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作者:山間人      更新:2020-07-10 17:09      字數:4621
  如此行徑,實在令人不齒!

  她遂心生倦意,正欲令人將這表姐帶下,卻又聽她道:“女子生產最傷元氣,臨行前,母親特命我帶了不少靈芝燕窩等物,給王妃補補身子。”

  孫嬤嬤笑拒:“夫人與表姑娘有心,隻是王爺早自金陵又遣了禦醫前來,更好生囑咐過,王妃是頭胎,一應藥材進食等,皆自王府庫房出,更要由禦醫把關,不得用旁的不幹淨的,還請表姑娘見諒。”

  鄭瀟越發訕訕道:“王爺果然十分寵愛王妃。是我考慮不周,如今今非昔比,燕王府裏自是什麽也不缺。”

  說罷,她便先告辭了。

  今日姐妹相見,無半分溫情動容,她自覺受辱,心有不堪,哪裏還願多待?由婢女領去院中安置後,便閉門許久,隻默默垂淚,自怨自艾。

  父親原恐阿拂怨他們,特囑咐她一來先得行大禮,鄭重道歉。可方才那情景,她已是半分麵子也沒了,哪裏還願腆著臉道歉?

  隻怕是白白給他們看笑話了吧。

  她想著想著,又慢慢生出不忿。如今這燕王府的一切,這獨一份的尊貴,分明原該是屬於她的,阿拂不過是撿了便宜,如今卻能站到她頭上!

  她委屈的眼裏閃過一絲嫉妒,柔軟的雙手漸漸緊握成拳,細長的指甲也慢慢嵌入掌中。

  第46章 喜得麟兒

  時入五月,北平燕王府越發緊張。

  穩婆、大夫等日日跟著待命,旁的一切嬰孩之物也皆備齊,男女各一份。

  孫嬤嬤時不時念叨著:“這一胎若一舉得男自然最好,若是個女娃,王爺也定是愛的,姑娘不必憂心。”

  宋之拂原本的確心慌,可耐不住身邊這樣多人,竟早已覺得無事,隻盼孩子早日到來。她聞言隻笑:“憂心的是嬤嬤吧?我可日日吃得好睡得好,不操心這個。”

  孫嬤嬤緩了口氣:“不操心好,不操心好,我隻盼姑娘平平安安的……”說著,竟要垂下淚來。

  正說著,宋之拂忽覺一陣疼痛。

  她雙手頓時收緊,嚴肅望著孫嬤嬤:“嬤嬤,你可千萬得忍住——我…我怕是要生了。”

  孫嬤嬤靜了靜,隨後渾身一抖,猛一轉身,衝隨侍的穩婆呼道:“快——生了,生了!”

  燕王府裏頓時人仰馬翻,人人皆嚴陣以待,預備南下報信的快馬也已備著,隻等孩子呱呱墜地。

  穩婆們左右開弓,將宋之拂扶到一旁榻上,千叮嚀萬囑咐:“王妃千萬得仔細著,別著急,別害怕,能吃便吃,仔細一會兒沒力氣。”

  不一會兒,便有人將參湯、麵湯、粥等各色食物呈上,時不時喂她吃兩口。

  穩婆事前早同她反複說過,生產之時,陣痛將有五六個時辰之久,是以她隻耐心的等著,直至下腹的疼痛越來越劇烈,間隔越來越短時,天色也漸漸暗了。

  她疼得滿身是汗,臉色蒼白的斜靠在榻上,一聲也不敢呼,生怕一會兒沒了力氣。

  好容易熬過這一陣,穩婆見宮口全開,方擼起袖子,一左一右的撐起錦蓋,一個等著接孩子,一個在旁指揮宋之拂如何使勁兒。

  左右人等緊張了大半日,卻沒一個敢有半分鬆懈。燕王有多寵愛王妃,這王府裏上上下下瞧得一清二楚,此刻王妃生產,王爺不能陪伴左右,若出了什麽事,他們一個也逃不了,遂個個隻屏息凝神,暗暗祈禱母子平安。

  又是一個時辰,宋之拂隻覺疼得麻木,忽覺有什麽自體內滑出,隻聽穩婆們驚喜呼道:“出來了出來了——”

  緊接著,便是一陣嬰兒啼哭聲,響亮而清脆。

  “是個男娃兒!阿彌陀佛,謝天謝地!”穩婆剪下臍帶,將小小嬰孩的身子擦淨,小心翼翼包裹著放到已然筋疲力盡的宋之拂身側,“瞧這孩子,生得多壯實,日後定是個有福的!”

  宋之拂望著皺巴巴的孩子,愛憐的伸手輕撫他的小手,親親他的小臉,輕聲笑道:“我旁的不盼,隻願他喜樂安康。”

  她轉向一旁已然喜極而泣的孫嬤嬤:“可往金陵去報信了,替王爺添了個兒子,求他賜名吧。”

  乳名慕容檀早已想好,便叫“通兒”,盼他通達常樂之意。

  孫嬤嬤含淚替她擦身掖被,笑道:“去了去了,早等著了,這會兒怕是馬已上路。王爺定已在心中想了百八十個名字,正不知如何抉擇呢!”

