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節
作者:耿燦燦      更新:2020-07-10 13:30      字數:3916
  令窈瞪大眼,從椅子裏跳起來:“撤兵?”

  鄭嘉和:“是,失守的五座城池,現已全部收回。”

  令窈喜不自勝,興奮地尖叫一聲,甚至撈過鄭嘉和的手,想與他共舞。

  定是孟鐸想通了,所以主動向她投降。算他識相,知道南渭遲早會被她收複,他這個時候向她求饒,說不定她會考慮放他一條生路。

  “哥哥,他們派來投降的使者呢?快召進來,我要見!”

  鄭嘉和眉頭微皺,有些為難:“卿卿,孟軍並未投降。”

  “不投降?不投降他們作甚撤兵?”

  穆辰良這時上前:“因為他們不要南渭了。”

  令窈糾正他:“不是他們不要,是他們沒資格要,照這個攻勢打下來,那五座城池我勢在必得。”

  “真是因為如此,所以孟軍一早就做出了放棄南渭的決定,算時間,自你我歸營後,那孟狗賊就已經開始謀劃了。”穆辰良說出壞消息:“他轉攻岐山,孟軍主力早就轉移過去了。”

  令窈坐回去,欣喜的心情瞬間被人澆滅,低喃:“我還以為他總算肯放棄了。”

  鄭嘉和彎腰,聲音輕柔,仿佛能窺破人的心思:“卿卿,以孟鐸的性子,他絕不可能為誰放棄自己的宏圖大誌。”

  “我知道。”令窈抬起頭,語氣倔強:“所以我才想將他打敗,讓他不得不放棄。”

  鄭嘉和默聲不語,抱住令窈的肩膀,柔情安撫:“會的,卿卿一定能做到,這次不行,還有下次。”

  這話拿來慰藉她,他自己心裏清楚,孟鐸神秘莫測,縱使他清楚他的為人處世,也無法徹底猜透他的想法。更何況這一世世事有多變化,如今孟鐸的所作所為,與他記憶裏的截然不同。

  孟鐸放卿卿歸來,已出乎他的意料。他以為他會趁機要挾,利用卿卿做些什麽。可孟鐸竟沒有。他不但沒有,而且還費盡心思助她逃跑。

  那日接到孟鐸的書信,請他去小南郊接應令窈,原本他是不信的,以為其中必有什麽陰謀。可即便知道前方危機四伏,為了這渺茫的機會,他還是去了。去之前交待了身後事,以免拖累戰事。

  不成想,孟鐸竟是真心實意放她離開。

  鄭嘉和凝視靠在他懷裏發呆的少女,有些話想問不敢問。

  當年他有意促成卿卿拜孟鐸為師,一是因為孟鐸確有真才華,卿卿跟著他能學到常人學不到的東西。二是因為有這份師徒情在,不管江山是否易主,他自己是否喪命,都有個人護她,至少保她性命無虞。

  可是如今看來,這份師徒情的深厚程度,早已超出他的想象。

  沉默片刻後,懷裏的少女呐呐道:“他怎能逃?他要是有出息,就該在廣陵與我決一死戰。”

  她已經回過神,又問:“他去岐山作甚,那地方荒涼得很,又沒有什麽要塞關卡。”

  “岐山雖地處偏僻,人煙稀少,沒有要塞關卡,也沒有往來貿易,但它有一條荒廢的隧道,是前朝挖金礦時所留,此隧道若是打通,便可直通汴梁。”

  “什麽?”

  “隧道的事,隻有皇家與清河孟家知道,原先清河孟家一直苟且偷生,加上岐山的隧道早已堵上,所以皇家並未放在心上。岐山是個不起眼的小地方,又專門拿來安置流放的罪臣,更無人注意它,因為離幽州近,所以平時由幾隊穆家軍看守。”

  鄭嘉和看向穆辰良,讓他自己把後麵的話說下去。穆辰良猶豫再三,低聲道:“你被俘時,我為了救你,將所有的穆家軍都召了過來,岐山,岐山的軍隊也被調了過來。”

  令窈倒吸一口冷氣,臉色驚變:“所以說,岐山現在無人看守?”

