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節
作者:耿燦燦      更新:2020-07-10 13:30      字數:3232
  皇帝心疼至極,抱了她喂藥:“卿卿乖,舅舅在這裏,舅舅不走。”

  令窈逐漸清醒,聽到皇帝在耳邊說話,想起孟鐸已逝的事實,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半空虛無處。

  是不是在做夢?

  如果不是做夢,那日她同梁厚看到的屍體又是誰?孟鐸貼身的玉佩又怎會掛在那人身上?

  山陽不是武功高強嗎,怎會被刺客偷襲,與孟鐸一起葬身火海?

  皇帝見令窈癡癡發呆,伸手觸她鼻息,她竟連呼吸都忘記。

  皇帝柔聲哄:“卿卿,明日舅舅帶你去打馬球,可好?”

  令窈:“舅舅,你查清楚了嗎?郊外那兩具屍體,真是先生與他的侍從嗎?”

  皇帝皺眉:“卿卿,一個教書先生而已,何必為他這樣傷心?”

  令窈重複:“舅舅,到底是不是他們?”

  “是。”

  令窈痛苦地閉上眼。

  她想到孟鐸走之前,她同他說的那番話——

  “你走了便不要再回來。”

  他果真不回來了。

  她以為,她還能再見他,無論他走到哪裏,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她總會將他逮回來。卻不想,城牆一別,竟會是永別。

  他怎麽就死了呢?

  皇帝抱緊令窈:“卿卿,實在忍不住,便哭出來罷。”

  令窈無力地躺在皇帝臂彎裏:“先生不喜歡看人落淚。”

  皇帝捧了令窈的麵龐,又急又氣:“他若活著,朕要將他千刀萬剮,竟害朕的卿卿傷心至此。”

  令窈:“舅舅,是誰殺了他們?”

  “刺客已被燒得麵目全非,查不出來。”

  令窈爬起來:“查不出來,我如何替先生報仇?”

  “卿卿。”

  “舅舅……舅舅有派人殺他們嗎?”

  皇帝眉頭皺得更緊:“舅舅怎會派人殺他們!”

  “因為先生姓孟!”

  皇帝不語。

  他確實對孟鐸主仆動過殺心。寧可錯殺一千,不能放過一個,尤其是像孟鐸這種來路不明卻能享譽天下的人。

  他一直沒有重用孟鐸,就是不想讓人鑽空子。

  孟鐸若安分,遠離汴梁城,便能留條性命,可他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汴梁城。

  穆家來信,信中特意提及清河孟家新主君,叫他防備。他本就多疑,恨不得殺光城內所有孟姓人。

  那日得了暗衛消息,他才知道卿卿竟將人藏在了宮裏。本想趁卿卿將人送出宮的時候,追殺孟鐸,城牆之上見卿卿沮喪難過,遂未能痛下狠手。

  不成想,孟鐸還是死了。大概是穆家人做的。

  皇帝不動聲色安撫令窈:“卿卿,朕讓你的兄長鄭嘉和來陪你,可好?”

  令窈聽到鄭嘉和的名字,麵上有了鬆動:“讓哥哥來汴梁嗎?”

  第113章

  “是, 隻要你喜歡, 舅舅便召他入宮伴你。”

  皇帝的體貼讓令窈回過神,她心中愧疚, 悔自己一時衝動。

  她怎能懷疑舅舅呢?即便再難過,也不該質問舅舅。

  令窈攀上皇帝胳膊, 雙手環住他,為自己的魯莽道歉:“舅舅, 是卿卿不好,不該懷疑你, 你原諒卿卿。”

  皇帝見她不再執著於孟鐸的死去,笑著鬆口氣:“舅舅怎會怪你,卿卿高興便好, 舅舅即刻下令接你兄長入汴梁。”

  令窈有所遲疑,攥住皇帝袖袍:“舅舅,哥哥他,他腿腳不便,要麽……要麽還是我回臨安見他罷。”

  皇帝沉聲:“卿卿不要舅舅了嗎?”

  “才不是。”令窈輕聲說, “我隻是擔心哥哥舟車勞頓。”

  皇帝嘖聲笑道:“隻心疼哥哥,不心疼舅舅嗎?”

  令窈腦袋伏低, 搭在皇帝肩頭上,啞聲道:“卿卿都心疼。”

  從汴梁派人至臨安,一來一回, 少說也要半個月, 這半個月內, 令窈望眼欲穿。

  期間穆辰良來探過她,起先她沒準他入殿,經不住他日日來,這日穆辰良又來,她沒法子,隻能放他進來。

  為著孟鐸的逝世,她沒哭,穆辰良反倒替她哭了一場。

  他哭得真情實意,眼裏全是淚水,她嚇一跳,忍不住主動抱他。

  “你作甚哭成這樣?”

  “他是你先生,也是我的先生,師徒一場,我怎能不為他痛哭?”