  她撫著宋之拂疼惜又欣慰:“好姑娘,往後守著通哥兒,總算有靠了。”

  屋裏的人喜悅不已,屋外卻有人暗生嫉妒。

  鄭瀟獨自立在長春宮外,揉著方才被忙著進出報信的仆役們撞疼的左肩,眼中閃過不滿。

  白日裏她便聽到了動靜,巴巴的趕來,卻無人問津,因長春宮裏外皆忙碌不已,竟是有數名婢子仆役衝撞她後,隻匆匆丟了句“望勿怪”,便急忙跑了。

  她來了數次,皆是如此,遂越來越不滿,不過生個孩子,是個女子都得走這一遭,哪裏用得著這般興師動眾?

  從前在鄭府,她這表妹,可時時得仰鄭家人鼻息度日呢!況且,她鄭氏一門,對這外姓女素來慷慨體貼,從未虧待,怎今日當了王妃,卻對親表姐這般不冷不熱?

  鄭瀟越想越氣,直至最終一言不發,低頭默默離開。

  ……

  報信的使者自北平城飛奔而出,馬不停蹄地一路南下,仍是過了整整兩日,才將信送到金陵。

  慕容檀正為建弘帝下落未果而頭疼,聞訊不顧在場眾臣,自上座一躍而起,激動的一時說不出一個字,來回踱步良久,又連問信使兩遍:“母子皆平安?”

  信使答是後,他雙目竟一下湧出淚意,當著眾人的麵,朝宗廟方向連磕三個頭,喜道:“蒙祖宗庇佑,我慕容檀終於有後了!”

  燕王既跪,眾臣稍愣,也忙跟著下跪。

  一時間,殿內黑壓壓一片跪滿了人。

  待眾人散去,慕容檀又新派數個太醫往北平去,另將趙廣源召來:“人若要躲藏,我便是將這金陵附近的土地翻個遍,也是尋不到的。如今王府已修繕,再有一兩月,王妃便要南下,須在此之前成事。這泱泱宮殿,若真燒起來,定煙霧迷散,許久才會恢複,你好生安排,萬勿傷及無辜。”

  趙廣源知他近日急於安民生,平騷亂,便是為了王妃南下時,道路暢通,金陵祥和,遂也十分肅然領命下去。

  三日後的夜晚,皇宮西南一隅的殿宇中忽然起火。

  此處已多年無人居住,因此火氣時,竟無人發現,直至火勢迅速蔓延,自小小火苗變為衝天大火,方有宮人驚呼走水。

  一時間,滿宮的人皆提著乘了水的鍋碗瓢盆往這處奔走。然而火勢迅猛異常,饒是那樣多水下去,仍是燒了整整三個時辰,直將大半個皇宮都燒得焦黑殘破,方漸止息。

  其間,也不知是誰指著那火起的宮室忽然大呼:“裏頭還有人!”

  眾人扭頭望去,果見那被燒得即將坍塌的宮門上,映出個隱隱約約的人影。外頭頓時混亂起來,奈何火勢過大,旁人避之不及,根本無法入內救人。

  直至火滅,清理廢墟時,宮人們翻開坍塌的房梁瓦片時,尋出一具已然燒得炭黑幹枯的屍體,那屍身長如尋常成年男子,偶有未燒盡的三兩片衣料,隱約可辨明黃色,上繡龍紋,分明是皇帝的常服!

  一時間,宮人們皆麵麵相覷,隨後便趕緊往燕王府報信。

  燕王即刻派人尋從前服侍皇帝的老太監,經仔細辨認,終是確認此屍身正是建弘帝慕容允緒。

  想來慕容允緒無處可逃,便藏身宮中,眼看燕王入城,自己窮途末路,便於宮中自焚而死。

  如此,慕容允緒的皇位坐了不過三年,便一命嗚呼。他身後子嗣皆幼,且都已被悄然送走,再無人可承大位。朝中僅剩的牆頭草們聞風而動,不過三五日,建弘帝喪儀未成,便已有數十人聯名上奏,請燕王早日登基,匡正朝綱。

  燕王推脫再三,終是在眾人擁戴下,披黃袍登上帝位,年號天福。

  皇宮損毀大半,燕王遂仍在王府中理政。一時間,小小的燕王府成了大齊的權力中心。

  七月,諸事皆妥,慕容檀心滿意足,方命人北上,將宋之拂母子二人接來。

  ……

  卻說宋之拂五月生產,此時已彌兩月,精氣漸恢複。到底是天生麗質兼年輕力盛,旁人生產後皆身形走樣,膚色泛黃,她卻非但未見醜態,顧盼間反更添風韻,連身段也比從前更纖膿有度,惹人憐愛。

