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作者:龔心文      更新:2020-07-10 17:35      字數:4017
  饑腸轆轆的身體得到了食物,即便是在昏迷依舊產生了反應。他的喉頭滾動,毫無血色的雙唇顫抖著張開,淡淡的舌頭在口腔內輕輕攪動,表達出自己對食物的極度渴望。

  恢複能力越強大,在傷口恢複的時候能量消耗也越巨大,會產生強烈的饑餓感,楚千尋不明白之前葉裴天為什麽沒有吃自己留下來的食物。

  她勺起加了雞蛋和糖的麥片粥,一勺一勺地喂給了昏迷中的男人。

  葉裴天長長的睫毛微微動了動,突然間睜開來。

  冷森森的一雙眸子沉著萬年不化的寒冰,他像一隻瀕死的困獸,眼中裝的是嗜血,仇恨和殺戮。

  直過了片刻他才從那種暴戾的狀態中清醒過來,緩緩看清了眼前的人。

  那個女人又回來了,端著一罐食物正在喂他。

  葉裴天需要食物。傷得越重,他就餓得越厲害,饑餓燒灼著他的腸胃乃至周身每一根血管,使他痛苦難耐。但傷得越重,也往往意味著他更沒有機會補充到能量。他已經習慣了在這種饑腸轆轆的煎熬中忍耐,忍耐到傷勢恢複,忍耐到他能夠自己從泥沼中爬出來為止。

  他覺得自己很可笑,明明活得這麽悲慘,但偏偏更固執地守著那一點點可憐的自尊。

  那個女人離開時,在地上留下食物。但失去雙手的他不願意像一條狗一樣趴在地上吃別人留下的東西。

  他隻能遠離那個位置,把自己蜷縮進一個角落裏去。

  盛著食物的勺子舉到他的麵前,葉裴天別開臉。

  食物的香氣無孔不入地鑽進他的身體,他發現自己的口腔喉嚨都殘留著一股讓他極度渴望再度得到的味道。

  “吃吧,是甜的。”在那個誘惑人的聲音中,熱騰騰的食物遞到他的唇邊,他的身體在意識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羞恥地張開嘴,把喂到嘴邊的食物一口吞咽下去。

  溫熱的燕麥裹著香濃的雞蛋,從他的喉嚨一路滾落,撫慰了他饑腸轆轆的腸胃,留在唇舌間的是絲絲的甘甜。

  像那個女人說的一樣,是甜的。

  這隻是巧合,葉裴天對自己說。

  在魔種降臨之前,他最喜歡的食物就是帶著一點甜味的燕麥粥,但即便是在那樣物資充沛的時代,父親和繼母也很少顧及過他的口味。更不用妄想在這樣的時候,會有人特意為他準備一份他喜愛的食物。

  既然被喂了第一口,第二口第三口也就順理成章的接踵而至。

  葉裴天的心煩躁而不安,無所適從,

  殺掉這個女人,爬回他那空無一人的城堡,縮進自己習慣的角落裏,才能回歸自己想要的平靜。他在心裏不斷地說著。

  他的雙手雖然斷了,但異能已經有所恢複,殺死這樣一個弱小的低階聖徒完全不在話下。

  地麵上的黃沙開始浮動,卻根本沒有凝結成尖銳的土刺,而是像是他不受控製的身體一樣,歡快地在地麵上來回滾動著。

  楚千尋從背包中掏出一卷薄薄的毛毯,把葉裴天的身體連著整個腦袋一起包裹起來,

  “你忍耐一下,我帶你混進基地去治療傷口。”那個女人蹲下身,這樣對他說。

  當那個女人把自己抱起來的時候,葉裴天悲哀地發現,自己竟然在心底期待隱隱期待被這個女人抱在懷中的感覺。

  除了被追殺和殺人,他已經數年沒有這樣平靜正常地和一個同類相處過,以至於他在茫然,慌亂,不知所措中又有一點點期待。盡管他知道自己終將失望,他還是忍不住幻想一下這個把他裹在毯子中,小心翼翼抱起來的人對他存有一點善意,並不僅僅隻是想要奪取他的血肉。

