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 65 章
作者:墨書白      更新:2020-07-09 15:15      字數:10346
  此為防盜章  她尚還帶著身孕, 旁邊侍女驚得趕緊去攙扶她,然而王嵐跑得極快, 她撲在那棺木上,便撕心裂肺哭了起來。

  這一聲嚎哭仿佛是打破了什麽禁忌,所有人再也不壓抑自己,或是嚶嚶啜泣, 或是嚎啕大哭,一時之間,衛府滿門上下, 長街裏裏外外, 全是哭聲。

  蔣純早已哭過, 甚至於她早已死過, 於是在此時此刻, 她尚能鎮定下來,她紅著眼, 走到楚瑜身前, 啞著聲音:“少夫人,七公子還跪著。”

  楚瑜驟然回神,她回過頭去, 忙去扶衛韞:“七公子快請起來。”

  然而衛韞一動不動,楚瑜微微一愣, 小聲道:“七公子?”

  衛韞沒說話, 他另一隻腿也跪了下來, 從單膝跪著的姿勢, 變成了雙膝跪下。

  楚瑜整個人都呆了,便見少年跪在她麵前,緩緩叩頭。

  “嫂子,”他聲音嘶啞:“小七失信,沒帶大哥回來。”

  去時他曾說,若衛珺少一根頭發絲,他提頭來見。

  然而如今他尚安在,帶回來的,卻是滿門棺木。

  他身子微微顫抖,終於如一個少年一般,壓抑著出聲:“嫂子……對不起……”

  話沒說完,他便覺得一隻手落在他頭頂。

  那手雖然纖細,卻格外溫暖,他聽楚瑜溫和的聲音:“無妨,小七能平安歸來,我亦很是歡喜。”

  衛韞呆呆抬頭,看見女子含著眼淚的目光,那目光堅韌又溫柔,帶著一股支撐人心的力量,在這嚎哭聲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分外明晰。

  衛韞看著她,便見她忽地起身,同他笑道:“站起來吧,千裏歸來,先過火盆吧。”

  說著,她便招呼了人來,將火盆放下,扶著衛韞站起來。

  然而也就是這時候,馬蹄聲從遠處傳來,衛韞和楚瑜同時抬頭,便看見十幾位大理寺官服的人駕馬停在衛府麵前。

  衛韞捏緊拳頭,旁邊人都被驚住,侍女扶著王嵐趕緊閃避開去,本來附在棺木上痛哭的幾位少夫人也紛紛閃開去。

  為首之人看上去不過三十歲,立於馬上,冷冷看著衛韞,舉著聖旨道:“大理寺奉旨捉拿欽犯衛韞,”說著,他揚手道:“來人,把他給我抓起來!”

  音落的瞬間,大理寺的人便湧了上來,

  衛秋帶著侍衛猛地上前,拔劍對上周邊士兵,怒道:“曹衍,你胡說八道什麽!”

  說著,衛秋看向那立著的棺木,握著劍的手微微顫抖:“我衛府滿門忠烈,為國捐軀而亡,哪裏還有捉拿這唯一的小公子下獄的道理?!你們莫要欺人太甚了!”

  曹衍是曹氏幼子,多年前曹家曾送長子上戰場交到衛家軍中,卻因不守軍紀被打死了,因此衛家落難,曹衍在大理寺中,立刻攬了捉拿衛韞的事兒來。

  曹衛兩家的恩怨滿朝皆知,如今曹衍在這裏,眾人自然要想到是曹衍刻意刁難去。

  曹衍聽了衛秋的話,冷冷一笑:“你算個什麽東西?這可是聖上親筆所書的聖旨!你衛家因貪功好勝,害我大楚七萬精兵喪命於白帝穀,你以為人死了這事兒就沒了?衛韞,”曹衍提高了聲音:“識相的就別掙紮,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衛韞沒說話,他抬頭看著楚瑜。

