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作者:耿燦燦      更新:2020-07-10 13:30      字數:3645
  明知他隻是討她歡心,世事無常,以後怎樣,誰也說不好。可她就是樂意聽。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聽過好話,博得一時歡愉,也就夠了。

  令窈小心翼翼回抱他,鄭嘉和的懷抱溫暖舒適,別說旁的女子,就連鄭令婉,她都不願同她分享。

  待她及笄,便要同他分男女大防,再也不能享受他今日的溫柔。

  鄭嘉和揉揉她皺起的眉頭,問:“怎麽了?”

  她拿大逆不道的話問他:“世人為何設下如此多的禮法?”

  鄭嘉和輕聲笑:“不知道。”

  “人赤條條來到世上,死了也是赤條條而去,難道那些禮法還能跟到地府去不成?既然生而為人,就該無拘無束,怎麽快活怎麽來,隻要無害人之心,誰都沒權利品頭論足,不是嗎?”

  “是。”他勾起紅薄的唇,望著她的眼神猶如望一輪清月:“卿卿為何突然說出這種話?這樣的話,是從孟先生那裏學到的嗎?”

  “因為卿卿心中有許多事想做,這些事冒天下之大不韙,卻件件讓我快活。”她停頓半刻,答他後麵一句:“確實是先生所教,不止這一句,他還教過許多句,句句令我心服口服,所以哥哥不能說他壞話。”

  鄭嘉和沉思,方道:“孟先生是天下難得的夫子,有他做你師父,哥哥很放心,怎會說他壞話?”

  令窈說出深埋在心裏的疑惑:“之前哥哥做我書童,日日到書軒齋陪我念書,雖然有心隱藏,但是我看得出來,哥哥對先生,既有敬佩之情,又有些許怨言。”

  鄭嘉和平靜回應:“我與他往來甚少,相知甚少,談何怨言?”

  令窈調侃:“哥哥對先生文章的主張甚是熟稔,先生才說一句,哥哥便已知道餘下全文,難不成是夢裏與先生相會,所以才得這般默契?”

  鄭嘉和含笑,有意轉換話頭:“卿卿,今日為何不讓山陽送你,反而讓穆少爺送你回去?”

  提到穆辰良,令窈全然忘了剛才的困惑,當即道:“是他自己要伺候我,難道哥哥也要像大伯父那樣,對我耳提麵命?”

  鄭嘉和捧過她側到一旁的臉,道:“卿卿一碰到穆少爺的事,格外躁動不安呢。”

  他擒住她的力道雖輕,但她掙不開,不得不與他對視:“哥哥的意思是——”

  “卿卿是不是愛慕他?”

  他話音平淡,卻字字有力,令窈皺眉,覺得哪裏不對,可是又說不出來,隻得無視心中湧出來的奇怪感覺。

  她輕聲輕氣地說:“才沒有。他總纏著我,上次又救了我,我隻能同他好一陣子,以後再遠著他。”

  鄭嘉和忽然又問:“卿卿知道什麽是愛慕嗎?”

  他沒頭沒腦地拋出這樣一句話,令窈覺得好笑,心中生出幾分倔強,不想被他看輕,撒謊道:“當然。”

  鄭嘉和沒說話。

  令窈偷瞥他,窺見他清俊眼睫目光垂落,似在沉思人生大事。

  許久。

  鄭嘉和才開口同她道:“卿卿,哥哥不喜歡你同穆少爺親近。”

  他說著話,手指覆上她的側頰,他用巾帕擦過的地方,他又拿手輕揩一遍。

  氣氛不太對。

  她第一次從他嘴裏聽到,他不喜歡她做什麽。

  換做換他人對她指手畫腳,令窈隻怕早就發飆,隻因麵前人是鄭嘉和,她幾乎想都沒想就應下:“知道了。”

  被鄭嘉和明令去做什麽的感覺太新奇,她甚至主動問:“哥哥,除了穆辰良,你還想讓我遠著誰?”

  “你三哥哥。”

  令窈溫熱吐息貼到他耳邊:“三哥哥腳上的傷太蹊蹺,是哥哥所為吧?所以才讓我遠著他。”

  “是,也不是。”

  “那就是了。”她為自己洞察人心的天賦感到欣慰,“難怪下午他用那樣的眼神看我,定是將我和你視同一丘之貉。”

  鄭嘉和目光柔得能滴出水:“孟鐸將你教得太過聰明。”

  令窈笑道:“我本就聰慧,他不過是打通了我的任督六脈而已。”

  她擔心他爭不過鄭嘉辭,關切叮囑:“哥哥,無論你想做什麽,千萬不要傷到自身,一切小心為上。”

  “嗯。”

  兄妹倆說著話進了碧紗館,館外對著的廊簷黑瓦上,山陽停駐半刻,直至親眼看著令窈被鬢鴉接進屋裏歇息,他才回去複命。

  書軒齋。

  孟鐸斜臥涼榻,手裏捧本書,神態清冷自矜,寬袖翩翩,腰間玉佩流蘇垂至地上。

  山陽抽過矮杌坐他對麵,猶如孩童般撈起流蘇,指間環繞,道:“她從書軒齋回碧紗館,已將那條路走過無數次,先生何必派我暗中護送。”

  孟鐸翻書動作稍稍停滯,很快恢複如常,道:“你怎麽那麽多話。”又問;“穆少爺有做什麽奇怪的事嗎?”

  山陽扯謊:“沒有。”

  孟鐸抬眸:“山陽,你不擅長說謊。”

  山陽連一秒都撐不住,當即將穆辰良偷親令窈的事告訴他。

  孟鐸丟開書。

  山陽愣住,問:“先生,你不高興?”