  那個人帶著他,穿出了黑暗的房間,進入一片光明的戶外。

  他的頭靠在那個女人的肩膀上,再一次聽見那種熟悉的心跳聲。

  算了,葉裴天在刺眼的陽光中閉上了眼睛,不管她之後準備怎麽對我,我都不取她性命也就是了。

  第5章

  在黃金時代,人類的每一個城市裏會有許多酒店,這些提供給旅人住宿的場所大多裝修得高端大氣,布置得舒適整齊,服務貼心又到位。

  在這樣的廢土時代,旅店這種東西依舊存在。

  春城的某個角落,就有著這麽一間提供給往來旅客遮風擋雨的旅館。

  昏暗的長長走廊,兩側是一扇挨著一扇的木板門,進進出出端著水盆或是雜物的住戶甚至要側著身體走路,才不至於和對麵走出來的鄰居撞到一起。

  入口處擺著一張掉了漆的長桌,一個滿身肥肉的大漢歪著在桌後百無聊賴地摳著腳。

  大門的簾子被掀開,一個女人從門外走進來,在條桌上丟了一顆綠色的一階魔種。

  “開一間房。”

  摳腳大漢頭都不抬,摸出來一把鑰匙拍在桌上,有力沒氣地說了一句,“一顆魔種三天,右邊第九間。”

  一顆最低階的魔種可以住三天,價格不算貴。這裏除了提供一間房間和一張床什麽也沒有。

  同時隻要出得起魔種,就不會管你住進去的是什麽人,也不管你住進去做什麽事。

  女人托了托抱在懷中的人,伸手接過鑰匙,一聲不吭地轉身走了。

  大漢這才從條桌後抬起頭來,瞥了一眼那個女子的背影。

  穿得一般,武器也普通,不是什麽值得特別關注的人。

  她懷裏抱著一個被毛毯嚴嚴實實裹住頭臉的人,從那人露出毛毯裸著的雙腿,可以看出是一個比較年輕的男人。

  抱著女人來開房的男人,和抱著男人來開房的女人都不算什麽稀罕事。

  看門的漢子不再看她,從服務台後縮回了目光。

  楚千尋推開房門。

  房間非常的小,地板和牆壁髒兮兮的,到處糊著一道道黑褐色的可疑痕跡。

  右側頂著牆放的一張鐵架小床占據了大半的房間,左邊擺著張小小的桌子,剩下的空間也就剛剛夠一人行走。

  門邊的角落,靠牆直接安裝著一個可以排水的洗手池,便於洗漱。當然並沒有水龍頭這種奢侈品的存在。用水需要自己出去提回來。

  桌子靠著的那一麵牆壁,高高地開了一個小小的窗戶,一縷陽光順著斑駁的玻璃投進屋內,落到了那張不怎麽幹淨的床榻上,可以看見陽光中有無數細小微塵,怡然自得地在空中上下浮動。

