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全文完
作者:墨書白      更新:2020-07-09 15:15      字數:25902
  正版不易, 生存艱難,請到晉江多做支持。  於是楚瑜先人請了大夫過來給她問診,而後將幾位少夫人全部叫到大堂中來。

  幾位少夫人也知道出了大事, 紛紛都謹慎收斂, 不敢多說什麽。她們被楚瑜請到大堂, 打量了一會兒周邊後,三少夫人張晗試探著道:“夫人呢?”

  楚瑜坐下來,平靜道:“夫人帶著五位小公子去蘭陵看望老夫人了。”

  聽到這話, 幾位少夫人臉色都變了, 姚玨霍然起身,怒道:“帶五位小公子離開, 怎的都不知會我們這些當母親的一聲?!”

  姚玨出身姚家, 如今姚家女貴為皇後, 嫡長子為太子,姚家一家身份水漲船高,哪怕是庶出之女, 也比其他人有底氣得多。

  楚瑜心裏思索著上輩子衛韞最後是提了姚勇的人頭回來,又想到如今衛家必然是遇上了什麽陰謀詭計,看見姚家人就覺得心裏不暢快, 她冷冷掃了姚玨一眼,平淡出聲道:“帶人出去的,是大夫人, 你與其朝我吼, 不若去找婆婆吼去?”

  姚玨被這麽一說, 莫名覺得氣勢弱了幾分,她張了張口還想說話,楚瑜驟然提高聲音:“滾出去!”

  “楚瑜你……”

  姚玨疾步上前去,衛夏衛冬立刻上前,攔住了姚玉。楚瑜繼續道:“鬧,你就繼續鬧,你可知我為什麽送他們走?又可知前線發生了什麽?!你便將時間繼續耽擱下去,到時候誰都跑不掉!”

  一聽這話,所有人心裏咯噔一下,素來最有威望的五少夫人謝玖走上前去,按住姚玨的手,看著楚瑜,認真道:“前線發生了什麽,還請少夫人明示。”

  “今日清晨,小七從前線發回來的消息,”楚瑜沉著聲,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盯著楚瑜,仔細聽著楚瑜的話,楚瑜打量著眾人的神色,緩慢道:“公公與諸位兄長,在白帝穀被困後,全軍覆滅,如今小七以裹屍裝棺,帶著他們在回來的路上……”

  話說完了,所有人都沒有反應,大家都呆呆看著楚瑜,許久後,謝玖最先回過神來,顫著聲道:“少夫人說的兄長,是哪一位?”

  說著,她似乎也察覺,楚瑜用的是“諸位”,絕不是一位,於是她改口道:“是,哪幾位?”

  楚瑜歎息了一聲,慢慢道:“除了小七以外,包括世子在內,六位公子連同鎮國公……”

  話沒說完,一聲尖叫從人群中傳來,所有人抬頭看去,卻是六少夫人王嵐。

  她如今剛剛懷上身孕,本就在敏感之時,聽到這消息,她瘋了一般撲向楚瑜,掙紮道:“你胡說!我夫君怎麽可能死!你瞎說!”

  她聲音又尖又利,侍女上前拉住她,楚瑜皺起眉頭,給長月一個眼神,長月便抬起手,一個手刀便將王嵐打暈了過去。

  王嵐昏死過去後,房間裏就留下了三少夫人的哭聲,而謝玖和姚玨站在大廳裏,全然還沒反應過來的模樣。

  楚瑜看向她們,正打算說什麽,就聽見姚玨仿佛是突然驚醒一般道:“我不信,我得回去,我要去找我娘,我……”

  她說著,急衝衝朝外走去,然而沒走幾步,外麵就傳來了喧嘩之聲,楚瑜皺眉抬頭,就看見士兵匆忙入內,焦急道:“少夫人不好了,一群士兵拿著聖旨將府裏包圍了,說是七公子回來之前,誰都不能離開!”

  前線的消息應該已經到了宮裏,皇帝做這件事也在她意料之內,不然她也不會讓柳雪陽帶著孩子早早離開。

  她平靜道:“無妨,讓他們圍去。”

  如今還未定罪,便沒有任何人敢闖入鎮國侯府來。

  她扭過頭,繼續吩咐下人,讓他們將蔣純和王嵐放在一起,嚴加看管,讓大夫好生照料著。

  王嵐的孩子,得盡量生下來。

  隻是上輩子……她生下來了嗎?

  楚瑜不記得,上輩子衛府的少夫人們,除了一個殉情的蔣純太過轟動,其他人似乎都沒有太多的傳聞,大多聽聞都被衛韞代替兄長給了休書,放回家去再嫁了。

  楚瑜一麵思索著上輩子所有信息,一麵有條不紊吩咐著。而姚玨似乎全然不信侍衛的話,吵嚷著要出去。

  楚瑜也沒有管她,反而將目光看向謝玖。

  “五少夫人有何打算?”

  她聲音平靜,謝玖是個聰明人,她立刻看出了楚瑜的意圖,皺著眉道:“如今衛家顯然是沾了大罪,你還打算留著?”

  這話出來,楚瑜便明白謝玖的選擇了,她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卻是問:“你對五公子沒有感情的嗎?”

  謝玖愣了愣,等她反應過來時,便沉默了。

  好久後,她艱難出聲:“可我總得為未來打算,我才二十四歲。”

  她堅定看向楚瑜,似乎還想說什麽,楚瑜卻點了點頭,全然沒有鄙夷和不耐,淡道:“可。”

  說完之後,她便轉過身去,同下人吩咐著後麵白事操辦的要點,再沒看謝玖一眼。

  麵對楚瑜這樣淡然的態度,謝玖一瞬間覺得,自己站在自己,似乎難看極了,狼狽極了。

  她捏著拳頭,猛地提聲:“你留下來會後悔的!”

  楚瑜頓住步子,轉過頭去,謝玖聲音篤定:“楚瑜,你還小,你不懂一個人過一輩子是多麽可怕的事……”

  “我沒有一個人,”楚瑜打斷她,聲音沉穩淡然:“我還有衛家陪著。”

  “你……”

  “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的獨木橋,我不勸你,你何必攔我?”

  楚瑜皺起眉頭:“謝玖,我以為你是聰明人。”

  謝玖被這句話止住聲,楚瑜說的沒錯,隻是說,楚瑜的選擇,把其他所有人的,都襯得格外不堪。

  謝玖看著她遠走,深吸了口氣,還是選擇轉身離開。

  既然要遠離,自然不能再和謝家有太多的糾葛。衛韞回來時,皇帝自然會解開這守衛禁製,她得早些和衛家脫離了幹係。

  謝玖覺得自己想得無比冷靜,她覺得自己是一個典型的、冷漠的、聰慧的世家女,然而等她走到房間裏,坐在床榻上,不知道怎麽的,她就突然想起她夫君的模樣了。

  她脫鞋躺到床上,在這無人處,將臉埋入錦被之中,總算是哭出聲來。

  幾個少夫人哭的哭,鬧的鬧,楚瑜讓人看著他們,自己就開始籌辦靈堂。

  人死了,總是要有歸處,更何況衛家。

  聽聞上輩子衛家鬧得太過急促,那幾位甚至連靈堂都沒有,就匆匆下葬,連墓碑,都是後來衛韞重新再啟的。

  如今她在這裏,總不能讓衛家像上輩子一樣,英雄一世,卻在最後連靈堂祭拜都無。

  上輩子她操辦過自己母親的白事,也操辦過顧楚生母親的白事,這件事上,她倒也算熟練。

  熟門熟路準備好了要采買的東西,商量好了靈堂的擺設和位置,這時候已經天黑了。

  她才想起蔣純來,她想了想,決定再去看看蔣純。

  蔣純下午就醒了,醒過來之後就打算自殺,隻是楚瑜早就讓人看著,及時被搶了劍,這才保下一條命來。

  自殺未遂後,蔣純便不再說話,也不進食,靠在窗邊,一動不動,什麽話都不說。

  楚瑜走進去的時候,就看見這樣一個人,目光如死,呆呆看著外麵的天空。

  旁邊丫鬟見到楚瑜來,想稟報些什麽,楚瑜擺了擺手,他們便識趣走了下去。楚瑜來到蔣純身邊,坐下之後,給她掖了掖被子。

  “天晚露寒,好好照顧自己,別著涼。”

  蔣純沒有理會她,仿佛根本沒她這個人似的。

  楚瑜靠在床的另一邊,看著對麵窗戶外的月亮。

  “我嫁過來那天,其實都沒看見阿珺長什麽模樣。”

  聽到這話,蔣純終於有了動作。

  她慢慢回過頭來,看見楚瑜靠在床的另一邊,神色裏帶著溫柔,仿佛是回憶起了什麽:“我就聽見他結結巴巴喊我一聲楚姑娘,我心裏想,這人怎麽老實成這樣,都成親了,還叫我楚姑娘。”

  蔣純垂下眼眸,明顯是在聽她說話。

  楚瑜也沒看他,繼續道:“成親當天,他就出征,我想見見他到底長什麽模樣,於是我就追著過去,那天他答應我,一定會回來。”

  “你……”蔣純終於開口:“別太難過。”

  “我不難過。”

  楚瑜笑了笑:“他不會想看我難過,所以,我也不想令故人傷懷。”

  蔣純沒有說話,她似乎明白了楚瑜的來意。

  “我與你不一樣。”

  她聲音微弱:“我從出生,到遇見二郎之前,從沒高興過。哪怕嫁給他,我也心懷忐忑,我怕他不喜歡我,更怕他欺辱我。”

