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作者:僵屍嬤嬤      更新:2020-07-10 12:08      字數:4483
  “宋先生。”對方目不轉睛地打量,帶著幾分醉意,搖搖顫顫堵住去路:“我一直瞧你眼熟,咱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沒有。”宋敏態度冷淡:“你記錯了。”

  “是嗎?”宏敬宗歪著頭,直盯住她的臉:“請問先生籍貫何地,可是從江南出來的?”

  宋敏眉尖擰起,想繞過他進屋,可宏敬宗攔著不讓,兩隻眼睛使勁兒往她身上鑽,不管不顧道:“肯定是了,我對美人向來過目不忘,一定在哪裏見過,隻是隔了太久……”

  “宏老爺,請你讓開。”宋敏反感至極,已顧不上雙方臉麵,當下幾乎發作。

  那宏敬宗自打見她第一眼便開始起疑,這兩日仔細回憶,心中已有六七分把握,眼下趁著酒勁放縱,一心要確認她的身份,登時湊近:“你頸後是不是有塊胎記?”

  他說著竟上手去翻衣領,宋敏大怒,一麵躲避,一麵厲聲嗬斥:“放尊重些!”

  宏煜和梁玦在屋裏聽見,立刻起身出來:“怎麽了?”

  宋敏貼著牆壁臉色發白,梁玦走到她身邊看兩眼,心下了然,不禁沉聲道:“宏三叔,我敬你是長輩,也請你拿出做長輩的樣來,別幹那些為老不尊的事!”

  宏敬宗瞪大眼睛喊冤:“我幹什麽了?你這話什麽意思?”

  宏煜也當他老毛病犯了,責備道:“三叔,你吃酒吃昏頭了,這麽大年紀還耍流氓,丟不丟人?還不快給先生道歉。”

  “我憑什麽道歉?”宏敬宗又急又氣,恨不能讓皇天後土給他作證:“你們怎麽不分青紅皂白就罵人?我又沒把她怎麽樣,不過問了兩句話,難道說話也犯法嗎?!”

  宏煜見他狡辯,皺眉道:“宋先生與你素不相識,有什麽好說的?”

  梁玦冷笑:“你敢賭咒發誓,單單隻是說話嗎?”

  “我……”宏敬宗百口莫辯,幾乎氣得跳腳:“我沒想輕薄她,連那心思都沒動過!你們兩個真真要氣死我……”

  這邊鬧起來,跟著宋敏的丫鬟忙跑回家通知意兒,說宋先生被宏老爺欺負了,幾個人正圍著當麵對質呢。

  意兒心下一沉,立刻趕了過去。

  此時宋敏已難以忍受,轉頭要走,那宏敬宗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冤屈,哪裏肯讓她輕易脫身。

  “你不準跑!把話說清楚了!別想給我潑髒水!”

  宏煜見他如此胡攪蠻纏死不悔改,心下很是厭煩,愈發嚴厲道:“宋先生的人品我們都很清楚,平白無故的,她賴你做什麽?要我說,三叔你且消停消停吧,否則連我也替你臊得慌。”

  宏敬宗是個直腸子,此番受辱,早已氣得臉紅脖子粗,幹瞪著宋敏,張口便罵:“你別以為改了名字換了衣裳就沒人認得了!二十四橋的煙嫋樓如今還在呢,你不會連自己的老東家也忘了吧?!”

  宏煜一時沒明白這話的意思,等反應過來後,心下驚得突突直跳。

  梁玦更是難以置信,指著宏敬宗:“你、你瘋了嗎,胡說什麽?!”

  “我瘋了?我看你們才癡了、傻了!”宏敬宗冷笑:“十年前她在煙嫋樓掛牌,受恩客追捧,那也是紅過的,如今搖身一變,竟在衙門做起刑幕來。哼,什麽先生,分明就是牙婆賣給青樓的揚州瘦馬罷了!”

  宏煜猛拽住他三叔:“少發酒瘋!”

  “別拉我!”宏敬宗指著梁玦:“不信回去問問你爹!那年我們遊曆揚州,他包了這位宋先生五天五夜,事後跟我炫耀,誇她天生媚骨,頸下還有塊月牙胎記,生得極為巧妙!嗬,你們現在就驗,看我究竟有沒有冤她!”

  話音剛落,麵前出現趙意兒陰沉的臉,她幾乎是衝到宏敬宗麵前,想也沒想,揚手便扇了下去,“啪”一聲清脆,好狠的一記耳光,直打得宏敬宗頭暈目眩,眼冒金星,眾人定在當下,瞠目結舌。

  意兒氣到渾身發抖,咬牙切齒:“再敢多說一個字,我撕爛你的嘴!”