  七月末,金陵來人時,宋之拂便收拾好行裝,帶著通兒自北平南下。

  聖旨雖未下,然新帝身邊無旁的側妃侍妾,隻這一個王妃,王妃更是才誕下新帝獨子,眾人眼裏,這母子二人不久便是當朝皇後與太子,如何敢怠慢?這一路遂行得格外緩慢而小心,生怕出紕漏。

  可繞是如此,行到山東,將近金陵時,仍是遇上了意外。

  這日傍晚,暮色沉沉,宋之拂等於歸德府境內驛站下榻,疲憊之下,並無人發現這一路行來,竟有一約莫百人的隊伍,在後頭悄悄跟隨。

  夜色下的主屋中,通兒喝足了奶水,咂咂小嘴,在母親懷裏玩樂一陣,好容易哄得香甜入睡。

  宋之拂這才得空起身,由孫嬤嬤扶著到院中散步。

  屋裏乳母見孩子睡得香甜,大氣也不敢出,隻默默守著。外頭人因怕吵醒孩子,也都退得遠遠的。

  然此時,竟有一身影沿著牆根兒,悄悄摸入房中,趁乳母不備,將手中早已備好的巾帕一下捂住她口鼻,不過須臾,便無聲的不省人事。

  在外的宋之拂全未察覺,待半個時辰後回屋,見到昏迷不醒的乳母與空蕩蕩的床鋪,頓時驚得大退三步,險些跌坐在地。

  “通兒呢?”她渾身顫抖著問,幾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然乳母昏迷,孫嬤嬤一麵在屋裏遍尋,一麵喚人入內把乳母弄醒。

  那乳母懵懵懂懂醒來,待回神時,早已渾身癱軟,哆哆嗦嗦磕頭道:“婢不知,方才隻覺一陣暈眩,便兩眼一黑,的確不知什麽人帶走了通哥兒啊!”

  正當此時,卻忽有人捧著一封信入內:“稟王妃,方才有人將此信丟於驛館門外!”

  宋之拂勉強鎮定心神,接過一看,隻見這信上隻注“燕王妃親啟”數字,信內道:“汝子在此,請速獨至東城門。”

  第47章 虎口脫險

  動靜如此之大,將住在隔間的鄭瀟也引了來。

  她驚愕的瞪大雙目逡巡道:“這是怎麽了?這樣多人。通哥兒呢?”

  旁人皆不敢多言,隻惴惴不安的偷覷宋之拂。

  鄭瀟見無人應答,便自顧湊近宋之拂身邊,一眼瞧見她手中之信,驚呼道:“阿拂,這——通哥兒被人擄走了嗎?”

  柳兒攙著失魂的宋之拂到一旁,孫嬤嬤則狠狠瞪一眼鄭瀟,方道:“姑娘別急,如此看,通哥兒定還是安全的。”

  宋之拂此刻心神全想著兒子,並未說話,倒是鄭瀟,仿佛怕不夠亂似的,嚷道:“那也得快些想法子才是,通哥兒不過兩個多月,最是脆弱,哪經得起什麽風波?不滿一歲的孩子,夭折的可多得是!”

  此話簡直是添亂,孫嬤嬤再忍不下去,厲聲道:“表姑娘慎言,王妃此刻忙碌,還請姑娘回屋吧,無事不得外出。”

  鄭瀟忿忿不平,卻眼見無人幫她,隻得壓下怒火回屋,臨去前,仍不忘衝宋之拂道:“阿拂,我是你嫡親的表姐,定是一心為你著想,你若要照那信上去,便得趁早,此事可萬萬耽誤不得,通哥兒吃不得苦頭啊!”

  屋裏始終呆坐的宋之拂忽然動了動眼珠,望著滿屋子的人,堅定沉聲道:“立刻派人往金陵報信,再知會一聲歸德知府,令他暗中部署些人手在各處城門附近,尤其在歸德往西南與東南兩條道上,多派些人手,切忌繞遠些,莫打草驚蛇。”

  說罷,她霍然起身,肅然道:“替我更衣,我要親自前去。”

  眾人要勸,卻見孫嬤嬤隻頓了一瞬,便已依言替她更衣,便都不再多言。

  孫嬤嬤最是清楚不過,她家姑娘瞧著溫軟可人,卻是個有心思的,若她做了決定,旁人無論如何都勸不住。況且,身為母親,為了孩子,自是天不怕地不怕。

  ……

  夜幕下的東城門空寂無人,隻寥寥數個兵士來回巡視。

  隻是,觀這數個兵士雖身著尋常城門小兵的衣甲,卻不但身形孔武有力,分外板正,連目光都異常陰森可怖,竟一點不想普通州府中的守門者。

  城牆腳下,停著一輛樸素的馬車,車夫單手持鞭,筆挺的立在車旁,仿佛在等著什麽人。

  宋之拂乘馬車至城門百丈處時,便棄車一路快步獨行,直至出城,皆無一人盤問阻攔,蹊蹺不已。此情此景,一看便知,守城者早已被悄然替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