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作者:墨書白      更新:2020-07-09 15:14      字數:4615
  第99章

  這一聲暴喝響起來, 全場都驚呆了, 衛韞抓著顧楚生的頭就往地下砸, 楚瑜最先反應過來, 趕忙去抓住暴怒中的衛韞, 焦急道:“停下!公孫先生你放手!”

  說著, 楚瑜就將衛韞拉扯著站了起來, 衛韞還不停手,拚命掙紮著去踹顧楚生,楚瑜心急抬手攔他, 兩人這樣一退一進,衛韞便覺得人就仿佛是撞到了自己懷裏一樣,他這才僵住了身子, 老實了。

  這時趙月也帶著人進來了, 宮人們趕忙上去扶起顧楚生,顧楚生的頭被砸出血來, 他拿著帕子捂住額頭, 抬頭看向衛韞, 喘息著道:“公孫瀾你什麽東西……”

  “這是怎麽回事?”

  長公主從後麵走出來, 冷眼看了三人一眼,隨後勾起嘴角:“喲, 這可熱鬧了。”

  說著, 顧楚生被宮人攙扶起來, 勉強朝著趙月和長公主行了禮。

  衛韞楚瑜在一旁同時行禮,趙月皺著眉頭看了三人一眼, 目光在楚瑜淩亂的頭發和鮮紅的唇上掃過,愣了愣神,他似乎是覺得有些尷尬,張了張口,想說什麽,最後終於隻是擺了擺手道:“罷了,先帶下去讓太醫看看。”

  “陛下,”衛韞冷聲開口:“就這麽算了?”

  聽到這話,趙月被衛韞氣笑了:“怎麽,你還要追究什麽不成?”

  “他……”

  話沒說完,衛韞就被楚瑜拉住,楚瑜微微欠了欠身道:“陛下安排得極是,妾身這就帶著公孫大人退下。”

  衛韞皺起眉頭,帶著些不滿,他掙紮著還要說什麽,楚瑜一把捏住衛韞的手腕,拖著他就往顧楚生麵前走去。

  顧楚生冷眼看著他們走到自己麵前,目光落到楚瑜拖著衛韞的手上。

  “顧大人,”楚瑜神色平靜:“我不知道您是聽了什麽消息,但是有一點我是要同您說清楚的。”

  “得您厚愛,妾身十分感激。一直以來,妾身也隻是以朋友身份與大人相處,侯爺不在四年,大人多有照顧,妾身也隻以為,這份照顧,是因為侯爺與顧大人乃好友。”

  因為趙月在,這份好友說得委婉,然而在場人都明白,楚瑜的意思,不是好友,而是盟友。

  一如上輩子顧楚生和衛韞,衛韞給顧楚生他要的支撐,顧楚生給衛韞朝堂的便利。

  顧楚生顫著唇,張了張口,卻什麽都沒說出來。楚瑜神色平靜:“大人您當年說的話,我拒絕過一次。如今若大人還是執意,那妾身還得說一次。”

  “妾身喜歡一個人,喜歡得執著。放棄了,也絕不會回頭。”

  顧楚生看著她,淚在眼裏打著轉。

  “妾身這輩子,會喜歡上別人,會嫁給別人,這個人不是公孫先生,也會是其他人,顧大人,”楚瑜輕輕歎息:“這世間好姑娘很多,您不必執著。”

  “我不信……”顧楚生沙啞開口,楚瑜輕輕笑開:“我與公孫先生如今情投意合……”

  “我不信!”顧楚生猛地提高了聲音:“他是誰,他哪裏來的東西,你同他見過幾麵?!他算什麽!”

  楚瑜沒說話,她就靜靜看著他,神色溫柔中帶著些許憐憫,顧楚生在她的目光下,慢慢冷靜下來。

  他呆呆看著麵前的人,他們兩牽著手,站在他身前。

  他們兩都穿著素白色的長衫,連衣角壓印的花紋都一模一樣,衛韞的身高剛好高出楚瑜一個頭來,兩人肩並肩站在一起,衣袖交纏在一起,看上去有種別樣的般配。

  好像天定姻緣,旁人就拆不得、散不開。

  楚瑜見他冷靜一笑,行了個禮道:“顧大人,希望下次見麵,您能放下。”

  說完,她便轉過身去,牽著衛韞的手往回走去。

  衛韞的心跳的飛快。哪怕他知道楚瑜如今隻是借著他拒絕顧楚生,可他仍舊有種詭異的幸福縈繞在心頭。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將楚瑜的手包裹在中間。楚瑜微微一愣,但後麵顧楚生正瞧著,她也沒敢掙紮,隻是狠狠瞪了衛韞一眼,以示警告。

  衛韞抿緊了唇,瞧著那人的眼神,覺得貓兒抓在心上一樣。他低頭輕笑,握著對方的手,慢慢悠悠往前走。一麵走,一麵還不忘回頭看一眼顧楚生,瞧見對方那冷漠中帶著壓抑不住的陰鬱的眼神,衛韞忍不住勾起嘴角,回頭拉著楚瑜,大聲道:“走,媳婦兒回家!”

