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作者:僵屍嬤嬤      更新:2020-07-10 12:08      字數:3847
  “當然,這個容易,”他說:“找關係在戶籍上動動手腳就行了。”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哦,那我從明日起不刮胡子了,”他湊近笑道:“你是不是喜歡美髯公,留一把長須,瞧著夠不夠年紀?”

  宋敏哭笑不得:“時候不早了,你吃好了嗎?”

  “等等。”他隻顧著跟她說話,肚子還空著,這會兒忙夾了菜,就著米飯往嘴裏塞,再將她盛的雞湯喝完,一滴不剩,接著喝茶漱口,拿帕子擦擦嘴,“行,走吧。”

  兩人起身往二堂走,梁玦從懷裏掏出荷包:“這個給你。”

  “什麽?”

  “玉鐲子,我娘留的。”

  宋敏沒吭聲,也沒接。

  梁玦嘴角勾起,直接遞到她麵前:“拿著。”說完便鬆開手,那荷包直往下掉,宋敏大驚,趕忙伸手接住:“你……摔碎了怎麽辦?”

  “這不沒碎嗎?”梁玦道:“你收下了。”

  宋敏搖頭:“我不要。”

  梁玦雙手背在後頭,彎下腰,笑看著她的眼睛:“那就扔了吧,反正不值什麽,隻是我娘的遺物而已。”

  宋敏往後退開,一時間拿他沒有辦法。

  梁玦高興,目光留戀了一會兒,挑眉道:“遲早你會心甘情願的。”

  “……”

  他說完,步履疏闊地走了。

  第31章

  內衙後花園修繕完工這日,風清日朗,意兒難得閑暇,於是召集眾人遊園賞玩。

  園內格局大致不變,主要翻新了幾處斑駁荒涼的草堂、書齋、廬屋和水榭,匾額都是新題的,沿途增設美人靠,石燈籠,假山、木雕、竹徑,點綴其中,也算有了正經園林的樣子。

  眾人在船廳歇腳,放眼望去花樹擁擠,認得的有玉堂春,羅漢鬆,楊桃樹,枇杷樹,紫薇樹,龍爪槐,竹柏,芭蕉,鬱鬱蔥蔥掩映於亭台間,生機盎然。

  意兒好客,早命人備下瓜果茶水,此刻丫鬟們端了幾碟子鵝掌鴨信擱在桌上。

  這時有人遙望池塘那頭,怪道:“我記得那六角亭原叫‘暮夏亭’,怎麽改作‘卿卿亭’?如此反倒不順口,也不應景了。”

  意兒聞言定神望去,果見那牌匾上題著‘卿卿亭’三字,且書法眼熟得很。她冷不丁呆住,心下微動,說不清是詫異還是驚喜。宋敏見她愣愣張著嘴,眼睛眨巴眨巴,不知想到什麽,莞爾一笑,意味不明。

  “咱們知縣大人當真出手闊綽,滿朝廷也找不出幾個願意給七品衙門修園子的官,用的還是自己的錢,瞧這景致如此講究,將來繼任的知縣也有福了。”

  “誰說不是,宏大人家世好,想來這點花費在他眼中也不值什麽。”

  意兒眉尖微蹙,心想難道宏煜的錢是風刮來的不成,這起人倒理所當然了。

  於是頓然興致全無,略坐坐便打發他們散了。

  回到房內,意兒從木匣子裏找出前幾日宏煜派人送來的信,打開看,果然沒記錯,起始便是“意兒卿卿”四字。他人雖跅弛,字卻端正,瞧著斯斯文文,若以情書蠱惑,不知能誆騙多少姑娘。這封信意兒早看過,這會兒又從頭到尾默默細讀,嘴角抿著,一會兒覺得嫌棄,一會兒咯咯直笑,連眉梢也飛揚起來。

  算算日子,宏煜離開已經月餘,她的確有些想他。起初二人往來信件極少,且隻談公事,簡短冷硬。意兒倒也習以為常,反正他倆自從好上,總這般若即若離,一時親密一時冷淡,若換做別的女子,被如此拿捏著,早已患得患失。但意兒不怕,她喜歡較量,逗著有趣。

