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作者:耿燦燦      更新:2020-07-10 13:30      字數:4377
  令窈猶豫遞上:“要麽還是我來罷?”

  鄭嘉和自筒裏抽出箭上弦,眼底含著笑意:“卿卿,你看。”

  話音落,三箭齊發,百步穿楊。

  第18章

  不等眾人回過神,鄭嘉和又迅速抽出一支箭。

  箭勢颯爽,淩厲破風,竟是直接劈開華晟下馬時射的那支箭,取而代之釘在草靶正中心。

  眾人目瞪口呆。誰能想到,一貫以文弱外表示人的鄭家病秧子竟有如此精湛箭術。莫說外人,就連鄭家幾個兄弟姊妹也大吃一驚。

  四周的目光與驚歎聲湧過來,鄭嘉和卻仿佛什麽都沒聽見,他將弓箭放回令窈手心,沉靜的黑眸波瀾不驚,柔聲問:“卿卿可還滿意?”

  令窈愣住,數秒後方才出聲答:“滿意,哥哥好厲害。”

  鄭嘉和眼角彎了彎,沒再說什麽,緩緩推著輪椅走開。令窈低眸看掌中的弓箭,燙得雙頰發紅。

  原來,鄭嘉和年少時就已有嶄露頭角的本事,虧她總以為他是個無用人所以才悉聽尊便。

  不遠處,東道主的金帳裏,南文英安撫好友:“何必氣成這樣,不值當。瞧你,眼都紅了,淚水汪汪的,當真是美人落淚,我見猶憐。”

  華朝含淚笑出聲:“你慣會說話,她欺負人,我能不氣嗎?”

  南文英輕拍華朝後背:“說句不好聽的話,你別怪我,鄭家二郎本就是孱弱之姿,你哥哥招惹他,確實不太妥當。”

  華朝:“我兄長原就是這個性子,你知道的,他並無惡意。”她還要為華晟辯兩句,抬眸望見前方有人走來,是南世子,遂連忙擦了淚,同南文英告辭:“我先去瞧瞧我兄長,他喝醉了酒,得有人在跟前看著。”

  南康澤與華朝打了個照麵,轉頭問南文英:“好端端地,華姑娘怎麽哭了?”

  南文英:“被人氣哭的。”

  南康澤端坐黃梨木交椅,伸手拂去皂紗團領袍沾上的楸樹葉子,抿嘴笑:“鄭家二郎隻是射個箭而已,你那華姑娘未免太為胞兄著想,比拚皆有勝負,華晟都不當回事,她更不該將此事放在心上。”

  南文英朝前眺望,草靶尚未撤去,東麵草靶的箭中箭格外惹人注目。她掩了眸中驚豔,細聲同南康澤說:“我又沒說鄭家二郎勝之不武,隻是他那個妹妹,張狂傲慢,膽大妄為。”

  南康澤眉眼深湛,笑起來卻顯得爽朗:“我倒覺得她嬌憨可愛,再者,她是為著她哥哥,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膽識,敢上馬與人爭輸贏,著實令人欽佩。”

  南文英頓足:“兄長。”

  南康澤點點南文英鼻尖:“唯唯,容人之量。”

  南文英逐漸鬆開緊皺的眉頭,見南康澤撩袍往外去,問:“兄長又要去哪?”

  南康澤回頭笑:“去給鄭家小郡主授鳴秋籌禮。”

  一場熱鬧終是散去,鳴秋之宴結束時,天邊夕陽逐漸下沉。

  鄭府的馬車上,鄭令佳將鄭令清從車窗邊拎回去:“五妹,不要再看了。”

  她看的不是什麽稀罕物,而是令窈裹金鑲銅的八寶乘輿,前後有宮人以紅銷金掌並青色華蓋簇擁,聖上特意賜下的公主儀仗,令窈來鳴秋之宴時乘它而來,回去時自然也是一樣。

  鄭令清眼中亮光掩不住:“她一個人坐,不嫌無聊嗎,怎麽也不叫我們陪陪她。”

  鄭令玉出聲:“我們是庶民,怎能坐皇家的乘輿。”

  鄭令清:“閉嘴。”她猛地瞧見鄭令玉雙髻間的琉璃金玉釵,問:“這不是南世子親自拿給四姐的那對釵嗎,怎麽在你頭上?”

  鄭令玉撫釵含羞:“我多看了兩眼,她見我喜歡,便給了我。”

  鄭令清嗤之以鼻:“她哪裏是見你喜歡,分明是她自己不稀罕,她不要的東西,虧你還當個寶貝似的。”

  鄭令佳不悅:“五妹。”

  鄭令清撅嘴,眼睛直勾勾盯著鄭令玉雙髻間的琉璃金玉釵,有鄭令佳嗬斥,她不再和鄭令玉說話,轉而去和鄭令婉抱怨:“今日四姐大出風頭,她自己快活,我們可就苦了,往後哪戶人家敢再邀我們,我們鄭家與人為善的好名聲,全被她一人敗光了。”

  鄭令婉素日待鄭令清百依百順,今天卻甩了鄭令清搭上來的手。

  鄭令清一怔:“二姐?”