  眾人驚慌之間,這個人卻一直神色從容淡定。在他看過來時,她隻是道:“踏過這個火盆,去了晦氣,就能進家門了。”

  “嫂子……”

  他幹澀出聲,楚瑜卻是握住了他的手腕,拉著他踏過了火盆。

  而後她握著艾草,輕輕拍打在他身上。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看著楚瑜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隻是迎接一位歸家遊子一般輕輕往衛韞頭頂撒了艾草水,然後從旁邊拿過酒杯,遞給衛韞。

  “雖然沒能凱旋歸來,然而你們去時我就備下了這祝捷酒,既然回來了,也就喝了吧。”

  楚瑜雙手捧著酒杯,聲音溫柔。

  曹衍皺起眉頭,怒喝了一聲:“衛韞!”

  衛韞沒有理他,他看著眼前捧著酒的女人。

  他本以為歸家時,麵對的該是一片狼藉,該是滿門哀嚎,該是他一個人撐著自己,扛著衛家前行。

  但沒想到,他卻還能像過去一樣,回來前踏過火盆,驅過晦氣,甚至像父兄還在時那樣,飲下一杯祝捷酒。

  當年年少,父兄不允他飲酒。而如今他若不飲,此酒便無人再飲。

  他接過酒,猛地灌下。

  曹衍終於無奈,怒喝出聲:“衛韞,你是要抗旨不成,南城軍,你們站在那裏,是打算包庇衛家?!”

  聽到曹衍的話,一直在旁邊不說話的南城軍終於沒辦法裝死了,為首之人深吸了一口氣,他伸出手去,朝衛韞恭恭敬敬做了個請的姿勢道:“七公子,煩請不要讓我們難做。”

  衛韞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楚瑜一眼,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他伸出手去,讓人給他戴上了枷鎖。

  幾十斤的枷鎖帶在他身上,他卻仍舊挺得筆直,曹衍讓人拉了關囚犯的馬車過來,冷笑著同衛韞道:“七公子,上去吧?”

  衛韞沒說話,他回頭看了一眼衛府的牌匾,目光落在楚瑜身上。

  “衛家……交給大嫂照顧。”

  “你放心。”楚瑜點了點頭,聲音平和堅定:“我在,衛家不會有事。”

  衛韞抿了抿唇,卻道:“大嫂,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說著,他目光掃向一旁站著的幾位少夫人,揚聲道:“人死不能複生,活著的人才是要緊。諸位嫂嫂切勿太過傷悲,哥哥們泉下有知,也希望諸位嫂嫂能照顧好自己。”

  楚瑜並沒將家中變故告訴衛韞,隻是說了梁氏和柳雪陽的去向,衛韞尚還不知家中女人之間的不合,還擔心著幾位嫂子因失去丈夫太過傷悲。

  三少夫人張晗聽到這話,扭過頭去,用帕子捂住臉,小聲哭出來。

  便是姚玨,也不自覺紅了眼。

  然而她與謝玖出身大族,早是知道了衛家的形勢,絕不敢去牽連的,更何況姚家與衛家本也交惡,她與丈夫感情遠不及其他少奶奶深厚。

  隻是忠門埋骨,稍有良心,便會為之惋惜。

  聽著衛韞的話,管家露出難色,他看了楚瑜一眼,怕楚瑜在這時候告狀起來。然而楚瑜卻揚著笑容,同衛韞道:“你不必擔憂,在獄中好好照顧自己,我們都是你長輩,比你想得開。”

  衛韞放下心來,點了點頭,上了囚車。

  曹衍臉色已是差極了,催促了人道:“壓著去天牢罷!”

  衛韞盤腿坐下,背對過家中女眷時,便收起了方才的軟弱擔憂,化作一片泰然。

  囚車緩緩而行,他驟然出聲:“衛家蒙冤!父兄無罪!”

  “讓他閉嘴!”

  曹衍麵色大變,揚鞭甩了過去:“閉嘴!”