  宏敬宗半晌回過神,捂著紅腫的臉:“你敢打我?你他娘的居然敢打我!”

  “讓你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意兒怒極,還要動手,宏煜一把扣住她的腰,忙將她遠遠抱開:“好了好了……”

  那宏敬宗也被童旺拽著,氣不過,哭天喊地:“如今都不把我放在眼裏,連個丫頭也敢踩我一腳……宏煜!她打你三叔,你到底管不管?!”

  “我管我管。”宏煜口中敷衍,拖著人直往外走。

  “別動我!”意兒三兩下掙開,他胳膊有傷,不得不鬆手,又見她氣勢洶洶地轉頭折回,以為還要尋宏敬宗的麻煩,於是忙跟上去:“別鬧了,聽話。”

  意兒置若罔聞,大步來到廊下,緊緊攬住敏姐的肩:“走,我們回家。”

  宋敏一言不發,垂著頭,收好自己被扒光的尊嚴,如懸絲傀儡般任由牽引,經過梁玦跟前,屏住呼吸,離開這令人窒息的噩夢之境。

  夕陽餘暉落滿庭院,樹影明暗交錯,宏煜望著那二人清瘦的背影,暗暗歎一口氣。

  宏敬宗依舊鬼哭狼嚎,梁玦立在窗下,臉色慘白,渾身僵硬,茫茫然看一眼,像是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腦子一片空白,隻能悶不吭聲躲回房去。

  宏煜知道他心裏已經天崩地裂。

  第36章

  意兒喉嚨酸堵,心潮湧動難以壓製,她一路緊繃著,回到偏房,關上門,沉聲對宋敏說:“先生放心,我不準任何人侮辱你、詆毀你,至於那個宏敬宗,明日我便將他趕出平奚縣,讓他永遠不許出現在你麵前。”

  宋敏沉默,纖細的手指碰到桌角,拿起火折子,點燃燈台上的蠟燭,再用紗罩子罩上。屋內亮了些,竹青色的舊衫在燈光裏顯得尤為清冷樸素,正如她給人一貫的印象,堪比疏風朗月。

  隱約似有歎息,宋敏緩緩落座,一邊斟酒,一邊很輕地笑了笑,“其實算不得詆毀,宏老爺說的沒錯,當年我的確在揚州的煙嫋樓做風月營生,整整做了七年。”

  意兒伸手按住她的肩:“敏姐。”

  宋敏長眉微挑,吃一口酒,辣得雙眼眯起,勾出幾分風情:“那時候啊,”她說:“那時候喜歡我的人可多了,捧著金山銀山來,媽媽也未必肯讓見。恩客們爭風吃醋是常事,更有傾家蕩產的,拋妻棄子的,什麽醜態我都看過。如今呀,這平奚縣裏最紅的姑娘也不及我當年一半風光,意兒你信嗎?”

  意兒聽得心裏難受,緊緊攥著手:“我隻認你是我先生,其他什麽都不重要,早就過去了。”

  宋敏歪撐著頭,略微有些恍惚:“是啊,我自己都快忘了,還當是前世遺夢呢。”

  所以方才宏敬宗破口大罵時,她一度覺得茫然,完全無法對號入座。畢竟時隔太久,曾經一連包下她數日的男人也不少,至於姓梁的老爺,她使勁回想,是喜歡從後麵跪著弄的那位呢,還是喜歡把人折起來的那位?

  若論樣貌,倒有一個周老爺與梁玦眉眼相似,興許用的化名吧,北方口音,包了艘船,五天五夜,沒少在她嘴裏折騰。

  “哈。”宋敏突然覺得好笑,垂下頭,雙眸泛出點點濕潤。

  意兒不知她在想什麽,緊挨著坐到身旁,靜靜地陪了一會兒,說:“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先生比我通透。”

  “嗯。”宋敏應著,不想嚇到意兒,於是直接略過那七年,語氣輕鬆道:“好在後來機緣巧合,離開青樓,改名換姓,跟著你姑媽學做刑幕,一晃已經十來年過去了。”

  意兒聽她如此輕描淡寫,愈發覺得心疼:“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過去算得了什麽?”

  宋敏靜待片刻:“可是意兒,我這次恐怕要連累你丟人了。”

  “怎麽會?”她忙說:“別理宏敬宗那個爛了嘴的混賬,你為人如何,我心裏最清楚不過,何必在意外頭的流言蜚語?你看看宏煜,名聲臭成那樣,不還是活得滋味齊全麽?可見臉皮厚一點是很有好處的。”

  宋敏哭笑不得,心裏暗暗歎氣,沒再多說什麽。

  意兒回到自己屋裏,這時阿照突然怒氣衝衝地進來,手中握著佩刀:“怎麽回事,我方才聽見他們議論,說有人欺負宋先生,是誰這麽可惡,人在哪兒,快帶我找他算賬!”

