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阿木星上的葉滄霍然抬頭，直直地望向了這顆星球暗沉的天空：“這個感覺是……！？”

  暗無星辰的天際忽然出現了一抹刺目的赤紅。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隨著那抹赤紅的接近，周圍的溫度似乎在不斷升高，他們恍惚中甚至聽見了沸水翻滾，熔漿流淌的聲音。

  比起陷入呆愕的龍族，反倒是一旁的人族反應更大：“是——龍王厄迦！！！”

  他們當然沒有親眼見過這位傳說中的暴君，但對方的照片影像在星網上流傳得不要太廣，與這位暴君的強大一同流傳的便是對方那全星際獨一無二的紅。

  完了。

  這大抵就是深陷絕境者的絕望。之前還有勇氣與龍族同歸於盡的人類，這會兒卻連啟動星艦逃跑的力氣都沒有了。

  ——因為那隻是徒勞。

  可隨即，他們感到一陣風突然吹過。

  那風自帶一股清氣，像冰涼卻不凍人的水，驟然掃盡了所有的熾熱和壓抑，叫人瞬間放鬆下來，每一個毛孔都叫囂著舒坦。

  眾人順著風吹來的方向望去，看見了袍角隨風飄擺的葉滄。

  但麵對眾人或感激或驚愕的眼神，葉滄似乎並沒有回應的意思，他正仰頭望著天空。

  那是人類目力難以抵達的極限，但對於龍族來說並不是問題。

  於是，穿越漫長渺然的分離，破開生與死的鎖係，跨過天空與大地的距離，兩雙同樣耀眼的眸子於此刻猝然相對。

  一為烈日熔金，一為狂炎繚亂。

  世間所有的喧囂刹那遠去。

  天上的紅龍驟然滯住了身體，他一瞬不錯地凝視著大地上的那抹身影，腦海中瞬息閃過了無數紛雜的片段，仿佛過負荷的機器失去了思考能力。

  最終，有一個畫麵破開記憶的迷霧，以披荊斬棘的姿態呈現在他的麵前——

  [……這孩子是我幾日前外出發現的，我把他帶回了王城，好叫你們認識一下。]

  [——他叫葉滄。]

  巨大的宮殿內，門扉驟然打開，陽光從外傾瀉而下。

  這從來黑白的記憶，在這一刻天旋地轉。

  以那個踏入宮殿的人為中心，他的世界突然炸開盛大的花火，像有無數的染缸傾倒而下，洶湧的色彩奔騰而來！

  走進來的人放肆地打量了年輕的龍王之子一眼，唇邊勾起躍躍欲試的弧度：“初次見麵，厄迦殿下。”

  那人的身後，陽光洶湧燦爛，天空蔚藍，萬裏無雲。

  但這一切仍舊及不上那雙眼睛，金光熠熠，輝煌耀眼，仿佛滿天星辰墜落其間。

  ——對，就像現在這樣。

  *

  盤旋在阿木星天空的紅龍低下頭，對上地麵那人那一雙與記憶中一般無二的金眸。

  “真是……好、久、不、見、了。”

  被這片宇宙奉為暴君的男人一字一頓，每一個音節都仿佛從唇舌間反複碾磨，然後漸次吐出。

  “葉——！”

  “滄——！”

  第14章

  ……葉滄？

  原本因厄迦的出現而倍感絕望的人族，在聽見這個名字的瞬間竟短暫地擺脫了恐懼，取而代之的是驚愕。

  這個名字太熟悉了。

  對於壽命短暫的人類來說，自有記載以來他們的曆史上曾出現過無數王朝，相應的也出現過很多首領/皇帝/國王/統治者。

  就像漫天遍布的群星，紛繁地閃耀在曆史的長河裏，數也數不清。

  但在這叫人眼花繚亂的星河之中，有一顆獨特的星星永遠閃爍著無比燦爛的光輝。

  其身負的功績和偉業即便是在天驕縱橫的時代，也極致高調，絕無法被掩蓋！

  “人曆前111年，締造了傳說中的國度【方舟】，給瀕臨滅亡的人類帶來神跡的男人。”

  “其名為，葉滄。”

  科文星的指揮官不知為何放輕了聲音，仿佛自言自語般喃喃道。

  星艦旁的一人聞言從愣怔中回神，不自覺地接口：“我知道他，上學的時候曆史課本上就有他的故事，據說正因為他，我們的帝級星才叫做【方舟星】。”

  名為葉滄的人族之王，關於他的故事，與其說是一段曆史，不如說是一段神話。

  就如同每一個文明都有屬於自己的神話傳說一樣。在距今數千年前的人曆前111年，它被記載為“諸神統治”的時代，而在傳說中，葉滄便是諸神之子。

  令人尤為不解和痛心的是，這位充滿傳奇色彩的王在世的時間異常短暫。以他的死為節點，神的時代也結束了。

  “諸神失去了他們最心愛的孩子。”

  “他們的心亦隨之死去了。”