  看見他揚鞭子,蔣純下意識就抓住了曹衍的鞭子,曹衍察覺被人阻攔,扭過頭去,看見蔣純之後,眯起眼睛:“二少夫人?”

  “好,好得很,”他目光掃過衛家一眾女眷,冷聲道:“你們衛府好得很!你們家大夫人呢?!”

  沒有人說話,曹衍提了聲音:“如今衛家就沒有人主事了嗎?還是說衛家如今的主事就是一個連麵目都不敢露之人?!”

  “大夫人外出省親,如今衛家暫由妾身主事。”

  楚瑜站出身來,她雙手交疊落於身前,微微低頭:“二少夫人方才經曆喪夫之痛,一時失智,還望大人海涵。”

  曹衍目光落在楚瑜身上,打量了片刻後,慢慢道:“楚家的大小姐?嫁進門來,還沒見過丈夫吧?”

  聽到這話,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不大好看,便是站在一旁的謝玖,也感受到了這森森的羞辱。

  然而楚瑜麵色不變,仿佛這就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詢問,平靜道:“正是。”

  曹衍看著楚瑜,不知是想起什麽,笑了起來:“聽聞大小姐天資聰慧,向來是識時務之人,大小姐可知道,衛家如今已然獲罪,戴罪之人,”他抬起頭,看向衛家的靈堂白花,“嘖嘖”道:“還要給他們這樣的體麵,不妥吧?”

  “你……”

  姚玨再也忍耐不住,猛地出聲,卻被旁邊謝玖一把拉住,謝玖壓低了聲:“你父兄說了什麽忘了嗎?忍住,日後你我就同衛府沒什麽瓜葛了!”

  姚玨抿了抿唇,扭過頭去,不想再看。

  她想離開,可不知道為什麽,楚瑜在那裏,她便挪不動步子。

  她目光落在楚瑜身上,看楚瑜不卑不亢反問曹衍:“如今衛府可是定罪?”

  曹衍麵色變了變,楚瑜繼續道:“既然尚在查案,並非罪人,他們為國征戰沙場一生,體麵歸去,有何不可?”

  “少夫人是聽不懂我說的話,還是裝不懂?”

  曹衍咬牙出聲,他猛地靠近她,壓著聲音道:“衛府如今已無男丁,僅剩一個十四歲的小兒,楚大小姐莫非還要給衛珺守寡不成?!”

  楚瑜抬起頭來,平靜看著曹衍,曹衍見她神色動搖,接著道:“我與衛府恩怨小姐應該知道,我與令尊相交甚好,小姐給我這個薄麵,我也不會讓小姐難堪。”

  聽到這話,楚瑜輕歎了一聲,微微低頭。

  “既然大人與我父交好,還請大人給這個麵子,讓我公公和小叔們安穩下葬吧。”

  曹衍冷笑起來,他坐起身子,朝後麵招了招手,指著那棺木道:“砸!”

  衛秋拔劍而出,怒道:“你敢!”

  “罪臣之奴,安敢拔劍?!”

  曹衍盯著衛秋,同旁人道:“來人,將這刁奴拿下!”

  “曹大人!”

  楚瑜提高了聲音,她上前一步,站在棺木和衛秋之前,盯著曹衍:“曹大人一定要將事做絕做盡?”

  “我便做絕做盡了,你又如何?!”

  “曹大人,你今日之事,若傳入聖上耳中,你當如何?”

  曹衍聞言,大笑出聲:“你以為今日聖上還會管衛家?”

  “那您試試。”楚瑜停在棺木前,目光直視著她:“今日我在此處,您想動我父兄的棺木,便從我屍身上踏過去。”

  她雙手籠在袖間,神色泰然:“妾身不敢對曹大人動手,曹大人要殺要剮,妾身悉聽尊便。”

  “端隻看,”楚瑜目光停留在曹衍身上:“曹大人覺得,楚瑜這條命,價值幾何了。”

  想到這裏,楚建昌又板起臉來,冷著聲道:“想清楚沒?還沒想清楚,就繼續去跪著。”

  “想清楚了!”