  意兒聞言愣了愣,隨即皺眉問:“你聽何人所說?”

  阿照隨手一指:“路上遇見兩個小廝,聊得天花亂墜,我一聽便立刻趕回來了。”

  意兒心裏暗叫不好,她原打算用銀子堵住丫鬟的嘴,再施以警告,以免今日之事泄露出去,可誰知竟然這麽快就在內宅裏傳開了,人多口雜,說不定明早就會傳遍整個衙門,那時敏姐該如何是好?

  “你想什麽呢?”阿照晃她:“快帶我去呀……”

  “別鬧。”意兒瞪一眼:“小孩子家,少問大人的事,你今晚跟我睡,不許打擾先生。”

  “……”

  阿照又急又氣,她沒空搭理,暗暗思量一番,決定明日找宏煜問一問,看他是個什麽態度。

  ——

  這夜宏敬宗直鬧到三更才罷,梁玦關在房內,晚飯沒吃,聽見敲門也沒反應,想必大受打擊,一時半刻難以消化。

  宏煜胳膊痛了一夜,早上起得略晚些,一吃飯一邊換藥,又吩咐童旺:“你去問問梁玦,看他今日是否告假。”

  “梁先生已經起了,”童旺回:“這會兒正在洗漱更衣呢。”

  “哦。”

  不多時,梁玦到前廳用飯,宏煜見他眼底發青,麵容憔悴,像是從什麽暗無天日的鬼地方被放出來似的,神情亦不正常。

  宏煜瞥了兩眼,問:“你沒事吧,要不休息兩天?”

  他冷笑反問:“為何要休息,我能有什麽事?”

  宏煜打量他,想了想,放下筷子,正色道:“昨晚我三叔口無遮攔,鬧出這麽大的麻煩,殃及於你,實在對不住。”

  梁玦低頭喝粥,沒有搭腔。

  “過兩日我便打發他走,省得在此招惹是非,惹人厭煩。”宏煜這麽說著,繼續與他商量:“至於宋先生那兒,我覺得應該找個時間坐下談談,你看如何?”

  “能不能別說了?”眉間蹙起:“惡不惡心?好好吃飯行嗎?”

  “……”

  宏煜愣了半晌,著實懷疑他一宿沒睡,神智不清,思維已經錯亂。

  兩人用完飯,一前一後往前堂去。剛離開小套院,沒走兩步便看見了意兒和宋敏。梁玦神色疏冷,垂著眼,視若無睹。

  她們並肩而行,有說有笑,倒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似的。走近了,宋敏一如往常般隨和,客氣地拱手:“宏大人。”

  宏煜點頭:“宋先生早。”

  意兒默不作聲地瞥向梁玦,見他目光回避,無動於衷,全然變了一副態度,真叫人看得心驚。於是也沒打招呼,繞過穿堂屏門,徑自離去。

  晌午,宏煜在簽押房的裏間休息,正準備午睡,這時意兒忽然登門,說有事相商。宏煜請她在窗下落座,擺上茶,小廝們都打發出去。

  她看上去臉色不好,憂心忡忡:“你可知底下人交頭接耳,敏姐的事情恐怕瞞不住了。終究要鬧得人盡皆知。”

  宏煜挑眉:“當然瞞不住,昨日動靜那麽大,人家又不是聾子。”

  意兒見他還有閑情沏茶,索性把杯子挪開:“我不吃,你別忙了。跟你說正事呢,你可有法子平息流言?”

  宏煜搖頭輕笑:“怎麽可能?嘴長在他們身上,若隻兩三個人倒堵得住,如今都傳開了,我也無能為力。”

  意兒抿了抿嘴,說:“我有個想法,隻看你願不願意幫忙。”

  宏煜抬眸笑撇著她:“想讓我三叔出麵澄清麽?”

  “嗯。”

  他似乎早就想到這點:“我沒什麽不願意的。”

  “你能說服他?”

  “不用說服,”宏煜道:“嚇唬幾句就行,他這人經不住嚇。”

  意兒聞言略鬆一口氣,若有所思地喃喃嘀咕:“是,得讓他當眾給先生道歉,就說吃醉了酒,縱情忘性,以至於胡言亂語,中傷無辜。”

  宏煜不置可否,隻道:“此事還需與宋先生商議,不如請她過來,問問她的意思。”

  意兒自然說好。

  沒過一會兒宋敏應邀而至,靜坐著聽完他們的話,默默思索良久,略歎道:“多謝兩位大人美意,雖如此,我卻不敢自欺欺人,假裝清白,更不願厚著臉皮在大家麵前做戲,那才真是無地自容。”

  “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