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條穿梭在雲海的巨鯨。

  被留在地麵的特修斯怔怔地目送著那艘方舟遠去，很快消失在了天際盡頭，而那艘方舟身後所行過的軌跡，落下點點細雪般的金色光點。

  隨即，素來昏沉的阿木星像經受了一場洗禮，壓抑的烏雲竟轟然消散，瞬間萬裏明光灑落，天清地闊，長風吹拂，一片光明！

  特修斯的雙唇嗡動了一下，突然露出了一抹與往日截然相佐的笑容——並非扭曲或者滑稽的，而是純粹的像孩子般，驀地張開雙臂。

  “真是……”

  “再美不過的風景啊……”

  ——仿佛擁抱住了整個世界。

  *

  葉滄一路開著方舟，不遮不掩、浩浩蕩蕩地駛出了阿木星。

  等到方舟出現在星際中時，那金光閃閃、極致高調的形象，幾乎立即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是……船？？？”

  不知道有多少個星艦中，人們望著屏幕顯示的畫麵或者隔著一扇舷窗，驀地瞪大了眼睛。

  有的時候，當一件事情荒謬到了極點，反而讓人詞窮到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形容。

  正如這些星艦中的人，如今他們的臉幾乎快要貼到屏幕上了，卻還唯恐自己眼花看錯了。嘴巴抽風似的張合了好幾次，卻遲遲無法把腦子裏混亂破碎的詞語組合成句。

  在一番艱難的掙紮過後，他們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一開口卻是高分貝的尖叫——

  “開玩笑的吧，那是真的船！？不是飛船？是船？！”

  這當然不是在繞口令。

  “那不是開在水裏的那種……不不不，就算是水裏的，這種古老的款式在星元紀002年也已經全線停產了吧，這是哪裏掏出來的老古董。”

  “笨蛋，現在的問題難道不應該是為什麽這種船可以在星際裏飛行嗎！明明沒有防護罩也沒有隔離罩？？？”

  “它還會發光，難道……不，不會的，那一定隻是某種手段弄出來的特效。”

  這不科學的一幕，讓眾人一下有些難以接受，他們到目前為止似乎還固執地把對方當成一個單純的交通工具。

  顯然，他們現在還沒有聯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上去，就比如某個史詩……不如說，在這樣混亂的戰場上，能夠把思維發散到那種程度才奇怪。

  當然，葉滄覺得這種想法完全沒有問題。

  他直接揮了揮手，也不管各方的反應，就指揮著方舟一路大刀闊斧地朝戰鬥最火爆的中心地帶開了過去。

  誰敢攔嗎，誰攔得住嗎？

  ——什麽你說攔不住？

  ——那還不給我通通讓開！

  第32章

  ——讓是必須要讓的。

  先不提這個方舟的古怪, 哪怕是隨便一艘普通的飛船衝過來，一旦不幸撞上也絕對是一場嚴重的事故。

  駕駛星艦的人還沒這麽頭鐵。

  金色的方舟一路乘風破浪, 無視途中所有的障礙，以絕對一往無前的睥睨姿態，浩浩蕩蕩地行來。

  一時間，人族和龍族要麽轟開油門要麽振動雙翼，紛紛朝著方舟航行的軌道之外火速飛離。

  最終，還一動不動停留在方舟前的，便隻剩下根本不明白疼痛和恐懼的機甲大軍了。

  其實機甲大軍也不是不想躲，隻不過受現有的科學技術局限, 帝級星的人族在著重研究給機甲裝備上“精神力”武器的同時，難免要舍棄其他方麵的優勢——就比如反應度和敏捷。

  機甲裝載的智能極其緩慢地分析了一下當下的局勢，追擊龍族和躲閃兩個不同的指令較力了好一陣, 才勉強有了個結果。

  但是——

  已經來不及了。

  直到方舟行駛到了跟前，隻有最外圍的三分之一機甲僥幸逃脫，其餘的都被強行碾過, 一個回合下來瞬間重傷了大半。

  機械擦出的火花在漆黑的宇宙中大片盛放, 亮得驚人。

  站在方舟之上的葉滄平靜地望著這一幕，黑色的雙眸地掃過一眾或逃逸或報廢的機甲，似乎在試圖感應什麽。

  “好……好強！”與此同時，周圍無數分散的星艦內, 已經有不少人開始試圖對這艘闖入戰場的方舟進行解析。

  “這種堅硬程度, 已經超過製作機甲的元素金屬了吧，可據我所知, 元素金屬的堅硬度明明已經可以排進全星際前十了！？”

  “還有駕駛方舟的人……可惡，掃描被方舟釋放的光擋住了，那些光還自帶屏蔽功能的嗎？！”

  不少負責科研工作的後勤人員把鍵盤敲得啪啪響，可惜敲了半天也沒分析出個所以然來。

  這既不明曉出處，也完全不知道是敵是友的方舟，無疑成為了全戰場矚目的焦點，拉響了眾人心中的最高警報。

  然而，不等他們采取進一步的行動，剛遭到重創的機甲大軍卻又有了新的動作。

  ——[任務目標轉移，重新鎖定中……]

  ——[鎖定完畢，開始攻擊]