  “並沒有。隻是嫌穆辰良太輕浮。”

  山陽嘟嚷:“先生又不是養女兒,他輕浮與否,幹先生何事?難道先生教郡主世間百事不夠,還要為她擇婿主持家事?”

  孟鐸眸光黑沉,微挑眉梢。

  山陽咽了咽,立刻改口:“先生青年才俊,怎麽可能有這麽大的女兒,是我口無遮攔,先生莫氣。”

  他怨自己失言,絞盡腦汁阿諛奉承:“旁人七十歲尚能厚著臉皮娶十六歲新嫁娘,一樹梨花壓海棠,先生今年二十四,最多算黃花菜,啊不對,不是黃花菜,是——”

  是什麽呢?有哪種花能形容先生呢?

  書到用時方恨少,山陽急得滿頭大汗,幹脆拋出一句:“先生是花中之王,素有牡丹真國色,先生壯年,如同牡丹紅火,壓過海棠,情理之中。”

  孟鐸哭笑不得:“越說越亂,你說七十老翁娶嬌娘的典故作甚,什麽海棠,什麽牡丹,我又不是要娶她,你慌什麽?”

  山陽急著為自己的話贖罪:“就算要娶,也不是不能,大十二歲而已。”

  孟鐸敲他額心:“我並無孌童之癖。”

  “待她及笄,先生也才二十七。同先生年紀相當的男子中,已有人娶過兩回,新嫁娘比夫君小十幾歲,乃是常事。”

  孟鐸頭疼:“山陽,你莫要再說了。”

  山陽趁勢問:“先生既然不在意,為何對她如此上心?”

  孟鐸沉默。

  半晌,他薄薄兩瓣唇吐出三個字:“護犢子。”

  山陽恍然。

  確實如此。

  先生最愛護犢子,雖然先生平時清貴,但是對他關心的人,從來都是幫親不幫理。

  山陽不再執著提升自己的拍馬屁功夫,專心稟報令窈那邊的情況,說到鄭嘉和將令窈從穆辰良手裏奪過去時,刻意停頓,感慨:“二少爺同先生一樣,也格外護犢子。”

  孟鐸笑意神秘:“那可未必。”

  山陽好奇:“難道二少爺對她有私心?我瞧著不像啊。”

  孟鐸耐心道:“山陽,你觀人察心的本事,得多加練習。這個鄭嘉和,隱藏甚深,不但有驚人才學,而且敢與藐視世俗偏見,有趣得很。”

  山陽假裝自己聽懂了,小雞啄米似點頭:“先生說得對。”

  提到婚事,孟鐸想起一事,吩咐:“明日你去一趟清河,將我的親筆信帶回去,告訴他們,不得插手鄭家的事。”

  “正是用人之際,若能說服鄭家為我們所用,對以後的事大有裨益,就連魏大人也說,鄭大姑娘擇婿在即,派個旁係子孫上門求親,若是鄭家瞧不上也就算了,若是鄭家瞧上了,彼此歡喜。”

  孟鐸卻說:“不行,鄭家對我們有恩,強行使計拖他家下水,有悖恩義。”他聲音放緩,又道;“況且大姑娘是她心愛的姐姐,若她知道我算計大姑娘的婚事,隻怕要同我恩斷義絕。”

  山陽偷笑:“先生竟為一個小姑娘畏手畏腳。”

  孟鐸睨他一眼。

  山陽笑著跑開。

  孟鐸重新拾起枕邊的書,拿出夾在書中的兩頁紙,是令窈與穆辰良今日所作文章。

  他先是拿過穆辰良那份,匆匆掃幾眼便放下。

  又拿起令窈那份,一字一行,細細批改,她鬼靈精怪,文章末有話留給他:“先生,卿卿的文章,滿朝文武,誰人能敵?”

  當真是大言不慚。

  他該責她謙遜才對,提筆回應,卻變成這樣一句:“卿卿的文章,滿朝文武,唯吾一人能敵。“

  五月,春日被夏日取代,和煦春光變成灼熱烈陽。

  鄭府熱鬧至極。

  臨安城內,有適婚男子的人家,除南家華家外,其他皆上門相看求親。

  鄭令佳相貌氣質俱佳,父母和順,祖母家又是名門王氏,加上鄭大老爺官路亨通,這樁婚事,若能相成,便是上好的姻緣。

  鄭大老爺忙前忙後,選出幾個中意人選,拿了庚帖到大奶奶麵前,與大奶奶商議女婿人選。

  大奶奶接過庚帖,並未急著翻看,而是問:“這上頭的人,佳姐見過嗎?”

  鄭大老爺指了兩個名字:“這幾個,年初卿卿生辰宴上來過,另外幾個,應該沒有見過。”

  大奶奶丟開庚帖:“不看了。”

  鄭大老爺愣住,“為何不看?”

  大奶奶語重心長同他道:“我們家,雖是富貴之家,但算不上權貴之家,權貴之家的女兒選親,為家族利益,大多都是盲婚盲嫁,再有就是那等窮苦人家,迫於生計,也隻能盲婚盲嫁,可我們佳姐為何要盲婚盲嫁?”

  鄭大老爺皺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何不可?”

  大奶奶:“業成,當年王家擇婿,因著姐姐嫁了穆家做續弦,我才得以免去背負家族興旺的重擔,才能憑著自己的心意,在求親的一眾人裏,選中你做我的夫婿。”

  鄭大老爺回憶舊事,一時有些發怔。

  大奶奶道:“業成,就讓佳姐自己做決定罷。我不求她嫁入高門,隻求她順遂一生。”

  鄭大老爺嘟嚷:“我不給她選,她自己怎麽選?設個比武招親的大台廣招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