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五章 殺人越貨 菩薩心腸
作者:傲骨鐵心      更新:2020-03-09 04:56      字數:4549
  七舅姥爺郭大風對外甥孫的命令有些不理解,他老人家實在是想不明白這外頭圍著的百姓關他們什麽事咧。

  他們愛圍著就圍著好了,費那勁趕他們走做什麽。

  馬文慶倒是看的明白,咧嘴道:“不把外頭的人驅散,這大包小包的怎麽弄到船上?”說著朝那院中已經裝好的幾輛大車瞟了瞟,一臉的賊兮兮。

  財不露白!

  郭大風一想也是,這孔老二家真是有錢的很,家裏值錢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怕是知府老爺都不及他家呢。

  別處他不知道,就他經手的這塊,不算能賣錢的,光是金銀就有好幾千兩呢,看的人眼珠子都發晃啊。

  馬文慶也很興奮,長這麽大,他也沒見過這麽多的錢財。

  雖說這些日子一直幫魏公公賣貨,可那經手的能有幾個。倒是聽說有兩艘船裝了不少銀子,是山東礦監陳公公給魏公公的合夥銀子,可他們畢竟沒上船親眼瞧過,故而眼麵前的於他們而言,就是十足的震駭了。

  “大舅,您老找處歇著,等外頭散了,咱們再走不遲。要不然,這些個東西落了那幫人眼睛,能不眼紅?”

  馬文慶說著,帶著手下繼續去搬東西了。

  郭大風嗯嗯幾聲,心裏有些遺憾。

  為啥?

  就先前他老人家在兩間屋裏摸的那麽一圈,到手的物件拿出去賣,怎麽也得有個幾百兩。可這好處硬是落不到自個手中啊。

  自家那二呆子外甥孫也真是人精,生怕下麵人吞沒,說什麽髒款一律要充公,各營各標不得私留,違者軍法處事。

  因怕下麵不聽話,畢竟錢財動人心,二呆子把個親兵都派了出來盯著。

  你說這至於麽?

  自家親朋好友、鄉裏鄉親信不過,反倒信了外人,且還是幫倭人,這點,郭大風就是看不慣。

  更氣人的是,那些倭呆子親兵話說的不利索,可看的那真是緊,一點通融的餘地也沒有,把七舅姥爺恨的牙癢癢。

  人家當官的千裏奔財去,他老人家掏心窩子替二呆子忙活,又是招人又是管人,還幫著看糧食軍械,甚至於到地埋灶都是他老人家一手操辦,跑前跑後操碎了心,你說圖的是啥?

  還不是個錢麽!

  到了,卻幹看著這白花花的銀子入不得手,你說能不急?

  可這幫倭呆子真是幫死心眼的東西,硬是不給你生發的機會,睜隻眼閉隻眼都不會,可把七舅姥爺氣的夠嗆。

  在院中轉了幾轉,當著幾個倭呆子的麵悶悶不樂的把手裏的一把銀壺扔上車後,七舅姥爺渾身不得勁,那氣,真是怎麽順都順不下來。

  負手出了這院,來到另一院,遠遠瞧見外甥孫女婿王有福也乖乖的把手裏東西扔車上,站在那裏撇撇嘴,也是沒話說。

  誰說過的那話,不患寡而患不均。

  二呆子能一視同仁,自家親姐夫也同樣看待,看著倒是有些薄情,但要從公家層麵講,也是大公無私呢。

  是個人物,幹大事還真得這樣!

  郭大風心裏好受些,轉頭衝正在收拾的一幫人喝了一聲:“都老實些,手腳幹淨些,莫得丟了人。”

  這話說的有些含糊不清,不知七舅姥爺是臉腫了還是怎麽回事。

  王有福瞧著自家舅姥爺,雖不待見這個老無賴,可作為晚輩還是過來打了聲招呼。

  “這孔老二,為富不仁,該收拾他咧。”

  郭大風拍拍外甥孫女婿,負手慢搖搖的向別處走去。得不到的東西,看看也好嘛。有些玩意,他老人家這輩子都沒見過呢。

  就這麽晃了一圈,來到一處沒人處,郭大風突然停了下來,然後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又輕咳幾聲,瞅著四下沒人過來,竟把手指塞進了嘴裏,然後貼著最裏頭撥弄了會,再出來時,手上赫然多了顆大金牙。

  他老人家用力在這金牙上咬了口,看到金牙上多了一道牙印,不由心滿意足,生怕人瞧見,又硬生生的將這金牙又塞進嘴裏,硬擠在了最裏側的牙槽根上。

  老人家牙口好的很,一顆不缺,這愣是硬塞進一顆金牙,自是不方便,不過真是舍不得上交啊。

  他也算是對得起二呆子了,除了這顆大金牙外,他真的是什麽都沒拿。

  鞋墊子裏的那幾張金帛也值不了幾個錢。

  ………..

