連閉眼都不敢。

  “……笨蛋。”鹿曉忍無可忍,艱難選了個溫和的字眼。

  她把鬱清嶺趕去洗手間洗漱,自己光著腳走到衣櫃前找衣裳。拉開衣櫃的一瞬間,她感覺到有一點點異樣,仔細看了看,才發現原本陳列在裏麵的衣服其實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大部分已經被替換成了新的,小部分上也掛上了新的標簽。

  鹿曉挑了一件舊的上身,果然驗證了心目中的猜想:這些衣服都已經被整改過,尺寸是按照她現在的身形修整的,她穿在身上嚴絲合縫,貼身又舒適,宛若是一次完美的初見。

  鹿曉盯著一整個衣櫃的衣服發呆。

  鬱清嶺出來時,鹿曉剛剛在抹眼淚。她看見鬱清嶺擔憂的眼神,明顯他以為她是疼哭了……她又笑了出來,邊笑邊擦眼淚:“我沒事,我就是在想,那麽簡單的事情,說出來就好了,為什麽我要與自己矯情為難這麽多年。”

  一直惦念著雞蛋裏那根骨頭,謹小慎微地想用意念去融化它。

  其實明明本來不用那麽艱難的。

  鬱清嶺顯然並沒有聽懂,他的眼底噙著彷徨和擔憂。

  鹿曉擦幹了眼淚洗了洗鼻子,踮起腳尖親吻他的臉頰:“不用理解啦,我不疼,很開心。”

  鬱教授的眼睫微顫,終歸是紅了臉-

  早餐是在主宅的後院。

  鹿曉發現,鬱清嶺鬱教授雖然情商低得可憐,但是人緣卻好得讓人匪夷所思,尤其是在年長者這裏。秦宅少來客人,廚師張一大早準備了一大桌菜,中西合璧花樣繁多,隆重地擺了一桌不斷招呼鬱清嶺多吃,眼裏的母愛簡直快要泛濫出來。

  這也太區別對待了。

  鹿曉看著自己身邊冷冷清清,哀怨得咬勺子:“張媽,小魏阿姨呢?其他人呢?”

  往常這個時候,秦母應該在後花園裏料理她的花花草草,秦爺爺應該剛剛晨運完畢正在客廳裏喝他的茶,從剛才到現在整個家裏冷冷清清的,竟然一個人都沒有。

  張媽說:“老爺子今天去見老戰友,先生和太太一早就出了門,去接機。”

  鹿曉:“接機?”

  張媽說:“是啊,太太說晉女士的航班中午就到,這會兒已經早早去機場等了。”

  鹿曉一愣:“哪個晉女士?”

  張媽嗔怪:“你這孩子真糊塗,不就是鬱先生的母親晉女士嗎?”

  鹿曉:“……”

  不是吧?還真是鬱清嶺的親媽?

  鹿曉一口餛飩噎在了喉嚨底,半天喘不過來氣。

  張媽還在絮絮叨叨:“太太和晉女士好像本來就是好友,隻是多年沒聯係,昨晚上通了半宿電話,久別重逢,中午估計不會回家吃飯了……”

  鹿曉還在雲裏霧裏地,隻聽見張媽嘮叨中還反複提到了婚紗和酒席,頓時感覺天暈地轉:“我怎麽完全不知道這件事??”

  張媽道:“你們小孩子懂什麽?這些又不是你們該操心的事。”

  鹿曉:“…………”

  當事人被無情地排斥在了婚事之外-

  午後時分,鹿曉與鬱清嶺趕往曦光小學。

  秦家人今天各奔東西用完了家裏所有的車,前一天鬱清嶺又沒有開自己的車來,鹿曉看著外頭陽光正好,提了個步行下山的餿主意。於是漫漫盤山公路,鹿曉踩著高跟鞋一路向前,沒過多久就體力不支,趴在路邊喘得像狗。

