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作者:謹鳶      更新:2020-07-10 16:39      字數:3526
  他低頭,看到是一隻紅色繡著牡丹的繡鞋。

  他怔了怔,視線往上移動,正好見到她縮腳,裹著綾襪的小巧足尖在眼前一閃而過。像水中受驚的遊魚,轉眼而逝,卻攪得許鶴寧心湖起了一圈漣漪。

  雲卿卿也沒想到會一而再的出糗,她往後縮,可他的手掌就跟鉗子一樣,讓她分毫動不得。她沒有抬頭,但能感受到他凝視自己的目光。

  “翠芽!”她又羞又惱,喊人的尾音都在顫抖。

  翠芽臉色也跟著變了,當即蹲下身拾起繡鞋,身子一側,擋住許鶴寧的視線,快速幫她把鞋穿上。

  許鶴寧見狀,總算是鬆開了手,將微彎的脊背挺直,眸光閃爍著後退了一步。

  鞋一穿好,雲卿卿忙不迭鑽進馬車,明明外邊已經看不進來,她還是緊張的把腳蜷縮到裙子下。一顆心怦怦地劇烈跳動著。

  ——太丟人了!

  雲卿卿盯著嚴實得一絲縫隙都不露的裙擺,懊惱地靠著車壁,有些泄氣。

  他好好的嚇她作甚,即便是玩笑,也沒有像他這樣輕浮突然靠近的吧。

  翠芽此時也上車來,顯然還處於驚嚇中,臉色微微的發白,關切地看她:“姑娘,摔著哪裏了?”

  雲卿卿難堪地用手指了指,眼角紅紅的,是真想哭了。

  翠芽掃了眼她指的地方,哎喲一聲:“現在可不好檢查,姑娘忍忍,回去奴婢再給看看。”

  說著,拿來天青色的軟枕,給塞到她腰後,讓她坐得更舒服些。

  馬車在此際顛簸一下,開始返程了。

  雲卿卿耳邊傳來嘚嘚馬蹄聲,被鬧得亂晃的一顆心緩緩歸位。這一放鬆,摔著的地方更火辣辣地疼,讓她忍不住抬手砸枕頭。

  她還想給他道謝呢,結果他那麽惡劣地嚇唬人。

  謝他個大頭鬼!

  雲卿卿氣惱,摔的又是臀部,後來連鞋子都掉了,羞恥得讓她在心裏狠狠記上許鶴寧一筆。

  她情緒低落,沉默了一路。

  等聽到車夫說已經到雲家所在的胡同,雲卿卿才算打起一些精神,伸手去撩開窗簾子往外覷。

  這一看,先入眼眸的是許鶴寧朝服的四色花錦綬。

  她神色一頓,抬眸看見他正直視前方,那張總愛掛著不太正經笑容的麵容難得嚴肅,倒是顯出幾分武官該有的氣勢了。

  他怎麽還跟著,還以為他已經走了。

  雲卿卿抿抿唇,正要放下簾子,許鶴寧一雙桃花眼卻正好掃了過來。

  清淩淩的目光,連陽光都透不進去的深幽。她被看得心頭一跳,當即鬆手,用簾子擋住他看過來的視線,想起剛才他似乎問了句‘你就那麽害怕我’。

  ……她原先沒覺得他有什麽好怕的,可剛才那毫無情緒的一眼,叫人心中發緊。

  果然,這人能擊敗倭寇,即便不是奸惡之人,也不是普通常人。

  在刀尖上打滾,踩著白骨活下來的人,還是有讓人懼怕的地方。

  她莫名又忐忑起來。

  馬車直接駛進了雲家,許鶴寧依舊跟在邊上,她一下車來,就見到他還高坐在馬背上。

  雲卿卿慢騰騰地踩在地麵上,因為先前種種,小臉緊繃著,猶豫片刻到底是朝他福了一禮道:“謝謝侯爺相送。”

  許鶴寧察覺到她對自己的冷淡,甩了甩手上馬鞭。

  第一回來雲家,她就撞到他身上,淌了鼻血,今天他又嚇她一跳摔著了。

  換了誰都會惱。

  想著,他手裏動作一收,翻身下馬。

  雲卿卿見他是朝自己走來,下意識往後退一步才站定,許鶴寧見此眯了眯眼,平直的唇線反倒往上一揚。

  “雲卿卿,不要跟隻兔子一樣,一有點風吹草動就紅著眼要逃竄。嚇著你是我不對,可你膽兒有黃豆大嗎?我又不吃人……”

  許鶴寧停在她三步之外,說著還嗤笑一聲,然後轉身再翻身上馬,嘴裏清叱,直接策馬離開了雲家。

  雲卿卿站在影壁前,望著在陽光下飛揚的灰塵,眼睛越瞪越大。

  兔、兔子?

  他嘲笑她?!

