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作者:僵屍嬤嬤      更新:2020-07-10 12:07      字數:4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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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名:清寥記

  作者:僵屍嬤嬤

  文案

  提示:非雙處,潔癖仔仔勿入。

  那年族裏的七公過壽,搭戲台,擺酒宴,邀一眾親朋貴友與鄉紳顯宦赴會,宏煜也在。

  開席時縣官到了,那章知縣是出了名的貪,隔三差五便想出各種名目索要好處,孩子們聽長輩私下罵多了,對他很是厭惡。

  觥籌交盞,正要落座,意兒發現宏煜站在章知縣背後,神不知鬼不覺地伸出一隻腳,搭住椅子往後一勾,霎時間人仰馬翻。

  這倒也罷,他偏還作出一副關切的樣子,不緊不慢上前去扶,口中歎道:“喲,章老爺這是怎麽了?”眉間笑意藏不住,輕蔑又得意,當真玩世不恭。

  ……

  內容標簽:歡喜冤家 近水樓台

  主角:意兒;宏煜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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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下弦月掛在東邊一角,月色正寂寥。意兒站在貢士隊伍裏,忽聽見有人低聲議論:“快看,大理寺少卿,趙庭梧。”

  她轉眼望見黑黢黢的夜色,官員們騎驢趕馬,或乘轎步行,陸續匯集到午門外。各家的隨從打了長柄燈籠,燈罩上貼有白紙,填著官職,以防值夜的巡卒盤查。

  火燭潦草搖曳,趙庭梧從轎子裏下來,頭戴梁冠,身穿朝服,束帶上懸掛牙牌和印綬,冷峻整肅的模樣。他接過芴板,朝文武百官裏去了。

  未看清那輪廓,天太暗,春夜又冷,意兒打了個哈欠,兩手揣進袖袍裏,這會兒又聽人說:“長公主的車輦到了。”

  安平長公主,天子胞姐,位高權重,深受聖恩。

  “聽聞駙馬爺方才帶著朝服立在趙府門前,說是接公主上朝,卻不肯進也不肯走,故意讓好些人觀望……”

  “果真如此?不要體麵了?”

  “啥體麵,瞧瞧趙大人和長公主,若無其事,談笑自如,駙馬卻臉色鐵青,有口難言,這便是皇家的體麵。”

  意兒慢悠悠地撇向那幾個搬弄是非的試子,眼皮一翻,心下厭煩。來京數月,這樁私情聽了數月,她膩了,說的人倒次次新鮮。

  五更時分,皇城樓上的鍾鼓敲響第三遍,掖門開,王公大臣與文武百官進入大內,三百貢士緊隨其後。

  天色由黑至深藍,宮殿上覆蓋的琉璃瓦在薄霧裏一重一重顯現。意兒初次進宮是三日前殿試,下著微雨,霧重,奉天殿燈火通明,皇家氣象威嚴,令她很是振奮。不過接連著會試、殿試,今日有傳臚,明日有宴席,再加上不久後的孔廟釋褐及朝考館選,實在疲憊。

  “你們猜猜,今科鼎元究竟花落誰家?”人群裏,宛州試子司徒嫣笑問。

  “自然非俊伯兄莫屬了。”平州試子杜康道:“本朝開科以來尚未有人連中三元,今日俊伯兄怕是要做這第一人了。”

  司徒嫣忙笑:“未必吧,兵部尚書的千金蔣涵月,當年做童生時便拿了縣府道三個第一,去年秋闈又是鄉試解元,名震京師,論才情並不比範俊伯差多少。”

  杜康莞爾不語,後邊幾位試子聽完,交頭小聲議論:“本朝恩準女子參加科舉十數載,雖有近百人考中進士,可你瞧她們幾時躋身過鼎甲之列?殿試考時務策,策題涉及治國之道、武備籌邊、吏治政風、民生倉儲,女子對當朝時政的見識終究不能與男子相比的……”

  在列女子不約而同往後望去,冷冽的目光充滿疑問:是誰在放屁?

