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作者:邊巡      更新:2020-07-10 16:05      字數:4200
  再後麵,階梯旁出現的另外十幾道身影漸漸趨向於人類,他們隔著黑霧散發出的氣勢,強悍、粘稠、邪惡,卻因為多了一份完美的偽裝,而變得格外誘人。

  有幾位在葉滄經過時,如同執事般優雅地衝著他欠身。葉滄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他們落在他身上的視線,灼熱滾燙。

  【係統提醒,您的技能七罪(非100%開釋狀態)已大範圍擴散性百連觸發】

  【有過載風險,建議完全解放該技能】

  葉滄:“……”

  有幾個特別奇怪的,葉滄途經時似乎聽見了從黑霧中傳來的莫名喘息。

  他們好像極想要向他靠近,想要觸碰他,隔著濃霧都能夠看見那些身影正在瘋狂戰栗,渾身發抖。

  有一道黑影像是再也無法忍耐,直接放棄了克製,向著葉滄伸來一隻手。

  ——啊啊,這正是、這正是我身前夢中追逐的極夜!

  ——那孤寂的王座何等冰冷,一直等待著這樣一個人的來臨和支配。至死未曾等到,至死也沒放下。

  ——我是,如此地渴求……

  可他終究沒有觸碰到他渴求之人。

  正如同與葉滄錯失的時代一樣,在他艱難地抵抗著黑淵警告下的重壓,忍受著撕心裂肺的疼痛,因即將觸碰到葉滄的衣角而扭曲地彎起嘴角時,葉滄已經與他擦身而過。

  那個遠去的青年,從這段不屬於他的光陰裏掠過,邁向了他自己的時代。他根本毫不留戀地走到了階梯的最末尾,將手放入了歇羅伸來的掌心。

  隻這一刻,所有其餘的魔王們全部紅了眼睛,那猩紅的的眸光齊齊落在了歇羅身上,像在滴血。

  歇羅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哦,也不是沒有變化,他似乎覺得挺高興,唇角的笑意上揚,倦氣中多了一份饜足的靡麗。

  他是全場唯一一個沒有被黑霧籠罩住的先代魔王,也是全場唯一一個還活著的先代魔王。

  歇羅感受著青年指尖傳來的溫熱,不由加深了唇邊的笑意,第一次真心實意地感歎道:“生命真是美好啊……”

  其餘·已經死得透透的·先代魔王們:“……”

  葉滄挑了挑眉:“真奇怪,你居然會說這種話。”

  在跟歇羅相處的過往裏,這家夥總是一副對什麽都不感興趣的模樣,做事也總是怠惰地,永遠隻出三分力。

  但這三分力就為魔族開創出了前所未有的盛世,不得不承認在治國方麵,歇羅絕對是少有的、能夠跟上葉滄思路的人。

  “我也很驚訝,”歇羅微微一笑,“隻是因為一個人的存在,就能夠對生命產生兩種截然不同的看法……”

  他微微一頓,半眯的眸子露出思考的神色,“這就是世人所說的救贖嗎。”

  葉滄望著他,對比了一下歇羅前後的改變——

  大約在他剛遇見歇羅的時候,對方麵對一個被遠古凶獸襲擊的村落,給出的答複是:“已經死去的人無法複活,回歸黑淵的路上有這麽多人相伴,不也很好嗎。”

  到了後來,就變成了——

  “那些人的哀嚎,真是吵鬧啊……不過,還是稍微處理一下吧,那孩子一定希望我這麽做呢——說起來,怎麽一早上沒見到他了,他又跑去哪裏玩了嗎。”

  葉滄:“……”怎麽說呢,大概就是從消極怠工,變成了終於願意動彈一下的程度了。

  ——不說歇羅自己,單從他治下的子民角度來說,真的是救贖了(淚目)

  說話間,葉滄跟歇羅已經走到了第二層的一座高塔上——那正是葉滄最初站立的地方,此時夜鷹還待在那裏。

  望著緩緩走來的葉滄,夜鷹似乎還沒怎麽反應過來,他的目光停留在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青年身上——

  那些肆意蔓延的魔紋,僅僅是長久凝視,便讓兩眼刺得落下淚來。而那尖尖的耳朵,以及徹底變作血紅的眼瞳,就仿佛一條鴻溝,橫在了想要抵達青年身邊的凡人麵前,讓兩人的距離,一刹,無限遙遠。