  雲卿卿渾身血液都衝上了頭,當真知道啥叫怒發衝冠了,她首回見到那麽會氣人的男人。

  騎馬離去的許鶴寧卻覺得自己說得一點也沒錯。

  動不動就要哭,還膽小,可不就像紅眼睛的兔子。

  他一路回了家,先把定下的婚期告知母親。

  許母今日精神不錯,正坐在庭院裏曬太陽,見到兒子歸家,眉眼一彎笑容溫婉。

  待聽到婚期定到月底,許母臉上的笑就被焦急替代了:“這麽趕,會不會委屈了雲二姑娘,府裏來得急準備嗎?不行,你把管事都喊來。”

  許鶴寧視線落在母親消瘦的臉頰上,去握住她的手讓別著急:“會有禮部的來幫襯著,這是賜婚,出不了差錯。娘你不要著急,身子為重。”

  “為娘這個時候還在拖累你。”許母歎氣一聲,心裏過意不去,“我還沒去見雲家人呢,哪裏有我這樣的親家。對了,過幾日就是觀世音得道日,我聽說雲家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去覺明寺上香,你幫我也預定一個客院,到時我們也過去。”

  “娘,你才見好,又奔波做什麽。真要見雲家人,兒子陪你去雲家就是。”

  “你懂什麽。”許母就睃了兒子一眼,“我是去那裏給雲二姑娘祈福,求平安符。說親就沒露麵,沒得叫人心裏委屈。我這身子,多出去走走才好。”

  以前她是姑娘的時候,在家裏也是嬌養著,後來遇到變故才過得艱難。更別提京城雲家這樣人家的姑娘,肯定是長輩的心尖寵,來了她家,她自然也要寵著。

  何況兒子說過,她身子骨有些弱,求個平安符戴著也是好的。

  許鶴寧知道母親做下的決定都不會輕易更改,沉默點點頭。

  從母親那裏出來,他走了兩步,想到雲卿卿摔的那一下,也不知道撞到那裏。

  他就喚來陳魚,站在一叢翠竹邊吩咐著:“你去拿我從浙江帶來的跌打酒、傷藥,給雲二姑娘送去。”

  陳魚詫異:“雲姑娘受傷了?很重?”

  那傷藥是金瘡藥,頂好的,估計連太醫院都沒有。

  “不知道。”許鶴寧丟下一句,有些心煩意亂地說,“把內傷的藥也一並送過去。”

  嬌氣得跟個瓷娃娃似的,摔個內傷也有可能。

  說罷,沉著臉就走了。

  陳魚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怎麽聽著雲家二姑娘要重傷不治一樣?

  陳魚當即斂神,一刻也不敢耽擱,找出各類傷藥火急火燎給送到雲家。

  雲卿卿剛剛褪了裙子讓翠芽看過摔的地方,青了一大片。

  她這頭上過藥,陳魚那頭就到了。

  翠芽去見了人,表情複雜地抱著傷藥回來,給她看:“姑娘,肅遠侯差人送來的傷藥。奴婢看了,有跌打藥酒……”

  雲卿卿趴在床上,聽到跌打藥酒,臉上跟開了染缸似的,最後臊得一咬牙恨道:“給我丟回去!”

  誰要用他的藥揉屁股!

  ——不要臉!

  作者有話要說:雲卿卿:歪,幺幺靈麽,有人耍流氓!

  許鶴寧:???

  第9章

  六月的京城,驕陽似火,炙烤著大地,說不出的憋悶。

  許鶴寧巡城歸來,軟甲裏的衣裳早不知道被汗濕幾回,他回屋先換了衣裳,就那麽赤著胳膊用井水澆身。

  等衝了個痛快,暑氣盡去,他才慢條斯理抓了布巾擦身。

  陳魚這個時候,帶著被雲卿卿送回來的傷藥,稟報道:“大當家,雲姑娘說家裏有傷藥……”

  說著,把懷裏退回的東西還兜著給他看。

  許鶴寧望著那些東西原封不動,動作一頓,沾著水氣的眉眼懾人,明顯是不高興。

  她把東西送回來了?

  “有留下什麽話?”他把手裏的布巾一丟,扯過中衣批上,往外間去。

  陳魚亦步亦趨跟上,回憶著道:“並沒有,就這麽一句。”

  許鶴寧已經坐下,一手搭在太師椅扶手上,手指彎曲,輕輕在上頭點了點,心裏頭分析著雲卿卿的舉動。

  多半是在生氣,所以不領這份情。

  她真是嬌氣又任性,身體傷了是誰的,這個時候賭這口氣。

  可他向來也不是哄人的主,禮也賠了,受不受是她的事。而且他明白,如果不是賜婚,雲卿卿現在應該如願嫁給她喜歡的林濉了,上回她以進為退地提醒自己林濉動不得。

  這裏頭究竟多少是為他考慮,又有多少是她的私心?

  “她不要就收好,有時候,這就是救命藥。”許鶴寧指尖敲擊的動作停下,淡淡吩咐一聲。

  雲卿卿的心思如何,他懶得過多去猜測,左右依了皇帝的意思娶回來就是,也不指望她這樣高高在上的貴女會跟自己你儂我儂。

  陳魚見他不過片刻嚴肅的神色就有緩解,噯的應聲後就笑嘻嘻說道:“今天嘉興送了信來,有兩艘私出海的商船被攔截了,兩艘船都是滿滿的貨,說那商隊的人求到二當家跟前,不想這些貨都打了水漂。”

  “這個節骨眼還出海,不劫他劫誰。”太師椅裏的青年眯了眼,橘紅的霞光籠罩著他,那雙桃花眼就像是染了血色,“以後海上的事情都不要再理,也沒有什麽大當家二當家,這個時候還找來,未必是好事。”

  他自打歸順朝廷,這樣找上門來的事情不是一樣兩樣。

  以前他能幫著處理,但是他的處理方法多數是和官府背道而馳,也不知道多少官員記恨他。如今有的是人想要抓他小辮子。

  陳魚自然也明白,隻是該稟報的還是要說一聲:“我馬上就傳信回去。對了,那船商姓謝,以前也出海過,但許久都不見,突然就又冒出來了。”

  姓謝……許鶴寧記下,在陳魚離開後單獨坐了會,這才起身去陪母親用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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