  楚瑜知道楚建昌問的是什麽事兒。

  她捋了捋記憶,現在應該是在她十五歲。

  十五歲的九月,她由皇上賜婚,嫁給鎮國侯府世子衛珺。婚事定了下來,三媒六娉,眼看著就要成親了。結果也是這時候,謀反了半年的秦王終於被擒入獄,而顧楚生的父親曾今受恩於秦王妃,便為秦王家眷說了幾句好話,引得聖怒。顧楚生的父親被砍頭,而剛剛步入朝堂的顧楚生也受到牽連,被貶至邊境,從翰林學士變成了一個九品縣令。

  她得知此事心中焦急,恰巧楚錦來同她哭訴,不願陪著顧楚生去邊境受苦,於是姐妹兩一合計,讓楚瑜先跟著顧楚生私奔,等楚瑜跑了,楚家沒辦法,隻能讓楚錦頂上,嫁到鎮國侯府去。

  楚錦也是嫡女,隻是不是嫡長女,與一貫舞蹈弄棒的楚瑜不同,她跟著謝韻自由學詩作賦,加上容貌昳麗,是華京大半公子日思夜想的正妻人選,將楚錦嫁過去,以衛家和楚家的關係,衛家大概也不會說什麽。

  兩人算計得好,於是讓小廝先給顧楚生報了信,讓顧楚生離開那天在城門外等著。眼見著就要到時間了,結果爬牆的時候被楚建昌逮了個正著。

  當年她被抓了之後,跪了一晚上,是楚錦說動了謝韻將她帶回了房間,然後偷偷放跑了她,她才有機會,快馬加鞭一路追上已經走了的顧楚生。

  而這一次,楚瑜是絕不會再跑了,於是她果斷同楚建昌道:“我不跑了,我好好等著嫁給衛世子!”

  楚建昌狐疑看了楚瑜一眼,不明白楚瑜怎麽突然就轉變了心思,琢磨著她是不是想欺哄他。

  然而自家女兒向來是個直腸子,騙誰都不騙自家人,想了想,看著楚瑜明亮的眼和蒼白的臉色,楚建昌也覺得心疼,便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先去休息吧。後日你就要成親了,別再動什麽歪腦筋。反正那顧楚生也已經走了,你啊,就死了這條心吧。”

  “嗯。”楚瑜點了點頭,旁邊楚錦過來攙扶住她,楚瑜微微一顫,下意識想收回手,卻還是克製住了自己,沒有動作。

  楚建昌看楚瑜低頭,以為她是難過,歎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衛世子比顧楚生強,你見了就知道了。感情都是相處之後才有的,你別抗拒,爹不會害你。”

  “我知道。”

  楚瑜點頭,這一次真心實意。

  衛世子衛珺,以及整個衛家,那都是保家衛國的錚錚男兒,哪裏是玩弄權術的顧楚生能比得上的?

  她也想和衛珺培養一下感情,但估計是沒機會的。

  楚瑜想到衛家的命運,倒有了那麽幾分惋惜。

  見楚瑜沒什麽精神,楚建昌擺了擺手,讓謝韻和楚錦扶著她回去了。

  謝韻一路都在說著些勸阻的話,大概就是讓她死了對顧楚生的心思,為人父母,總希望自己女兒過得好些。楚瑜沒說話,就靜靜聽著。

  這位母親雖然後來也做了些荒唐事,偏袒楚錦一些,但是卻也是真心對她的。

  隻是手心手背的肉,總有些厚,總有些薄。

  她沉默著,由楚錦扶著她到了臥房。下人伺候她梳洗之後,她躺到床上,準備睡覺。

  這一日發生事情太多,她要蓄養精力,然後規劃一下,以後的路怎麽走。

  她以前一直以為,自己的路,隻要追隨者顧楚生就可以了。如今驟然有了嶄新的選擇,她竟然有那麽些不知所措。

  合眼沒有片刻,她便聽見了楚錦的聲音。

  楚錦端著藥走進來,屏退了下人,隨後來到了楚瑜麵前。她放下藥碗,坐到床邊,溫和道:“姐姐。”

  楚錦慢慢睜開眼,看見楚瑜的擔憂的神色:“姐姐,你還好嗎?”

