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作者:耿燦燦      更新:2020-07-10 13:30      字數:3682
  鄭令婉:“她家中親人去世,昨夜已離府。”

  令窈笑了笑,問:“是二姐姐親自送她出府?”

  “是。”

  “很好。”令窈頷首示意,“將人抬過來。”

  鄭令婉麵色瞬變。

  早就出府避風頭的紅湘怎麽會在這裏?

  昨夜行事前,她哄騙紅湘吃下毒藥,又贈三百兩銀子,名義上是讓紅湘暫避風頭,其實是想等毒性發作,讓紅湘死在途中。

  令窈不疾不徐地說:“我派人找到紅湘時,她已奄奄一息,還好紅湘命大,遇到一個會解毒的少東家。世間毒物千萬種,要想解毒,需得知曉所中何毒,你喂她吃下的毒藥乃是靨顏,四哥哥已經用生蜈蚣為她解了毒。”

  鄭令婉反應機敏,捂住心口,做痛楚狀,斥責紅湘:“你雖伺候我才兩年,但我待你猶如親姐妹,你到底受何人指使,不惜以性命相脅也要置我於不義之地!紅湘,你好狠的心!”

  紅湘哭道:“二姑娘,一切事情都是你吩咐我做的!我為你做了違心事,你卻還要殺我!”

  眾人大驚失色。

  眼前這一幕主仆對峙的畫麵太過震撼,誰都沒想到與人為善的二姑娘,竟會被自己的貼身侍女指認為幕後主使!

  先是下藥陷害自己的堂妹,而後是殺人滅口,一樁樁,一件件,太過聳人聽聞!

  令窈知道鄭令婉不服氣,遂又讓人將昨夜分別跟在鄭令婉和鄭令玉身邊的人叫過來問話。

  昨夜三奶奶沒有做的事,她今日一次性全做完了。

  先是鄭令玉身邊的丫鬟:“昨天二姑娘讓我們回去拿衣物,我們剛走開,二姑娘又派人來說不用拿了,就讓三姑娘穿她的,還說讓我們各自玩去,不必再去伺候。”

  再是香暖居的婆子:“昨天本該是我們在香暖居守夜,但東門組了賭局,我們無意中撿到幾十兩銀子,想著小孫將軍是男人,平時也不用我們伺候,所以就走開了。”

  最後是鄭令婉身邊的婢子:“二姑娘和三姑娘去送魚羹,身邊隻有一個綠玉跟著,我們都被打發出去玩了。昨夜睡到一半,姑娘突然跑出來說三姑娘不見了,讓我們去找,我們本想四處去尋,姑娘卻說,先從香暖居找起。”

  牆倒眾人推。

  昨夜那些被人忽視的疑點全都拋出來,有紅湘這個鐵證,又有各人的口供,真相大白。

  鄭令清第一個衝出去:“竟然真的是你蓄意陷害!二姐姐,你好深的心計!虧我那麽信任你!”

  三奶奶已經鬆了綁,奔過去揪住鄭令婉:“鄭令婉!你將我當猴耍呢?我三房的人怎麽招你惹你了!你竟算計到這一步!”

  事情敗露,鄭令婉卻毫不在意,任由三奶奶打罵,她直勾勾盯著令窈,似笑非笑。

  令窈出聲:“夠了。”

  鄭令清和三奶奶停下。

  “你們與其在這裏叫喊,不如去向三姐姐賠罪,她受了天大的屈辱,理應受你們一百個跪拜響頭。”

  令窈掃過從頭到尾沒說過話的三老爺,道:“哀大莫於心死,為人父母,本該為女兒討回公道,卻助紂為孽,所以才給人可乘之機。”

  三老爺臉上青一陣紅一陣。

  令窈不再看他,吩咐人:“將二姑娘帶回攬瓊居,派人守著。”

  三奶奶攔住她:“她差點害死令玉,她做出這樣的事,難道你還要保她嗎?