  顧楚生驟然垮了臉,長公主沒忍住笑出聲來,趙月有些無奈,搖著頭將手搭在長公主肩頭,小聲道:“克製一些,別笑了。”

  而楚瑜靜靜觀察著衛韞的動作,沒有說話。

  等走出顧楚生的視線,衛韞還在高興,拉著楚瑜的手往外走著,就聽楚瑜含著笑道:“公孫先生,還沒過癮呢?”

  衛韞僵住動作,這才想起來,自己方才那一番舉動,和謀士公孫瀾的差別實在太大。他忙收了手,朝著楚瑜行了個禮道:“方才冒犯夫人了,還望夫人見諒。”

  楚瑜沒說話,她握著自己的手,輕輕轉著關節,同衛韞慢慢往外走:“我今日才想起來,公孫先生作為謀士,我以為本該是我等保護的對象,卻不想是個高手。”

  “三腳貓功夫,算不上高手。”

  衛韞不知道怎麽,就覺得自己有些心虛。他跟在楚瑜身後,心裏拚命思索著楚瑜如今是想問什麽。

  “顧楚生的武藝我還是清楚的,他的確武藝不精,但也絕對不會被一個三腳貓功夫的人按著打。更重要的是,咱們初見之時,公孫先生便讓妾身覺得武藝非凡,妾身對先生的身世十分好奇,所以專門讓人去查了一下。妾身驚訝發現,按著消息,您似乎隻在幼時隨便學過一兩年劍術防身?”

  公孫瀾的武藝是不高的,頂多就比普通人強上那麽一點,所以一直以來偽裝著公孫瀾的時候,衛韞很少動手。

  如今楚瑜這麽問,衛韞心裏不由得有些慌亂,感覺冷汗涔涔。

  兩人走到馬車前,楚瑜瞧了衛韞一眼,知曉他如今心虛,便冷著聲道:“這一路你好好想想,回家的時候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複,否則我饒不了你!”

  說完,楚瑜便徑直上了馬車,衛韞見她進了馬車,抬手拍在自己腦門上。

  失算了。

  楚瑜進了馬車後,晚月給她遞了茶。楚瑜抬起手來,同晚月道:“將侯爺最新的回信給我看一眼。”

  晚月有些奇怪,卻還是從旁邊抽屜裏,將衛韞昨夜到的書信交給了楚瑜。

  書信話裏話外都是讓楚瑜倚重公孫瀾,又將楚瑜的問題回答了一些。楚瑜翻看著信件,嗅了嗅上麵的香,隨後抬頭問向長月:“上次讓你查的紙張之事,你查完了嗎?”

  “查好了。”

  長月趕忙道:“這紙張是七香閣的,咱們府裏也用這種紙。”

  “哦?我怎麽沒用到?”

  楚瑜有些奇怪,長月笑了笑:“咱們府裏其實有三種紙,一種是最普通的紙張,是我們下人用的。另外兩種,分別是七香閣的‘淩雲’和‘邀月’,‘邀月’的味道更女氣,所以供給府中女眷用,這‘淩雲’則是男眷用的。”

  楚瑜思索著,再嗅了嗅味道:“那七香閣有幾個分店?”

  “就一家。”

  “一家?”楚瑜抬頭看向長月,長月點點頭:“他的紙都產得不多,隻供華京貴族。”

  聽到這話,楚瑜內心定了下來,她瞧著紙張,冷笑了一聲,沒有多話。

  過了一會兒,終於到了門口,楚瑜卷了簾子出來,就看見衛韞恭敬立在旁邊。楚瑜從衛韞身邊走過,淡道:“跟我來。”

  衛韞麵上一派淡定,內心卻早就是翻天覆地了。他硬著頭皮跟在楚瑜後麵,思索著等一會兒該說些什麽。

  楚瑜這個態度,明顯是知道他是誰了,就等著他去自首。但是他實在不知道該去怎麽自首。

  他本來想著,帶著麵具,頂著公孫瀾的身份,胡作非為一段時間,等回去之後,把所有鍋都推在公孫瀾身上。可如今楚瑜已經知道他是衛韞,之前的事情要怎麽解釋?

