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作者:僵屍嬤嬤      更新:2020-07-10 12:08      字數:4136
  意兒聞言不語,指尖在書上磨蹭,漆黑的眸子如海潮深幽,靜靜望著麵前的男人,然後忽然抬起手,將他頭上沾的細碎落葉摘下,體貼道:“聽說韓家的大小姐韓芊若也來了,大人一定很高興吧?”她低眉淺笑:“還不回去陪陪心上人麽。”

  宏煜愣了下:“她下午已經走了。”

  “這麽快,你竟也舍得?”意兒語氣調侃,接著點點頭:“我說呢,她在的話,你怎會有空過來。”

  宏煜擰眉:“我過來看你,與旁人有何幹係?你不是病了嗎?”

  “是,我是病了,身上不好。”她仿若自嘲:“所以你更沒理由過來的呀,對吧。”

  他終於耐心耗盡,沉下臉:“有話直說,別拐彎抹角,我聽著累。”

  意兒知道怎麽惹人厭惡,合上書,諷刺道:“我隻想說,你該走了,宏大人,我們這種關係用不著假惺惺地噓寒問暖,等我身子好了,那時你再來吧。”

  宏煜霎時站起身,眉毛挑起,笑得很凶:“我找你就隻能為了幹那種事啊?你當自己天仙下凡呢,還是外頭的女人都死絕了,我非要跑來看你這個病秧子幹不幹得動?”

  意兒麵若寒霜,正要開口回罵,卻被他搶白,嘴角譏諷:“芊若跟你連麵都沒見過,用得著這麽陰陽怪氣嗎?趙意兒,你幾時也變得這般矯情了?”

  她頭昏腦漲,胸口堵得壓抑,偏被他戳中痛處,惱羞成怒,隻能按捺道:“宏大人從昨日回來就開始擺臉色,若這麽看不慣我,不如趁早離了此地,省得我言語矯情,再衝撞了你,那可擔待不起!”

  昨日那件事,宏煜記得自己當時已經哄過了,她還想怎樣?

  真是不可理喻。

  “既然趙大人要休息,我就不打擾了。”宏煜懶得聽她無理取鬧:“你好好養著吧,我三叔那邊不去也沒什麽,你架子大,我也知道請不動。”

  意兒胸膛起伏,氣得腦殼生疼,眼看那人要走,她出聲叫住:“你等等!”

  宏煜站定:“怎麽,趙大人還有何指教?”

  她當即從枕下掏出一把折扇並一枚蘭花白玉,揚手扔到他腳邊:“你的東西,還給你!”

  宏煜垂下眼皮子一看,目光霎時又陰又沉,臉上卻愈發笑得斯文:“難為你,這麽用心收著,該不會夜裏抱著睡吧?”

  他彎腰拾起,揚揚眉:“趙大人的東西我也會原物奉還,隻是不知放哪兒了,還得回去找找,煩你稍等。”

  “不送!”

  宏煜把她厭惡的表情看在眼裏,點點頭,揚長而去。

  兩人動靜鬧得不小,阿照在偏房聽得心跳如雷,按理說,她成日盼著意兒和宏煜分開,如今二人吵得如此厲害,她該高興才對,可為什麽心裏一點兒也不好受呢?

  唉,她到底見不得意兒難受。

  若宋敏在,還能勸上兩句,阿照知道自己不會說話,眼下更不敢過去打擾,隻能等先生回來再慢慢商量。

  ***

  宏煜滿臉陰沉地直奔書房,從匣子裏翻出那支玉釵,越看越火大,險些直接拍碎在桌上。

  他是從沒受過這種氣的,以前秦絲再怎麽使性子也不敢丟他的東西,更別說當著他的麵,棄如敝履般扔到他腳下。不僅如此,還甩臉子。他宏煜幾時像方才那樣耐著性子哄過人?一忍再忍,她倒蹬鼻子上臉,愈發得寸進尺!

  要不是看在她生病的份上……想到這裏,宏煜腦中浮現意兒慘白的臉,那可憐巴巴的小模樣,偏做出發狠的表情,以為自己是猛獸,其實不過病貓一隻,不識好歹,活該她遭罪!

  思緒至此,宏煜煩悶,將那玉釵隨手仍回木匣,懶得再看。

  一夜風雨瀟瀟,睡得不好,次日清早起來,他和宏敬宗在廳堂用飯,對方觀察他的臉色,問:“你是不是跟趙意兒吵架了?”