  令窈推開她,往外而去,語氣淡漠:“我自會給你們一個交待,但她是我的庶姐,輪不到你們處置。”

  攬瓊居。

  令窈正要邁進去,遙遙望見前方有人而來。

  令窈一怔,猶豫半晌,停下腳步等待。

  待那人來到跟前,她低下去,喚了聲:“哥哥。”

  “你要做主處置令婉嗎?”

  鄭嘉和開口便是一句發問,令窈抿抿嘴,點頭。

  終究是在乎鄭嘉和的想法,頃刻,她小聲說:“哥哥,對不起,我知道二姐姐與你感情深厚,我——”

  話未說完,鄭嘉和道:“卿卿不必顧忌我,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

  令窈驚訝於他的通情達理,再三相問:“真的不要緊嗎?難道哥哥來這裏,不是為了替二姐姐求情?”

  鄭嘉和寬袖下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不動聲色往回攏,藏好剛拿出來的袖珍小刀:“我來看看她,僅此而已。”

  第82章

  屋內安靜得很。

  鄭令婉不哭不鬧, 麵上神情平和, 仿佛之前的鬧劇與她毫無瓜葛。

  在三奶奶院子裏時被人扯亂的發髻與衣飾早已整理好,她穿戴整齊,妝容素淨, 儼然又是從前那個端莊典雅的鄭家二姑娘。

  聽見腳步聲響起時,她正坐在小榻上, 聽見動靜, 毫不慌亂, 甚至主動待客:“是四妹妹來了嗎?”

  令窈挑簾而入:“是我。”

  鄭令婉端正的坐姿更加挺直,張嘴剛要說話,眼睛瞄見令窈身後的人影, 目光中閃過一抹慌神。

  很快又定下來。

  “兄長也來了。”鄭令婉含笑,手臂有些顫抖,掐自己一把, 總算不再抖。

  令窈環視屋內擺設。

  她來攬瓊居的次數不多。

  當年憐惜鄭令婉住在偏遠小院, 所以她才出錢翻修了攬瓊居, 騰出來給鄭令婉住。畢竟是她的庶姐, 她不能薄待她, 即便兩人並不親近, 吃食用度上,她也還是盡可能地顧著她。

  鄭令婉心高氣傲, 鮮少像鄭令清那樣直接向她要東西,唯一例外就是穆辰良送她的那串手釧。

  也正是從那串手釧引起的風波後,她對她起了疑心, 倒不是旁的什麽,而是發覺這個庶姐並不像她記憶裏那般安分守己與人為善。

  她一直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但這次鄭令玉與孫昭的事,鄭令婉實在做得太過了。

  令窈坐下,與鄭令婉之間隔著一個榻案。

  正對的牆上掛一副《洛水》真跡,牆邊大案上擺兩個金獸小香爐,旋旋白煙,旁邊多寶格上皆是一應古董物件。

  鄭令婉沏好一杯茶遞到令窈跟前請她品嚐,見令窈目光停留前方的紫銘古琴,笑道:“我屋裏布置簡陋,也就那一角稍稍能夠見人。”

  語氣平常得像是姊妹們間話家常。

  令窈笑了笑,接過她的茶,連嗅都不曾,直接放回幾案上:“多謝二姐姐的茶。”

  她的從容不迫使鄭令婉生厭。像是她天生高她一等,連問罪都能如此冷靜。

  鄭令婉忽地有些心煩意亂,迫切想要抓住點什麽,她開始說起屋裏各個古董的來曆,出自誰手,又曾被哪位名家收藏珍愛。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令窈靜靜地聽著,未曾打斷她。

  鄭令婉心裏漸漸高興起來,她說完最後一件古董的來曆,笑著問:“四妹妹,你若喜歡,便給你罷。”