  沒了這層麵具,所有事,他想起來都覺得尷尬。

  他心亂如麻,不敢麵對,不敢抬頭,就跟在楚瑜後麵,到了楚瑜房中,楚瑜坐到正上方斜塌上,抬手道:“坐。”

  衛韞“撲通”一下,就跪坐在地上,腰挺得筆直,手頗有些緊張放在雙膝上,低頭看著地麵,仿佛是跪在楚瑜麵前一般。

  楚瑜將鞭子從袖子裏掏出來,靜靜瞧著他:“麵具摘了。”

  衛韞果斷抬手,將麵具摘了,放在一邊,繼續低著頭。

  楚瑜皺起眉頭,看著那火燒傷的疤痕,不滿道:“還有一層。”

  衛韞猶豫了一下,楚瑜低頭歎了口氣:“你長大了,我也管不了你。去了四年,在邊境當了四年侯爺,早就將府裏的人忘得幹幹淨淨,哪裏還記得嫂嫂……”

  “我摘。”衛韞怕了楚瑜,趕忙抬手,止住她接下來的話:“我摘。”

  說著,衛韞抬手去拉扯著黏在臉上的縫。他心跳得飛快,楚瑜靜靜瞧著,也不知道為什麽,隨著對方的動作,自己竟然也有些緊張。

  時隔四年,終於要見到這個人,無端端竟是有些近鄉情怯之感。

  可她麵上依舊故作鎮定,看著衛韞將麵具一點點撕下來,放在一邊,然後一直低著頭,沒敢抬頭。

  楚瑜站起身來,停在他麵前,平靜道:“為什麽不抬頭?”

  衛韞實話實說,低聲道:“沒臉。”

  楚瑜被這話逗笑了,從他打顧楚生開始,她就覺得,這脾氣實在是不像一個謀士書生,倒是像極了當年那個無法無天的小侯爺。

  楚瑜抿了唇,克製住自己的笑意,板著臉道:“知道沒臉,還敢這樣戲弄我?”

  衛韞沒說話,似是知道錯了。

  楚瑜瞧著他,覺得像個孩子一般。她歎了口氣,有些無奈開口:“你也十九了,明年就要加冠,怎麽還像一個孩子一般?這樣作弄嫂嫂,你可是覺得開心了?”

  衛韞抿著唇,他聽著楚瑜的話,無力感又湧了上來。

  又是這樣。

  在她心裏,他大概一輩子都是個孩子。

  可是他早已不是了。

  如果說四年前他還可以說是不知自己心意的少年,可如今他看過了四年大好山河,他見過千千萬萬人來人往,他在這湍急的世間浮沉漂泊,最後卻仍舊牢記著那個人,這樣的他——應當算的上是個男人了。

  他不甘心她的語氣,但一切到了唇齒間,他又無能無力。他不敢說,不能說,隻能低著頭,用頭發遮住自己的情緒。

  楚瑜見他不答話,她蹲下身子,平視著他:“罷了,就算覺得丟臉,也該抬頭,讓我瞧瞧,我們小七長成什麽樣了?”

  衛韞依舊低頭不動,楚瑜用鞭子抬起他下巴。

  一張清俊的猛地撞入她的視線。

  他瘦了許多,五官立體,棱角分明,退去了少年那點可愛的圓潤,幹淨利落的線條,讓他已然完全是青年的模樣。

  他生得俊美,剛好介於陰陽之間平衡的那一點。增一分太柔,削一點過剛。他眼角眉梢都帶著好顏色,丹鳳眼靜靜瞧著你,就感覺那眼角之間似乎蘊含著些許數不清道不明的風流情誼,讓人心砰砰直跳。然而這樣的顏色並不會讓他顯得妖豔陰柔,他整張臉看起來帶著一股華京難有的堅毅英氣,整個人如亭亭修竹,美韌且剛。

  楚瑜瞧著那張臉,猛地仿佛是回到了上輩子。她出華京去,他站在馬車外同她交談。

  那時候他其實還比如今要英俊一些,帶著成熟男子的氣息,又冷又孤獨。然而那主要也是氣質上的改變,如今五官上與那時候,已經是完全差不多了。

  楚瑜呆呆看著他,或許是時間久了些,衛韞被她看的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小聲道:“嫂嫂……”

  楚瑜猛地回神,呐呐將鞭子收了回來。她站起身來,退了一步,平複了一會兒心情,這才笑起來。

  “四年不見,變化這樣大,我差點都認不出來了。”

  楚瑜歎了口氣,神色溫和:“小七,你一人在外,怕是受苦了吧?”

  衛韞跪在地上,在外風霜雪雨,他沒覺得有半分難過委屈,可聽著楚瑜這一句話,他竟然就覺得自己仿若一個孩子一般,那一人獨行的孤獨和四年不見的思念混雜在一起,讓他覺得萬分委屈。

  他沙啞了聲音,仰頭瞧著她。

  他想求她往前走一點,這樣他就可以伸出手,抱著她,將額頭抵在她腹間,說一聲,是啊,好苦。

  可是他不能這樣做,他隻能靜靜瞧著她,慢慢笑起來。

  “男兒在外,怎能言苦?”

  楚瑜沒說話,她凝視著他,聽他道:“除思念成熬成苦汁傾灌,再無他苦。”

  “行軍不苦?”

  “不苦。”

  “廝殺不苦?”

  “不苦。”

  千不苦,萬不苦,唯此相思苦。