  “我背你。”鬱清嶺低道。

  鹿曉看了一眼他蒼白的臉,猶豫著趴到了他的肩膀上。沒想到鬱教授敗絮其外金玉其中,看著細胳膊細腿小臉蒼白,體力卻很好,上坡下坡絲毫不符吹灰之力。

  鹿曉趴在他的背上,枕著他肩頭,一路看風景到了個熟悉的拐角。

  “你看那塊石頭,被懶腰切斷那塊。”鹿曉指著前麵的斷石笑,“當年要不是它,秦寂就帶著我衝出懸崖粉身碎骨了。”

  鬱清嶺的腳步微滯,很久才嗯了一聲。他並不覺得好笑,隻是覺得後怕,如果沒有那塊石頭,此刻他的女孩很可能就不會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鹿曉看不見鬱清嶺的表情,還沉浸在自己的記憶裏:“不過我的運氣真的很好,撞車後,我自己從車裏爬了出來,還正好遇見了個好心的路人……”

  在之後的許多年裏,她還時常做噩夢回到那個深夜,漆黑的路燈,凜冽的山風,她獨自沿著盤山公路跌跌撞撞下山,感覺山路漫長得好像一生都走不到頭,直到後來在山路上遇見了那個安靜的路人。

  “剛開始我還以為是鬼,”鹿曉笑起來,“他不會說話,不過是一個好人,可惜他把我送到醫院後就走了。”

  鬱清嶺靜靜地聽著。

  等到鹿曉講完那些遙遠的事情,他才停下腳步道:“不是,不會說話。”

  “……啊?”鹿曉不明所以。

  鬱清嶺輕道:“隻是他也從來沒有擁抱過陌生人,而且……你的身上全是血。”

  “主要不是我的血啦,是秦寂被劃破了手臂……”鹿曉解釋道一般,忽長大了嘴巴,“你……”

  她震驚得說不出話。

  鬱清嶺低垂著目光,緩緩地平穩地走過盤山公路,每一步都比當年要穩固。

  當年的他初回國不久,暈血,亞斯伯格,身體瘦弱且孤僻。

  他鼓足了勇氣才抱起女孩。常年不與人接觸的身體很快就起了反應,頭暈,戰栗,心跳加劇帶來一陣陣暈眩……

  盤山公路實在是太過漫長,他懷抱著的那個女孩,是那麽的孱弱,好像隨時會消散。潺潺的鮮血從她的後頸上流淌到他的手上,又從他的指縫裏麵滲透滴落——那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陌生的生命,降臨在他萬籟俱寂的世界裏。

  漸漸地,所有身體反應悄然停止。

  他好像是從一場長久的黑色噩夢中驚醒,初次來到這個塵世間。

  ……

  “你怎麽會知道……”

  鹿曉的腦海裏亂作一團,許多紛雜的記憶在身體裏如煙花般炸裂。

  她想起黎千樹,他說他曾經救了一個車禍的女孩子,女孩子出院後失去蹤影,他在那一個城市裏留了十幾年,原地等待那個女孩出現。

  想起山頂上的篝火之夜,他在火影闌珊中說,他等了很多年,現在不用等了。

  想起更加久遠的初見,他站在昏暗的房間裏,對她說好久不見……

  “那個人,是你?”

  而她心心念念的那個在鬱清嶺的世界留下過痕跡的,那個車禍那個女孩子——竟然是她自己?

  鹿曉懷疑自己在做夢。

  她掙紮著從鬱清嶺背上下了地,急躁得想要說些什麽卻不知道從何說起,急得呼吸淩亂。

  “嗯,”鬱清嶺摸了摸鹿曉的發絲,低道:“好久不見。”-

  鹿曉抵達曦光小學的時候,儀式已經開始了一小會兒。

  景盛的工作人員在學校的操場上搭建起了禮台。禮台做得童趣十足,背景屏是海洋世界,禮台上用各種魚和珊瑚的布偶拚裝成了一個海底公園,四周係上了透明的氫氣球,風一吹過,氣球就成了深海貝殼突出的氣泡。

  曦光實驗組的小朋友們作為“試衣間”的初始動力,被請上了台,與林簡為代表的藍象小隊合影。小曦,天傾,黑白,唐宋,小河,他們每一個人看起來其實都有點緊張,好在林簡之前就常常跑SGC,她屈膝擁抱個子最小的小曦時,小曦還勉勉強強露出了個膽怯的笑臉。