  那樣神色不似作偽,楚瑜心神一晃,忍不住思索,或許十五歲的楚錦,對於她這個姐姐,還是有著那麽幾分溫情的。

  見楚瑜不答話,楚錦靠近了她,小聲道:“姐姐,顧大哥讓人帶了話來,說他等著您。”

  聽到這話,楚瑜猛地抬頭,不可思議看著楚錦。

  顧楚生等著她?

  不可能。

  當年的顧楚生,根本就不在意她,收了書信後,甚至提前了半天,快馬加鞭離開了華京,又怎麽會等她?

  是哪裏出了差錯?

  她盯著楚錦,思索了片刻後,便明白過來。

  顧楚生是不可能說這樣的話的,而楚錦希望她離開,好騰出鎮國侯府世子妃的位置給她,所以她故意說這樣的話,給楚瑜希望,讓楚瑜趕緊離開。

  上輩子她沒這樣說,是因為上輩子的楚瑜不需要楚錦給她希望,就選擇頭也不回的離開。

  可這輩子她卻明確和楚建昌表示,她要嫁到衛府去。

  楚瑜想笑,自己這個妹妹,果然從來都是以自己的利益為先。

  然而她忍住了到了唇邊的笑意,板起臉來,皺著眉頭道:“這樣的話,你莫要同我再說了。”

  “姐姐?”楚錦有些詫異,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楚瑜平淡道:“我想明白了,我與鎮國侯府乃聖上禦賜的婚,我若逃婚,哪怕衛家看在楚家麵子上不說,聖上不說,但這畢竟是欺君枉法,而衛家心中也會積怨。”

  後來楚家的敗落,與此不無關係。

  衛家雖然在不久後滿門青年戰死沙場,卻留下了一個殺神衛韞。

  那少年十四歲就縱橫沙場,十六歲滅北狄為父兄報仇。

  後來的朝廷,幾乎就是文顧武衛的天下,衛韞這個人睚眥必報,恩怨分明。當年對他好的人,他都湧泉相報,而對他壞的人,他也不會放過分毫。

  楚家李代桃僵讓楚錦嫁給衛珺、楚錦落井下石離開衛家,走時還與衛老太君起了齷齪,氣得老人家大病一場,這些事兒衛韞都一一記著,在平步青雲後,都報複在了楚建昌的身上。

  如果不是顧楚生對楚家還照拂一二,楚建昌又豈能安安穩穩告老還鄉?

  想起衛韞的手段,楚錦忍不住有些膽寒。她用左手壓住了自己的右手,抬眼看向楚錦,滿眼憂慮道:“妹妹,我們不能為了自己的幸福,置家族於不顧。”

  楚錦被楚瑜說得梗了梗,憋了半天,強笑著道:“姐姐說得是。阿錦隻是想想,這是賠上姐姐一輩子的事,用姐姐的幸福換家族,阿錦覺得心疼。若能以身代姐姐受苦,阿錦覺著,再好不過。”

  去衛家受苦?

  誰不知道現在的衛家正得聖寵,如日中天,衛家自開國以來世代忠烈,乃三公四候之高門,家教雅正,家中子弟個個生得芝蘭玉樹,那衛世子就算不是最優秀的一個,也絕對不會讓楚錦吃虧。

  算起來這門親事,還是楚家高攀。

  楚錦為了說服她,真是什麽話都說得出來。

  想到衛家後來的犧牲,聽到楚錦這樣的話,楚瑜心裏有些不適,神色嚴正道:“衛家滿門忠烈,為國拋頭顱灑熱血,能嫁給衛世子,是我的福氣,隻是我之前蒙了心眼,如今我已醒悟,你便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若再讓我聽到,別怪我翻臉!”