  宏煜蹙眉,冷道:“聽誰說的?”

  “底下都在傳呢。”

  他麵無表情:“吃飽了沒事幹,多嘴。”

  宏敬宗又問:“她為何跟你鬧?該不會因為我來了吧?”

  “沒有,三叔你想太多了。”

  宏敬宗輕哼:“是嗎,那她怎麽到現在連個招呼也不打?真沒教養,虧她還是大家閨秀出身呢。”

  宏煜心煩,隨口敷衍:“人家病了,昨日才請大夫問診,等身上好了自然會來見你。”

  宏敬宗半信半疑:“你倒願意向著她說話,真是跟你爹一樣,有了女人就忘了自家親人,一個個的都不把我放在眼裏。”

  宏煜搖了搖頭:“三叔,我娘嫁到宏家都快三十年了,你還沒把她當自家人呢?”

  宏敬宗一聽就來氣:“她幾時又把我放在眼裏?當年分家,她攛掇著大哥二哥跟我作對,占盡了便宜,這些年又在背地裏算計,我大半家產都被她的陰謀詭計給誆了去,如今落得個漂泊無依的下場,煜兒你可知你娘有多狠!真是最毒婦人心!”

  宏煜輕飄飄地笑了笑:“這話說的,當年不是您非要分家的麽?如何又賴在我娘頭上?”

  宏敬宗盯他兩眼:“當年你才多大,怎會知曉此事?定是你娘說的吧,哼,背後嚼舌根,安的什麽心。”

  “我那會兒早就懂事了。”宏煜覺得好笑:“三叔,不是做晚輩的出言頂撞,您實在不是做生意的料,若非我娘替你收了那些爛攤子,隻怕你早被拖垮了。如今拿著大把銀子遊山玩水,做個富貴閑人,有何不好?”

  宏敬宗搖頭歎氣:“我這輩子鬥不過她也認了,就指望你千萬別像你爹那樣,被個女人吃得死死的,簡直窩囊。”

  宏煜“嘖”一聲,懶得搭話。

  他三叔又道:“你明日生辰,打算如何做壽?”

  “明日得坐堂,哪有那閑工夫。”

  “不如我替你張羅罷。”宏敬宗笑:“衙門裏不方便,明晚我在酒樓訂席,再請幾個姑娘唱曲兒助興,你隻管帶人來,雖不是整生日,也該熱鬧熱鬧,你覺得如何?”

  宏煜無所謂:“既如此,便有勞三叔了。”

  雖這麽說,然而宏敬宗初來乍到,人地生疏,哪曉得什麽好去處。況且也不能當真交給他張羅。宏煜派童旺隨行,看他訂了哪家酒樓,跟著便把銀子給付了。

  及至傍晚,宏敬宗逛完回來,正準備用飯,這時聽見院門口有人說話,他走到窗前打望,原來是梁玦。

  “看什麽呢?”宏煜問。

  “那女人是誰啊?”宏敬宗抬抬下巴,盯著宋敏挪不開眼:“長得好生標致。”

  宏煜知道他在想什麽,警告說:“你可別打她的主意,那是趙意兒的刑幕大席,以前跟過趙瑩,我見了也要禮讓三分的。”

  “是嗎,這麽厲害?”宏敬宗目不轉睛:“好好一個美人,竟然跑去做刑幕,真是浪費了那張臉。”

  宏煜置若罔聞,轉而命人傳飯。

  宏敬宗隔著窗子往前探了探:“聽口音像是江南一帶的,她是蘇杭人士嗎?”

  “沒問過,不清楚。”

  宏敬宗若有所思,一時無語。

  宋敏等在門口,梁玦回屋取了一壇金盤露,笑盈盈地過來:“走吧,我送你回去。”

  “別,快請留步,”宋敏說:“正是怕你多跑一趟,我才跟著過來的,何必多此一舉?”

  說著伸手想要拿酒,誰知梁玦抬高了胳膊,不準備給她。

  “天色已暗,萬一摔了可怎麽辦?”他強詞奪理:“還是我拿著比較穩妥。”

  宋敏睨他,好奇問:“你不累嗎,玩了這兩日,我可扛不住,恨不能立刻回屋挺屍去。”

  梁玦笑眯眯地湊近:“你怕我累著,心疼我啊?”

  “……”

  “跟你在一起,累死也樂意啊。”

  “你死了,我怎麽賠得起?”

