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作者:龔心文      更新:2020-07-10 17:35      字數:5598
  “你們跟我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鍾鴻飛領著眾人來到一台光學顯微鏡旁,鏡頭下放著一片血液塗片。

  一向穩重溫和的鍾醫生帶著點難抑的興奮,拿出一片薄薄的載玻片,對葉裴天說道,“辛苦你滴一滴血在上麵。”

  葉裴天紮破指尖在薄薄的玻璃片上滴了一滴紅色的血液。鍾鴻飛的手掌放出治愈係聖徒特有的白光,小心地籠在那一滴紅色的血液上,然後在血液裏滴加蒸餾水,簡單地製做出一片可用於顯微鏡觀測的人血塗片。

  他小心地將它放置在顯微鏡的置物台上,調整好了放大倍數,招呼大家上前察看。

  鏡頭下可以清晰地看見一顆顆扁圓形的血紅細胞十分活躍,正在緩慢地一分為二,二分為四。

  “這個是?”葉裴天吃驚地抬起頭,第一個反應過來。

  他的再生能力非常強,但隻要離開了本體,血液的這種活性就會很快減弱。他的血液被稱為特效藥,不論是製作成血漿還是分離出的紅細胞都可以對他人有著強大的治愈效果。但如果提前加入別的介質稀釋,效果就會大大降低,因此稀釋過的聖血,就不再能有那樣神奇的療效。這也是他痛苦的根源之一。

  他能熟知這些,還要多虧了神愛的反複研究。

  但是顯微鏡下的這滴血液離開他的身體許久,被稀釋染色,卻還能在鏡頭下保持著活力進行分裂?

  “我從昨天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你的血液有著這麽強的治愈能力,如果能廣泛使用,簡直就是全人類的福音。”鍾鴻飛激動地搓著手,“我就想嚐試一下,看能不能在它們離開你的身體之後,依舊保留它們的活力。”

  他比劃了一個動作,“我一直反複想著怎麽樣才能使它們在用別的溶液稀釋之後,依然能夠通過保持著強勁的分裂和再生能力,保持原有的治療效果。在這時候我無意中運用了一下我的異能,你們知道我已經是八階治愈者,我的能力有能夠使肌體再生的能力,也許是因為這樣,當我對那些稀釋過後的血液運用異能的時候,我發現似乎真的有一些不同的效果。”

  “這是真的嗎?鍾醫生?有可能實現嗎?”楚千尋喜出望外,一把抓住了鍾鴻飛的手,“你的意思是,有可能批量複製出聖血嗎?”

  “當然這還隻是我的一種初步推測。還要經過一段很長時間的試驗來實現。”鍾鴻飛和她一樣的興奮,“目前我的能力還不夠,但等我升上九階,十階。我有把握能夠取得成功。如果你們也願意的話,我從下個月開始,就搬到春城定居,全力開展這項研究。”

  “願意,我們當然願意。”

  楚千尋激動地回頭看向葉裴天,在彼此的眼中都看見了如釋重負的欣喜。

  不管花多長時間,如果能實現聖血的批量生產,那不僅是全人類的福音,對葉裴天來說,更是一種解脫。從此之後能夠擺脫人人覬覦的身份,更為自由地生活下去。

  哪怕它還隻存在構想中,離開實現還早,但這已經代表了一種希望,一種令人為之雀躍的希望。

  相比此地的歡欣雀躍,創世教會的基地內,麵對著孔浩波的顧正青一臉陰鬱。

  孔浩波是顧正青一手栽培出來的得力幹將,向來對自己崇拜又信服,言聽計從,戰鬥能力也十分強大。一直被顧正青視為手中最鋒利的一柄刀。可是如今這柄刀卻向著外人,和自己臉紅脖子粗地爭執了很久。

  “會長,我不信,不信你會做這樣的事。別人在犧牲自己救援民眾,而我們創世卻幹出乘人之危的卑鄙之事。”孔浩波一臉失望。眼前的那人一直是自己最崇拜和敬仰的人。

  在北鎮,林非表露身份,舍己救人的時候。孔浩波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想起自己在沙漠冒失地前去挑戰黃沙帝王,卻在失敗後被傳說中殺人如麻的葉裴天輕輕放過。在白馬鎮偶然相遇,在小周村曆險獲救,樁樁件件告訴他,人魔的惡名,完全是他人的汙蔑之說。