  那幾人清咳兩聲,拂拂袖子,避開了這個問題。說話間,隊伍已行至丹墀前,廣場四周禁衛羅列,宮宇森嚴,欽天監擇的吉時到了,內官揮舞長鞭,儀仗起樂,奏《飛龍引》,皇帝升殿。群臣行五拜三叩之禮,傳臚大典開始,皇親貴胄與文武百官陪立如儀。

  貢士們站得遠,瞧不見前頭的動靜,隻聽內官宣讀製誥:“乾德十八年三月十五,策試天下貢士,第一甲賜進士及第,第二甲賜進士出身,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接著拆卷唱道:“一甲第一名,平川範俊伯——”

  鴻臚寺官複又高聲傳唱兩遍:“一甲第一名,平川範俊伯——”

  隻見人群中走出一個高瘦青年,經過尚書千金身旁略微停頓,接著由禮部堂官引至禦前,拜謝殿上。

  司徒嫣顯然極為失望,低聲嘟囔:“怎麽不是蔣涵月?”。

  意兒也相當懊惱:“怎麽不是我?”

  聞言,司徒嫣和杜康回頭打量她,隻覺得此人沒有自知之明:“你會試考了一百三十三名,竟然妄想殿試能進鼎甲?”

  意兒挑眉:“一百三十三名又如何?我敢擔保,方才唱名,即便是蘇仲揚,必然也期待唱到自己的名字呢。對吧蘇兄?”

  蘇仲揚微怔,遲疑地張口:“這個……”

  杜康不明所以,小聲問司徒嫣:“蘇兄怎麽了?”

  司徒嫣尷尬起唇:“他……會試倒數第一。”說著瞪向意兒:“你這死促狹,忒壞。”

  意兒心裏舒坦,悠然一笑。

  鼓樂聲長久不絕,傳臚大典仍在繼續。蔣涵月最終高高的考中了榜眼,是本朝第一位躋身鼎甲的女子,大家都知道,她將名留青史。

  鼎甲唱完,二甲三甲進士隻宣讀第一名,且隻讀一遍,不需出列。唱名結束,禮部儀製司官捧皇榜出禦道,一路傘蓋鼓吹引導,至東長安門外張掛。狀元範俊伯率諸進士觀榜,方才禮成。

  古人詩言: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朝看盡長安花。意兒今日隨狀元遊街,終於見識到金榜題名之風光,感歎古人誠不欺我。

  隻是風光之後前程如何,尚未可知。

  她回到客棧,累得腰酸腿疼,宋敏在前門迎她,拱手笑道:“恭喜二小姐,高中二甲九十三名。”

  意兒笑著作揖:“多謝敏姐數年教導。”四下一瞧,又問:“怎麽不見阿照?”

  宋敏道:“方才京花子前來報喜討賞,阿照給了一吊錢,他們嫌少,吵罵起來,被阿照打了出去。”

  “她人呢?還在打?”

  “買酒去了。”

  意兒恍然大悟:“我說怎麽回來的時候有幾個鼻青臉腫的在背後瞪我呢。”

  兩人往客棧裏走,意兒回房更換常服,那身進士袍在釋菜禮後仍需送國子監交收。宋敏已備下好菜,沒一會兒阿照提腳進來,額頭冒著細汗,嘴裏直嚷:“作死的,會寶樓的羊羔酒竟賣到八錢銀子!八錢!”

  意兒眼裏發亮,伸手笑道:“好丫頭,快給我滿上,隻等你這酒呢。”

  阿照落座,語氣微喘:“我的好姐姐,可省著點兒吧,咱兜裏沒多少銀子了。”

  意兒望向宋敏:“果真到了這步田地?阿照竟同我哭窮。”

  宋敏笑說:“京城物價高昂,你又大手大腳慣了,哪裏曉得這丫頭心裏多著急。”

  意兒暢快地吃了杯酒,辣得雙目迷離,好不舒坦。“著急作甚,”她勾起嘴角笑:“真到了山窮水盡,有阿照在呢,叫她去東街瓦肆裏搭棚子,摔跤耍拳也好,舞刀弄槍也罷,憑她的身手,難道不比那些演雜戲的強?”

  阿照聽了一時怔住,抿緊了嘴,憋得好一會兒,雙頰通紅,暗暗嘀咕:“我堂堂溪山派弟子,伏羲掌正統傳人,豈能去街上雜耍表演,做那乞食之人?”