  “可他沒有。”

  蔣純聲音沙啞:“成婚那天,我崴了腳,我想著,他必然會生氣我出了醜,所以我硬撐著,一步一步往前走,我以為我要一個人,那麽疼的走完所有路,結果他卻發現了。”

  “他蹲下身來,”蔣純笑起來,眼裏全是懷念:“他背著我,走完了整條路。我們進了洞房,他親自用藥酒給我擦腳。從來沒有一個人對我這樣好過。”

  她目光落在楚瑜身上:“視若珍寶,不過如此。”

  楚瑜沒說話,描述得越美好,麵對現實的殘忍,也就越疼得讓人難以接受。

  “如果一輩子不曾擁有過,那我也認命了。”蔣純顫抖著閉上眼睛:“可我曾經遇到過這樣好的人,我又怎麽一個人走得下去。”

  “太疼了……”

  她眼淚落下來:“一個人走那條路,太疼了。”

  楚瑜聽到這話,再也忍不住,伸出手去,一把抱住了蔣純。

  她壓抑著眼裏的熱淚,拚命看向上方。

  “沒事,”她沙啞著聲音:“我在,蔣純,這條路,我在,夫人在,還有你的孩子,你不是一個人啊。”

  “從你嫁進衛家開始,你早就不是一個人了。”

  “以後誰敢欺負你,我替你打回去。你病了,我照顧你;你無處可去,我陪伴你。蔣純,”她抱緊她:“人這輩子,不是隻有愛情的。”

  “你早就不是當年那個一無所有,隻能死死抓住二公子的小姑娘了。”

  “你有孩子,有衛府,你有家啊。”

  聽到這話,蔣純終於再也無法忍耐,那壓抑的痛苦猛地爆發而出。

  她嚎啕出聲。

  “可我想他,我想他啊!”

  “我知道。”

  “為什麽是他?為什麽那些喪盡天良的人活得好好的,可他卻去了呢?他還這麽年輕,我們的孩子才有五歲,怎麽就輪到他了呢?”

  “我知道。”

  “為什麽……”蔣純在她懷裏,哭得聲嘶力竭,一聲一聲質問。

  為什麽這蒼天不公至斯。

  為什麽這世間薄涼至此。

  為何英雄埋骨無人問,偏留鼠狼雲錦衣?

  然而這些為什麽,楚瑜無法回答,她隻能抱住她,仍她眼淚沾染衣衫,然後慢慢閉上眼睛,想要用自己的體溫,讓蔣純覺得,更溫暖一些。

  縱然溫暖如此微弱,卻仍想以身為燭,照此世間。

  張晗露出為難的表情來,蔣純繼續道:“三公子對妹妹也算有情有義,他如今回來,你都不打算見一麵的嗎?”

  聽到這話,張晗眼眶微紅,低下頭道:“二姐姐,我的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若不做果斷些,我家怎容得下我?”

  蔣純沒說話,同為庶女,她自然明白她們的處境。

  她之所以直接赴死,何不也是這樣的考量?

  如今丈夫已死,衛家獲罪。大家誰不清楚,七萬精兵全殲,這是多大的罪名?要麽他們和衛家斷了關係回到母族,要麽母族必然是先下手為強,率先斷了與他們的關係,向聖上表忠。

  如今母族尚未表態,不過是因為衛韞還未回京,沒有與她們聯絡上,還不清楚事情罷了。

  蔣純沉默著,好久後,卻是道:“不過就是見一麵,又能影響什麽呢?三妹妹,你們如今是杯弓蛇影,怕得太過了。”

  “不說其他,”蔣純歎了口氣:“你也該想想陵書,若陵書知曉你連他父親最後的體麵都不願給予,他要如何作想?”

  說到孩子,張晗終於僵住了神色。

  她猶豫著看了一眼旁邊的六少夫人王嵐,她們向來都是沒主見的,見姚玨和謝玖不願和衛家有半點沾染,她們便慌了神,有樣學樣。如今被蔣純提醒,這才想起自己的孩子來。

  孩子是帶不走的,她們也不能為了孩子搭上自己一輩子,但是卻也並不希望孩子心中,自己是一個薄情寡義之人。

  “去站著吧。”

  蔣純目光朝謝玖和姚玨看過去,卻是拍了拍張晗的肩:“如今少夫人也容不得你們不站,別和她硬撐,哪怕是謝玖姚玨,也是要服軟的。”

  謝家姚家是大族,如果謝玖姚玨也要服軟,那她們自然不會硬杠。

  張晗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走上前去,站在了楚瑜身後。

  蔣純走到謝玖和姚玨麵前,恭恭敬敬做了個請的姿勢,平靜道:“多餘的話,不用我說了吧?”

  謝玖和姚玨沒說話,這時候,外麵傳來了鳴鑼開道的聲音。

  姚玨挑眉正要罵什麽,謝玖突然拉住了她。

  謝玖盯著門外,好半天,慢慢道:“別和瘋子計較,若家裏問起來,便實話實說。”

  聽到這話,楚瑜在人群中扭過頭來,轉頭看了過去。

  謝玖挺直了腰背,麵色平靜。楚瑜朝她點了點頭,轉過頭去。

  謝玖微微一愣,卻是沒有明白楚瑜點這個頭是幾個意思。

  謝玖和姚玨站到楚瑜身後之後,一切準備好了,外麵鳴鑼之聲漸近,大門緩緩打開。

  那朱紅大門發出嘎吱的聲響,外麵的場景慢慢落入楚瑜眼中。

  此刻街道之上,老百姓熙熙攘攘站在兩邊,一個少年身著孝服,頭上用白色的布帶將頭發高束,一條白色的布帶穿過額間,緊緊係在他頭上。

  他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麵色蒼白,眼下發青,麵上消瘦見骨,神色平靜,周身圍繞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死氣。仿若一把出鞘寶劍,寒光淩厲,劍氣冷然。

  他手中捧著一座牌位,身後跟著七具棺木,一具單獨在前,其他六具一行兩具,排了長長的隊伍,自遠處而來。

  錢紙漫天紛飛,整條街沒有一人說話,安靜得仿若一座鬼城,隻是那棺木所過之處,兩側百姓會逐漸跪下來,而後發出嚶泣之聲。

  那哭聲打破了死一樣的寂靜,後麵的人有樣學樣。

  於是楚瑜便見,那長街上的人如浪潮一般慢慢俯跪而下,哭聲自遠處傳來,響徹全城。

  楚瑜在袖下捏緊了手,讓自己保持平靜莊重,不失半分威嚴。

  她聽著那哭聲,驟然覺得,一切並不似她想象中如此糟糕。

  衛家的犧牲,朝廷不記,官員不記,貴族不記,天子不記,可有這江山百姓,他們總在銘記。

  楚瑜覺得眼眶發酸,她目光全落在衛韞身上,看那少年抬著牌位,自遠處朝著她慢慢看了過來。

  那目光似是跨過萬水千山,然後在看到她那一瞬間,那少年麵上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

  他走到她身前,單膝跪下,低下頭顱,朗聲開口: “衛家衛韞,攜父兄歸來!”

  音落瞬間,棺木轟然落地,楚瑜目光落到那七具棺木之上,她顫抖著唇,張了張口,想說什麽,卻什麽都沒說出來。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所有準備,卻在衛韞單膝跪下那瞬間,驟然想起。

  當初去時,也是這個少年來通知他,亦如今日,單膝跪在她麵前,同她說——

  少將軍奉命出征,命末將將此玉交於少夫人,吩咐夫人,會凱旋而歸,無需擔憂。

  凱旋而歸,無需擔憂。

  楚瑜走下台階,抬手覆在那棺木之上,慢慢閉上了眼睛。

  她閉著眼睛,調整著呼吸,旁邊衛秋衛夏、長月晚月等在她後麵,衛秋的麵色有些壓不住焦急,他小聲道:“少夫人,這樣的消息我們不能鎖。”

  “我知道。”

  楚瑜睜開眼,吐出一口濁氣,隨後道:“我這就去找婆婆,在此之前,這個消息,誰都不能知道。”

  衛秋有些為難,這樣的消息太大了,然而衛夏卻鎮定下來,恭敬道:“是,謹遵少夫人吩咐。”

  楚瑜點了點頭,疾步朝著柳雪陽的房間走去。

  衛府老太君平日並不在華京,而是在衛家封地蘭陵養老,如今家中真正能做決策的就是柳雪陽。楚瑜清楚知道當年衛家要麵臨什麽,也知道柳雪陽做了什麽,她不是一個能忍的女人,而且作為衛韞和衛珺的母親,她也不願讓柳雪陽麵對剩下的一切。

  她走到柳雪陽房間,甚至沒讓人通報就踏了進去。柳雪陽正躺在榻上聽著下人彈奏琵琶,突然聽得琵琶聲停下,她有些疑惑抬頭,便看見楚瑜站在她身前,麵色冷靜道:“婆婆,我有要事稟報,還是屏退他人。”

  柳雪陽愣了愣,卻還是朝著旁邊人點了點頭。

  旁邊侍從都退了下去,晚月和長月站在門前,關上了大門,房間裏就留下了柳雪陽和楚瑜,柳雪陽笑了笑道:“阿瑜今日是怎麽了?”

  “邊境來了消息。”楚瑜開口,柳雪陽麵色就變了。

  身在將門,太清楚一個要讓周邊人都退下的邊境家書意味著什麽,楚瑜見柳雪陽並沒有失態,繼續道:“昨日我軍被圍困於白帝穀,小七帶兵前去救援,但我們得做好最壞的打算。”

  柳雪陽坐直了身子,捏著桌子邊角,艱難道:“被困的……有幾人?”