  楚錦被楚瑜說得啞口無言,看著麵前人一臉正直的模樣,楚錦簡直想提醒她,昨晚她還在和她謀劃著如何私奔一事。

  然而她心知這位姐姐武力值強悍,心思簡單,認定的就不會回頭,若多做爭執,動起手來怕是她要吃虧。

  於是楚錦艱難笑了笑道:“姐姐能想開便好。我看姐姐也已經累了,藥放在這裏,阿錦先告退吧。”

  楚瑜點點頭,閉上眼睛,沒再說話。

  楚錦恭敬退了出來,走到庭院中,便冷下神色來。

  她捏緊了手掌。

  如今楚瑜不肯私奔,她難道還真的要嫁顧楚生不成?!

  不行,她絕不能嫁給顧楚生。

  世子妃當不了,她也絕不能跟著顧楚生到邊境去。從邊境回華京,從九品縣令升遷回來,她最美好的年華,怕就要葬送在北境寒風之中了。

  楚錦心中暗自盤算。

  而這時候,顧楚生在城門馬車裏,靜靜閱讀著最新的邸報。

  他染了風寒,一麵看,一麵輕聲咳嗽。

  父親逝世,牽連被貶,這位天之驕子驟然落入塵埃,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手足無措,卻不想這個少年卻展現出了一種超常的從容。

  他似乎是在靜靜等候著誰,不慌不忙。

  旁邊官兵有些不耐煩道:“顧公子,該走了。”

  顧楚生抬眼看了城門一眼,給了小廝一個眼神。

  小廝趕緊上前去,再給官兵一兩銀子,賠笑道:“大人再稍等片刻,很快就好。”

  “最遲等到日落,”官兵皺起眉頭:“不能再拖了。”

  聽到這話,顧楚生皺起眉頭。

  日落……

  他回想了一下上輩子楚瑜追上來的時間,他……應該能等到的。

  想到這個名字,他有些痛苦閉上了眼睛。

  外人都以為麵對家族的一切,他毫不畏懼,其實並不是。

  他少年時麵對這一切時,的確是惶惶不安,自暴自棄。是那個姑娘駕馬而來,在夜雨裏用劍挑起他的車簾,朗聲說的那句:“你別怕,我來送你。”,給了他所有勇氣。

  年少時並不知曉自己朦朧的內心,隻以為他討厭她滿身汗臭,不喜她不知收斂,厭惡她與兵營軍士談笑風生。

  她追逐,他躲避。他一直以為自己心裏,住著的該是楚錦那樣純潔無瑕的姑娘。

  直到她死在他麵前。

  回想到那一刻,顧楚生覺得心髒驟然被人捏緊,他閉上眼睛,用緩慢的呼吸平息這份痛楚。

  楚瑜的死,是他對她愛情的開始。

  死後才知,無人再駕馬踏雨相送的人生,有多麽難熬。才知道當年他的厭惡,其實是嫉妒、是對不知名感情的惶恐、是少年人對於羞澀的反擊。

  她死得時間越久、越長,他對她的感情,就越執著,越深。

  直到他死於衛韞劍下,那一刻,方才覺得解脫。

  一覺醒來,他回到了自己的十七歲,他欣喜若狂。

  真好。

  他睜開眼,彎起眉眼。

  他又能看到,那個活生生的楚瑜。

  這一次……

  他一定會好好陪伴她。

  “世子曾答應過我,會回來掀蓋頭。”

  周圍聽到這話的人都愣了愣,衛珺手指微微一顫,他看著麵前烈烈如火的女子,心裏仿佛是被重重撞擊了一下。

  本是媒妁之言,本也隻是盡一份責任,卻在這一刻,憑空有了那麽幾分漣漪。

  他抬起手,小心翼翼,一點一點掀開了楚瑜的蓋頭。

  楚瑜垂著眼簾,在光重新進入視線那一刻,她抬眼看他。

  明眸孕育春水,她燦然笑開。

  “夫君,”她輕聲開口:“日後妾身的一輩子,就係於夫君一身了。”

  衛珺沒有說話,心跳快了幾分。

  楚瑜坐直了身子,平靜道:“妾身願隨夫出征。”

  “不可。”

  衛忠率先開口:“我衛家斷沒有讓女子上戰場的道理!”