  這一句,帶著十足的挑釁,不需要回應,拋出來便是勝利,鄭令婉心滿意足。

  世上並非她鄭令窈才有好東西,她也有。

  令窈輕啟唇齒:“二姐姐,你屋裏的這些東西,每一樣都是從碧紗館庫房裏拿出來的,我知道你性子高傲,若是明說你肯定不會要,所以才瞞了你,托旁人贈你。”

  鄭令婉僵窒。

  從前鄭嘉和告訴過她的那些話,此刻又重新清晰現出來。

  他早就提醒過她,是她自己不願信。

  翻天覆地的窘迫一股子湧向鄭令婉,她被自己的羞憤掐得透不過氣。這種羞憤,是被人施舍而不自知帶來的惱怒成羞,比之前被當麵戳破謊言更令人狼狽不堪。

  半晌,鄭令婉起身,瘋了一樣將屋裏的東西全扯破摔碎。

  婢子們聽到動靜齊齊衝進來,令窈揮手,示意她們不必管。

  待鄭令婉砸夠了發泄完了,令窈指了滿室狼藉,讓婢子們收拾幹淨。

  鄭令婉喘著氣,眼角發紅,她一心想要偽裝的世家女姿態,一點點坍塌,此時此刻,便連努力維持的尊嚴都慢慢碎開。

  鄭令婉恨極了令窈,恨她天生富貴,恨她無憂無慮,恨她萬人寵愛。

  同為鄭家女,憑什麽鄭令窈就能高高在上,而她卻要低到塵埃?

  鄭令婉眼裏淚光閃爍,發狠低吼:“鄭令窈,你給我滾出去!從我麵前滾開!滾啊!”

  令窈紋絲未動,朝鬢鴉使了個眼色。

  鬢鴉上前,將鄭令婉綁起來:“二姑娘,得罪了。”

  鄭令婉掙紮:“鄭令窈,你敢讓人綁我?放開我!”

  令窈倒掉之前鄭令婉沏的那碗茶,接過婢子從碧紗館燒好的茶水,上好的龍井,抿一口唇齒留香。

  她輕聲說:“二姐姐,你現在心情低落,為免你傷著自個,所以隻能如此待你,等你冷靜下來,我再讓人鬆綁。”

  鄭令婉抗拒了幾下之後,不再繼續,她雙手被綁在椅子上,腦袋抬高,半哭半笑地瞪著令窈:“鄭令窈,你到底想怎麽樣,給個痛快,莫要這樣羞辱人。”

  “我不想怎樣,隻想替三姐姐問一句,你為何要如此羞辱她?”

  鄭令婉大笑,眼神癲狂:“鄭令窈,你知道嗎?一開始我並不想讓令玉置身險地,我心裏想的那個人是你,可惜啊,你身邊皆是能人,我根本無從下手,所以就隻能退而求其次,找了令玉做替死鬼。令玉她不該怪我,要怪也隻能怪你鄭令窈!是你讓她淪落到如今這種田地!都是你的錯!”

  令窈蹙眉,一杯茶再也喝不下去,冷眼睨過去:“鄭令婉。”

  鄭令婉笑聲未減:“怎麽?愧疚了?”

  “你簡直無可救藥。”

  “你有什麽資格說我!若你不是郡主,若你同我一樣隻是個無父無母的庶女,你隻會跟我一樣,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不,不對,你會比我更心狠手辣!”

  令窈一愣。

  原來一直以來,鄭令婉是這樣看她的。

  因為怒意上頭而緊攥的拳頭驀地鬆開,令窈坐回去,曼聲道:“我不但心狠手辣,我還自私冷漠,但凡你能想到的缺點,十個裏麵我占八個,可是鄭令婉,有一點你說錯了,我不像你,我不會對自己的姊妹下手。”

  “姊妹?令玉是你堂姐,我是你庶姐,你為了一個堂姐,捆綁囚禁自己的庶姐,你說這話,臉羞不羞?”

  “所以你覺得我該幫你掩埋真相,而不是還她清白?”

  “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