  “除小七以外,公公連同六位兄長,七萬精兵,均被困在其中。”

  聽到這話,柳雪陽身子晃了晃,楚瑜上前去,一把扶住她,焦急出聲:“婆婆!”

  “沒事!”柳雪陽紅著眼眶,咬著牙,握住楚瑜的手,明明身子還在顫抖,卻是同她道:“你別害怕,他們不會有事。如今我尚還在,你們不會有事。”

  “何況,”柳雪陽抬起頭來,艱難笑開:“哪怕是死,他們也是為國捐軀,陛下不會太為難我們,你別害怕。”

  楚瑜沒說話,她扶著柳雪陽,蹲在她身側,抿了抿唇,終於道:“婆婆,這個時候,這些消息就不外傳了吧?”

  “嗯。”

  柳雪陽有些疲憊點頭,同她道:“這事你知我知,哦,再同二夫人……”

  “婆婆!”楚瑜打斷她,急促道:“我來便是說這事,如今這種情況,梁氏絕不能再繼續掌管中饋。”

  柳雪陽有些茫然,楚瑜試探著道:“婆婆,梁氏這麽多年一直有在衛府濫用私權貪汙庫銀,這點您知道的,對嗎?”

  “這……”柳雪陽有些為難:“我的確知道,也同老爺說過。但老爺說,水至清則無魚,換誰來都一樣,隻要無傷大雅,便由她去了。”

  “可如今這樣的情況,還將如此重要之事交在這般人品手裏,婆婆就沒想過有多危險嗎?!”

  “這……”柳雪陽有些不明白:“過去十幾年都是如此,如今……”

  “如今並不一樣,”楚瑜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還是決定攤開來說:“母親,我這邊得到的消息,此次戰敗一事,可能是因公公判斷局勢失誤所致,七萬軍若出了事,賬可是要算在衛府頭上的!”

  聽到這話,柳雪陽麵色變得煞白,她顫抖著聲:“怎麽可能……”

  “這樣的消息如果讓梁氏知道,您怎麽能保證梁氏不趁火打劫,卷款逃脫?若梁氏帶走了府中銀兩,我們拿什麽打點,拿什麽保住剩下的人?”

  楚瑜見柳雪陽動搖,接著道:“婆婆,錢財在平日不過錦上添花,可在如此存亡危機之時,那就是命啊!您的命、小七的命、我的命,您要放在梁氏手裏嗎?!”

  聽到這話,柳雪陽驟然清醒。她眼神慢慢平靜下來,她扭過頭去,看著楚瑜:“那你說,要如何?”

  “若婆婆信得過我,後續事聽我一手安排,如何?”

  柳雪陽沒說話,她盯著楚瑜,好久後,她道:“你既然已經知道前線的消息,便該明白,那七萬軍無論還留下多少,衛府都要獲罪,為何不在此時離開?”

  楚瑜沒明白柳雪陽問這句話的含義,她有些茫然:“婆婆這是什麽意思?”

  “你若想要,此刻我可替我兒給你一封休書,你趕緊回到將軍府去,若我兒……真遇不測,你便可拿此休書再嫁。”

  柳雪陽說著,艱難扭過頭去:“阿瑜,你還有其他出路。”

  楚瑜聽了這話,明白了柳雪陽的意思。她低下頭去,輕輕笑開。

  “我答應過阿珺……”她聲音溫柔,這是她頭一次這樣叫衛珺的名字。她其實從來沒有與衛珺單獨相處過片刻,然而她也不知道怎麽,從她嫁進衛家那一刻開始,她內心就覺得,她希望這一輩子,能在衛府,與這個家族榮辱與共。

  這是大楚的風骨,也是大楚的脊梁。

  前一百年,衛家用滿門鮮血開疆拓土,創立了大楚。

  後麵十幾年,到她死,也是衛韞一個人,帶著衛家滿門靈位,獨守北境邊疆,抵禦外敵,衛我江山。

  她上輩子耽於情愛,沒有為這個國家做什麽。

  這一生她再活一世,她希望自己能像少年時期望那樣,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她欽佩衛家人,也想成為衛家人。

  於是她低下頭,溫柔而堅定道:“我要等他回來。”

  生等他來,死等他來。

  柳雪陽眼淚瞬間奔湧而出,她驟然起身,急忙進入內閣之中,找出了一塊玉牌。

  “這是老爺留給我的令牌,說是危難時用,衛府任何一個人見了,都得聽此令行事。我知道自己不是個能管事兒的,這令牌我交給你。”

  柳雪陽哭著將令牌塞入楚瑜手中:“你說做什麽吧,我都聽你的。”

  楚瑜將令牌拿入手中,她本是想要柳雪陽聽她的一起去拿下梁氏,然而如今柳雪陽卻如此信任她,卻是她意向不到的。

  她有些沙啞道:“婆婆……你……”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柳雪陽握住她的手,眼裏滿是期盼:“我知道,你一定能等到阿珺回來。”

  她盯著楚瑜,強笑開來:“總該能回來幾個,對不對?”

  楚瑜看著麵前女子強撐著的模樣,殘忍的話壓在了唇齒間,最後,她隻道:“婆婆,無論如何,阿瑜不離開。”

  柳雪陽低著頭,拚命點頭:“我知道,我不怕的。”

  “婆婆,”楚瑜抿了抿唇:“我如今會去用貪汙的罪名將梁氏拿下,等一會兒,您就去將五位小公子帶出華京,趕路去蘭陵找老夫人吧。”

  聽到這話,柳雪陽睜大了眼:“你要我走?”

  “五位小公子不能留在華京。”

  楚瑜果斷開口。

  她不知道局勢能壞到什麽程度,隻能讓柳雪陽帶著重要的人提前離開。

  柳雪陽還想說什麽,楚瑜接著道:“您是阿珺的母親,是衛府的門麵,如今誰都能受辱,您不能。您在,他日小七回來,您就是傀儡,是把柄。而五位小公子在華京,也就是等於衛家將滿門放在天子手裏。”

  “婆婆,您帶著他們離開,若是有任何不幸……您就帶著他們逃出大楚。”

  “那你呢?”

  柳雪陽回過神來:“你留在這裏做什麽?”

  “我在這裏,等衛家兒郎回來。”楚瑜堅定出聲:“他們若平安歸來,我接風洗塵。他們若裹屍而歸,我操辦白事。若被冤下獄,我奔走救人;若午門掛屍,我收屍下葬。”

  楚瑜聲音平靜,所有好的壞的結局,她都已經說完。

  她看著柳雪陽,在對方震驚神色中,平靜道:“身為衛家婦,生死衛家人。”

  畢竟楚瑜自幼跟他習武長大,和一般的姑娘家有些不同,從來沒這麽哭哭啼啼扭扭捏捏的。

  她喜歡顧楚生,就什麽好的都給著他。顧家因為謀反的秦王說話獲罪,所有人躲都躲不及,她就能在自己即將出嫁前給顧楚生送錢送信,還要跟著他私奔到邊境。

  這個膽子,是大得沒邊了。

  不過好在這件事被她貼身丫鬟告訴了楚建昌,在楚瑜準備逃跑的前一刻將她攔了下來,才沒讓她犯成大錯。

  想到這裏,楚建昌又板起臉來,冷著聲道:“想清楚沒?還沒想清楚,就繼續去跪著。”

  “想清楚了!”

  楚瑜知道楚建昌問的是什麽事兒。

  她捋了捋記憶,現在應該是在她十五歲。

  十五歲的九月,她由皇上賜婚,嫁給鎮國侯府世子衛珺。婚事定了下來,三媒六娉,眼看著就要成親了。結果也是這時候,謀反了半年的秦王終於被擒入獄,而顧楚生的父親曾今受恩於秦王妃,便為秦王家眷說了幾句好話,引得聖怒。顧楚生的父親被砍頭,而剛剛步入朝堂的顧楚生也受到牽連,被貶至邊境,從翰林學士變成了一個九品縣令。

  她得知此事心中焦急,恰巧楚錦來同她哭訴,不願陪著顧楚生去邊境受苦,於是姐妹兩一合計,讓楚瑜先跟著顧楚生私奔,等楚瑜跑了,楚家沒辦法,隻能讓楚錦頂上,嫁到鎮國侯府去。

  楚錦也是嫡女,隻是不是嫡長女,與一貫舞蹈弄棒的楚瑜不同,她跟著謝韻自由學詩作賦,加上容貌昳麗,是華京大半公子日思夜想的正妻人選,將楚錦嫁過去,以衛家和楚家的關係,衛家大概也不會說什麽。

  兩人算計得好,於是讓小廝先給顧楚生報了信,讓顧楚生離開那天在城門外等著。眼見著就要到時間了,結果爬牆的時候被楚建昌逮了個正著。

  當年她被抓了之後,跪了一晚上,是楚錦說動了謝韻將她帶回了房間,然後偷偷放跑了她,她才有機會,快馬加鞭一路追上已經走了的顧楚生。

  而這一次,楚瑜是絕不會再跑了,於是她果斷同楚建昌道:“我不跑了,我好好等著嫁給衛世子!”