  隔開這些密集房間的隻是普通的木板,隔音效果非常的差,可以清晰的聽見隔壁住戶的各種聲音。

  楚千尋把葉裴天放下來,床榻發出吱呀一聲響。

  男人沉默著,沒有聲音,沒有動作,也沒有絲毫抵抗。

  楚千尋知道他是醒著的,他麵對著牆壁,那淩亂的額發下,沒有什麽焦距的眼睛始終睜著,那目光散漫,冷淡,帶著種了無生趣的頹喪。

  好像不管被帶到哪裏,不管別人怎麽對他,都可以不在乎,無所謂。

  楚千尋去服務台領了一個水桶,打了一大桶的水,坐到床邊。

  從背包裏拿出一條還算幹淨的毛巾,擰濕了,伸手別起葉裴天額頭的亂發,開始清洗他被血汙覆蓋了的麵孔。

  那些血塊已經幹涸,凝結在肌膚上,楚千尋盡量小心,褐紅色的血塊剝落,濕毛巾一點一點洗出了眉眼。

  他的眉眼有些淡,恰好被窗上打下來的陽光照到,可以看見臉上細細的絨毛。

  纖長的睫毛沾了水光,眼珠在光線的反射下帶著點琥珀色的剔透。

  那眼瞼略有點向下走,配著毫無波瀾的眼神,竟然有著一種既頹又喪的頹廢美。

  楚千尋的心突然微微酸了一下。這張麵孔對她來說十分熟悉,她在那個冗長的夢境中,看到另外一個世界的自己和他耳鬢廝磨,朝夕相處。

  那時候這張臉總是在笑,動不動就滿麵飛霞。

  相比楚千尋的記憶,眼前的這張臉太瘦了,繃緊的下顎線條和高挑的鼻梁,使他處處透著一股狠厲,像是一柄準備隨時拚命的刀,

  他的肌膚很白,雙眼之下有著濃重的黑眼圈。

  楚千尋覺得他可能很少睡覺,以至於連他那樣的恢複能力,都趕不上消散眼底沉著的黑色素。

  怎麽就把自己過成了這副模樣呢,明明在另外那個世界活得那樣怡然自得。

  楚千尋突然很想再看到一次那副幹淨羞澀的笑容。

  葉裴天是被她從血坑中撈出來的,他身上的泥和血汙實在是太多了,一整桶的清水很快變得血紅。

  楚千尋放下毛巾,從背包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陶瓷罐子。這是剛剛在路上的魔藥鋪子裏買的,可以緩解流血聖器造成流血狀態的特殊藥劑。

  打開蓋子,裏麵裝著的是晶瑩剔透的半流質膏藥,散發出一種十分特殊的香味。

  楚千尋手指沾了膏藥,小心地塗抹在葉裴天的傷口上。那血紅的傷口偶爾閃現出一兩道細小的黑色電弧,讓楚千尋的手指感到一陣刺痛。

  在那道深深的血口裏,隱約可見密集的黑色電弧正不斷交錯亮起,楚千尋想象不出這有多疼。

  胸前無休止折磨著自己的傷口突然冰涼了一下,葉裴天這才回過神。

  那個人的手指上沾著藥,一點點地塗在他的傷口上,火辣辣的傷口就好像敷上了清涼的冰塊,一點一點被安撫下來。

  這種藥隻能治療肌膚表層的傷,不能解決內在的問題,但不管怎麽說,讓他在無盡的痛苦折磨中得到了一點點的緩解。

  那個女人的指腹因為常年握刀,結了厚實的老繭,接觸到肌膚的時候有一種刺刺的感覺。

  這種細細癢癢的觸覺,穿透過肌膚,一路從肌膚的毛孔往他身體裏鑽,一直鑽進了他的心口,讓那裏也微微刺疼了一下。

  這個人在為他治療傷口。

  療傷這個詞的意義,他已經快忘記了。

  自從魔種降臨,他被發現了擁有永生者的恢複能力,所有的人似乎就覺得他受傷了也不需要救治。

  盡管他的傷口和他們一樣的疼痛,甚至他還無法通過死亡從那些無法忍耐的痛苦中解脫。

  他拖著一身的傷回到家人身邊的時候,繼母看著他那千瘡百孔的身體象征性地詢問了一句,

  “小葉傷的這麽重,要不要給他包紮一下?”

  “算了吧,他又不會死,這個時候藥品太珍貴了,我們還是要為裴元留一點。”說這話的是他的父親。

  他被神愛集團的人找到,關在研究室,鎖在手術台上。那些惡魔不顧他的痛苦哀求,殘忍地從他身上竊取了各種東西。

  即便在那樣堆滿醫療藥劑的地方,也沒有人伸手為他減輕過一次痛苦。

  有時候被蒙著雙眼的他會聽見身邊有人在說話。

  “這也太難看了點,要不要給他縫合一下。”

  “不用浪費了吧,反正他也不會死。”

  從那以後,他又不會死,他不需要治療就被定了性。

  再也沒有人把他當做一個活生生的人,哪怕一次緩解過他的痛苦。

  他果然沒有死,慢慢從痛苦中熬過來了。

  眼前的女人低著頭,給他每一道傷口仔仔細細塗上了藥劑,還不時俯下身來,輕輕地在傷口上吹著氣。

  葉裴天別過臉去,他不想看那個女人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