  靠近和遠離的欲望同樣強烈,像有一隻撲火的飛蛾,在夜鷹的心中不斷撲簌。然後,終於,他突然抓住了一閃而逝的靈光,從最初見麵起,就覺得熟悉的感覺,終於被他回憶了起來——

  夜鷹是見過葉滄的,或者說,他見過這種狀態和模樣下的葉滄。

  就在成為最頂尖雇傭兵的那一天,保持著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的好奇心,他用光了當時所有的積蓄,解鎖了懸賞榜上的第一人——不是某個區域或者星球,而是整合了全宇宙四大星域後,賞金最高的那一個。

  這序列第一的存在,自古以來就列在賞金榜最上方,哪怕第二名變了幾輪,但第一名變更的消息也從未傳出。

  隻有最頂級的雇傭兵,願意花費數以億計的金錢,才能夠查閱到那人的資料。

  花這麽大的代價,僅僅為了去看一眼明顯已經超出處理能力的目標——這種行為無疑異常蠢,但幾乎所有晉升頂級的雇傭兵都會這麽幹。

  這個行為本身,已經成為了一種隻存在於最頂尖強者中的,約定俗成的儀式。

  他們並不是抱著“狩獵”的目的,更像是以凡人之身扣響神國的門扉,哪怕僅僅是窺見一個更高位麵的一隅,也算完成了一個凡人所能達到的終極,死而無憾了。

  夜鷹當然也不例外,他當時去看了,完成夙願的激動心情蓋過了那段記憶本身,使他一度模糊了當時看見的那張臉。

  可是現在——

  夜鷹望著立於他麵前的葉滄,曾經隔霧看花的記憶在此刻無限清晰,並最終與眼前的人重疊。

  他終於記起了那序列第一的懸賞內容,那是一則尋人啟事,或者說,一種對世人的昭告。

  而它最初出現的原因,甚至所謂雇傭兵協會建立的原因,都不過是一群倉惶無措的魔族,想要尋回他們的主人——

  [這是我們的王]

  [你若看見他,記得提醒他回家]

  [代表魔族向您致以最真誠的感謝,此條由魔王星第一軍團長簽署蓋章]

  這從來沒有變化的黑淵第二層,不知是不是由於今天的日子特殊,神明仁慈地讓天穹露出了一條縫隙,於是天上降下了一縷光。

  葉滄站在這縷耀耀的明光之下,他正疑惑地望著出神呆立的夜鷹,身後的火海依舊熱烈,將天上的雲朵染成漂亮的緋紅,卻像迎來了黎明。

  夜鷹忽然感受到了某種既定的命運。

  不管是過去,亦或是如今的黑淵之外。

  那些喧鬧的聲響,攢動的人頭,正從四麵八方聚集而來的身影,似乎都在訴說這一件事——

  回來吧,請別猶豫。

  王的子民早已恭候多時。

  第89章

  “……你還在發什麽呆?”

  葉滄的聲音把夜鷹從回憶中喚醒, 但夜鷹的腦子還在嗡嗡響,過度的衝擊讓他的兩眼無法聚焦。

  葉滄也不等他反應, 直接道:“準備好, 我們要走了。”

  雖然說他呆在黑淵裏沒所謂, 但除了他以外的人可不好說,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 葉滄總覺得黑淵之外有些吵鬧——好像有很多人正在向這片禁域聚攏。