  楚建昌狐疑看了楚瑜一眼,不明白楚瑜怎麽突然就轉變了心思,琢磨著她是不是想欺哄他。

  然而自家女兒向來是個直腸子,騙誰都不騙自家人,想了想,看著楚瑜明亮的眼和蒼白的臉色,楚建昌也覺得心疼,便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先去休息吧。後日你就要成親了,別再動什麽歪腦筋。反正那顧楚生也已經走了,你啊,就死了這條心吧。”

  “嗯。”楚瑜點了點頭,旁邊楚錦過來攙扶住她,楚瑜微微一顫,下意識想收回手,卻還是克製住了自己,沒有動作。

  楚建昌看楚瑜低頭,以為她是難過,歎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衛世子比顧楚生強,你見了就知道了。感情都是相處之後才有的,你別抗拒,爹不會害你。”

  “我知道。”

  楚瑜點頭,這一次真心實意。

  衛世子衛珺,以及整個衛家,那都是保家衛國的錚錚男兒,哪裏是玩弄權術的顧楚生能比得上的?

  她也想和衛珺培養一下感情,但估計是沒機會的。

  楚瑜想到衛家的命運,倒有了那麽幾分惋惜。

  見楚瑜沒什麽精神,楚建昌擺了擺手,讓謝韻和楚錦扶著她回去了。

  謝韻一路都在說著些勸阻的話,大概就是讓她死了對顧楚生的心思,為人父母,總希望自己女兒過得好些。楚瑜沒說話,就靜靜聽著。

  這位母親雖然後來也做了些荒唐事,偏袒楚錦一些,但是卻也是真心對她的。

  隻是手心手背的肉,總有些厚,總有些薄。

  她沉默著,由楚錦扶著她到了臥房。下人伺候她梳洗之後,她躺到床上,準備睡覺。

  這一日發生事情太多,她要蓄養精力,然後規劃一下,以後的路怎麽走。

  她以前一直以為,自己的路,隻要追隨者顧楚生就可以了。如今驟然有了嶄新的選擇,她竟然有那麽些不知所措。

  合眼沒有片刻,她便聽見了楚錦的聲音。

  楚錦端著藥走進來,屏退了下人,隨後來到了楚瑜麵前。她放下藥碗,坐到床邊,溫和道:“姐姐。”

  楚錦慢慢睜開眼,看見楚瑜的擔憂的神色:“姐姐,你還好嗎?”

  那樣神色不似作偽,楚瑜心神一晃,忍不住思索,或許十五歲的楚錦,對於她這個姐姐,還是有著那麽幾分溫情的。

  見楚瑜不答話,楚錦靠近了她,小聲道:“姐姐,顧大哥讓人帶了話來,說他等著您。”

  聽到這話,楚瑜猛地抬頭,不可思議看著楚錦。

  顧楚生等著她?

  不可能。

  當年的顧楚生,根本就不在意她,收了書信後,甚至提前了半天,快馬加鞭離開了華京,又怎麽會等她?

  是哪裏出了差錯?

  她盯著楚錦,思索了片刻後,便明白過來。

  顧楚生是不可能說這樣的話的,而楚錦希望她離開,好騰出鎮國侯府世子妃的位置給她,所以她故意說這樣的話,給楚瑜希望,讓楚瑜趕緊離開。

  上輩子她沒這樣說,是因為上輩子的楚瑜不需要楚錦給她希望,就選擇頭也不回的離開。

  可這輩子她卻明確和楚建昌表示,她要嫁到衛府去。

  楚瑜想笑,自己這個妹妹,果然從來都是以自己的利益為先。

  然而她忍住了到了唇邊的笑意,板起臉來,皺著眉頭道:“這樣的話,你莫要同我再說了。”

  “姐姐?”楚錦有些詫異,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楚瑜平淡道:“我想明白了,我與鎮國侯府乃聖上禦賜的婚,我若逃婚,哪怕衛家看在楚家麵子上不說,聖上不說,但這畢竟是欺君枉法,而衛家心中也會積怨。”

  後來楚家的敗落,與此不無關係。

  衛家雖然在不久後滿門青年戰死沙場,卻留下了一個殺神衛韞。

  那少年十四歲就縱橫沙場,十六歲滅北狄為父兄報仇。

  後來的朝廷,幾乎就是文顧武衛的天下,衛韞這個人睚眥必報,恩怨分明。當年對他好的人,他都湧泉相報,而對他壞的人,他也不會放過分毫。

  楚家李代桃僵讓楚錦嫁給衛珺、楚錦落井下石離開衛家,走時還與衛老太君起了齷齪,氣得老人家大病一場,這些事兒衛韞都一一記著,在平步青雲後,都報複在了楚建昌的身上。

  如果不是顧楚生對楚家還照拂一二,楚建昌又豈能安安穩穩告老還鄉?

  想起衛韞的手段,楚錦忍不住有些膽寒。她用左手壓住了自己的右手,抬眼看向楚錦,滿眼憂慮道:“妹妹,我們不能為了自己的幸福,置家族於不顧。”

  楚錦被楚瑜說得梗了梗,憋了半天,強笑著道:“姐姐說得是。阿錦隻是想想,這是賠上姐姐一輩子的事,用姐姐的幸福換家族,阿錦覺得心疼。若能以身代姐姐受苦,阿錦覺著,再好不過。”

  去衛家受苦?

  誰不知道現在的衛家正得聖寵,如日中天,衛家自開國以來世代忠烈,乃三公四候之高門,家教雅正,家中子弟個個生得芝蘭玉樹,那衛世子就算不是最優秀的一個,也絕對不會讓楚錦吃虧。

  算起來這門親事,還是楚家高攀。

  楚錦為了說服她,真是什麽話都說得出來。

  想到衛家後來的犧牲,聽到楚錦這樣的話,楚瑜心裏有些不適,神色嚴正道:“衛家滿門忠烈,為國拋頭顱灑熱血,能嫁給衛世子,是我的福氣,隻是我之前蒙了心眼,如今我已醒悟,你便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若再讓我聽到,別怪我翻臉!”

  楚錦被楚瑜說得啞口無言,看著麵前人一臉正直的模樣,楚錦簡直想提醒她,昨晚她還在和她謀劃著如何私奔一事。

  然而她心知這位姐姐武力值強悍,心思簡單,認定的就不會回頭,若多做爭執,動起手來怕是她要吃虧。

  於是楚錦艱難笑了笑道:“姐姐能想開便好。我看姐姐也已經累了,藥放在這裏,阿錦先告退吧。”

  楚瑜點點頭,閉上眼睛,沒再說話。

  楚錦恭敬退了出來,走到庭院中,便冷下神色來。

  她捏緊了手掌。

  如今楚瑜不肯私奔,她難道還真的要嫁顧楚生不成?!

  不行,她絕不能嫁給顧楚生。

  世子妃當不了,她也絕不能跟著顧楚生到邊境去。從邊境回華京,從九品縣令升遷回來,她最美好的年華,怕就要葬送在北境寒風之中了。

  楚錦心中暗自盤算。

  而這時候,顧楚生在城門馬車裏,靜靜閱讀著最新的邸報。

  他染了風寒,一麵看,一麵輕聲咳嗽。

  父親逝世,牽連被貶,這位天之驕子驟然落入塵埃,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手足無措,卻不想這個少年卻展現出了一種超常的從容。

  他似乎是在靜靜等候著誰,不慌不忙。

  旁邊官兵有些不耐煩道:“顧公子,該走了。”

  顧楚生抬眼看了城門一眼,給了小廝一個眼神。

  小廝趕緊上前去,再給官兵一兩銀子,賠笑道:“大人再稍等片刻,很快就好。”

  “最遲等到日落,”官兵皺起眉頭:“不能再拖了。”

  聽到這話,顧楚生皺起眉頭。

  日落……

  他回想了一下上輩子楚瑜追上來的時間,他……應該能等到的。

  想到這個名字,他有些痛苦閉上了眼睛。

  外人都以為麵對家族的一切,他毫不畏懼,其實並不是。

  他少年時麵對這一切時,的確是惶惶不安,自暴自棄。是那個姑娘駕馬而來,在夜雨裏用劍挑起他的車簾,朗聲說的那句:“你別怕,我來送你。”,給了他所有勇氣。

  年少時並不知曉自己朦朧的內心,隻以為他討厭她滿身汗臭,不喜她不知收斂,厭惡她與兵營軍士談笑風生。

  她追逐,他躲避。他一直以為自己心裏,住著的該是楚錦那樣純潔無瑕的姑娘。

  直到她死在他麵前。

  回想到那一刻,顧楚生覺得心髒驟然被人捏緊,他閉上眼睛,用緩慢的呼吸平息這份痛楚。

  楚瑜的死,是他對她愛情的開始。

  死後才知,無人再駕馬踏雨相送的人生,有多麽難熬。才知道當年他的厭惡,其實是嫉妒、是對不知名感情的惶恐、是少年人對於羞澀的反擊。

  她死得時間越久、越長,他對她的感情,就越執著,越深。

  直到他死於衛韞劍下,那一刻,方才覺得解脫。

  一覺醒來,他回到了自己的十七歲,他欣喜若狂。

  真好。

  他睜開眼,彎起眉眼。

  他又能看到,那個活生生的楚瑜。

  這一次……

  他一定會好好陪伴她。

  等到晚上,楚瑜就偷了賬本,再溜進倉庫,一樣一樣清點對賬。白天她就跟著梁氏,隨時盯著她。

  梁氏被她盯得心慌,倒的確沒做什麽小動作。

  衛府家大業大,楚瑜查賬查得慢,她倒也不著急,就一麵查一麵記出錯的地方,閑著沒事,就和衛韞寫寫信。

  衛韞年紀小,在前線擔任的職務清閑,幾乎就是給衛珺跑跑腿。於是每天很多時間,回信又快話又多。

  衛珺偶爾也會給她書信,但他似乎是個極其羞澀的人,也說不出什麽來,無非是天冷加衣,勿食寒涼,早起早睡,飲食規律。

  衛珺寫了這句話,衛韞就在後麵增加注釋。

  天冷加衣——嫂子可以多買點漂亮衣服,想穿什麽穿什麽,全部記在大哥賬上,不要怕花錢。

  勿食寒涼——嫂子別吃太冷的,大夫說容易肚子疼,大哥已經買了白城所有好吃的小吃,回來就帶給你。

  早起早睡——嫂子要好好睡覺,睡不著找衛夏要安魂香,大哥想你想得睡不著,怕你也太想他了。

  飲食規律——算了,嫂子我編不出來了,你知道大哥很想你就對了。

  楚瑜:“……”

  她已經完全不知道要怎麽麵對這個話癆小叔子了,看邊境來的信,她隻覺得好笑,多看幾日,就成了習慣。隻要看見衛秋拿著信進來,她就忍不住先笑了。

  楚瑜查賬的時候,楚家也派人到了昆陽,找到了顧楚生。

  顧楚生剛在昆陽安定下來,整理著昆陽的人手。

  這地方他上輩子來過,倒也得心應手,隻是事情實在太多,哪怕熟悉也很難一下做完。

  等楚家派人過來的時候,他從案牘中抬頭,好久後才反應過來。

  他第一個想法便是——楚瑜來了!