  穆辰良點頭:“差不多是這樣。”

  鄭嘉和也沒想到孟鐸會轉攻岐山,前世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了楊帝的江山,孟鐸根本不需大費周折。

  鄭嘉和心中雖然驚訝,但仍然不忘安撫令窈:“卿卿,那條隧道能不能打通尚是未知,就算要打通,最快也得一年,這一年裏會發生什麽事,誰都說不準。”

  令窈沉思。

  他說得對,她無需焦急慌張,自亂陣腳。一年時間足夠做許多事。當下之急,是接手失而複得的五座城池,安置好城裏的百姓。

  她想事想得出神,鄭嘉和與穆辰良不敢打擾她,先後退出帳子。

  留一個鄭嘉辭,遲遲不走。

  他踟躕片刻,上前道:“別沮喪了,大不了我再多勻你點銀兩與糧草,你想怎麽耗就怎麽耗,還怕打不過一個孟鐸嗎?”

  令窈猛不丁被鄭嘉辭打斷思緒,悶悶地瞪他:“那你現在就勻銀子給我,好讓我安置外麵那些因戰事流離失所的百姓,等我回了汴梁,我讓舅舅還你。”

  鄭嘉辭不情不願地問:“還倒不必了,你要多少?”

  令窈比劃一個數。

  鄭嘉辭哼一聲,敗家玩意。

  他往外去:“等著,七天內給你籌齊。”

  等人走完了,帳內就隻剩令窈一個,令窈緩緩伏倒案桌。

  手裏的筆在紙上無心寫下孟鐸兩字。

  她拿起來看了會,隨即撕得粉碎。

  岐山。

  月亮清寒,高高一輪掛在山脊之上。

  孟鐸遙望遠黛,山野荒涼,哀鳥幽鳴。

  “先生不在屋裏歇著,跑來這裏作甚?”

  山陽不知何時跟過來的,拿了件金狐大氅替他披上。孟鐸笑了笑,指了天上的月亮問:“你看。”

  山陽抬頭一看,月亮又大又圓,比九月十六的月亮還要圓亮。皓白的光輝,美不勝收。

  “真好看。”山陽興奮地看著月亮,“還好我出來找先生了,不然定要錯過這番美景。難怪先生賞它,這樣好的月色,誰見了都移不開眼。”

  孟鐸想起什麽,淺吟:“這樣好的月色,有人卻不喜歡。”

  “誰不喜歡?定是個不懂欣賞的蠢貨。”

  “她並非不懂欣賞。”孟鐸怔怔盯著天邊的碩月,“比起月亮,她更喜歡太陽。”

  山陽猛地回過神,先生說的她不是別人,是令窈。

  “先生怎知她更喜歡太陽?”

  “因為她說過,月亮太過溫柔,任由人直視欣賞,而太陽就不一樣了,它想什麽時候讓人瞧就什麽時候讓人瞧,若是有人擅作主張窺瞧它,它定叫那人雙目刺痛引以為戒。”

  山陽聽不懂其中深意,笑道:“反正月亮太陽我都喜歡。”

  孟鐸忽地問:“你說她發現岐山的事之後,是否會氣得絕食?”

  山陽:“絕食倒不一定,但肯定是暴跳如雷。”

  山陽小心翼翼觀察孟鐸神色,問:“先生,是否後悔了?”

  孟鐸收回望月的目光,踱步往回走。冬末的風已有幾分春意,吹動衣袍,嬌弱無力。

  羊腸小路樹影婆娑,岐山別的沒有,最多的便是山與樹。

  孟鐸走在樹影裏,聲音清寒:“我這一生,從未有過後悔的事,從前沒有,現在沒有,今後也不會有。”

  山陽愣了愣,心中暗歎一聲“但願如此”,旋即跟過去。

  叛軍撤離了南渭,令窈收拾完廣陵戰事留下的爛攤子後,準備擇日回汴梁複命。

  因著岐山的事,穆辰良一直耿耿於懷,心有愧疚,好一陣子躲著沒敢見令窈,直至臨行前才忍不住跑去找她。

  穆辰良一張嘴就是道歉:“卿妹妹,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我辦事不利,你打我罵我吧。”

  令窈將厚厚一遝書信捧出來:“你都寫了這麽多封道歉書信,怎地又來說對不起?”