  於是按捺不住戲弄之心,某日在給宏煜的公函裏夾了一封私密書信,用惺惺作態的語氣喚他郎君,問他幾時回衙門,還說想他想得夜不能寐,盼他早些回來。

  信送出去,意兒舒舒服服地等著被知縣大人訓斥一頓,隻要他生氣便正中她下懷,越氣,她越高興。

  可誰知等了兩日,沒想竟等來一封更肉麻、更露骨、更不要臉的回信。那混蛋說他夜夜春夢,夢裏與她纏綿,耳鬢廝磨,還將那情形詳詳細細地寫下來,仿佛真做過一般。

  意兒自認臉皮厚,此番也不免看得麵紅耳赤,身上發熱。倒忘了,每次妄想調戲他,跟他比流氓,每次都是一個輸,從未討過什麽好。

  也罷也罷,月底便是他的生辰,意兒決定要對他好一點。

  壽禮嘛,外麵買的不及親手做的有心,她想宏煜習慣隨身帶散香,於是偷偷上街挑選針線布料,拿回家,背著阿照和敏姐做起香袋子來。

  要說女紅,意兒可謂一知半解,不過照著書上畫的,比著那樣子現學現賣罷了。現已做壞兩個,手指也被紮得可憐,這閨房活計於她來講簡直難過舞刀弄槍。

  這會兒又在燈下摸索到半夜,終於完成了一個還算像樣的袋子,雖不很好看,但也看得過去。可惜她實在不懂刺繡,買的是現成的好料子,勉強繡上小小的“煜”字,如此你儂我儂,方才對得起他們不清不楚的關係。

  夜已經很深很深,意兒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熄了燈,將香囊放入枕下,方才滿意地睡了。

  ***

  宏煜下去視察那些個鄉鎮,原以為一個月內便能回來,豈料每到一處總會耽誤兩日,或接狀子,或處理惡霸,甚至還遇到比鄰兩個村子的農民聚眾械鬥,少不得讓他多費些精神。

  “平奚縣民風彪悍,男女皆愛動手,但若遇著別的縣來犯,他們又會擰成一股繩,一致對外,也算憨直,讓大人見笑了。”

  “無妨,”宏煜道:“比起西南蜀地的百姓,他們還不算彪悍,本官去年在黔縣見過更大的陣仗,這倒也沒什麽。”

  聞言曹克恭鬆一口氣。

  九月下旬,他們終於打道回府。這日午後,意兒攜衙門眾人出來迎接。

  宏煜從馬車裏下來,頭戴方巾,身穿鴉青色常服,高大英挺,眉眼帶笑,瞧著曬黑了些。

  “大人。”意兒拱手行禮,他走到跟前打量:“趙縣丞清減不少,想來案牘壓身,這兩個月著實辛苦。”

  她微微頷首:“都是下官分內應做的,大人才當真辛苦。”

  宏煜笑了笑,的確有些疲憊,眼下也沒心思跟她打官腔,徑直邁腿往衙門裏走。

  他先回內衙換了衣裳,吃過飯,因手上還有許多公務需要交代,於是叫上意兒和曹克恭等人到簽押房議事。

  “如今試行的滾單法,為的是去繁就簡,風清弊絕,革除賦稅征收的中間環節,杜絕吏胥下鄉崔征時勒索賣放之弊,令納稅戶直接向州縣衙門繳納稅銀。朝廷初心甚好,但這兩個月本官一路看下來,要達到理想的效果,卻十分難行。”

  宏煜道:“其一,納稅戶未必有足夠的銀錢能按限繳納,如此也就不能及時將滾單傳遞至下戶,而倘若一戶沉單,勢必會導致後續催繳紊亂。再有同單之戶未必比鄰而居,覓戶尋交難免跋涉,更遑論婦女幼孩。其三,遠鄉之戶進城交稅,往返花銷又是一筆支出,反倒徒增負擔。”