  按照原來的時間,楚瑜應該是在半路就追上他,可他哪怕刻意延緩了速度,都沒見楚瑜追過來。他心裏焦急,麵上卻是不顯,他向來是個能等待的,他知道楚瑜一定回來。

  如果楚瑜不來……他如今也做不了什麽。

  他回來得太晚,回來得時候,父親已死,自己也馬上就要啟程離開華京,根本來不及部署什麽,他想娶楚瑜,也隻能靠楚瑜對他那滿腔深情。

  也就是這時候,他不得不去麵對,當年的楚瑜對他,的確是下嫁。

  拋棄榮華富貴,嫁給他一個一無所有的文弱書生。

  一開始的時候,不是沒感動。

  至少娶她的時候,是真心實意,想要回報這份感情。

  可是當所有人都說她對他多好,說他多配不上她的時候,傲氣和憤怒就蒙蔽了他的眼睛。當他平步青雲,麵對這個曾經施恩於她的女人,他怎麽看都覺得礙眼。她仿佛是他人生最狼狽時刻的印記,時刻提醒著他顧楚生,也曾經是個狼狽少年。

  等她死了,等他經曆歲月,看過榮華富貴,走過世事繁華,經曆過背叛,經曆過絕望,他才驟然發現,隻有年少時那道光,最純粹,也最明亮。

  他想起當年的楚瑜,心裏有些顫抖,他克製著自己的情緒,站起身來,同侍從道:“讓楚家人稍等,我換件衣服就來。”

  說著,他便去了廂房,特意換上了自己最體麵的衣服,束上玉冠,在鏡子麵前確認了儀態後,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去了大堂。

  他拚命思索著楚瑜是怎麽來的,楚瑜和衛家的婚事如何處理,楚瑜……

  他想了許多,到了大堂,隻見到一位楚家侍從時,他不由得愣了愣。

  對方上前來,恭恭敬敬行了個禮:“顧大人。”

  顧楚生點點頭,將心裏的疑慮壓在了心底,回了個禮道:“山叔,許久不見。”

  楚山是楚家的家臣,顧楚生也知道他在楚家頗受看重,哪怕他品級並不高,他還是對楚山頗為恭敬。

  顧楚生說著話,迎了楚山坐到位置上,隨後道:“不知山叔今日前來,可是楚叔叔有什麽吩咐?”

  “也沒什麽大事,”楚山爽朗笑道:“將軍此次就是吩咐了兩件事,第一件是他知道顧大人如今的處境,讓我帶了些東西過來。”

  楚山說著,帶了一個匣子上來。

  顧楚生雙手接過匣子,打開之後,裏麵放滿了金元寶和幾封書信。

  “昆陽有幾位將領,與將軍還算熟悉,這裏麵是將軍親筆書信,顧大人可拿去拜見,出門在外,多有人照拂一二,總是好的。”

  楚山隻字未提裏麵的黃金,是顧及了顧楚生的麵子,如果顧楚生真是個少年,或許還醒悟不過來這番好意,他素來心高氣傲目中無人,全然體會不了別人不著痕跡的善。

  然而他如今也經過了這麽多年打磨,知曉了楚山的體貼,他如今的確缺錢,也並不推辭,深吸了一口氣道:“謝謝楚叔叔了,也謝過山叔。”

  他說得真誠,楚山笑容也更深了幾分,輕咳了一聲,隨後道:“這第二件事,是您與我家小姐婚約之事的。”

  聽到這話,顧楚生心裏提了起來。

  他猜想著,楚山來說這事,大概是和楚瑜有關的。楚瑜這次沒有追著他過來,中間或許有了什麽變數,然而她向來是個執著的人,她要做的事,一定會做到。

  如今楚山過來,還提及婚約,莫非是楚瑜說動了楚建昌,讓她正當光明嫁過來?

  他將匣子放在桌上,壓抑著心中的激動,抬頭看向楚山:“婚約之事,楚叔叔是如何打算?”

  “你不用緊張,”看見顧楚生的樣子,楚山猜想他是以為楚家來解約的,趕忙道:“楚家不是背信棄義的小人,將軍就是讓我來問問,如今大小姐已經出嫁,二小姐的年齡也到了,您打算何時來提親?”

  聽到這話,顧楚生腦子裏“嗡”的一下,整個人都懵了。

  他呆呆看著楚山,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他說什麽?

  大小姐出嫁了?

  什麽大小姐出嫁了?楚家的大小姐除了楚瑜,還有誰?

  總不能是楚瑜。

  她要嫁給他的,她上輩子跋涉千裏都過來了,這輩子怎麽可能嫁給別人呢?

  他張了張口,似乎是想要說什麽,楚山看他的模樣,笑著道:“顧大人是不是歡喜得呆了?”

  聽到這話,顧楚生終於慢慢回過神來,他覺得喉間幹澀,卻還是撐著笑容,艱難道:“您說的大小姐,可是阿瑜?”

  “那是自然,”楚山喝了口茶,眼中露出滿意的神色來:“大小姐嫁了衛府,前陣子回門來,看上去過得很好,衛家門風雅正,小姐這輩子應當不用擔心了。”

  “話,也不是這樣說。”顧楚生在衣袖下捏緊了拳頭,楚山有些詫異抬頭,看他垂下眼眸,用平靜得讓人感覺到寒冷的語調,慢慢道:“一輩子這樣長,總不能依靠在別人身上。”

  更不該是衛家那個短命的衛珺身上。

  想到衛珺的名字,顧楚生就覺得仿佛是利刃紮進了心裏一樣。

  當年楚瑜就是要嫁給衛珺的,有多少年,他的名字始終被和衛珺放在一起,多少人可惜過,若衛珺還活著,楚瑜嫁給他就好了。

  那時候他一聽到這個名字就覺得憤怒,在所有人眼裏,他比不上衛珺,或許在楚瑜心裏,他也比不上衛珺。

  隻是衛珺死了,隻是她沒有退路。

  他曾經慶幸衛珺死了,曾經厭惡衛珺死了,上輩子如此,這輩子再聽到這個名字,他驟然發現,比起上輩子,這輩子,他對衛珺厭惡更深了一些。

  楚瑜嫁給了他。

  這輩子,楚瑜嫁給了他!

  他抬頭盯著楚山,他想問他們到底對楚瑜做了什麽。

  這樣的目光太過失禮,旁邊侍從都忍不住叫了他:“公子。”

  楚山皺起眉頭,他感覺到有些不安,於是他直接道:“顧大人可是有什麽話要說?”

  顧楚生被楚山的話點醒,如今楚瑜嫁給衛珺已經是定局,他不能再得罪楚家。於是他深吸了一口氣,將匣子推了回去。

  “與二小姐的婚事,在下想了許久,覺得終究還是要明說。二小姐金枝玉葉,楚生如今這樣的身份,怕是般配不上。”

  “這你不必擔憂,將軍說……”

  “而且,”顧楚生打斷了楚山,目光堅定:“楚生心中已有思慕之人,二小姐怕也有自己的思量,婚姻大事,還是要找鍾愛之人,楚生想,將軍不會強求。”

  聽到這話,楚山沉默下來。楚瑜成親之前那番折騰他是知道的,如今再看顧楚生和楚錦的態度,他歎了口氣,抬頭看著顧楚生。

  “顧公子,”他語氣裏帶了無奈:“您實話同我說,您思慕之人,可是我家大小姐。”

  顧楚生愣了愣,片刻後,他慢慢笑開。

  他沒有推脫,也沒有惱怒,重重點頭:“是。”

  楚山歎了口氣,似是困擾:“您這樣……大小姐……她已經嫁人了啊。”

  “她嫁人了,”顧楚生麵上帶笑,眉眼彎彎:“那於我喜歡她,又有何礙呢?”

  莫要說那衛珺本來就是個短命的,哪怕衛珺活得長長久久,他顧楚生的人,就算把所有人撕得鮮血淋漓,也一定要搶回來!