  執行“清場”的是坐營官伍福銘和馬隊營官鄭鐸。

  前者及其部下,依舊是便裝。

  後者,則是一身軍服,威風凜凜。

  伍福銘初始不知道孔二公子被殺,因此看到孔胤植的屍體還慌了許久。

  從孔胤植脖子上的勒痕及及死狀來看,很明顯,這位衍聖公的嫡親侄兒是被人勒死的。

  誰勒死的,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孔二公子死了。

  如果這個消息傳出去,曲阜孔府會炸窩,朝廷也會炸窩。

  伍福銘害怕,十分的害怕。

  他隻以為魏公公是氣不過孔二公子收他的納捐,這才要出口惡氣。身為部下,他奉令行事而已,關不到他身上。反正孔家真要把官司打到宮裏去,也有的扯皮。當今聖上,那可是出了名的不問事。魏公公又是內廷中人,孔家不定能拿他怎麽辦。到最後,不是不了了之,就是留中不發。

  孔家充其量也不過是損失些錢財而已,他們不可能為了這事真和魏公公鬥到底。再說,真的鬧大了,孔家在滕縣的所作所為自也公之天下,屆時,他聖公府又有何顏麵。

  有了這依仗,伍福銘倒也踏實辦差,一開始曹文耀動手殺人,就是他伍營官第一時間帶人鼓噪起來,把個場麵鬧大的。

  可現在,孔二公子卻死了!

  這性質可就變了。

  縱是奉令行事,人也不是他伍福銘殺的,可他伍福銘就能逃了幹係。

  可謂是瞬間,身體冰冷。

  曹文耀倒是坦然,當孔家人不問緣由揮刀就來殺他時,於聖人後裔的敬畏心理便蕩然不存了,取而代之的真是一股悲憤之氣。

  就孔胤植在滕縣的所作所為,哪裏能配當聖人後裔了!

  聖人真要有在天之靈,怕能被這幫所謂的子孫氣的從地裏爬出來!

  聖人之後,朝廷的尊崇,天下人的仰望,可不是叫你孔家魚肉百姓的!

  曹文耀本非迂腐之人,否則也不會不跟其兄曹文詔去遼東,而是效命於這禦營禁軍了。

  須知,這勇衛營於軍中名聲實不好聽,皆因受閹人所轄,嚐為軍將恥笑。便是文耀其兄文詔也常打趣他替太監賣命,不算個漢子。

  然,這勇衛營晉升之路卻是通暢,隻要幹的好了,比之邊軍和尋常衛所要升的快。本朝以來,自勇衛營調入京營再外放總兵一鎮的,可是人數多多。

  曹文耀選擇走這條路,自不後悔。跟了魏公公,也不後悔。至少,眼麵前的好處就是實實在在,在右衛時他不過是個總旗,如今卻能當上實授百戶的坐營官,這魏公公的旗軍後營真要是做的成了,他曹文耀又如何會沒有晉身之階。

  孔胤植的死固然讓曹文耀也有些意外和震驚,但事已至此,也沒什麽好想的了。身為部下,他不需要管魏公公為何要殺孔二公子,隻要把接下來該他要做的事情辦妥便是。

  魏公公,可是待他不薄啊。

  其子變詔之名,可是魏公公親自給起的。

  寓意深刻,有大學問啊。

  “人是亂民所殺,你擔這慮做什麽?打起精神,按公公吩咐辦事便是….此地不宜久留。”曹文耀語重心長。

  伍福銘沉吟許久,吸了口氣,知道他沒有別的選擇,隻能一條道走到黑。

  此事,也隻能栽在暴徒頭上了。

  要不然,大家都過不了關。

  想通了,也就不遲疑,當下就帶著部下衝到了大門外,喊了一聲:“二公子已死!”

  ………….

  孔二公子被人殺了的消息在短時間內就傳遍了滕縣縣城。

  衙門裏的嚴知縣聽到這消息,嚇的當場就暈了過去。

  王主薄死命掐他人中,才算把縣太爺弄醒。

  嚴知縣醒來第一句就是:“我命休矣!”