  平靜下來之後,他也開始積極地參與救治民眾的行動中去,但卻被自己的會長找了個理由早早地調離了北鎮。直到今日他聽說了北鎮發生的事,才明白會長刻意將他調離的原因。一氣之下找到顧正青理論。

  “浩波,注意你說話的態度!”顧正青皺起眉頭,“你太過單純正直,這在如今的社會,不算是什麽好事。我身為會長,所要考慮的是整個公會乃至全人類的未來和存亡。豈可因為個人感情而用事?”

  孔浩波搖著頭:“不管為了什麽理由,失去了人類該有的感情,和神愛同流合汙幹出一樣的事,那麽我們和他們又有什麽區別?”

  “孔浩波!”顧正青一拍桌子,“你不要忘記了這麽多年是誰在護著你,培養你,才能讓你這樣無憂無慮的埋頭升級,成長到今天的地步!你不要說了,給我滾出去!”

  孔浩波漲紅了麵,緊緊攥住拳頭,梗著脖子不肯離開。

  會長室的大門被一人一把推開,匆匆趕來的戰士喘著粗氣,“會長,不好了。神愛的大軍從冰原裏出來了,聽說全是數十米高的怪物。短短時間就衝破了冰原邊際的普羅要塞,現在正向著溫同濟徐陽城逼近。溫城主發來緊急求援信號。”

  徐陽城外,漫天塵土遮蔽了天光。大地在震動,灰蒙蒙的天邊傳來低沉厚重的腳步聲。

  一隻巨大的怪物從煙塵中探出那古怪的頭顱。他的身軀比城牆還高,魔化的異形軀體上鑲嵌似地生長著半截被鐵鏈鎖著的人類軀體。

  一隻又一隻這樣的怪物從迷霧中出現,團團圍住了徐陽城。他們有著人類的意識,有著魔物的強悍,服從指揮者的命令,數量龐大,是一隻難以匹敵的真正魔軍。

  徐陽城主溫同濟站在城牆上看著那些包圍城池的半人魔,麵色慘白,

  怎麽會這樣,他們怎麽會來得這麽快?那可是普羅要塞,北地最堅固的城堡,說沒就沒了?

  在這片大陸的北方,是一望無際的冰原,為了方便狩獵冰原上的那些魔物,人們在冰原的邊際修築了堅固的普羅要塞。要塞內有著不少實力強大的傭兵團隊,其中第一兵團的團長宿文光手下強者如雲,一直是溫同濟心裏的一根刺。

  所以在聽說神愛從冰原上殺回來, 第一個攻擊普羅要塞的時候,溫同濟心裏還暗自高興了一會,想著讓他們彼此消耗,自己好坐收漁翁之利。當然這樣想著的他也就更不可能理會宿文光發來的求援信號。

  直到這些半魔人軍團以速雷不及掩耳之勢覆滅了普羅,又迅速開到他的城牆底下,他才真正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他怎麽也沒想到,一直鎮守北地,號稱人類最堅固的城堡的普羅要塞,在神愛新興組建的半魔人軍團麵前,像紙殼一樣脆弱。

  如今宿文光身負重傷,帶著殘兵逃往去了冬城,而神愛的大軍長驅直入已經兵臨城下,漠視普羅城危機的苦果隻能他自己咽下。

  “城主,當務之急,是趕緊發出告急文書,向周邊的要塞求援吧?”有人這樣提議。

  “對,求援,馬上求援。”溫同濟嘴唇顫抖,不斷地搓著手。

  但是又有誰真的有可能全力前來支援他呢?他想起了普羅被圍的時候自己當時的態度,心不由灰了大半。

  “也許,您可以和神愛的聖父打個商量,您和他不曾經也是朋友嗎?”另一個下屬小心翼翼地提議。

  溫同濟和神愛的聖父厲成周私交密切,在神愛聲名狼藉的那段時間裏,他依舊暗地裏和厲成周保持著聯係。但那時候他是以高高在上,施舍的態度收取厲成周大量的好處,販賣給他一點中原地區的消息和物質。

