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作者:謹鳶      更新:2020-07-10 16:40      字數:3928
  “有些時候,真相未必是好的。而且你以為大當家查不到?即便有人有意阻撓,總有一天真相還是會浮出水麵,你先閉緊嘴巴,真到該說的時候我們再說。”

  劉燦聲音淡淡的,被風一吹,似歎非歎。

  劉富若有所思,隻跟上他的步子,走出幾步,就見到他還回頭朝汀瀾院看了眼,隨後是搖頭苦笑。

  劉富越發不明白三兄弟裏這個智囊的想法了。

  **

  今年的第一場雪下得不算早,卻是下了個紛紛揚揚,十分痛快。

  雲卿卿在婆母那裏坐了一個多時辰後,外頭已經白茫茫一片。

  她捧著茶,聽婆母最後的確認:“今年是我們家第一年在京城過年,又是娶了新婦的,禮重些總歸讓人也不會見怪,就是要卿卿你苦惱挑選了。”

  “這沒什麽好苦惱的,我回頭就讓人回雲家去抄一份往年的禮單,我照著上頭再添減,也就能投其所好。根本不用再費事找人打聽。”

  雲卿卿愛躲懶,經常能有把事情最簡單化的懶辦法。

  比如現在抄禮單就是。

  許母聞言直樂,自己這個兒媳婦真是個妙人。

  雲卿卿此時聽著打在瓦片上的雪聲,放下茶,去把窗子打開一條縫隙往外看。

  天光微暗,乍一眼看那風雪穿過枝椏,宛如飛花。而那風雪中正走來一個身影,倒是很巧。

  雲卿卿就愣了下,許鶴寧一走進庭院就看到窗子被人往外推了推,一雙靈動的眼睛在後方,正咂吧咂吧看自己。

  他步子更快了,邁上台階,打了簾子進來。

  身後的雪花被風吹得打著卷飄進來些許,很快在溫暖如春的屋子裏又化作水汽,許鶴寧肩頭上亦是一片雪水。

  “卿卿和我真是心有靈犀,知道我這會就該回來了?”

  他走過外間,來到炕前,一雙桃花眼明亮,凝視著她。

  雲卿卿被他肉麻得啪就關上窗子,忙坐好,低頭不理他。

  在婆母跟前,他也沒有個正形。

  許母在邊上抿嘴笑,小兩口感情好,她欣慰得很。

  許鶴寧見她臊了不理自己,就擠著她坐,反正他臉皮厚。

  坐下後跟慈愛看著他的母親說道:“義父義母已經接進府了。二弟居然就那麽放心先行,大風大雪的,兩位長輩趕著路來,馬車裏的炭都沒了。”

  “趕快讓人備熱水薑茶,再請郎中過來給看看,可別真凍著了。”許母焦急吩咐,許鶴寧笑著說已經和讓陳魚先去辦了,說起別的,“我那弟妹文文靜靜的,看著和二弟挺相配,就是……”

  雲卿卿正拿著帕子給他擦肩頭的雪水,聽到他頓了頓,好奇道:“是什麽?”

  他側頭,就見她搭在肩頭的指尖微紅,抓過來一摸,果然被他身上的寒意凍著了。

  他忙用手指給她搓熱,這才繼續道:“就是上回的事她傷著眉心位置,那道疤痕明顯,現在愈合了,卻是去不掉。”

  許母倒抽口氣,雲卿卿嘴裏亦噝了一聲,急道:“二弟沒有找人買祛疤一類的膏藥嗎?”