  令窈手腕收緊,穆辰良察覺到她的動作,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刺了她,顧不上哭,忙地寬慰她:“沒有淚水,並不代表沒有真心,每個人的悲傷喜樂都不同,想必先生不會介懷。”

  他打聽過了,從孟鐸死訊傳來那日起,她就沒有掉過淚。

  她病了一場,昏昏沉沉,近日才好轉。

  思及此,穆辰良忽地有些嫉妒孟鐸,有時候,哭不出來的悲傷最令人心碎。

  她這樣看重孟鐸,若是可以,他真想詐死一場,換她也為他這般傷心一場。

  可惜,他舍不得。

  穆辰良單手摟令窈在懷,另一隻手去撈她的手,可憐兮兮含著淚望她。

  他一言不發,想說的話全寫在臉上,令窈禁不起他用淚汪汪的眼神看她,伸手替他擦淚:“別哭了,中午我留你用膳,可好?”

  穆辰良滿足地蹭蹭令窈手心:“好。”

  中午用膳,有穆辰良在,令窈不得不多吃些。他坐在她身邊,每一口菜都要喂她唇邊,看她咽下,他才放心。

  宮人看在眼裏,心中歡喜。

  公主多日未曾飽餐,每次嚐一口便不吃了,禦膳房的宮人們急如熱鍋螞蟻。如今天這般恢複食欲,是近日來頭一回。

  穆辰良還要再喂,令窈實在吃不下,推開他:“我不吃了。”

  穆辰良手裏端滿的湯灑了一地,衣袍也被沾濕,令窈愣了愣,不等她張嘴說話,他先開口說:“無礙,這身袍子我本就不喜歡,隻因出門時匆忙,沒來及細看,所以才穿了它,現在我正好有理由換下它。”

  穆辰良讓人去宮外取衣袍,回頭問令窈:“正午日頭曬,我換了衣袍在你這多待會,行嗎?”

  令窈還能說什麽,她灑了他滿身湯,難不成還能強硬趕他走?

  穆辰良得了她的首肯,高高興興地坐下來吃飯,狼吞虎咽,半晌功夫便用完午膳。

  “作甚吃得這樣急?也不怕噎著。”令窈拿手帕替他擦去嘴角沾著的飯粒。

  穆辰良將臉湊近,方便她動作,笑道:“我知道你困了,所以吃快些,免得耽誤你午憩。”

  令窈收了帕子:“你吃你的,我睡我的,誰要你顧著我了?”

  穆辰良接過宮人遞來的漱口鹽茶,先給令窈含過一口,就著同一杯茶,他自己也含一口,鼓滿腮幫子,衝令窈笑。

  令窈起身往裏去。

  穆辰良吐了茶,連忙追上去。

  “你在外麵歇。”令窈不看他。

  穆辰良扯她衣袖:“我不困,我守著你睡。”

  “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你守。”

  “可我怕你傷心,若是先生泉下有知,他定希望我能陪著你。”

  令窈一怔,想到孟鐸,麵色悲涼。

  穆辰良改口:“是我傷心,我想讓人陪。”

  令窈沒說什麽,任由穆辰良跟著她入了內殿,又由穆辰良為她脫了鞋,她躺下去,枕著玉枕,背對著穆辰良。

  穆辰良安安靜靜地坐在榻邊,不再說一句話,隻是看著她睡覺。

  興許是今日飽餐的緣故,令窈沒有輾轉難眠,隻用了一炷香的時間,便沉沉睡去。

  穆辰良坐了一個時辰,方才戀戀不舍地離去。

  恰逢換衣的宮人拿了新衣回來,穆辰良接過新衣卻沒有更換,隨手拿起新衣,仍穿著沾了湯漬的舊衣袍往外而去。

  三七在殿外等候多時,一見穆辰良出來,忙地迎上去。

  “咦,少爺的衣袍怎地髒成這樣?哪個不長眼的竟敢弄髒少爺的衣袍!這可是夫人親手為少爺縫裁的衣袍。”三七有些著急,想起方才宮人取衣,原來是為少爺取的。

  “髒便髒了,一件衣袍而已,母親為我縫製的衣袍還有許多件,不差這一件。”

  主仆兩人自秀凰殿前的丹陛而下,太陽一曬,穆辰良哭過的眼紅紅薄薄一層眼皮,像是覆了層胭脂,清俊的麵龐尤為白嫩。

  方才在殿內時的怔忪哀傷此刻全部消失不見,仿佛在殿裏落淚的人不是他而是別人。

  穆辰良眸底滿是陰鬱與冷戾:“父親派人追殺清河孟氏主君的事,為何無人提前知會我?”

  三七心頭咯噔,答:“興許老爺不想讓少爺為這種小事操勞,所以才沒讓將軍們說與少爺。”

  穆辰良陰鷙冷笑:“告訴父親派來的那幾位將軍,今年穆家持笤的人是我不是我父親,倘若他們不想待在汴梁,便回幽州去,我身邊不留欺主之人。再替我寫信告訴父親,我要留在汴梁,暫時不回幽州了。”

  三七大氣不敢出,應下:“是。”

  穆辰良把玩剛才偷來的絲帕,上麵仍留著她的香氣,他低頭嗅了嗅,眼前浮現令窈鬱鬱寡歡的模樣,語氣越發冰冷:“孟鐸的事,是怎麽回事?他可是我老師,父親怎能說殺就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