  在如今崇尚科學的人們看來，牽扯到神這種玄而又玄的存在的傳說，即便理智上認為是在扯淡、虛構，可還是會忍不住地心生敬畏。

  而這其中尤其有一部分人——而且還是基數不少的人，他們僅僅從少數流傳下來的隻言片語、真假難辨的文物中，勾勒出那位王的形貌和事跡，然後陷入了日複一日的渴慕。

  或者說，是瘋魔般的狂熱崇拜。

  他們殫精竭力地去尋找證據，試圖向世人證明這位王的存在，試圖更接近這位永遠都不可能真正見到的人，試圖去追逐解析這抹渺然的幻影。

  很瘋狂，但沒人敢提出異議——這群人連帝級星的名字叫什麽都能決定，這裏麵藏著的勢力是他們這種普通人能夠撼動的嗎！？為了小命著想，就全當是當權者的一點特殊癖好好了。

  然而，如今，這個原本絕對不可能在現實中出現的名字，卻出現在了龍王厄迦的口中。

  人族看著天空上紅龍那快要暴走的模樣，完全可以確定對方不是在開玩笑，所以……

  “應該……是重名吧，或者隻是讀音一樣，寫法不一樣。”

  心中有一瞬間似乎閃過了某種想法，但那想法太過荒謬，甚至還沒有完全成型，就被下意識地扼殺在了腦海裏。

  ——開玩笑，就算是已經進入了星際時代、體質大有改善的人類，最多也就活個四五百歲。更別說數千年前的人……估計墳頭草都化成灰了，哪兒有可能活到現在。

  ——絕對不可能的！

  潛意識裏說服了自己，人族立刻把注意力轉回了紅龍身上，仿佛之前短暫的失態隻是錯覺。

  至於是不是果真如此，那大約隻有他們仍舊湧動的心潮清楚了。

  葉滄並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給人族帶去的震蕩，在他看來，與一活就活幾萬年的龍族比起來，人族是最不需要他擔心的。

  畢竟人類的換代速度比較快，而且他做人王的時候，因為當時的科學還沒有發展起來，對於無法用語言解釋的事，人們在描述和記載上不自覺帶上了神話色彩。

  換而言之，當時的很多東西放到現在根本就無法考證，他不信這樣還有人能夠認出他。

  葉滄沒有去關注星艦旁的人族們，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天空的紅龍身上。

  他其實有些驚訝於厄迦的態度。

  記憶中他雖然經常跟厄迦“切磋”——盡管一般都是厄迦單方麵地挨揍，但對於信奉弱肉強食的龍族來說，他的行為完全沒有一點問題。

  所以，厄迦這幅瀕臨暴走的樣子，讓他有些無法理解。

  葉滄習慣性地擺出了八風不動的淡定，以不變應萬變：“好久不見，厄迦。”

  紅龍驟然聽聞他的聲音，終於徹底確定了他的存在，渾身瞬間緊繃：“你真的，還活著……”

  那雙已經縮起來的豎瞳，隨著紅龍不穩的聲線一同顫抖，似乎在竭力壓抑著什麽。

  葉滄語塞了一下，他在想該怎麽解釋自己“詐屍”這件事。

  “也不能算活著？[龍王葉滄]確實已經死去了，我現在是阿木星的普通一員，就打算在這裏養個老。”

  去掉了關於係統的部分，他說的全是真真正正的大實話。

  天上的紅龍聞言笑了起來，一開始隻是低低的悶笑，隨即變成了仿若咆哮的大笑。

  “‘已經死去了’？說的真輕鬆啊，葉滄！”

  就這樣把所有人拋在身後，這該死的……瀟灑！

  他驀地眼神一變，尖銳的殺意像沸騰的開水轟然爆開，盡數朝著地麵那始終從容的身影鋪天蓋地地衝去。

  先遣隊和親衛隊的龍族已經在這股威壓中軟倒在地，他們艱難地抬起頭，發出細碎的嗚咽。

  厄迦的威勢對於下位龍族幾乎是壓倒性的。

  遠處的人族雖然沒有受到這麽大的影響，但也感覺到了一種毛骨悚然的驚懼，駭然地定在了原地。

  於是整個天地間，唯二還能活動的除了厄迦以外，便隻有平靜得仿若無事發生的葉滄了。

  “我做了什麽讓你不快的事嗎？”他問。

  “你這可笑的遲鈍就是最令我憎惡的地方。”紅龍呲開牙，“你不該出現在我麵前的，葉滄。”

  “我沒打算出現。”葉滄很誠實地說道，“你不該來這兒的，厄迦。”

  其實如果不是被迫，他根本就不打算脫馬甲。往事皆是過眼雲煙，過了就散了。回去認親什麽的他可做不來。

  厄迦：“……”

  “你給我去死吧！！！”

  ——就這麽不在乎我嗎，就這麽不想見我嗎？！

  ——葉滄你個大豬蹄子，你是要氣死我！！！

  仿佛被猝不及防點燃的爆竹，勃然大怒的紅龍咆哮一聲，徹底暴走了！

  他飛快地自天際衝下來，像一團墜落的火，一路留下的殘影晃出大片赤紅。

  憑借龍族強悍的肉體和力量，這一擊下來，威力不亞於一枚核彈。

  葉滄當即臉色一變，下一秒，金色的巨龍取代了原本渺小的人形，從地麵騰飛而起。

  金色的龍向著紅龍飛去，紅龍見此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甚至更加興奮地衝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