  衛家不乏將門出身的妻子,卻的確從來沒聽說哪一位跟著自己夫君上過戰場。

  楚瑜還想再爭:“公公,我自幼習武,以往也曾隨父出征……”

  “那是楚家。”衛忠皺了皺眉頭,想了想,放軟了口氣道:“阿瑜,你想護著珺兒的心情我明白,但男兒有男兒的沙場,女子也有女子的內宅,你若真是為珺兒著想,便回去幫著你婆婆打理家中雜物,靜靜等著珺兒回來。”

  衛忠是個大男子主義極重的人,對此楚瑜早有耳聞。她看了一眼周邊將士的神色,哪怕是衛珺也帶了不讚同。

  對於這個結果,她早有準備,如今也不過隻是試一試。於是她深吸了一口氣,抬眼看著衛珺:“好罷,我等夫君歸來。”

  “你放心……”衛珺心裏感動,說話都忍不住有了些低啞,他知道戰場多麽凶險,以往一貫也不覺得什麽,今日卻有了那麽幾分不安。他低著頭道:“我一定會平安回來。”

  “好,”楚瑜點點頭,認真看著他:“那你且記住,我在家等你,你務必好好保護自己,此戰以守為主,窮寇勿追。”

  衛珺愣了愣,有些不明白,楚瑜盯著他,再次開口:“答應我,這一次無論如何,衛家軍絕不會追擊殘兵。”

  “父親不會做這種莽撞之事。”

  衛珺回過神來,笑道:“你不必多慮。”

  “你發誓,”楚瑜抓住他袖子,逼著他,小聲道:“若此戰你父親追擊殘兵,你必要阻止。”

  衛珺有些無奈,隻以為楚瑜是擔心過度,抬手道:“好,我發誓,絕不會讓父親追擊殘兵。”

  聽到這話,楚瑜放下心來,她鬆開衛珺的袖子,笑著道:“好,我等你回來。”

  說罷,楚瑜果斷讓開了路,同衛忠道:“侯爺,叨擾了。”

  衛忠神色柔和,看見自己兒子娶了這樣一個全心全意對待他的妻子,他心裏很是滿意。

  他點了點頭,同衛韞道:“小七,你送你嫂子回去。”

  說完,不等衛韞應聲,便重新啟程。

  楚瑜看著衛珺遠走,他身上喜服還沒換下來,在隊伍裏格外惹眼。衛韞陪著她目送衛家軍離開,等走遠後,才道:“嫂子,回吧。”

  這次他言語裏沒有了平日的嬉鬧,多了幾分敬重。

  楚瑜回頭看他,見少年目光清澈柔和。她平靜道:“追去吧,我不需要你送。”

  “嫂子……”

  “你一來一回,再追他們時間浪費太多,上了前線還要消耗體力,別把體力耗在這事兒上。”

  衛韞有些猶豫,楚瑜看向衛珺離開的方向。

  她把能做的都做了,衛珺答應她不會追擊殘兵,應該不會有什麽了……

  可她總還是有那麽幾分擔憂,雖然隻有這匆匆一麵,可是她對衛珺是極為滿意的,這個人哪怕不當夫妻,作為朋友,她也很是喜歡。

  她扭過頭去看著衛韞,衛韞當年是活下來的,必然有他的法子。她看著他,認真道:“衛韞,答應我一件事。”

  “嫂子吩咐。”

  衛韞看見楚瑜那滿是期望的目光,下意識開口,卻是連做什麽都沒問。楚瑜言語中帶了幾分請求:“好好護著你哥哥,你們一定要好好回家。”

  如果真的有了意外,那至少……不要隻剩下這個十四歲的少年回來,獨身承受未來那些腥風血雨。

  聽到這話,衛韞愣了愣,隨後便笑了。

  “嫂子放心,”他言語裏滿是自豪:“您別看大哥看上去像個書生,其實很強的。”

  楚瑜還要說什麽,衛韞趕緊道:“不過我一定會保護好大哥,戰場上好好護著他,要他少了一根頭發絲兒,我提頭來見!”