  機甲作為眼部的屏幕閃過一道道淩亂的電子符號，最終化作了十字型的瞄準線，齊齊聚焦到了巨大的方舟上。

  很簡單的道理，葉滄妨礙了它們追擊龍族的任務，那麽就把葉滄列為任務名單第一位，先除掉再繼續執行別的指令。

  於是每一個機甲機器人都打開了胸口的炮門，一人一發凝滿力量的光束。

  所有光束齊齊飛來時，就像漫天炸開的煙花，瞬息照亮了葉滄漆黑的眸子。

  葉滄有點嫌棄那些攻擊炸開的嗆人煙霧，正打算揮手立個防禦罩，可手剛抬到一半便察覺到了什麽，又緩緩放了下去。

  他轉頭看向左後方，一頭飛快掠來的紅龍映入了他的雙眼。

  那頭紅色的巨龍在漆黑的宇宙中，就像一朵盛開的紅蓮，熱烈又美麗。

  但當紅龍直接硬剛上那些襲來的光炮，並毫發無傷地衝出火光，轉而扼斷後方那些機甲的四肢時，便足以叫人驀地發現——

  那不是一朵紅蓮，而是一座正處於噴發狀態的火山，時刻爆裂著灼燙的熔炎。

  “厄迦……”葉滄低聲道出了對方的名字。

  行徑途中的紅龍似乎往這邊望了一眼，隨即風一樣與方舟擦肩而過，悍然地把周圍襲來的光束悉數擋下甚或擊落。

  葉滄也不知道厄迦有沒有認出他，畢竟方舟周圍環繞的金光，自帶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切斷氣息的作用。

  理論上來說，除非他刻意解除，否則外界是不可能看見方舟內的景象和人的。

  葉滄倒也沒有遮遮掩掩的意思，隻不過一開始是沒想到這一茬，如今想到了，又覺得沒有必要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去刻意暴露自己。

  ——……算了，順其自然吧。

  周圍的其餘龍族見到厄迦的行動，也不再旁觀，紛紛加入清場。

  大約是察覺到了形勢不對，機甲大軍飛快地聚集到了一起，倏而齊齊抬起了手，掌心向前。

  “那個姿勢……難道說，是還想再用一次那招嗎？”

  化為銀龍的束河望著機器人整齊劃一的抬手動作，聯想到不久前的交戰，立馬猜到了對方的打算。

  果然，下一刻，熟悉的光芒在機器人的掌心匯聚，聚到一處時便是一杆閃著璀璨光芒的長槍。

  束河整頭龍的龍鱗都炸開了，他沒忘記不久前才見證的那一擊的強悍，當即出聲提醒道：“厄迦王，小心！”

  厄迦紅眸一眯，一擺長尾冷冷道：“這裏交給我，其餘人都閃開。”

  站在方舟上的葉滄以手扶額，一臉果然如此的樣子：“真是……我就知道……”

  還是那麽衝動啊，厄迦。看那副樣子，就是想要以身一試長槍的鋒芒了。

  葉滄不擔心對方的實力，隻不過禮尚往來，厄迦之前已經幫了他一次，這回的攻擊該換他接招了。

  幾息之間，機甲大軍的蓄能已經到了頂峰。

  被光芒包裹的槍一點點無限清晰，泄露出的絲絲寒芒森然無匹。

  葉滄微微眯起眸子，仔細感知了一下那柄槍上的能量波動，隨即徹底確定，“那果然是赫爾特雷斯的力量！”本以為再也見不到的友人居然還留有一道氣息，實在是意外之喜。

  既然赫爾特雷斯的精神力還留存於這個宇宙，那麽也就意味著，由他精神力凝結出的——那柄傳說中，真·正·的·神槍……能夠被再度召喚！

  能夠召喚並使役那柄神槍的，原本有且僅有它唯一的主人，不過，在久遠曆史中所記載的某段命運的相遇後，便又多了一人！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因為你是我的摯友，我的一切都屬於你。]記憶中，亞什之子親昵地攔住少年的肩膀，笑容燦爛得像天上的太陽，清爽又帥氣。

  ——[名譽，財富，權柄，武器，亦或是我本身……全部都可以交付給你，予取予求，不用客氣！]

  過往的記憶從腦海中一閃而逝，葉滄驀地抬起了手，五指張開，仿佛隨時準備握住什麽一樣。

  他沉眸全心調動起自己的精神力，試圖去尋找那茫茫宇宙中的另一道精神力。

  可是……太遠了。

  先不說阿木星跟存放赫爾特雷斯精神力的方舟星差了幾乎半個星域，況且要真如特修斯所說，那縷精神力應該也隻剩下一點點了，沒準根本無法凝聚出神槍，說不定連對外界做出反應的能力都沒有了。

  葉滄很快發現了這一點，他釋放出去的精神力就像石沉大海，似乎沒能在茫茫宇宙深處激起半點水花。

  不算意外，但還是有點失望。

  葉滄已經調轉了方舟的方向，做好隨時用方舟去抵禦機甲長槍的準備，同時，他做了最後一次嚐試。

  他就像以前每一次到了午飯時間，對著那個悶頭忙活的青年呼喚道的一樣，對著這茫茫宇宙的虛空開口道——

  “——赫爾，我餓了。”

  任何時候，名為赫爾特雷斯的存在在聽見這句話的時候，必定會立即停下手上的活，第一時間予以回應。

  而這一次……

  這低低的，被輕易淹沒於深邃宇宙的聲音，一點點，一點點，無聲地向外擴散，然後——

  “轟！”

  所有人都聽見了這一聲巨響。

  即便如今隨著科技的發展，有很多手段可以讓處於真空宇宙中的人們聽見聲音了，但是像這樣的——仿佛就響在耳邊，又仿佛響在萬裏之外……捉摸不透位置，卻叫人感覺耳膜快要被震碎般的巨大嗡鳴，無疑還是極其罕見的。

  就像有千萬隻蜜蜂同時在眾人的腦袋裏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