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作者:
耿燦燦 更新:2020-07-10 13:30 字數:3269
走近了才發現,他麵上沾了細汗,手裏拿的是小鋤,像是剛從田裏勞作結束,累得喘氣。
她還沒來及和梁厚搭話,樹林小路又有一人竄出來,是鄭大老爺。
鄭大老爺滿頭是汗,兩袖卷高,看見令窈,仿佛是看見救星:“卿卿。”
令窈看看梁厚,又看看鄭大老爺,神情狐疑:“這麽早,你們湊在一起作甚?難道是在說我的壞話?”
“你這自大的毛病,怎地一點都沒改?”梁厚笑了笑,同鄭大老爺告辭。
鄭大老爺見梁厚走了,重重鬆口氣,壓低嗓門,同令窈抱怨:“卿卿,幸好你來了,不然我還得跟著梁相公去劈柴。”
令窈一頭霧水:“啊?”
鄭大老爺搖搖腦袋:“都是我自作自受。”
原來鄭大老爺仰慕梁厚已久,之前進汴梁述職時,一直找不到機會與他親近。此次同令窈住進梁府,鄭大老爺受寵若驚,昨夜整宿未眠,今天一早便等在梁厚門前,想要與梁厚暢談。
“原本我隻是想同他說說話,哪裏想到他邀我同去耕耘,我以為是賞讀文章,卻不想真要下地幹活。”鄭大老爺叫苦連天,歎息:“早知梁相公有早起耕耘的愛好,我就不去等他了。”
令窈哭笑不得:“他墾了地用來種菜嗎?帶我去瞅瞅。”
鄭大老爺帶著令窈過去。
令窈一看,梁厚果真節儉,竟將府裏一大片地改成了菜地果園。
世人愛好種花是常事,但愛好種菜,倒是頭一回聽。
“他種這個作甚?”
“我早上暗暗問過,梁相公的意思是,府裏清貧,自給自足,就不用去外麵買了。”
原來不是愛好,而是為了省銀子。
伯侄倆對視,兩人想法一致,鄭大老爺悄聲問:“卿卿,我們住進梁府,是不是會給梁相公添麻煩?”
“可我們來都來了,這會子再搬出去,說不定會引人注目。”令窈心虛地瞧了眼前方的菜地。
離考試還有半個月,這半個月的時間,她不想去外麵客棧借住,就想住在梁府。
可梁厚這麽窮,哪裏供得起她。
鄭大老爺窺出令窈心思,提議:“卿卿,要麽你忍忍,半個月而已,吃喝用度方麵莫要再挑——”
“不行。”令窈一口拒絕:“我是來考試的,又不是來受難的。”
鄭大老爺為難:“那怎麽辦?照你平時的開銷,十個梁相公都供不起你。”
令窈口吻幹脆:“他供不起我,我供他唄。”
她心裏有了打算,說幹就幹,當天便讓鬢鴉去張羅。梁府下人少,府裏連個婢子都沒有,從臨安跟來的人手全都派上用場。
梁厚貴人事多,除那一日被降旨休憩外,每天都是早出晚歸,府裏的奴仆皆被令窈買通,沒人到他跟前說事。
令窈花了大手筆,沒幾天的功夫,梁府恍然一新。
她擺了山珍海味,特意讓人去宮門口攔梁厚,下朝路上皆是官員,梁府奴仆嗓門特別大:“大相公,家裏小娘子請您速速回府一趟。”
眾人驚呆,連上馬車的動作都慢了下來。
梁府何時有了位小娘子?
梁厚匆忙歸府,路上責令奴仆不得再在人前提起家裏來客的事。
回了府,才到門口,就被人遮住眼睛,耳畔聽得少女的聲音嬌俏甜美:“不是刺客,是我。”
梁厚認出令窈的聲音,掙紮的動作戛然而止。
從前在宮裏時沒少被她捉弄,每天都有新花樣,原以為長大了會懂事些,沒想到又開始鬧騰起來了。
梁厚:“你要作甚?動作快些,我還有政事要辦。”
“怎麽?你以為我要對你做什麽壞事嗎?”令窈悄聲罵了句:“梁王八,臭王八。”
梁厚隻當沒聽到。
令窈將他帶進院子,解開他的禁錮:“你看。”
梁厚重得光明,瞧見院裏珊瑚寶樹,花影扶疏,與從前截然不同,一時間以為是自己恍神看錯。
令窈得意洋洋,拽他進屋,指了滿屋的富麗堂皇,道:“怎麽樣,喜歡嗎?”
梁厚不說話。
令窈笑道:“你不必太感動,我不是為你,我是為了舅舅。堂堂太師,就該住這樣的屋子,不說奢華,至少也得古典清麗,才襯得起你的身份。”
她自詡品味絕佳,為他布置府宅,不說博他驚豔一瞥,好歹不會讓他嫌棄庸俗。
此刻該有驚喜的歎聲,令窈卻什麽都沒有聽到,回眸去看,梁厚眉頭緊鎖,麵容冷然。
“你不喜歡?”
