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第155章
作者:墨書白      更新:2020-07-09 15:15      字數:4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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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婆婆一路小心。”

  楚瑜點頭,柳雪陽也不再多說,即刻讓士兵封鎖了各院落, 隨後帶著人去了五位小公子在的房中, 直接抱上人便立刻連夜趕了出去。

  楚瑜站在門口送走柳雪陽, 為了防止追蹤,他們一共送出三輛馬車, 朝著三個不同的方向。

  等送走柳雪陽後, 楚瑜回到屋中,便聽見後院一片吵嚷,晚月上前來,冷靜道:“梁氏聽聞夫人出府之事了,吵嚷著要見您。幾位少夫人陸續醒了, 要求求見夫人。”

  “幾位少夫人不用管,長月, ”楚瑜叫了提劍等在一邊的長月, 吩咐道:“你即刻去楚府,連夜借一百家兵過來,此事隻能讓我父親知曉, 其餘人一律不可。”

  長月應聲,旋即轉身出了衛府。

  “把賬本帶上, 去見梁氏。”

  楚瑜見長月出去, 隨即帶著晚月出了大堂。

  衛夏衛秋連同著侍衛長官衛雲朗一起跟在她們身後, 帶上兩排士兵風風火火到了梁氏住所。

  梁氏還在吵鬧,楚瑜進去之後,她憤然道:“楚瑜,你這是什麽意思?!夫人呢?夫人在哪裏,我要見她!”

  “夫人有事外出,如今衛府由我全權掌管。”

  楚瑜直接路過她,走到首位上,端坐下來。

  晚月抱著賬本站在她身後,梁氏一看那賬本,臉色便變了。她猶自強撐著道:“夫人怎會將衛府交給你這樣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兒掌管?衛府由我執掌中饋十二年,若夫人有要事離開,也當先找我商議。如今怕不是你囚禁了夫人,挾天子以令諸侯吧?!”

  聽到這話,楚瑜倒也不惱怒,她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倒是個讀過書的。”

  說著,她抬起頭來,目光平靜看著梁氏:“夫人為何找的是我不是你,你心裏不清楚嗎?你便說吧,是你自己招了,還是我給你一樁一樁賬清算?”

  楚瑜說話並沒有提聲,聲音從容平緩,然而正是這樣平靜的態度,才顯得格外有力。

  梁氏內心風起雲湧,她看著那賬本便知道,楚瑜怕是查過帳了。

  可她什麽時候查的?她明明已經嚴加防範,明明沒看見楚瑜動過任何賬本的痕跡……

  她抿唇不語,楚瑜抬眼看了她一眼:“行了,我也不同你多說,這些年你在衛府挪用的銀兩,一共二萬八千銀,我會找你哥哥討要。而你,”楚瑜看著她,盯了許久後,平靜道:“明日天明,我會押送官府,按律處置。”

  聽到這話,梁氏臉色煞白。

  在衛府受到禮遇多年,她幾乎忘了自己妾室的身份。

  衛府不重嫡庶,她的三個孩子在衛府與嫡子近乎無異,而柳雪陽性情溫和,不管庶務,以至於整個家中,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忘記了自己妾室的身份。

  她固然因寵有了一定地位,然而律法之上,卻清楚寫明了她與妻子的不一樣。

  奴若盜竊,杖五十,刺字衝邊;若為妾室,杖三十,刺字。

  杖三十。

  對於一個普通女子來說,這與賜死無異了。

  梁氏急促呼吸起來,在楚瑜起身時,她焦急出聲:“不!少夫人!您不能這樣!”

  楚瑜被她抓住袖子,對上梁氏急切的眼神,梁氏眼中含淚,聲音顫抖:“少夫人,我是三位公子的母親,您這樣做,三位公子回來,會寒心的啊!”