  “寫信道歉和當麵賠罪不是一回事。”穆辰良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條鞭子,塞到令窈手裏:“卿妹妹,我正式向你負荊請罪。”

  令窈一嚇,將他衣袍攏緊:“快將衣服穿好,叫人看見,還以為我們要做什麽。我不打你也不罵你,更不會拿鞭子抽你,這件事不怪你,孟鐸老謀深算,沒人想到他會專攻岐山。”

  穆辰良張著可憐巴巴的黑眼睛,低眸探她:“那你不生氣了?”

  “這件事上,我從未生過你的氣。”

  穆辰良語氣更謹慎:“不取消婚約了?”

  令窈懵了懵:“我何時說過要取消婚約?”

  穆辰良頓時明白過來,臉色惱怒:“鄭嘉和騙我!”

  “哥哥騙你?”

  “他明裏暗裏嫌我無能,還暗示我,讓我誤以為你為著岐山的事,要與我取消婚約!”

  穆辰良的話,雖有幾分誇大,但並非胡說,是以他底氣十足,指責鄭嘉和:“他太過分了!”

  令窈清楚鄭嘉和的性子,興許哥哥是和穆辰良說過一些不中聽的話,但肯定沒有穆辰良說得那麽過分。

  不等令窈為鄭嘉和解釋,穆辰良又道:“還有你三哥,從前在鄭府時,我沒看出來,他竟有如此尖酸刻薄的一麵,也不知我怎地得罪他了,他瞧見我,再無以前那般恭敬,說的話十句裏頭有九句不堪入耳。這次騙我,他也有份!”

  令窈驚歎,鄭嘉辭當了首富後就是不一樣,原形畢露,小人得誌的嘴臉全出來了,連穆辰良都敢得罪。

  厲害。

  “卿妹妹!”穆辰良見令窈出神,越發委屈。

  令窈朝他招招手:“你坐過來。”

  她坐的大椅足夠容納兩個人,穆辰良挨著她坐下,心裏稍稍好過了些:“卿妹妹,你說,他們倆是不是欺負我年紀小,比他們年輕,所以才暗搓搓地欺負我?”

  令窈腹誹,穆辰良哪會被人欺負,他發起狂來十個鄭嘉和與十個鄭嘉辭都抵不住。

  終究是偏向鄭家人,令窈牽過穆辰良的手,細聲說:“你別和他們計較,他們是我哥哥,有什麽冒犯的地方,你多多擔待。”

  “那要是他們冒犯我呢?”穆辰良不依不饒問。

  令窈哄小孩一般:“我為你寬心。”

  穆辰良臉上有了笑容,光是被她牽在手心還不夠,撈過她的另一隻手,將俊白的臉蛋送到她掌心:“你說得對,我不該和他們計較,我是你的未婚夫,他們隻是你的哥哥。”

  他笑得實在太明朗,心狠手辣唯吾獨尊的少年露出柔軟一麵,黑與白的極致對比,難免讓人心魂蕩漾,忍不住想要憐愛他幾分。

  令窈指間輕蹭少年細膩白淨的麵龐,這張臉,這個人,曾令她聞風喪膽,惶惶不可終日。如今走到這一步,她坦然麵對他,甚至自然而然同他親昵,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她輕聲提醒他:“你忘啦?我們的婚約隻是假……”

  穆辰良捂住她嘴:“我知道,不用你說,你不說出來,我就可以自欺欺人。”

  令窈淺淺歎口氣。

  穆辰良低頭,鼻尖貼著她的:“卿妹妹別歎氣,歎氣會將福氣歎沒的。”

  令窈眨著眼:“還有這種說法?”

  穆辰良一本正經:“對呀,你看,你剛剛歎掉那麽多福氣,得趕緊補回來才是,可巧我有的是福氣,我傳點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