  意兒回道:“是,已經有花戶找包攬錢糧的代辦人替他們到衙門繳稅了。”

  宏煜搖頭:“如此等同於坐催差役死灰複燃。那些個不能按時納稅的,衙門又得派人催追,弊端終究難以盡革。”

  曹克恭微歎:“征稅的改革向來任重道遠,新法推行絕非一年半載就能完善,大人還請寬心。”

  宏煜捏捏眉骨,暫且按下此事,讓意兒把這兩個月要緊的政務匯報上來。

  她早將公文整理妥當,一麵移交上去,一麵口頭陳述給他,重要的無非刑名與錢穀,此前也在信中交代過,因此當下不過大致再講一遍。

  曹克恭與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宏煜默不作聲地看完案牘,略點點頭:“很好,至少沒有慌了陣腳。”

  意兒難得聽他讚揚,不由心生喜悅,莞爾一笑。

  宏煜瞥一眼:“你過來,替我研墨。”

  意兒眨眨眼:“哦。”

  此番考察滾單法試行的情況需得向省裏呈文反饋,他洋洋灑灑,眉心微蹙著,神態極為專注。

  靜謐裏,意兒打量那張清俊的側臉,興許是他太過認真的緣故,一時讓人看呆了,心動得厲害。

  意兒嗓子癢,清咳一聲。

  宏煜沒有察覺,他辦公時一向心無旁騖,待呈文寫完,喚童旺送去承發房謄抄,眼睛閉上,胳膊搭著扶手,輕按額頭。

  意兒見他神情疲倦,想來這兩個月在外頭吃不好住不好,一定很累,於是提議說:“大人回後院休息吧,眼下也沒什麽事。”

  宏煜淡淡“嗯”了聲。

  意兒有點失落:“那我先走了。”

  “去吧。”

  聞言,她麵無表情擱下墨錠,轉身這就要走,可不知怎麽,雙腿不聽使喚,竟繞過桌角,走到了他跟前。

  “你沒話對我說嗎?”

  “什麽?”

  意兒發誓,她絕對被“卿卿亭”三個字蠱惑了,加上小別兩個月,乍乍的見了他,不免有些情難自禁,於是伸出手,輕碰了碰他的臉。

  但幾乎頃刻之間便後悔了。

  她作死,忘記宏煜不喜歡在衙門裏這樣。

  果然,麵前的男人皺眉避開,深邃的眼睛染上一層冷霜,不明所以地看她。

  意兒頓住,有點難堪地把手撤了回去。

  許是分開了這麽些日子,多少感覺陌生,宏煜盯了半晌才漸漸放軟目光,歎一口氣,胳膊攬住她的腰,說:“後園子可修好了,晚上你陪我逛逛。”

  意兒心裏滋味複雜,屏息默了一會兒,隻能答:“嗯。”

  他見她臉色尷尬,便試圖緩和氣氛,問:“你可看見我題的字了?”

  “見著了。”

  宏煜笑:“我們約在那裏見,如何?”

  意兒知他在給台階,給麵子,於是領下這情,打起精神附和問:“什麽時候?”

  “等天黑了,吃過飯,掌燈以後。”他說:“洗了澡再去,嗯?”

  意兒掩飾懊惱情緒,歪頭一笑,佯裝灑脫:“好呀。”

  他看著她:“還有話嗎?”

  “沒了。”

  宏煜點頭,輕拍她的腰:“那你去吧。”

  她轉頭要走,這時又聽他嗓音冷淡道:“以後不準在簽押房談私事。”

  意兒恨不能挖個地洞鑽進去,臉色訕笑,語氣平靜:“知道了。”

  第32章

  下午,宏煜回後衙睡了半晌,醒來時近黃昏,陰雲沉沉,左臉在枕上壓出了印子,一覺過後渾身舒坦,總算恢複些精神。

  他起床披上外衣,這時童旺打著簾子進來,告訴他說:“大人,三老爺到了。”

  宏煜冷不丁沒反應過來:“誰?”

  “……三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