  想到這一點,顧楚生心裏終於沒那麽痛苦。

  衛珺在戰場上。

  他勾著嘴角,眼裏全是冷意。

  哪怕他什麽都不做,衛珺、衛家,都注定要死在戰場上。

  作為當年的朝中重臣,他再清楚不過當年戰場上到底發生了什麽。那是連天子都不敢麵對的往事,連天子都曾放下玉冠,向衛韞道歉之事。

  誰都救不了衛家。

  哪怕重生回來的他,也救不了。

  楚瑜靜靜看著她。

  、

  最初見謝玖時,她對謝玖,談不上喜歡。然而如今看著謝玖,卻有萬般滋味湧上來。

  上一輩子謝玖匆匆離開,或許就是知道,越晚走,越是要麵對這鮮血淋漓的現實,就越容易傷心。

  一個人如果不多與之相交,便論不了善惡。

  楚瑜看謝玖靜靜看了衛雅一會兒,慢慢轉過頭來:“你可知如今皇位,太子和六皇子有所相爭?”

  太子生母出身姚家,而六皇子則出身大族王氏,乃真正名門貴女所出。

  楚瑜不明白謝玖為何突然說這個,但卻也知道,依照謝玖性子,絕對不會無緣無故說這些。於是她靜默不言,耐心聽著。

  謝玖手拂過棺木,平靜出聲:“陛下擁姚家為新貴,立姚氏女為皇後,其子為太子,其目的在於權衡。六皇子代表氏族,姚家便是皇帝一把刀。可是將一國尊位交給一把刀,合適嗎?”

  “這個問題,”楚瑜思索著:“應是滿朝文武所想。”

  “那太子自然也會如此作想。”謝玖垂眸:“兩年前,王氏與姚氏爭河西之地,陛下讓公公參謀抉擇,太子曾連夜來衛府,當夜他們似乎發生了很大的爭執,太子連夜離開。”

  “後來河西之地歸於了王氏。” 楚瑜似乎明白了什麽,謝玖點點頭,目光裏帶了冷色:“此次太子是監軍,姚勇亦在戰場之上。若此事是太子從中作梗,你可想過應對之策?”

  楚瑜沒說話。

  上輩子,最後登基的並不是太子,也不是六皇子,而是如今方才兩歲的十三皇子。

  當年六皇子登基後,衛韞直接帶人殺入皇城,和顧楚生裏應外合,將六皇子斬於劍下,隨後輔佐了這位皇後幼子登基。從此顧楚生和衛韞一文一武,鬥智鬥勇到了她死。

  她死後如何她不知道,但她卻知道,她死之前,太子早就死得透透的。而太子之所以死,卻是和一個人脫不了關係——

  長公主,李春華。

  這個人今日她已經去拜見過。她是當今聖上的長姐,與聖上一同長大,情誼非常。她對聖心拿捏之準,當世無人能出其左右。她年少守寡,膝下僅有一個女兒,守寡之後,她幹脆養了許多麵首,荒唐度日。

  上輩子,李春華將自己的獨女李月晚許給了太子,要求太子對她女兒一心一意,太子應下,卻一直在外偷歡,李月晚懷孕時發現,因激動早產,最後難產而死。李春華從此怒而轉投六皇子,從此一心一意和太子作對。

  如今太子剛和李月晚訂親,李春華尚還不知太子那些荒唐事,若是她知道了呢?

  楚瑜琢磨著——按照李春華那愛女如命的脾氣,知道太子在外麵做那些事,還能善了?

  是人就要發脾氣,發脾氣總得找個由頭,這時候衛家的事如果撞到李春華手裏,一切就能順利成章。

  楚瑜捋順了思路,舒了口氣,同謝玖道:“我明了了,謝過。”

  謝玖看楚瑜的神色,便知道她是找到了辦法,點了點頭,也沒有多說,目光落在衛雅的棺材上,許久後,她沙啞出聲:“我走了,再不回來了。你活著時候,我已經盡力對你好,你死了,我沒有留遺憾。下輩子……”

  她捏緊拳頭,輕輕顫抖:“你我再做夫妻吧。”

  說完,她猛地轉身,朝著外麵走了出去。

  她生來薄涼自私——謝玖告訴自己——為衛雅做一切,已經是她能給的,最多了。

  看著謝玖離開的背影,楚瑜忍不住叫住她:“謝玖!”

  謝玖頓住步子,轉過身來,月光灑在她素白的身影上,楚瑜雙手攏在袖中,輕輕一笑:“姑娘,你真好看啊。”

  謝玖微微一愣,片刻後,她含淚笑開。

  “是,”她清脆出聲:“我夫君也曾如此說。”

  “走好。”楚瑜點了點頭,眼中滿是認真,謝玖輕笑:“放心,我一輩子,一定過得比你好。”

  “這可未必。”楚瑜含笑靠在長廊柱子上,神色浪蕩風流,仿佛哪家公子哥兒一般,眼中俱是溫柔:“你信不信,這一輩子,你我都會過得很好。”

  謝玖沒說話,她靜靜看著楚瑜。

  這女子的安慰,溫婉無聲,卻又飽含力量。謝玖本也是那樣敏感的人,她對別人的壞敏感,對別人的好更敏銳。

  於是她點了點頭,卻是道:“謝謝。”

  楚瑜守了半夜,等到第二日,她睜開眼,便迅速將人叫了過來。

  楚瑜還記得當年太子讓李月晚難產的情人——沒辦法不記得,且不說這事兒就是顧楚生讓她查的,更何況,那情人的確太過驚世駭俗了些,那位情人便是太子的同宗堂姐,清河王的女兒,那位足足大太子十二歲、卻早早守寡的芸瀾郡主。

  太子早在十六歲便於芸瀾郡主有染,這份不倫之戀持續了長達十年之久,不可謂不深情。楚瑜算了算時間,如今正是太子與芸瀾交好的第七年,楚瑜思索了片刻,便讓人將管家找來。

  “衛家是不是在芸瀾郡主府邊上有一個小院兒?”

  她開口詢問。管家愣了愣,卻是迅速反應過來,忙道:“對,不過身在郊區,頗為偏遠……”

  楚瑜點點頭,毫不奇怪的模樣,卻是吩咐道:“去府庫裏拿些香丸,在那小院離郡主府最近的牆邊,搭一個火,將香丸扔進火裏,晝夜不停的燒。”

  管家雖然不明白楚瑜在說什麽,卻還是點了點頭,鄭重道:“小的明白。”

  “再找個乞丐,送信道太子府,別告訴那乞丐你是誰,就讓他送封信。”

  說著,楚瑜便去找了紙筆,然後仿著芸瀾郡主的筆跡寫了封情詩:

  一重山,兩重山,山高水遠人未還,相思楓葉丹。

  嫁給顧楚生那些年,楚瑜學會了很多事,其中一件,就是偽造別人的字跡。

  她讓人將信托乞丐之手送到太子府,太子府的人一聽是一個貌美女子送來,便立刻呈了上去。

  而楚瑜則熏了香丸,帶了大批金銀,再一次登了長公主的門。

  看在金銀的份上,李春華終於見了楚瑜。

  楚瑜身著素服,朝著李春華盈盈一拜。那香丸味道濃烈,李春華瞬間注意到了這味道,含笑道:“衛少夫人身上這是什麽香,真是特別。”

  “是十日香。”楚瑜站起身來,將禮物端上來,雙手捧著禮物,來到李春華麵前,含笑道:“這香的香味濃烈,沾染後可十日不散,乃衛府特製。平日不常用,隻是如今我想將城郊別院修作祠堂,便先讓人在別院點了香焚燒,就這麽隨便帶了點氣味過來,就讓長公主笑話了。”

  李春華見著銀子,很給麵子,倒也沒多說什麽,隻是道:“城郊的別院,可是芸瀾郡主隔壁那座?之前有一年的春日宴,就是在那裏主辦。”

  說著,她似乎並不想在衛家的話題上糾纏的太久,繼續道:“芸瀾向來不太愛香味,你這樣熏,芸瀾怕是鬱悶極了。”

  “倒也不是,”楚瑜笑彎了眼:“女子都愛所有美好的事務,這香丸的味道,或許郡主還很喜歡呢?”

  “她還問我要了幾顆香丸,估計是想以後用吧。”

  楚瑜扶著李春華,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說不定,芸瀾郡主正在尋覓著丈夫呢。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守寡守一輩子。”

  楚山也明白顧楚生的想法,想了想後,歎息出聲道:“那也罷了。我這邊回去給將軍回信,去晚了,將軍怕是連你們成親的日子都要定好了。”

  顧楚生也知道這樣的大事盡早讓楚建昌知道比較好,便也沒有挽留楚山,送著楚山出了昆陽,看著遠處綿延的山脈,他雙手攏在袖間,詢問下人:“今日初幾?”

  “大人,初七了。”

  “九月初七……”

  顧楚生呢喃出這個日子,沉吟了片刻後,慢慢道:“就剩兩天了啊……”

  楚山給顧楚生送信的時候,楚瑜也在衛府中將衛府的賬清點了個七七八八。

  這些年梁氏仗著柳雪陽和衛忠的信任,中飽私囊,的確拿了不少好東西。楚瑜將賬目清點好謄抄在紙上,思索著要如何同柳雪陽開口說及此事。

  這樣長時間的貪汙,若說柳雪陽一點都不知道,楚瑜覺得是不大可能的。哪怕柳雪陽不知道,衛忠、衛珺,衛家總有人知道些。可這麽久都沒有人說什麽,是為什麽?