梁厚起身:“多謝郡主。”
令窈一愣,問:“你到底喜不喜歡?”
梁厚已經走出屋子。
簾後鄭大老爺貓著腰探出腦袋:“卿卿何必費這般心思,吃力不討好。”
令窈氣悶悶哼一聲。
屋外,梁厚快步離開院子,至無人的角落,他呼吸漸放,背靠樹幹,抬頭望得枝頭紅梅傲立,花瓣間夾著未消融的白雪。
方才的情形,似曾相識。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冬末春初,有人為他布置屋子。
那人也問了一句:“你到底喜不喜歡?”
喜歡。
怎會不喜歡。
那人添置的一花一草,他都喜歡。
路過的奴仆發現梅樹下的梁厚,問好:“大相公。”
梁厚從舊事中回過神,吩咐奴仆:“準備馬車,我要入宮。”
奴仆納悶,不是才從宮裏回來嗎?
皇帝踏進開言堂,早朝那身絳紗袍已換下,腰間蔽膝也已摘下,身上一件緋色對龍連珠紋綾袍,外披一件青色大氅,是後妃所用的花色樣式。
內侍來稟時,皇帝正在新得的美人處歇息,聽得梁厚求見,隨手拿過一件大氅披上就過來了。此時大氅穿在身上,略窄小了些,係在脖頸間,攏得人不舒服。
一進屋,厚簾隔開風,皇帝立刻解開大氅扔掉,好巧不巧,恰好扔到梁厚臉上。
皇帝懶洋洋勾笑,半是打趣半是抱怨:“梁愛卿,你不是被府裏小娘子喚走了嗎,朕剛要歇下,你又跑來叨擾朕,真是不識時務。”
梁厚神情依舊,將大氅疊好放到一旁,道:“府裏小娘子雖是微臣的貴客,但即便是貴客,也不能同陛下相比,上次臣未能入宮覲見陛下,是以這次補上。”
皇帝歪在大椅裏,饒有興趣地問:“府裏小娘子姓誰名誰?年方幾何?相貌如何?”
梁厚猶豫,道:“陛下如此關心臣的客人,待臣回府,定將陛下的心意轉達給府裏小娘子。”
皇帝窺出他避而不答的意圖,冷笑一聲:“藏得倒深,怎麽,怕朕惦記?”
梁厚坦然道:“不是。”
皇帝懶得再問,拿起手邊的書,假意看書,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磕叩案角。
室內寂靜,許久,皇帝袍間窸窣。
皇帝垂眸,梁厚正為他擦拭袍角泥漬,亦如當年他做太子時,梁厚一顆赤子心為他鞍前馬後。
他們自小為伴,梁厚雖比他略小幾歲,但聰明絕頂,事事上心無錯漏。
那時候他同長姐感慨,這世上再也沒有比梁厚更好用的棋子。
皇帝若有所思,目光自梁厚麵上掃過,緩聲道:“你許久未曾這般殷勤。”
梁厚抬起頭:“臣有難事,需求陛下。”
“何事?”
“臣急需用錢,還請陛下將三年的俸祿支給臣。”
皇帝怔住,以為自己耳鳴:“你說什麽?”
梁厚低下腦袋:“臣要銀兩。”
第95章
令窈一個人坐在屋裏吃滿桌佳肴, 一邊吃一邊怨梁厚不識好歹。
沒有人陪著, 再好吃的東西也嚼之無味。
想要喚人進屋作陪,話到嘴邊, 發覺此時此刻無人可喚——鬢鴉被打發去了綢緞鋪子,她給梁厚定的那幾身衣袍退掉不要了。鄭大老爺回屋午憩, 早就睡熟。
已不是在臨安,少了這個還有那個, 身邊不缺人陪。這是在汴梁,前世她心心念念想要回來的地方——
回來了, 卻寂寥得很。
令窈狠狠咬一口胭脂鵝脯,猛灌一盞梨花春,酒辣得她雙頰暈紅, 鼻頭一抽一抽。
許是眼眶泛起水霧的緣故,視野中依稀有人影出沒,她含著幾分醉意微眯雙眸,問:“是誰在門邊?”
梁厚抬靴邁進屋中。
令窈秀眉攏緊,轉過身子背對他坐, 將嘴中沒來及咽下去的鵝脯肉吐出,一改剛才口齒不清的毛病, 語氣正經:“我道是誰,原來是梁大相公回府了。”
她歪了腦袋,單手托腮, 悄悄瞥他, 望得他手裏攥著什麽, 像是銀票。
屋外有奴仆來往搬箱子的動靜,有人細聲討論:“這麽多金銀財寶,全是宮裏賞的,我們家大相公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你懂什麽,從前陛下賞過更多的財寶,隻是大相公不肯收下罷了。”
“那這次怎麽就肯了?”
“誰知道呢?”笑聲漸起,有人道:“說不定是為了屋裏那位小娘子,畢竟鐵樹開花嘛。”
令窈拿起一個饅頭扔到門板上,弄出聲響,屋外奴仆立刻噤聲,放下箱子匆忙離去。
梁厚朝她那邊睨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