  “我問過了,買了的,那傷以前比現在更長一些,現在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那傷疤徹底無法去除。

  “可憐見的,那孩子得多傷心。”許母愁眉不展地說了句,也不知道是說劉燦,還是他的未婚妻。

  “我就先說一聲,晚上就能見到,別到時你們都沒心理準備……”許鶴寧一拍膝蓋,歎氣一聲。

  劉燦是個苦的。

  先是被方挽晴傷得狠,如今未婚妻又出了這樣的事,偏他總還能笑得雲淡風輕。

  雲卿卿和許母都明白他的意思,是怕到時萬一露出驚訝的神色,哪怕是善意的,都會傷到人姑娘。

  婆媳倆一同點頭,陳魚此時冒著風雪一路趕來,在外頭喊了許鶴寧出去。

  許鶴寧聽到喊聲,徑直站起來就往外走了,連雲卿卿在身後說三弟怎麽不進來暖和暖和都沒回應。

  兩人就站在廡廊下,影子投在窗柩上,低聲說話。

  陳魚道:“在牢裏被打得屁股都爛了,招供了,說是自己錯手殺的人。可那個不是東西的,居然還口口聲聲說他是寧哥你大舅舅,那意思傳出去,恐怕就得對你不利,那些個狗言官非得抓著不放!”

  “我那二舅呢?”

  許鶴寧早有預料,聽聞後,胸口還是一堵,沉聲再問。

  “他倒是打得再狠也沒有提你一個字,隻說自己是劉家二老爺不假,也認了兄長確實有過錯,但與其他人無關的。丟回牢裏後,被他大哥又撕打一通。”

  陳魚把打探的情況說來,許鶴寧眉眼更冷了。

  他那大舅舅是麵上內裏都爛個透,至於二舅舅……許鶴寧回頭看了眼母親屋子那繡寶瓶的藏藍簾子。

  “寧哥,現在要怎麽做。”

  陳魚有些焦慮,被人拖累的感覺是真難受!

  許鶴寧說:“你去閣老那兒說明白情況,跟他老人家說我已經在處理,別到時事發,讓他擔憂。我進宮一趟去。”

  說罷,撩起簾子重新回到屋內,麵上絲毫不顯情緒,如常嘴角啜著笑與婆媳兩人道:“出了要事,我進宮一趟,會趕在晚飯前回來。”

  “出什麽事了?”雲卿卿站起來,去看他已經被雪水濕透的肩膀,“把裏衣換了再去,我還是看著你換吧,省得你懶省事。”

  許鶴寧是真笑了,朝母親告退就任她拉著往回走。

  雪鋪了一地,雲卿卿出門後才想起自己剛才沒有穿木屐。許鶴寧走到台階那處蹲下身,指了指自己的背:“你撐傘,我背你。”

  她不客氣地就跳上他的背,那麽大的人了,被背著居然也有點新奇,玩鬧從心中湧起,抱著他脖子就喊駕駕。

  翠芽在邊上撲哧笑出聲,許鶴寧被人當馬騎了,不怒反笑,還笑得邪氣,眼眸裏都寫著蔫壞。

  他手就掐了她的腰一下,“這會倒是願意騎我了,怎麽前兒怎麽哄,都哄不上身呢?嗯?”

  最後一個拉長尾音的嗯字說不出的曖、昧,亦勾起雲卿卿的回憶,腦海裏浮現他在耳邊輕哄,要將自己抱坐到上方的畫麵……在風雪中,雲卿卿硬是被他臊了個渾身都在發燙。

  而許鶴寧被寒風吹得快沒知覺的耳朵,被揪得都以為掉了,在見皇帝前還用手搓了許久。

  明昭帝聽聞他求見略詫異,讓廖公公把人直接請到東暖閣,指了一邊的空椅子讓他坐。

  “臣不敢坐。”許鶴寧見禮,不待明昭帝說話,就先把早寫好的折子遞到皇帝跟前。

  皇帝奇怪。

  這兒子向來對朝堂上的事情不熱絡,除去上回的請求放他去雲家賀壽外,就沒見他正經寫過折子。

  他接過,看了他好幾眼,才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去翻看折子。

  那和太子形似的字跡讓他看得心窩是暖的,今早他看昨夜抄寫的折子時,亦是同樣的心情。可慢慢看下去,帝王神色就跟著沉了下去。

  “你這是要大義滅親?!”

  劉家來的人居然還鬧出那麽多幺蛾子,怎麽他沒聽到有人匯報?!