  過去正是因著如此,柳雪陽和衛忠一直對她額外尊重。

  衛家七個孩子,個個都是俊傑,衛忠和柳雪陽不原因他們因為嫡庶生分,畢竟戰場之上,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因此對於這些孩子的母親,也十分禮遇。

  如果是在平時,楚瑜願意為了這個原因去忍讓梁氏,然而她悉知梁氏未來做了什麽,她便不能放縱。

  於是她道:“你未曾犯下的罪過,我沒有計較。如今所有的罪名,都是你過去犯下,梁氏,人做事就要有承擔結果的覺悟,你既然做了,就要有勇氣承擔。”

  “至於三位公子……”

  楚瑜抿了抿唇,心中有些不忍,卻還是道:“想必,他們也會理解。”

  說完,楚瑜抬手,讓人將梁氏拉了下去。

  梁氏淒厲叫喊起來,而不遠處諸位少夫人聽見這聲音,心中俱是一驚。

  楚瑜處理了梁氏,便轉身去了二少夫人房中蔣純的房中。

  這位少夫人出身將門,但隻是個庶女,可因出身的緣故,哪怕在這樣喧鬧的環境中,她也格外鎮定。

  她身著素衫,端坐在案牘之前,長劍橫於雙膝之上,麵色平靜看著楚瑜踏門而來。

  楚瑜在門口靜靜看著她,她嫁入衛府,甚少與這些少夫人交往,如今頭一次這樣正式打量蔣純,倒有些驚豔。

  蔣純生得並不算好看,五官清秀,卻有一種額外的英氣。

  此刻她剛剛起床,頭發散披在身後,這樣靜坐著,到有一種額外的氣勢。

  可她身子微微顫抖,明顯那氣勢是強撐出來,楚瑜停在門前,沒有動作,片刻後,蔣純率先開口:“無論生死消息,少夫人盡可告知。”

  楚瑜目光落在蔣純雙膝上的的劍上。

  上輩子蔣純就是自刎而死,或許嫁給衛束,她便時時刻刻做好了生死相隨的準備。

  於是楚瑜輕輕笑了笑:“尚未有消息,隻是他們如今被困白帝穀中,我做了最壞打算而已。待到明日,或許就有消息了,倒是無論生死,還請姐姐幫幫我。”

  聽到這話,蔣純微微一愣,呢喃出聲:“還未有消息……”

  那便是最好的消息。

  楚瑜點點頭,她其實也就是不放心蔣純,過來看一眼,也順便給蔣純打個底,免得她做出什麽過激之事。

  見蔣純狀態還好,她便轉身打算離開,結果還未提步,就聽身後有腳步聲來,卻是蔣純道:“我陪你一起等。”

  楚瑜有些詫異,看見對方堅定的神色,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第二天清晨,楚瑜收到了衛韞第二封信。

  這封信上的字跡虛浮,似乎是握筆之人已經拿不動筆了一般。

  “父兄皆亡,僅餘衛韞,如今已裹屍裝棺,扶靈而歸。”

  預料之中。

  楚瑜看著那信,許久未言,而蔣純隻是看了那一句話,便猛地一下,昏死了過去。

  楚瑜克製住自己胡思亂想的神智。吩咐下人將蔣純帶下去好好照顧後,回到了書房。

  因為早有準備,所以能夠冷靜,然而那內心,早已翻江倒海。她提了筆,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落筆回信。

  “勿憂勿懼,待君歸來。”

  這封信跨千山萬水,在第二黃昏落到了衛韞手裏。

  那時候他已經將近兩天沒睡,身裹著素服,背著父兄的靈位,帶著七具棺木,行走在官道上。

  他其實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

  回家嗎?

  可是父兄皆死,僅留他一人,有何顏麵回家?

  而回家之後,剩下的狂風暴雨,他又如何麵對。

  姚勇和太子的指責曆曆在目,是他父親冒進追擊殘兵中的埋伏,致使此次大敗。他因年幼沒上前線,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隻知道父兄不是這樣的人,可這樣的辯駁,顯得格外蒼白無力。

  他前十四年,無風無雨,哪怕戰場刀槍,都有父兄為他遮擋。

  如今突然要他麵對這一切,他腦中什麽都沒有,隻有一片空白。

  屍體是他從白帝穀一具一具背回來的,他一路都在想,何不讓他一起沒了呢?

  這靈位太重,他背不動了。

  然而也就是這時,先鋒官將家書遞到了他手裏。

  那女子的字跡,比平日更加沉重了幾分,卻是格外堅定。

  “勿憂勿懼,待君歸來。”

  一瞬之間,仿佛有人立於他身前,將那千斤重擔扛了起來。

  衛韞顫抖著唇,捏著那張紙,許久之後,慢慢閉上了眼睛。

  殘陽如血,他握著家書,猶有千金。

  他該回去。

  哪怕父兄已去,然而猶有老小,待他歸去。

  她身上帶著涼意,膝下有如針刺一般疼,似乎是跪了許久。外麵是熟悉又遙遠的吵鬧聲。

  “她馬上要出嫁了,這樣跪著,跪壞了怎麽辦?!”