  意兒忍笑:“你算哪門子傳人?”她眉梢上挑:“我的大女俠,好生坐下吃酒吧。”

  說笑半晌,意兒醉了,昏幽幽解了外衫,歪在床頭打瞌睡。宋敏見阿照仍悶悶的,上前輕拍她的肩:“怎麽,當真惱了不成?你還不清楚她的性子,那個心高氣傲的小姐,即便自己出去拋頭露麵,也絕不會讓咱們掙錢養活她的。”

  阿照道:“我心裏怎會不知?就是氣她那德行,這都火燒眉毛了,她還笑得出來,睡得著覺。”

  宋敏搖頭:“哪裏就這麽要命了?”

  阿照打個小酒嗝,扶額道:“我也不明白,禦史大人那麽清正的官,怎會有如此嬌氣的侄女?”

  宋敏笑:“她雖是商家小姐,然這幾年跟著禦史大人在外輾轉,也吃過苦的,隻是不放在心上罷了。”

  阿照接話:“既然家裏有錢,去年秋闈,她怎麽不順道回去看看?”

  宋敏默了會兒:“你還不知道,她當年是和家裏鬧開了的。”話至於此,忽而打住,再沒了下文。

  次日意兒去禮部參加恩榮宴,參與考試的所有執事官員一同赴宴,禮部尚書代皇帝出席,席間有教坊司奏樂,好不熱鬧。

  諸進士四人一桌,開懷暢飲,意兒吃著酒,聽周遭所談之事,無非幾日後的朝考館選。

  “若能考中,選為翰林院庶吉士,今後的仕途便能通順些,若不中,還不知怎麽個去處。”

  “譬如甲辰年的殿試第四名,趙庭梧大人,入翰林習學,不待散館便授了翰林編修,一路晉升,如今官至大理寺少卿,而與他同榜的非翰林出身的那些個,如今還在各州縣衙門慢慢熬著呢。”

  有人道:“那趙大人會試前曾在長公主府中做過三年幕賓,有長公主做靠山,扶搖直上,豈是旁人能比的?”

  當晚意兒回去,猶自思忖許久,同宋敏說:“過幾日朝考,我並無把握選入翰林,要麽留在京中某部當差,要麽外放州縣衙門,依我自己的願意,最好不要留在京城。但若外放,做個正印官,掌一縣之政令,我卻……有幾分膽怯。若做個佐貳官,我又不願受那夾縫氣。”她單手撐額,用簪子輕挑燈燭:“到底不比在姑媽身邊,今後都得靠自己了。”

  宋敏瞧她傷神的模樣,好笑道:“總算有你煩惱的時候。”

  意兒輕歎:“人家同你談心,你還取笑我。”

  宋敏頷首:“不敢不敢。其實禦史大人命我隨行,正是為你排憂解難的,你隻管施展抱負,無需擔憂其他。”

  意兒默了半晌,莞爾哼道:“那倒也是,憑我的聰明才幹,定能立一番事業,到時讓父親好好瞧瞧,他看不上的女兒,如今比他兒子還強。”

  宋敏垂眸不語。

  釋菜禮後不久便是朝考,意兒果然成績不佳,未能選中。又幾日後,三月底,朝廷授官的詔書下來,她被封了從七品的縣丞,外放清安府平奚縣,十日內啟程。

  意兒去吏部領了告敕和官服,回到客棧,讓阿照準備行囊,這幾日便上路。

  阿照犯難:“此去平奚,半月路程,恐怕盤費不夠。”

  意兒不知在想什麽,又聽阿照道:“我聽聞那杜康借了上千兩京債,打點各部關係,要不咱們也……”

  意兒咋舌:“上千兩?他不過封了七品知縣,年俸五十兩,拿什麽還?”

  宋敏打了打扇子:“二小姐忘了還有常例呢,哪個當官的是靠薪俸過活的?再者韶亭地方富庶,素來是個肥缺,去年被流放的張禮,曾在韶亭縣做通判,不過半年便搜刮了八千兩雪花銀。”

  意兒冷笑:“杜康若有那心思,隻管等死吧。”

  說著忽然想起什麽,找出她姑媽前日寄來的信,揣入袖中,轉而告訴阿照:“我出去一趟。”

  “去哪兒?”

  “取銀子。”

  “啊?”

  她不待阿照細問,出門下樓,離開客棧,穿過兩條大街,來到一座府宅門前。

  四五個看門的家丁打量她:“小姑娘找誰?”

  “我找趙庭梧,煩請通傳一聲。”

  那幾人笑:“好大的口氣,竟敢直呼我們老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