  如果說衛家人其實並不在意梁氏拿點東西,她貿貿然將這賬目拿出來,反而會讓柳雪陽不喜。

  她並不了解衛家,思索了片刻後,她給衛韞寫了封信,詢問了一下府中人對梁氏的態度。

  這些時日與衛韞通信,她與他熟識了不少。衛韞是個極愛打聽小道消息的人,家裏什麽消息他都靈通,而且話又多又亂,言談之間十分孩子氣,從他這裏得到消息,再容易不過。

  然而楚瑜也知道,這是衛韞看在了衛珺的麵子上。

  衛珺應當吩咐過衛韞什麽,以至於衛韞對她沒有任何防備。

  這個青年雖然來信不多,但卻十分準時,每隔七天必有一封。像匯報軍務一樣匯報了日常,然後也就沒有其他。

  他的字寫得十分好看,楚瑜瞧著,依稀從中就瞧出了幾分上輩子的衛韞的味道。

  那是和上輩子衛韞一樣的字體,隻是比起來,衛韞的字更加肅殺淩厲,而衛珺的字卻是透露出了一種君子如玉的溫和。

  前線與華京的通信,若是天氣好,一天一夜便夠,天氣差點,兩天也足夠。楚瑜送了信後,便安睡下來,打算明天去柳雪陽那裏摸一摸底,結合了衛韞的信息,再作打算。

  然而那天夜裏,楚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的,突然就做起夢來。

  夢裏是上輩子,她剛剛追著顧楚生去昆陽的時候,那時候顧楚生不大喜歡她,卻也趕不走她,她自己找了顧楚生縣衙裏一個偏房睡下,墊著錢安置顧楚生的生活。

  那天是重陽節,她準備了花糕和菊花酒,準備去同顧楚生過節,剛到書房門口,她就聽到顧楚生震驚的聲音:“七萬人於白帝穀全殲?!這怎麽可能?!”

  然後畫麵一轉,她在一個山穀之中,四麵環山,山穀之中是廝殺聲,慘叫聲,刀劍相向之聲。

  到處著了火,滾滾濃煙裏,她看不清人,隻聽見衛珺嘶吼出聲:“父親!快走!”

  她認出這聲音來。

  那個青年將紅綢遞給他,結巴著喊那句“楚姑娘”時,她就將這聲音牢記在了心裏。

  於是她瞬間知道了這是哪裏。

  白帝穀。

  七萬軍,全殲。

  她拚命朝他跑過去,她推開人群,想要去救他。她嘶喊著他的名字:“衛珺!衛珺!”

  然而對方聽不到,她隻看見十幾隻羽箭貫穿他的胸口,他尚還提著長/槍,艱難回頭。

  火光之中,他清秀的麵容上染了血跡,這一次他的聲音仍舊結巴,隻是是因為疼痛而顫抖,叫出她的名字,楚……楚姑娘。

  她拚了命朝前,然而等她奔到他身前時,火都散去了,周邊開始起了白霧,他被埋在人堆裏,到處都是屍體。

  有一個少年提著染血的長/槍,穿著殘破的鎧甲,沙啞著聲音,帶著哭腔喊:“父親……大哥……你們在哪兒啊?”

  楚瑜沒敢動。

  她慢慢扭過頭去,看見了衛韞。

  他頭上綁了紅色的布帶,因他還未成年,少年上戰場,都綁著這根布帶,以做激勵。

  他的臉上染了血,眼裏壓著惶恐和茫然。他一具一具屍體翻找,然後叫出他們的名字。

  “三哥……”

  “五哥……”

  “六哥……”

  “四哥……”

  “二哥……”

  “父親……”

  最後,他終於找到了衛珺。他將那青年將軍從死人堆裏翻過身子的時候,終於再也無法忍耐,那積累的眼淚迸發而出,他死死抱住了衛珺。

  “大哥!”

  他嚎啕大哭,整個山穀裏都是他的哭聲。

  “嫂子還在等你啊啊!”

  “你說好要回家的啊,大哥你醒醒,我替你去死,你們別留下小七啊!”

  “哥……父親……”

  衛韞一聲一聲,哭得驚天動地,然而周邊全是屍體,竟然沒有一個人,能應他一聲。

  那如鳥雀一樣的少年,在哭聲中一點一點,歸於絕望,歸於憤怒,歸於仇恨,歸於惶恐。

  楚瑜靜靜看著,看著屍山血海,看著殺神再臨。

  衛韞身上依稀有了當年她初見他時的影子。

  鎮北王,閻羅衛七,衛韞。

  那十四歲滿門男丁戰死沙場,十五歲背負生死狀遠赴邊關救國家於水火,此後孑然一身,成國之脊梁的男人。

  然而她沒有像當年一樣,敬仰、敬重、亦或是警惕、擔憂。

  她看著那個少年,隻覺得無數心疼湧上來。

  不該是這樣的。

  衛小七,不該是這樣的。

  她疾步上前,想要呼喚他,然而也就是這一刻,夢境戛然而止,她猛地驚醒過來。

  陽光落在她臉上,她急促喘息,晚月正端了洗臉水進來,含笑道:“今個兒少夫人可是起晚了。”

  晚月和長月喜歡衛家,也就改了口,叫楚瑜少夫人。

  楚瑜在夢中回不過神來,晚月上前來,在她眼前用五指晃了晃道:“少夫人可是魘著了?”

  楚瑜目光慢慢收回,停在晚月身上,她在夢中崩潰的神智終於恢複了幾分,她沙啞著聲音:“今日……初幾?”

  “您這一覺真是睡得糊塗了。”

  晚月輕笑,眼裏帶了些無奈:“今日重陽,九月初九呀。昨晚您還吩咐我們準備了花糕和菊花酒……”

  話沒說完,楚瑜就穿上鞋,衣服都買來得及換,就朝著後院管理信鴿的地方奔去。

  她還沒緩過神來,驟然起來,便忍不住頭暈了一下,走得有些跌跌撞撞,將冒冒失失進來的長月撞了個結結實實,自己也因慣性摔倒了地上。

  長月“哎喲”一聲,正想罵人,便看見晚月急急忙忙來攙扶楚瑜,她愣了愣道:“少夫人,您這是做什麽?”

  “衛秋呢?”

  楚瑜終於反應過來,提高了聲音,聲音都尖銳了許多:“叫衛秋過來!”

  晚月察覺事情有些不對,趕緊讓衛秋過來。

  衛秋趕過來的時候,楚瑜洗漱完畢,終於冷靜了一些,她抬頭看向衛秋:“邊境可有消息?”

  衛秋愣了愣,隨後搖頭道:“尚未有消息。”

  “如有消息,”楚瑜鄭重出聲:“第一時間通知我,想盡一切辦法先將消息攔下,不能告訴別人,可明白?!”

  衛秋不明白楚瑜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吩咐,然而想到衛珺暗中的吩咐,卻還是點了點頭。

  那一天,楚瑜都沒有心情管其他的。她茶不思飯不想,就等在信鴿房邊上。

  等到夜裏,終於有信鴿飛了進來,楚瑜不等它落地,縱身一躍,就將信鴿抓在了手裏。

  她迅速拿下紙條,看到上麵衛韞潦草的字跡。

  這紙上還帶著血,明顯是匆忙寫成。

  “九月初八,父親與眾兄長被困於白帝穀,我前往增援,需做最壞準備。”

  九月初八,白帝穀。

  楚瑜腦子嗡了一聲,差點將紙撕了粉碎。

  終究還是去了。

  為什麽還是去了?

  明明答應過她,怎麽還是去了?!!

  楚瑜捏著紙,很快鎮定下來。

  她一直盯著前線,從衛韞和衛珺傳回來的書信來看,衛家打法的確很保守,不太可能做出追擊敵軍的事。可一切依舊發生了,九月初八被困白帝穀,今日九月初九……

  楚瑜閉上眼睛,她知道,戰場上一定發生了她所不知道的事。

  她也意識到,當年衛家滿門被追封爵位,絕不隻是因為衛韞成為良將,君王抬舉的結果。

  重生得到的消息不一定是對的,是她太自負,太相信自己已經得到的消息,以為自己重生回來,就能扭轉局麵。

  她閉著眼睛,調整著呼吸,旁邊衛秋衛夏、長月晚月等在她後麵,衛秋的麵色有些壓不住焦急,他小聲道:“少夫人,這樣的消息我們不能鎖。”

  “我知道。”

  楚瑜睜開眼,吐出一口濁氣,隨後道:“我這就去找婆婆,在此之前,這個消息,誰都不能知道。”

  衛秋有些為難,這樣的消息太大了,然而衛夏卻鎮定下來,恭敬道:“是,謹遵少夫人吩咐。”

  楚瑜點了點頭,疾步朝著柳雪陽的房間走去。

  衛府老太君平日並不在華京,而是在衛家封地蘭陵養老,如今家中真正能做決策的就是柳雪陽。楚瑜清楚知道當年衛家要麵臨什麽,也知道柳雪陽做了什麽,她不是一個能忍的女人,而且作為衛韞和衛珺的母親,她也不願讓柳雪陽麵對剩下的一切。

  她走到柳雪陽房間,甚至沒讓人通報就踏了進去。柳雪陽正躺在榻上聽著下人彈奏琵琶,突然聽得琵琶聲停下,她有些疑惑抬頭,便看見楚瑜站在她身前,麵色冷靜道:“婆婆,我有要事稟報,還是屏退他人。”

  柳雪陽愣了愣,卻還是朝著旁邊人點了點頭。

  旁邊侍從都退了下去,晚月和長月站在門前,關上了大門,房間裏就留下了柳雪陽和楚瑜,柳雪陽笑了笑道:“阿瑜今日是怎麽了?”