  如今的他卻不得不低三下四地求厲成周放過他一命。

  在徐陽城外臨時搭蓋的帳篷內,溫同濟被帶到了厲成周的麵前。

  他狼狽地看著自己昔日的好友正坐在一張華麗的方桌前,在桌上交錯著十指,對他露出溫和的笑。

  “成周,你,你放過我,放過徐陽吧?我們是朋友,不是嗎?”溫同濟結結巴巴。“現在你們神愛這樣強大,今後這個世界都是你們的天下了。我們徐陽基地願意做你的附屬,以後我都聽你的行嗎?你能不能別圍困徐陽,把這些不人不鬼的東西先撤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逆著光,溫同濟總覺得這位自己相識多年的老熟人的麵目有些模糊不清。

  “當然,我們一直都是朋友,”端坐著的聖父微笑著推過一個小小的酒杯,裏麵盛著一汪漆黑的液體,“把這個喝下去,我們才是真正的朋友,永恒的夥伴。”

  “這是魔血?使人半魔化的魔血!”溫同濟一邊搖頭一邊想要後退,“不,我不喝。我不可能喝這個。”

  帳篷內傳來驚恐的求饒和哀叫聲。

  不多時,厲成周從帳篷內出來,看了看眼前人頭攢動的徐陽城,輕輕做了個手勢。

  高大恐怖的半魔人們,邁開長腿,向著那座人口密集的城鎮奔去。

  遠離徐陽的一處高地上,匆匆趕來的顧正青勒住了跨下的坐騎。

  遠處的那座徐陽要塞,已經被巨大的怪物攻陷。城牆倒塌,火光衝天,高大的半魔人在城中興奮地肆意肆虐。城內生靈慘痛的悲鳴甚至遠遠地傳到了此地。

  那裏已經變成了一座人間地獄。

  “我們來晚了。”孔浩波紅著眼睛,看著眼前的那一幕慘劇。

  “即便我們及時趕到,也不是那種怪物的對手。平白跟著送命而已。”顧正青閉上了眼睛,“真沒有想到,神愛暗地裏培養的這種怪物,強大到了這樣的地步。數量還這麽的多。”

  這一刻,顧正青突然感到了一陣深深的後悔。他突然想起如果當時在北鎮,借著那場危機,同心協力凝聚人心,也許如今還有同神愛的一爭之力。但那時候自己偏偏那麽短視,當他這個會議的組織者,帶頭為自己公會謀取私利的時候,人心在那一刻,也就跟著散了。

  “浩波,或許你說的才是對的。曾經是我走錯了方向。”顧正青歎息一聲,睜開雙目,“把這個視頻拍下來,發放給現存的各大要塞。我們放棄基地,通知全城百姓,向西南方撤離。”

  “拋棄我們的要塞?”聽到會長的決定,所有的人大吃一驚。

  “我們不能拋棄要塞,拋棄了要塞我們要去哪裏?”

  “對,和神愛拚了,我們守住要塞。”

  顧正青抬手止住了他們,

  “要塞沒了,還有再奪回的一日,但如果人沒了……”他看了一眼遠處狼煙四起的徐陽城,“走吧,隻有人活著才有希望。”

  如果說魔種降臨是外來生物帶給人類的第一場浩劫,那麽在魔種降臨的第六個年頭,人類的第二次浩劫卻由人類自己引發。

  神愛的半魔人大軍至冰原南下,一路攻城拔塞,所過之處血流成河,哀嚎遍野,不論是人類還是魔物,都無法同集體行動的半人魔軍團對抗。

  信息傳遞滯後的時代,這些發生在大陸北麵的慘烈戰鬥,暫時還不沒有引起處於中原腹地春城的百姓們的大範圍恐慌。

  對他們來說,傳說中神愛的大軍,目前還比不上居住在城中的葉裴天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自從葉裴天在離春城不遠的北鎮公開亮出身份之後,他的身份在春城也就不再是什麽秘密了。為了不使筒子樓內的居民過於緊張,他也就主動搬離了那裏。

  江小傑特意調撥了一座庭院幽深,格調雅致的別墅,給葉裴天作為公館。

  “葉哥真的就從咱們樓裏搬出去啦?”高燕和楚千尋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邊走邊問。