  兩人說著話,穿過月洞門,並肩離開。

  第34章

  宋敏回來聽說意兒病了,天才剛黑,她已經吃藥睡下,阿照又一副吞吞吐吐的樣子,恐怕有事,因而沒留梁玦吃茶,隻讓他送到門口便罷。

  “先生,你看看這個。”阿照拉著宋敏回房,將昨日之事細細講與她聽,又把那燒焦了半邊的香囊遞給宋敏:“這是我偷偷撿起來的,你瞧那上頭還有兩個字,日立?什麽意思?”

  宋敏略微思索,心下歎氣,隻道:“放我這裏吧。”

  阿照憂心忡忡:“你說她和宏大人是不是鬧掰了?這跟我沒關係啊,我什麽都沒幹。”

  宋敏問:“可知他們為何起爭執?”

  阿照聳聳肩:“昨天早上她一回來就發脾氣,臉色沉得嚇人,傍晚宏知縣過來,我還以為兩人要和好呢,誰知鬧成這樣。”

  宋敏垂眸看著香包上蹩腳的針線,心下了然:“改日我找機會問問吧,意兒嘴硬,得讓梁玦去宏知縣那兒打聽打聽。”

  “還打聽什麽?”阿照心知肚明般搖頭:“我早知他們沒好結果,當初若聽我的,今日何必受這些氣?”

  宋敏略笑笑沒說話。

  次日宏煜生辰,他一早起來梳洗更衣,收拾得端方整肅,童旺已在庭院設下香案,他規規矩矩行禮,燒了香,又朝父母所在的方向拜了拜,這才到前頭畫卯去。若在家中過生日,可沒這麽簡便,先得到宗祠向先祖磕頭,再去各房長輩處問安,家裏那些兄弟姐妹們少不得要鬧他半晌,外頭的朋友也會相約前來賀壽,闔府上下圍著他一個人轉,那才叫熱鬧。

  如今當著官職,自然沒工夫浪去,不過如往常那般老實待在衙門裏做事。

  及至晌午,宏煜吃了長壽麵,童旺拿著禮單過來回話,笑說:“家裏差人送的東西都到了,大人請過目。”

  他隨手翻開看了兩眼,同去年一樣,沒什麽稀罕,倒是他三叔出手闊綽,這回竟送了一架西洋掛鍾,說是遊曆廣東時從一個外國商人手中購得,價格不菲。宏煜瞧著有趣,當下叫人掛在了書房。

  除此以外,還有幾個要好的朋友也寄了賀禮,不過是些金玉擺件和玩器之類。

  傍晚散值,宏煜回內宅換下品服,穿一件暗紅長衫,外頭罩著玄色大衣,束小冠,腰間係著宮絛,垂掛玉佩香囊,身長玉立,一派清貴華然的模樣。

  丫鬟小廝們嬉嬉笑笑候在庭院,見他出來,紛紛磕頭拜壽。

  宏煜早命童旺備下賞錢,這會兒打發給眾人,他抽身離開衙門,騎馬往酒樓去。

  宏敬宗已等候多時,見他終於露麵,忙上前招呼:“煜兒,快過來。”

  衙門裏各房管事的都在,廳堂內坐滿三桌大席,其間有南城青樓的姑娘出局陪侍,鶯鶯燕燕,嬌聲笑語。

  戲台上已經開演,唱的是《麻姑獻壽》,宏煜被簇擁著過去,打量四下,笑說:“三叔辦事果然熱鬧。”

  “那是自然,”宏敬宗得意:“你的好日子,我如何能不盡心?”

  他隨口問:“人都到齊了嗎?”

  “趙縣丞和梁先生還沒到呢。”曹克恭回。

  宏煜點點頭,臉上沒什麽表情。

  這酒樓被他們包下,並無外客,此番開了席,眾人都來敬酒。宏煜興致頗高,更沒半點架子,無論六房主事亦或幕友,來者不拒,秦捕頭等人見了,也紛紛壯著膽子舉杯上前。

  正鬧著,外頭小廝忽然報說:“梁先生到了。”

  宏煜抬眼望去,看見梁玦姍姍來遲,身旁跟著一個女子。

  “宏大人千秋,”女子恭恭敬敬作揖,帶幾分歉意,笑著向他解釋:“趙縣丞身上病著,不便出席,她命我送一份薄禮聊表心意,祝大人福壽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