  鄭令婉:“與人為善的好名聲,不要也罷,今日四妹妹的所作所為,我覺得很好。”

  鄭令清從未見過鄭令婉這般與她說話,仿佛換了個人似的,平日裏伏低做小的姿態全然不見。鄭令清呆滯,頃刻方才回過神,小聲委屈說:“現在連你也向著她。”

  說話間,她啜泣落淚,鄭令婉難得沒有上前哄她,鄭令清自覺下不了台,轉眸去看鄭令佳:“阿姊,我為我們姐妹考慮,難道有錯嗎?”

  鄭令佳:“鄭家人自當一致向外,你雖用心,卻用錯了地方,該反思的人,不是四妹,而是你。”

  鄭令清嗚咽:“我……”話都說不清楚,嚎啕大哭。

  車裏幾個姊妹麵麵相覷,最後還是鄭令玉出麵止住了鄭令清的哭聲。馬車回了鄭府,大家各自回房,歇了半個時辰,至月掛枝頭,各人換了衣裳,往老夫人處去。

  莊子上送了大閘蟹來,別處的也就罷了,是洞湖產的,今年水物收成不好,總共就得了二十籮,早上各人出門時,老夫人就讓人吩咐,讓家裏這些小輩晚上到她那邊吃螃蟹宴。

  大家一邁進屋,就看到老夫人膝上半躺著人。老夫人剪了蟹腿,夾出蟹肉遞到那人唇邊,那人搖頭:“要沾了祖氏的黃油醬才好吃。”

  老夫人愁啊:“那可怎麽辦,祖母這裏沒有祖氏的黃油醬。”說罷,就要丟開筷子。

  女孩子急忙張嘴咬住蟹肉:“雖然沒有祖氏黃油醬,但有祖母一片慈愛心,也不是不能下咽。”

  老夫人捏她臉蛋:“你呀。”

  大家哄笑。

  “怎麽就開吃了?”鄭嘉木饞得兩眼放光,走到老夫人身旁求道:“老祖宗,你也喂我一口罷。”

  令窈支起腦袋,嬌嬌地笑:“四哥這麽大的人了,還要人喂,羞不羞?”

  鄭嘉木想到她今日在圍場的行事,雖有幾分囂張,但畢竟是為著家裏人,不由靠近,說起話來也比平日隨意:“你這麽大的人了,還跟個奶娃娃似的成天往人懷裏鑽,羞不羞?”

  令窈歪頭看他:“你幾歲,我幾歲,我是小孩子,自然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鄭嘉木心滿意足張嘴叼了蟹肉,掰著手指頭算:“我也就比你大六歲,算起來,我也是小孩子。”

  老夫人撫掌笑,拉了鄭嘉木坐旁邊,鄭嘉木拿起銀筷揀一團肥美蟹黃,沾少許醬汁,拿勺子喂給令窈,有為剛才拌嘴討好之意。

  令窈毫不客氣,指了鄭嘉木端茶遞水,鄭嘉木笑嗬嗬,手上動作麻利,隻是自己吃三口,方才喂令窈一口,邊喂邊普及蟹肉蟹黃乃寒性發物一應藥理。

  令窈漫不經心地聽著,轉眸看向外麵,視線掠過鄭令清,看清她頭上戴著的琉璃金玉釵,再看緊挨她坐的鄭令玉,低著腦袋,時不時斜著眼睛去瞄鄭令清發髻上的金玉釵。

  令窈今日心情好,懶得與鄭令清計較,喚了鄭令玉,趁眾人被外間上菜的動靜吸引,她將案上剝好的一小碗蟹肉端起來,遞給鄭令玉,與她說悄悄話:“三姐,你嚐嚐這個。”

  鄭令玉淡笑:“郡主有心了。

  令窈思及鄭令玉日後婚嫁,想想也是個可憐人,又道:“我新得了一副雲紋金釧鐲,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大了,我瞧三姐這條膀子肌膚如雪,最是適合戴釧鐲,待會讓鬢鴉送過去。”

  鄭令玉受寵若驚:“如何使得。”

  令窈指了正在和鄭嘉辭說話的鄭令清:“沒有使得不使得,隻是三姐下次再被人要東西,切記,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摔了都不要再給她。”

  鄭令玉紅了臉,更顯得怯生生:“知道了,謝謝郡主……”旋即改了稱謂:“四妹。”

  鄭令玉願意親近,令窈也不排斥,高高興興拉了她的手,視線轉一圈不見鄭嘉和,便問:“三姐,我二哥呢?”