  黑淵完全可以理解自家寶寶想要到處撒歡的心情,就像重拾回雙翼的飛鳥, 總會迫不及待想要重新嚐試飛行一樣。

  神明此刻的喜悅讓她變得尤為寬容,更不要說她原本就對自己的孩子無有不應。

  於是葉滄毫無阻礙地振開由黑霧組成的雙翼,這個世界所有的風順從他的心意, 帶上他指明的幾人,扶搖直上。

  那貫穿始末的光柱, 成了引路的明燈。

  葉滄一路穿越世界終末的火海,穿越空寂無人的殘垣,穿越恢宏古老的宮殿, 最終, 從深淵之下破出,哪怕到了外麵後, 仍舊向天際衝出了好一段才停下。

  他立在高高的半空中,穩住身形後,向下方看去。

  ……那些吵鬧並非是他的錯覺。

  無數的魔族正聚在這裏, 此時黑淵的大半黑霧都有序地繚繞在了光柱上,以致於這片地域迎來了有史以來可見度最清晰的一刻。

  仿佛是一種突如其來的共鳴, 這一瞬間,所有的魔族齊齊抬頭,然後他們看見了那道立於空中的身影。

  不知道是從哪一個年紀稍大的魔族開始,一個接一個的,他們突然拜倒了下去。身體因克製不住的激動而顫抖,哪怕撐在地上的雙手也哆嗦得不成樣子。

  “啊——”

  無意義的、發抖的聲音。

  如同仍舊置身夢中,發出了不真實的囈語,“陛、陛下……”

  已經算得上是“長輩”們的人物,突然做出了這樣的舉動,那一瞬間,這些已經在歲月中蒼老的身竟奇跡般地活過來一樣,散發出來的生機與狂熱,讓跟隨而來的小輩們感到震驚。

  稍微年輕些的魔族,頂著心中一樣莫名的激蕩和困惑,望向了隊伍最前方的七位軍團長。

  可他們甚至沒來記得詢問,便望見原本姿儀挺拔的軍團長們,竟齊齊幹脆利落地單膝跪下。

  “……!!”

  在眾人無言的震撼中,甲胄與地麵碰撞出鏗鏘的聲響,七人中動作最快的,居然還是拜蒙和巴爾德幾位魔族元老。

  ——仿佛他們一直就在等待著這一刻。

  而之後,桀驁不馴的少年、陰翳冷僻的男孩、放下長戟的戰士、垂下頭顱的智囊、雙頰緋紅的女性和總是意見相佐、爭鋒相對的軍團長們,似乎第一次在某件事上達成了共識,以果敢冷峻、平靜下夾雜著激動的神情和動作,向世界昭告了他們的態度。

  眾人望著那七道毫不猶豫、恭敬低頭的背影,覺得自己的雙腿似乎也快要支持不住重量。

  他們最後撐著一口氣,盡量冷靜地望向天空。

  自然,這麽遙遠的距離,一般魔族想要看清葉滄的容貌還是有點難度的,可他們卻奇跡般地看清了露出的魔紋——

  那絕不是普通魔族……不,甚至連高階魔族都不會有。

  綺麗反複的紋路超越了他們有史以來全部的認知,就像古老的人類第一次意識到,他們畢生所見的隻是一顆星球的風景,而星球之外還有宇宙。

  與此同時,葉滄的身後出現了一道道高大的身影,那正是先前出現過的全部曆代魔王。

  今日的黑淵似乎是億億萬萬年來最為仁慈的一日,這些仰賴她存在的靈魂,因為神明的歡喜而得到神賜的恩澤。

  隻要是對她的孩子抱以熱忱的善意,隻要是為她的孩子送上祝福,她便不吝嗇地開釋權限,準許他們短暫出現於黑淵之上。

  甚至連那些正立於她的領地之內,呆滯仰頭的螻蟻們,也得到了不應有寬恕和原諒!

  那些籠罩在漆黑濃霧中的魔王們的身影,除了葉滄以外沒有人能夠看清他們的模樣。但僅僅是從中露出的氣息,便讓人感覺到了一種極其可怕的、毛骨悚然的東西。

  地上的人們把脖頸仰到了極致,也沒能看見那一片身影蔓延的盡頭。

  曾經的魔族之王們,如同遮天蔽日的高山,聳立在葉滄身後,那裏黑霧扭曲成滔天的巨浪,仿佛隨時能夠把整片天地吞噬。

  但那也僅僅是“仿佛”,因為事實上,他們安靜地立於葉滄身後,明明構架出這個世界最可怕危險區域,卻像隻是在單純的追隨或者目送。

  唯有在他們力量的作用下,那一股股翻攪的黑霧,能夠折射出他們正波濤洶湧內心的一隅。

  “那是……?!”

  無數的魔族中,有服務於王廷的畫師——不僅僅是畫師,應該說所有曾從王廷的長廊上走過的人,從眼前的畫麵,聯想到那副懸掛於廊牆上千年之久的巨幅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