  “我聽不得你說這些道理不道理,我就且問她如今半步邁出將軍府未曾?!既然沒有,有什麽好罰?!”

  “如今打也打過,罵也罵過,你們到底是要如何?”女人聲音裏帶了哭腔:“非要逼死阿瑜,這才肯作罷嗎?!”

  是誰?

  楚瑜思緒有些渙散,她抬起頭來,麵前是神色慈悲的觀音菩薩,香火繚繞而上,讓菩薩麵目有了那麽幾分模糊。

  這尊玉雕菩薩像讓楚瑜心裏有些詫異,因為這尊菩薩像在她祖母去世之時,就隨著作為陪葬葬下了。

  而她祖母去世至今,已近十年。

  若說玉雕菩薩像讓她吃驚,那神智逐漸回歸後,聽見外麵那聲音,楚瑜就更覺得詫異了。

  那聲音,分明是她那四年前過世的母親的!

  這是哪裏?

  她心中驚詫,逐漸想起那神誌不清前的最後一刻。

  那應該是冬天,她躺在厚重的被子裏,周邊是劣質的炭爐燃燒後產生的黑煙。

  有人卷簾進來,帶著一個不到八歲的孩子。她身著水藍色蜀錦裁製的長裙,外籠羽鶴大氅,圓潤的珍珠耳墜垂在她耳側,隨著她的動作輕輕起伏。她已經年近三十,卻仍舊帶著少女獨有的那份天真明媚,與躺在病床上的她截然不同。

  她與麵前女子是一前一後同時出生的,然而麵前人尚還容貌如初,她卻已似暮年滄桑。她的雙手粗糙滿是傷痕,麵上因長期憂愁細紋橫生,一雙眼全是死寂絕望,分毫不見當年將軍府大小姐那份颯爽英姿。

  那女子上前來,恭恭敬敬給她行禮,一如在將軍府中一般:“姐姐。”

  楚瑜已沒有力氣,她遲鈍將目光挪向那女子身邊的孩子,靜靜看著他。

  那孩子看見楚瑜,沒有分毫親近,反而退了一步,頗有些害怕的模樣。

  楚瑜呼吸遲了些,那女子察覺她情緒起伏,推了推那孩子,同孩子道:“顏青,叫夫人。”

  孩子上前來,恭恭敬敬叫了聲,大夫人。

  楚瑜瞳孔驟然急縮。

  大夫人?什麽大夫人,分明她才是他的母親!分明她才是將他十月懷胎生下來那個人!

  “楚錦……”楚瑜顫抖著聲,她本想脫口罵出,然而觸及自己妹子那從容的模樣,她驟然發現。

  謾罵並沒有作用。

  此時此刻,她早已失去了手中的劍,心中的劍,她想要這個孩子喚一聲母親,需得麵前這個妹妹許肯。

  她懇求看著楚錦,楚錦明了她的意思,卻是笑了笑,假裝不知,上前掖了掖她的被子,溫柔道:“楚生一會兒就來,姐姐不必掛念。”

  楚瑜知曉楚錦是不會讓她聽到顧顏青那聲母親了,她一把抓住她,死死盯著她。

  楚錦靜靜打量著她,許久後,緩緩笑了。

  她揮了揮手,讓人將顧顏青送了下去,隨後低頭瞧著楚瑜的眼睛。

  “姐姐看上去,似乎不行了呢?”

  楚瑜說不出話,楚錦說的是實話。

  她不行了,她身子早就敗了,她多次和顧楚生請求,想回到華京去,想看看自己的父親——這輩子,唯一對她好的男人。

  然而顧楚生均將她的要求駁回,如今她不久於人世,顧楚生終於回到乾陽來,說帶她回華京。

  可是她回不去了,她注定要死在這異鄉。

  楚錦瞧著她,神色慢慢冷漠。

  “恨嗎?”

  她平淡開口,楚瑜用眼神盯著她,給予了回複。

  怎麽會不恨?

  她本天之驕子,卻一步一步落到了今日的地步,怎麽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