  楚千尋附在她耳邊悄悄說“實際上沒有,他每天晚上偷偷從窗戶溜上來。隻是最近辛城主和麒麟的人全都過來了,商量著對抗神愛的事。春城裏都擠不下。裴天把那套房子讓給辛自明先住著。”

  “是啊,最近來春城的人也太多了。”高燕歎了口氣。

  就她們這一路走來,視線所及,街邊小巷,牆角屋簷,無不擁擠著從北邊逃亡來的居民。這些人無家可歸,或合衣而睡,或用紙板和破布勉強搭起遮擋視線的窩棚。生活得貧瘠而痛苦。

  但對他們來說,能夠活著逃亡到這座城堅池高的要塞,在高牆厚土的庇護下,不受外麵那些魔物或是半魔人的踐踏摧殘,已經是一種幸運。

  人魔葉裴天曾經的赫赫凶名,如今反而成為一種令人安心的保障。因而從各地匯聚到春城的人變得越來越多,幾乎超過了這座要塞容納能力的極限。

  “麒麟整個要塞的居民,都合並了進來。冬城的韓佑明發來消息,也和宿文光一起躲避到這裏。這裏肯定是住不下了。所以裴天這幾天都忙著和江城主他們擴建要塞的城牆,幾乎忙得看不見人影。”

  “這也是多虧了有葉哥在,他一個人的異能頂了半個城的勞動力吧。不過來咱們這裏的人多了,雖然是亂了點,也是很有好處的,人多了力量也大。我就不信這麽多人還對抗不了一個神愛。我想到他們那個聖父心裏就惡心,這種敗類怎麽不早一點去死。”

  “這個人——是活得太久了。”楚千尋眯起了眼睛,聽到這個名字,想起這個男人兩輩子對葉裴天做過的那些事,她就難抑心中的滔天怒火。隻要有機會,她真想親手殺了這個男人。

  回到筒子樓的住處,楚千尋和高燕在各自的門外分別。她推開門,驟然看見窗台上坐著的身影,笑容一下凝固在臉上。

  “怎麽是你?”楚千尋握住了腰間的刀柄。

  “《紅與黑》,我看過這本,這是你的書嗎?”侑餘合上手中的書,從窗台上跳了下來。

  他柔順的發變成了純黑色,鬆鬆紮在腦後,頭上戴了頂帽子,鼻梁上還裝模作樣地架了一副眼鏡。

  楚千尋發現他不論外貌還是動作舉止,都模仿得越來越像人類了。

  “那不是我的書。是裴天留在我這裏的。”

  “原來那位黃沙帝王,也喜歡和我看一樣的書啊,倒是有點意思。”侑餘攤了攤手,“不要那麽緊張嘛,我隻是太無聊了,來找你玩一玩。我們不是朋友嗎?最近有沒有新的有趣的故事,再說給我聽聽?”

  “我和你說過,我們是天敵一樣不同種族,永遠不可能是朋友。還請你不要再出現在這裏。”

  “可是我覺得,你也並不像你說的那麽憎恨我。”侑餘在楚千尋的桌邊坐下,毫無顧忌地側身擺弄窗台上的植物,“我是來聽故事的,又不是來吃人,你何必那麽急著趕我走。”

  楚千尋在心裏歎氣,她還真的有些拿這個侑餘沒辦法。打也打不過,趕又趕不走,隻能小心周旋,等著葉裴天回來。

  當然就像是像侑餘想要了解人類一樣,事實上楚千尋也想要了解這個奇特的種族。

  她給自己搬了把椅子,戒備著在靠近門口的地方坐下,

  “我好幾次從魔物的口中聽過這樣的話,死亡並不是你們的終點,而是另一段旅途的開始。我想知道這句話的含義。”楚千尋觀察著侑餘的麵孔,想從其中探索出些許答案,“難道說被人類服用的魔種,還保留著你們的意識,總有一天會重新奪回人類的身體嗎?”

  侑餘撐著額頭笑了起來,“你這個想法真是狹隘。對我們來說,生和死並不是生命唯一的意義,隻有種族的延續才是一切的關鍵。”

  “你知道我為什麽給自己起這個名字嗎?”他指著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