  衛韞拍著胸脯,打著包票,明顯是對自己哥哥極有信心。

  楚瑜有些想笑,卻還是憂心忡忡。

  她想了想,終於道:“去吧。不過記得,”她冷下臉色:“衛家此次,一定要以守城為主,窮寇莫追!”

  衛韞懵懂點頭,駕馬走了幾步,他忍不住停了下來,回頭看向楚瑜:“嫂子,為什麽你要反複強調這一點?”

  衛韞敏銳,衛珺覺得是楚瑜擔心過度,可衛韞卻直覺不是。

  楚瑜不擅說謊,她沉默片刻後,慢慢道:“我做了一個噩夢。”

  “夢裏……你們追擊殘兵而出,於白帝穀兵敗,衛家滿門……隻有你回來。”

  聽到這話,衛韞瞬間冷下臉來。

  出征之前說這樣的話,是為大不詳,他有些想發怒,可那女子的神色卻止住了他。

  她神色裏全是哀寂,仿佛這事真的發生了一般。於是他將那些反駁的話堵在唇齒之間,僵著聲說了句:“夢都是反的,您別瞎想。”

  說罷,便轉過身去,追著自己父兄去了。

  他偶然回頭,看見是那平原一路鋪就至天邊,女子身後高城屹立,天地帶著秋日獨有的枯黃,女子紅衣駕馬,獨立於那帶著舊色的枯黃原野之上。

  她似乎是在送別,又似乎是在等候。

  清瘦的臉輪廓分明,細長的眼內含從容平靜。

  他此生見過女子無數,卻從未有一個人,美得這樣驚心動魄,落入眼底,直衝心底。

  楚瑜送著衛家軍最後一人離開後,駕馬回了衛府。

  回到衛府後,管家見她歸來,焦急道:“少夫人,您可算回來了,夫人讓您過去一趟。”

  “不好意思。”楚瑜點點頭,翻身下馬,同那管家道:“煩請您同夫人說一聲,我這就過去。”

  管家對楚瑜本是不滿,從未見過如此出格的新娘子,但楚瑜道歉態度誠懇,他心裏舒服了不少,恭敬道:“少夫人放心,您先去洗漱吧。”

  說著,管家便安排了人領著楚瑜回到臥室。楚瑜簡單熟悉過後,換上一身水藍色長裙,便跟著下人到了衛夫人房中。

  衛夫人本名柳雪陽,是衛忠的妻子,衛珺和衛韞的生母。

  衛家七個孩子,兩個嫡出,世子衛珺和老七衛韞。剩下五位,老二衛束、老五衛雅是二房梁氏所出;老三衛秦、老四衛風、老六衛榮,均為三房王氏所出。

  柳雪陽出身詩書之家,因身體不好,不太管事。而衛忠的母親,老婦人秦氏不管小事,隻管殺伐大事。於是家中中饋,便落到了二房梁氏手中。

  嫁入衛家之前,謝韻曾將衛家的事好好交代過,說到柳雪陽,隻是道:“這位夫人性子軟弱,耳根子軟,從沒發過什麽脾氣,你不必太在意。反而是管事的梁氏,需得好好討好。”

  新婦討好婆婆,這是後院生存之道,謝韻一輩子經營於此,這樣教導楚瑜,倒也並沒錯處。

  隻是楚瑜自幼多在楚建昌身邊長大,對於謝韻這一套有些不大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