  “二哥說他突發咳疾,今晚的螃蟹宴,就不來了。”

  令窈蹙眉。這個病秧子,怎麽又犯咳疾了?要不要緊?

  飯菜擺好,眾人入座。

  結果飯吃到一半,令窈突然離席。老夫人以為是去更衣,沒放在心上。倒是鄭嘉辭,陰沉沉說了句:“四妹這一去,到底還回不回來?”

  鄭令清附和:“就是,哪有吃到一半就不吃了的,就算去更衣,也去得太久了些。”

  其他人隻是笑,老夫人發話:“你們吃你們的,管她作甚。”

  月色朦朧,通往度月軒的石板路,一個小小的身影氣喘籲籲,剛走到穿雲門前,她顧不得是否呼得過氣來,立馬斂了氣息,輕手輕腳,小腦袋在門邊探。

  令窈暗罵自己沒出息,都已經走到這裏了,竟然還猶豫要不要進去看病秧子。

  輪椅碾過落葉的聲音自穿雲門那邊傳來,令窈下意識躲起來。

  穿雲門後的小院,並不開闊,前後圍成弓形,人站在中間說話,隱隱有回聲。她聽見鄭嘉和身邊小廝飛南的聲音憂心忡忡:“其實二姑娘說得沒錯,今日少爺確實沒必要射那四箭,尤其是最後一箭。”

  令窈藏身暗處,聽到這話,心中打了打算,轉身就準備悄然離去,才抬步,鄭嘉和的聲音如清泉般流淌至她耳邊:“莫說是四箭,就是十箭百箭,我也射得。”

  飛南:“少爺不是常教我,凡事韜光養晦,切莫張揚嗎?”

  “這不叫張揚。”鄭嘉和咳了起來,天氣漸冷,他咳得又凶又急,好一會才緩過氣,聲音雖虛弱,語氣卻甚是堅定:“她既為我出頭,我又有何可懼。”

  令窈呆呆地蹲在門旁的牆根底下,手指摩挲腕間的玉鐲,直到聽到鄭嘉和疑心穿雲門外有人,讓飛南查看,她才回過神,猛地跑開。

  跑出老遠,忽然聽見飛南在身後喊:“四姑娘,是你嗎?”

  令窈頭也不回,大喊:“不是我。”

  第19章

  夜裏令窈翻來覆去睡不著,趴到窗台下的髹漆貼金臥榻,百無聊賴眺望夜色茫茫,月朗星疏。

  人一靜,就愛想事。但有些事自覺不該想,遂連忙拿出其他無關緊要的事填塞內心。

  她先是翻出味蕾碾過的醉蟹,好吃極了,可惜沒吃幾個,其餘的全被鄭嘉木討了去。半夜想起來,嘴饞得很,卻隻能遺憾自己中途離席回去晚了。

  想完了醉蟹,令窈又揀出白天裏自己的颯爽英姿,雖然隻得第三,但待她日後年紀長些,定能奪了南侯府世子的頭名。

  腦海裏兜一圈,最終還是回到鄭嘉和身上。睜開眼看月亮,閉上眼想吃食都無用,耳畔一遍遍響起他夜裏說過的那番話。

  他說,有她出頭,他無所畏懼。

  令窈將手伸到耳邊,小小一撮嫩肉發紅發燙,牢牢捂在掌心,聽不見外麵風打芭蕉葉的動靜,卻擋不住鄭嘉和病怏怏的聲音鑽進心裏,破出一個洞,裏麵有久釀的蜜微微蕩開,隻可惜蜜在心房擱太久,有些泛酸。

  她上輩子從沒得過鄭嘉和這番話,她知道他厭惡她,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她已經記不清楚。前世喜歡她的人多如鴻毛,討厭她的人也如過江之鯽,她曾撫慰自己,區區一個鄭嘉和,不必放在眼裏。兄長又怎樣,她不稀罕他的疼愛,總歸他能供她打發時間即可。

  令窈從久遠的記憶裏回過神,聽見外間小榻上鬢鴉小聲壓抑地咳嗽。天氣變幻,最易感染風寒。

  “鬢鴉。”

  鬢鴉趿鞋,嘴裏應:“欸,郡主,怎地還不睡?”

  令窈輕撫鬢鴉額角碎發,有些心虛:“鬢鴉,天一亮你就去找李太醫,讓他為你治咳疾。”

  鬢鴉笑道:“隻是嗓子癢而已,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令窈聲音更低:“小病更需謹慎,如今隻是嗓子癢,說不定明日便發熱體虛,到時候誰來伺候我。”

  鬢鴉無奈應下:“好好好,明日趕早我便逮著李太醫開方子。”她為令窈掖好被角,剛要轉身走開,一隻細白手臂拽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