  台下閃光燈連接成一片。

  鹿曉注意到天傾今天穿了男裝,白色的體恤配上的牛仔褲,看起來已經出落成一個帥氣的少年。她對天傾和禮台同時出現還有些敏感,緊張地四處眺望,果然在觀眾席上看見了陸女士,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陸女士剛好也看見鹿曉,匆忙地擠過人群,走到鹿曉的跟前。

  “鹿老師,鬱教授。”陸女士露出了微笑。

  她依舊是那個妝容精致明豔照人的職場女性,隻是原本眼睛周圍的黑眼圈淡了一些。看見鹿曉不說話,她的臉上露出了一點點尷尬,低頭道:“鹿老師,我……陪著天傾過來的,他早上一直有些躁動,對鏡頭還有些恐懼。”

  “慢慢來,別著急。”鹿曉小心道。

  她注意到陸女士手上拎著一個大紙袋,紙袋裏圓鼓鼓的。

  陸女士看見了鹿曉的目光,主動扯開了紙袋上的係扣,露出了紙袋裏的東西:那是一些紅粉相間的蕾絲,看起來應該是一條蓬裙,紙袋的側麵固定著一個群撐。

  竟然是裙子?

  鹿曉詫異地想要扶下巴。

  陸女士低道:“我現在每天早晨都會給天傾準備兩套著裝,天傾他早晨選擇了男裝……我怕他在鏡頭前會覺得勉強,所以帶上件裙子,以防萬一。”

  鹿曉吃驚地看著陸女士,也許是她的目光太詫異了,竟然陸女士漸漸地紅了眼眶。她低聲道:“鹿老師,請相信我,如果有一天天傾走入婚姻殿堂,即使他願意穿婚紗,我也……願意配合的。”

  陸女士真的和鹿曉記憶中完全不一樣了。

  鹿曉連忙上前給了陸女士一個擁抱,在她的耳邊安慰:“天傾會很高興的,別著急,天長日久。”

  陸女士連連點頭,透過鹿曉的肩膀望向禮台上的天傾。

  陽光下,天傾朝她在的方向露出了個微笑。她知道那應該是給鹿曉的,但是能看見天傾露出這樣的表情,她已經很滿足。

  鹿曉說得對,天長日久。

  不遠處的禮台上的儀式已經結束。所有人都在退場。

  鹿曉看見人群中一個熟悉地身影快步向她走來,遠遠地就裂開了笑臉:“鹿曉!清嶺!”

  “於醫生,好久不見啊。”鹿曉笑起來。

  於醫生近來看起來精神不錯,整個人容光煥發。他眯著小眼睛,目光在鬱清嶺和鹿曉之間來來回回,忽然挑了挑眉:“聽說你們的婚事快訂了?”

  鹿曉:“……”

  於醫生眯眼:“不對麽?你的準婆婆昨晚就已經問我要了國內婚紗店的清單。”

  鹿曉:“…………”

  -

  這個仿佛是裝了一個快進條,所有的一切都開始失控。

  傍晚時,鹿曉和鬱清嶺回到秦宅,在客廳裏見到了一派熙熙攘攘的畫麵:所有人都聚集在客廳裏,秦爺爺,秦父秦母秦寂,穿著典雅的晉女士,還有她身旁的一個儒雅的中年男人,以及——竟然還有商錦梨???

  鹿曉石化站在門口。

  鬱清嶺稍稍一怔,倒並沒有多驚訝,隻是安靜地站在鹿曉的身後。

  “曉曉?”秦母發現了鹿曉,熱情地上前拽起了鹿曉的手腕,把她直接拖到了中年男人的麵前,“這是鬱教授的父親。鬱醫生,這是我們鹿曉。”

  “……鬱叔叔好。”

  鬱清嶺的父親長得與鬱清嶺很像,她看著他,有一種看到老年版鬱清嶺的感覺。然而此時此刻鹿曉根本多餘的思維去思考這些,她隻記得自己沒有化妝,早上頭發也沒洗,昨天熬夜大概還有黑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