  “邊境來了消息。”楚瑜開口,柳雪陽麵色就變了。

  身在將門,太清楚一個要讓周邊人都退下的邊境家書意味著什麽,楚瑜見柳雪陽並沒有失態,繼續道:“昨日我軍被圍困於白帝穀,小七帶兵前去救援,但我們得做好最壞的打算。”

  柳雪陽坐直了身子,捏著桌子邊角,艱難道:“被困的……有幾人?”

  “除小七以外,公公連同六位兄長,七萬精兵,均被困在其中。”

  聽到這話,柳雪陽身子晃了晃,楚瑜上前去,一把扶住她,焦急出聲:“婆婆!”

  “沒事!”柳雪陽紅著眼眶,咬著牙,握住楚瑜的手,明明身子還在顫抖,卻是同她道:“你別害怕,他們不會有事。如今我尚還在,你們不會有事。”

  “何況,”柳雪陽抬起頭來,艱難笑開:“哪怕是死,他們也是為國捐軀,陛下不會太為難我們,你別害怕。”

  楚瑜沒說話,她扶著柳雪陽,蹲在她身側,抿了抿唇,終於道:“婆婆,這個時候,這些消息就不外傳了吧?”

  “嗯。”

  柳雪陽有些疲憊點頭,同她道:“這事你知我知,哦,再同二夫人……”

  “婆婆!”楚瑜打斷她,急促道:“我來便是說這事,如今這種情況,梁氏絕不能再繼續掌管中饋。”

  柳雪陽有些茫然,楚瑜試探著道:“婆婆,梁氏這麽多年一直有在衛府濫用私權貪汙庫銀,這點您知道的,對嗎?”

  “這……”柳雪陽有些為難:“我的確知道,也同老爺說過。但老爺說,水至清則無魚,換誰來都一樣,隻要無傷大雅,便由她去了。”

  “可如今這樣的情況,還將如此重要之事交在這般人品手裏,婆婆就沒想過有多危險嗎?!”

  “這……”柳雪陽有些不明白:“過去十幾年都是如此,如今……”

  “如今並不一樣,”楚瑜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還是決定攤開來說:“母親,我這邊得到的消息,此次戰敗一事,可能是因公公判斷局勢失誤所致,七萬軍若出了事,賬可是要算在衛府頭上的!”

  聽到這話,柳雪陽麵色變得煞白,她顫抖著聲:“怎麽可能……”

  “這樣的消息如果讓梁氏知道,您怎麽能保證梁氏不趁火打劫,卷款逃脫?若梁氏帶走了府中銀兩,我們拿什麽打點,拿什麽保住剩下的人?”

  楚瑜見柳雪陽動搖,接著道:“婆婆,錢財在平日不過錦上添花,可在如此存亡危機之時,那就是命啊!您的命、小七的命、我的命,您要放在梁氏手裏嗎?!”

  聽到這話,柳雪陽驟然清醒。她眼神慢慢平靜下來,她扭過頭去,看著楚瑜:“那你說,要如何?”

  “若婆婆信得過我,後續事聽我一手安排,如何?”

  柳雪陽沒說話,她盯著楚瑜,好久後,她道:“你既然已經知道前線的消息,便該明白,那七萬軍無論還留下多少,衛府都要獲罪,為何不在此時離開?”

  楚瑜沒明白柳雪陽問這句話的含義,她有些茫然:“婆婆這是什麽意思?”

  “你若想要,此刻我可替我兒給你一封休書,你趕緊回到將軍府去,若我兒……真遇不測,你便可拿此休書再嫁。”

  柳雪陽說著,艱難扭過頭去:“阿瑜,你還有其他出路。”

  楚瑜聽了這話,明白了柳雪陽的意思。她低下頭去,輕輕笑開。

  “我答應過阿珺……”她聲音溫柔,這是她頭一次這樣叫衛珺的名字。她其實從來沒有與衛珺單獨相處過片刻,然而她也不知道怎麽,從她嫁進衛家那一刻開始,她內心就覺得,她希望這一輩子,能在衛府,與這個家族榮辱與共。

  這是大楚的風骨,也是大楚的脊梁。

  前一百年,衛家用滿門鮮血開疆拓土,創立了大楚。

  後麵十幾年,到她死,也是衛韞一個人,帶著衛家滿門靈位,獨守北境邊疆,抵禦外敵,衛我江山。

  她上輩子耽於情愛,沒有為這個國家做什麽。

  這一生她再活一世,她希望自己能像少年時期望那樣,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她欽佩衛家人,也想成為衛家人。

  於是她低下頭,溫柔而堅定道:“我要等他回來。”

  生等他來,死等他來。

  柳雪陽眼淚瞬間奔湧而出,她驟然起身,急忙進入內閣之中,找出了一塊玉牌。

  “這是老爺留給我的令牌,說是危難時用,衛府任何一個人見了,都得聽此令行事。我知道自己不是個能管事兒的,這令牌我交給你。”

  柳雪陽哭著將令牌塞入楚瑜手中:“你說做什麽吧,我都聽你的。”

  楚瑜將令牌拿入手中,她本是想要柳雪陽聽她的一起去拿下梁氏,然而如今柳雪陽卻如此信任她,卻是她意向不到的。

  她有些沙啞道:“婆婆……你……”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柳雪陽握住她的手,眼裏滿是期盼:“我知道,你一定能等到阿珺回來。”

  她盯著楚瑜,強笑開來:“總該能回來幾個,對不對?”

  楚瑜看著麵前女子強撐著的模樣,殘忍的話壓在了唇齒間,最後,她隻道:“婆婆,無論如何,阿瑜不離開。”

  柳雪陽低著頭,拚命點頭:“我知道,我不怕的。”

  “婆婆,”楚瑜抿了抿唇:“我如今會去用貪汙的罪名將梁氏拿下,等一會兒,您就去將五位小公子帶出華京,趕路去蘭陵找老夫人吧。”

  聽到這話,柳雪陽睜大了眼:“你要我走?”

  “五位小公子不能留在華京。”

  楚瑜果斷開口。

  她不知道局勢能壞到什麽程度,隻能讓柳雪陽帶著重要的人提前離開。

  柳雪陽還想說什麽,楚瑜接著道:“您是阿珺的母親,是衛府的門麵,如今誰都能受辱,您不能。您在,他日小七回來,您就是傀儡,是把柄。而五位小公子在華京,也就是等於衛家將滿門放在天子手裏。”

  “婆婆,您帶著他們離開,若是有任何不幸……您就帶著他們逃出大楚。”

  “那你呢?”

  柳雪陽回過神來:“你留在這裏做什麽?”

  “我在這裏,等衛家兒郎回來。”楚瑜堅定出聲:“他們若平安歸來,我接風洗塵。他們若裹屍而歸,我操辦白事。若被冤下獄,我奔走救人;若午門掛屍,我收屍下葬。”

  楚瑜聲音平靜,所有好的壞的結局,她都已經說完。

  她看著柳雪陽,在對方震驚神色中,平靜道:“身為衛家婦,生死衛家人。”

  衛家每一位公子一定配三個侍從,一位頗有武藝對外交涉,一位管理內務雜事,一位貼身伺候。貼身伺候的小廝跟著衛珺去了北境戰場,剩下的管家衛夏和侍衛衛秋尚還在府中。

  兩人規規矩矩帶著楚瑜花了一早上時間熟悉了衛珺一房所有人事後,楚瑜對衛家大致有了數。她看了衛珺的賬目,想了想同衛秋道:“如今可能聯係上北境的人?我想第一時間了解戰場上的消息。”

  “少夫人放心,”衛秋立刻道:“衛家養有單獨的信鴿,會第一時間得到前線消息。”

  單獨的信鴿通訊渠道,衛家果然是世代將門。

  楚瑜點了點頭,想了想道:“那我可否給世子寫封信?”

  “自然。”

  衛秋笑著道:“少夫人想寫什麽?”

  楚瑜也沒想太多,提了紙筆來,隨意寫了一下生活瑣事,然後詢問了戰事。

  所有的感情都是要培養的,雖然楚瑜對衛珺,僅處於欣賞的心態,卻仍舊打算積極去培養這段感情。

  畢竟已經是福氣,占著妻子這個位置,便該努力和對方嚐試。

  楚瑜一直覺得,自己最大的優點,大概就是心態十分堅強。

  當年學武時是這樣,被打趴下了,哪怕骨頭斷了,也能靠著手裏的劍支撐自己,一點點站起來。

  雖然經曆了顧楚生那令人絕望的十二年,可她並沒有因此對這世間所有人都絕望。

  她始終相信,這世上總有人,值得真心以待。

  將信寫完送出去後,待到下午,楚瑜便一一去拜訪了各公子房裏的人。

  衛家七個孩子,除了嫡出的衛珺和衛韞沒有娶妻,其他五位都已娶妻生子。因為是庶出出身,妻子大多也是高門庶出之女。

  對於衛家各房女眷,楚瑜沒有太多的記憶,也就記得二房蔣氏自刎殉情,其他大多都自請離去,扔了自己的孩子在衛家,給衛韞一個人養大。

  楚瑜在拜訪時特意去看了那些孩子,這些孩子年紀相差不大,最大的一個是二公子衛束的孩子,如今不過六歲,最小的一個是六公子的孩子,也就兩歲出頭,還走不穩路。

  這些孩子平日裏就在院子裏一起打鬧,感情倒也算不錯,楚瑜了解了一下孩子的習性和各房少夫人的脾氣,心裏對整個衛家差不多有了底。

  衛家這些個少夫人都是些不管事的,要麽就是像蔣氏一樣一心記掛在丈夫身上,要麽就是將心思放在衣服首飾葉子牌上,而衛府家大業大,倒也沒誰受了委屈,因此和睦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