  縣尊這命休不休的,王主薄不確定,他確定的是,如果魏公公那邊再不將暴民鎮壓住,這滕縣縣城就休了。

  魏公公這會正在冒著“生命危全”在彈壓亂民。

  原以為百姓不會這麽輕易離散,畢竟已經形成風潮。

  保守估計,聚集在孔家周圍的百姓多達萬人。

  人一上萬,無邊無際。

  想要短時間將這上萬人驅散,光憑利誘肯定不行,很有可能要動用暴力。

  然而,魏公公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

  那些“圍孔”的百姓們在知道孔二公子已死後,出人意料的是,這些百姓竟然沒有因此而變得瘋狂,而是變得膽小起來。

  原準備彈壓驅趕的馬隊還沒出動,那些個百姓就紛紛逃散了。

  人人臉上帶有恐懼之意。

  魏公公先明沒想明白百姓怎麽說散就散,再一尋思,琢磨出道道來了。

  百姓們也怕啊。

  他們害怕自己真的被當成亂民被官兵鎮壓。

  畢竟,他們並非真的亂民,大多數也沒那個膽量真敢和孔家算賬,他們隻是看熱鬧的而矣。

  最後,仍就圍在孔府周圍的隻有幾百號人,多半都是城中和附近的無賴子,及一些想著能不能趁亂進孔府偷些東西的賊人。

  對這些人,魏公公就不留情了,命令鄭鐸帶人驅散。

  眼看著孔府大門洞開,裏麵亂糟糟,卻進不去的這些個“投機分子”,真個見到了騎馬來的官兵,也什麽想法都沒了,四下倉皇而逃。

  魏公公也不捉他們,命馬隊控製周邊,便叫步軍左右二營趕緊運東西上船。

  歸自家的走一條道,歸百姓的走另一條道。

  ………..

  孔府內一間院子中,大島帶著幾十個親衛正在抬屍體。

  “大島,你這是做什麽?”

  山本幸二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大島讓人將那些死去的孔府家兵抬到這裏做什麽。

  “主公有令,要借他們首級一用。”

  大島話音剛落,手中長刀就落下,迅捷砍下了一顆首級來,然後拎起那首級看了看,隨手扔在不遠處的竹筐中。

  “主公說,這些是強人。”

  強人?

  山本不理解這些孔府家兵怎麽成了強人,但不影響他幫大島的忙。

  很快,一百多顆首級裝滿了兩個大竹筐。

  大島正要命人將這些首級抬走,魏公公不知從哪冒了出來。

  “主公!”

  大島和山本忙帶著一眾部下降倭給魏公公行禮。

  魏公公擺了擺手,拿帕子捂著鼻子走到那兩筐首級處看了眼,旋即麵色發白走到一邊。

  這間不大的院子愣是叫大島他們變成了屠宰場,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讓魏公公極度不適應。

  他老人家又是個暈血的,能勉強撐著站在那沒暈過去,已是難得了。

  “這樣不行,不行的。”

  魏公公不滿意大島他們的糙活,不知道是小田傳錯了話還是大島他們沒明白自己的意思。他老人家是用尋些首級用用,可不是這麽隨便的一割了事啊。

  就這兩筐子首級抬出去,別說是孔府來驗了,就是滕縣縣衙一看,也能知道這些不是什麽入府殺人越貨的強人,而是他孔家自己的家兵。

  到時候,叫他魏公公怎麽說?

  “把屍體分別抬走,各處都放些。”魏公公擺了擺手,走過去拿了顆首級拎在手中,然後拿匕首在首級上劃了幾下,頓時皮翻肉綻。

  可是,魏公公仍覺不對,一顆兩顆皮翻肉綻可以理解是反抗所致,可顆顆如此,就難免不讓人懷疑了。

  算了,算了,魏公公也不想再費這個心思造假了。

  轉身問曹文耀:“人都趕出去了?”

  曹文耀道:“按公公的吩咐,全趕出去了。”

  魏公公點了點頭,下令撤退。

  哪怕殺人越貨,他也是菩薩心腸。

  在走到孔家大門時,他看了眼身後很是氣派的孔府,命小田帶人放火。

  小田放火是把好手,把廚房的菜油、各院的燈油全用上了,很快,衝天大火在孔家大院升起。

  火光映透了整個滕縣縣城,孔家附近裏許地盡是焦臭難聞之味。

  一場大火,將孔府發生的一切燒得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