  許鶴寧垂眸,拱手道:“臣沒有什麽大義,隻是覺得,一切該按律法去辦。查實如何,就如何行事,律法前,沒有什麽好徇私的。”

  明昭帝又去看那折子。

  他知道劉大老爺當年所為,但到底那是心愛女人的兄長,他遲遲沒有什麽動作,怕真動了她要怪自己。

  明昭帝望著折子,心思千回百轉,最終把折子放到炕幾上說:“這事朕知道了,你且回去吧。”

  許鶴寧來就是想對皇帝表明自己的立場和態度,也是搶在言官筆誅墨伐前給自己鋪路,省得真被牽連在內,有口說不清,給了他人下絆子的機會。

  他聽皇帝這樣說,雖然沒有明確回複,亦前輕鬆告退。

  剛踏著腥紅地氈往外走了兩步,明昭帝又把他喊停了:“你今夜還到宮中上夜,去班房歇著,明日一早也別出宮。散朝後再說。”

  許鶴寧遲疑片刻,想到府裏的劉燦,但皇帝說這話,肯定是有深意的。起碼是對方才稟報的事情有打算了。

  “臣領旨。”他應下,派了個禁衛去給在宮門口等著的侯府侍衛傳話,今晚留在宮中。

  侍衛傳回消息,許母對已經來到汀瀾院的義子幾人笑得抱歉:“好好的,就突然有事沒法回來,實在是對不住。”

  劉燦在燈下的笑容溫潤:“義兄在禦前當差,這是常有的事,義母這般說是和我見外了。”

  劉母亦是附和,氣氛比方才更熱絡了。

  雲卿卿見到了李家姑娘,可謂是一見如故。

  李家姑娘是典型的江南女子,身形嬌小,皮膚細白,柳葉眉瓜子臉,說話溫聲細語,讓人一見就覺得親切。

  雲卿卿拉著人姑娘家的手就不想放了,她越看越覺得李家姑娘可愛,莫名能激發人心裏頭那種保護欲。

  可能也因為她在京城裏的姑娘家裏身形算嬌小的了,難得再見到比自己還小巧的。

  宴上上了果子酒,雲卿卿找到和自己性子合得來的小姐妹,高興得喝了不少,散宴的時候臉頰紅彤彤的,比海棠都還要嬌媚。

  李若悠今兒也很高興,平時很害羞的一個姑娘家,走在回客院的路上居然主動和劉燦說話,眉眼被雪光照亮,是劉燦許久不見的明媚笑意。

  “嫂子常在家中,明兒起你多去走動。”他收回視線,溫和地說。

  李若悠聞言猛然反應自己剛才有些失態了,居然拉著他說了那麽多的話,似驚慌地點點頭,然後就躲開到一邊垂頭走路。用傘把自己麵容遮了個嚴實。

  劉燦察覺,抿抿唇,到底沒有再說話。

  此時的汀瀾院,雲卿卿撫著胸口,打了好幾個酒嗝,喝了一杯濃茶都沒能壓下去。

  許母好笑地看著麵若桃花的兒媳婦,“喝得有些急了,平時你都不怎麽沾酒,可不是得醉。”

  她晃了晃腦袋:“娘,我沒有醉,頂多是看東西有些重影。”

  許母被她嬌憨的樣子逗得哈哈哈笑。

  好了,醉貓兒都是說自己沒醉的。

  笑過後,許母朝李媽媽和翠芽說:“讓你們夫人今晚就先將就歇到西側間去,燒著地龍應當不會冷。外頭雪地濕滑,可不敢讓她回去,也不敢叫你們背著走。”

  左右兒子今晚也不在。

  翠芽和李媽媽應下,派人回去取換洗的衣裳,就在汀瀾院住一晚。

  在汀瀾院滅了燈的時候,明昭帝從折子堆中抬頭,問廖公公:“都這點了,走吧。”

  “陛下,雪是見小了,可路上恐怕積雪難走。”

  “還是走吧,怎麽處理,都要先跟她說,恐怕那小子就沒有告訴她。而且劉父當年的事,也該跟她說說。”

  明昭帝站起來,轉身去更衣。其實,除了他嘴裏說那些,自己藏了多少想見她的私心,自己明白得很。

  廖公公知道勸不動的,隻能讓錦衣衛指揮使護著出宮一路直奔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